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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麥當勞,我看過了太多失意、痛苦和絕望

第一次來到亨茨波因特(編按:紐約社區(qū))時,我并沒有打算去麥當勞餐廳,更不用說每天在里面度過好幾個小時了。

第一次來到亨茨波因特(編按:紐約社區(qū))時,我并沒有打算去麥當勞餐廳,更不用說每天在里面度過好幾個小時了。我長大以后就沒怎么去過麥當勞。小時候,我們會去麥當勞過生日,或者慶祝少年棒球聯(lián)盟比賽的勝利。在位于美國南部農(nóng)村的我的家鄉(xiāng),第一家麥當勞開張的時候,我參加了有樂隊和當?shù)伢w育明星前來助興的開業(yè)慶典。到了我的高中時代,麥當勞已經(jīng)成為我們小鎮(zhèn)人生活的一部分,人們會聚在餐廳的停車場,尤其是在周末的晚上。我沒有去過那里,因為我一心想要離開家鄉(xiāng),而不是融入其中。

后來我上了大學,然后到北邊的巴爾的摩讀研究生,再然后又到了更北的華爾街上班。只有在長途旅行需要上廁所時,我才會走進一家麥當勞。或者是回家探望父母的時候,我會讓孩子在麥當勞的海洋球里玩,自己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兒。

除此之外,我對麥當勞沒有任何想法。我周圍的人經(jīng)常拿麥當勞開玩笑,嘲笑去那里用餐的人。我不會加入他們,但是我能明白他們的意思。在我的家鄉(xiāng),有越來越多的快餐連鎖店,以及沃爾瑪、達樂(Dollar General)、必樂透(Big Lots)等商店,它們也都是被忽視和嘲笑的對象。我平時不會去這些地方,除非太無聊了,去散散心。

在亨茨波因特,我每天都去麥當勞,因為人人都去。這是我的新朋友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沒有穩(wěn)定的住所,他們需要干凈的水,需要給手機充電,以及免費的無線網(wǎng)絡。麥當勞提供了這些東西,而且還有便宜好吃的食物。(“加15包代糖的咖啡,涂著糖漿和糖的熱香餅。多加糖漿。這就是癮君子的早餐?!保?/p>

他們的一天是在麥當勞里開始的,通常是在中午左右在洗手間里洗漱,有時注射一針毒品。因為洗手間里沒有鏡子,他們會在停車場的汽車后視鏡前化妝。然后找張桌子待幾個小時,躲避室外的炙熱或嚴寒。

在麥當勞,他們可以按自己的方式做自己。在這里,可以暫時逃離街頭動蕩不安的混亂生活,可以像所有人一樣重新融入群體之中。他們遠遠比我更需要這些,也更加能體會到這些事情的重要性。

麥當勞不光對我的朋友們很重要,對社區(qū)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這里總是擠滿了全家老小和老夫婦,尤其是在周末的早上。傍晚,這里則坐滿了少男少女和約會的年輕人。

這里真的沒有太多其他選擇。麥當勞是亨茨波因特對公眾開放的少數(shù)受歡迎的空間之一。雖然用意良好的非營利機構在亨茨波因特提供服務,但當我問人們想要在哪里見面或吃飯時,答案幾乎總是麥當勞。

我問他們?yōu)槭裁床蝗シ菭I利機構或者公園,答案無外乎兩種:“那是什么地方?”,或者“他們總是教育你該怎么做”。非營利機構有很多關于行為的規(guī)矩和說教,還會對你進行無聲或有聲的指責。

在亨茨波因特的第三年的最后時光,我每天都會在麥當勞待一會兒。這對我來說十分重要,因為它是社區(qū)的核心。麥當勞是亨茨波因特真正的社區(qū)中心,如果我要深入了解亨茨波因特,我必須在麥當勞花一些時間。

離開亨茨波因特3年后,在全國各地來來回回行駛了15萬英里之后,我走進了俄亥俄州的樸次茅斯,再次尋找麥當勞。歷史悠久的市中心區(qū)域沒有麥當勞,俄亥俄河的防洪堤壁上繪著的一系列20英尺高的壁畫,展現(xiàn)著樸次茅斯昔日的景象。

自20世紀40年代的鼎盛時期以來,樸次茅斯的境況急轉直下。那時這里居住著四萬名制造鋼鐵、鞋靴和磚塊的工人。如今工廠幾乎都搬走了,就業(yè)崗位也隨之消失,城鎮(zhèn)的規(guī)??s小了一半,毒品泛濫成災。

隨著工廠、就業(yè)崗位的消失和許多居民的離開,留在樸次茅斯的人們盡最大努力去守護這座城市,擁抱它的歷史,保持著自豪感。這種驕傲反映在了樸次茅斯的這些壁畫上。這些壁畫想要告訴人們,樸次茅斯是一座值得游覽的古色古香的城鎮(zhèn),但同時也在掩蓋這里更嚴重的衰落。市中心的大部分區(qū)域基本上閑置著,只有縣市的服務機構,以及幾家茍延殘喘的當?shù)厣啼仭?/p>

我們的國家已經(jīng)分化成兩個世界。在其中一個世界里,市中心有夜生活、餐館、維護良好的自行車道和人行道。你可以通過生鮮雜貨店的類型,以及店里的蔬菜種類來判斷自己是否身處這樣的世界。你也可以根據(jù)便利店里是否有無糖飲料來判斷。

在這個世界里,居民們會向我講述他們克服了哪些挑戰(zhàn)以及未來的計劃。這里有擔心和沮喪,但主要是因為追夢路上的妥協(xié),或者是有太多事需要應付。我應該去西海岸實習嗎,還是在華盛頓讀研究生?

樸次茅斯則屬于另一個世界——亨茨波因特的那個世界。在這里,人們的故事主要是關于對傷害的隱忍,似乎無法逾越的挫折,以及對往昔的留戀。這里的焦慮來自有限的選擇:我的公司更換了東家,聽說要搬到另一個州;我的姐妹們走了,如果我也搬家,將沒人照顧我的父母;我的癥狀令我感到恐懼,但我沒錢去看醫(yī)生;我不能申請學校,因為我有欠款,我不想被人找到。

在這個世界里,活力在市中心之外。在樸次茅斯,我也是在市中心以外的地方找到了麥當勞。它位于一條出城的繁忙公路上,路的兩旁全都是快餐連鎖店、購物中心、電子煙商店、支票兌現(xiàn)店以及汽車配件商店。這片區(qū)域的核心是一座巨大的沃爾瑪超市,周圍是大片停車場,附近的鐵軌上停滿了運載煤炭的車廂。鋼鐵廠曾經(jīng)就坐落在這里,現(xiàn)在只有一根又高又細的大煙囪矗立在停車場邊上。

一個周日的傍晚,我找到一個面向麥當勞停車場后面的安靜位置,坐下來緩解駕駛的疲勞。幾分鐘后,一輛破舊不堪的生銹汽車匆匆停在了我的面包車旁邊,距離故意離得很近,以便躲在我車子的陰影里。我看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中年婦女拿出了一支注射器,往司機脖子上推了一針。司機一動不動,頭偏向一邊,露出可以讓她扎針的血管。兩名7歲左右的男孩在后座上玩耍。

每天上午,麥當勞的人都很多,但不光是用餐的大人和孩子,還有一些常客占據(jù)著某個角落的位置以及旁邊的卡座。雖然上午是麥當勞最忙的時候,但有些人一整天都待在那里。他們大多數(shù)是樸次茅斯本地的退休男性,一輩子從事著消防員、煉鋼工人、建筑工人、卡車司機等有工會保障的工作。

他們談論政治和彼此的八卦,每當有警車經(jīng)過,他們就會猜測警車要去哪里,是不是又有人用藥過量了。警車拉響警笛呼嘯而過,人們紛紛搖頭。這樣的情景反復出現(xiàn)。

每人都能講出一個關于親戚、朋友或身邊的人死于濫用藥物或者正在跟藥物抗爭的故事。“這張桌上人人都有個藥物成癮的家庭成員。”比如一個“反復被送入康復中心”的侄子,或是一個“因為長期濫用藥物而早逝”的兄弟。

一個穿著睡褲和短背心的婦女坐在店里,對著一個屏幕破碎的iPad大聲叫嚷:“他不尊重我的問題。他不理解我焦慮情緒的發(fā)作。每次發(fā)作時,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我都不是我了。我受夠了他這個爛人!我受夠了所有人!”iPad里的聲音只是回答說:“從來沒人理解過我們?!?/p>

從麥當勞沿街走700碼,在一家漢堡王餐廳的門口,有兩個臟兮兮的孩子正坐在一輛購物車里。購物車里塞滿了罐頭、兒童玩具和散發(fā)著尿味的毯子。他們的父親倚在購物車上,2歲的女孩和3歲的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女孩拿著一袋薯片,袋子皺巴巴的;男孩拿著一個空的“激浪”飲料瓶。一個臟臟的芭比娃娃扭曲著躺在滿是污垢的毯子上,一條腿插進了汽水瓶里。

在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看過了太多失意、痛苦和絕望。我看到了無數(shù)成年人因藥物成癮而墜入深淵,有時還拖累了身邊的人。對于這種在很多地區(qū)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的混亂,我已經(jīng)變得有些麻木——這也是迫不得已。

然而,看到兩個臟兮兮的孩子坐在購物車里,我還是頗感震驚:這是我離開亨茨波因特之后就未曾見過的一種赤裸裸的絕望。我不能視而不見。我走過去,與靠在購物車上的父親攀談起來。

這位名叫詹姆斯的父親禮貌地回答了我的問題,語氣中沒有絕望,也沒有憤怒。他很實在,語氣中的平靜與在門口處閑逛的幾個人的嘈雜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詹姆斯以這種方式生活已有一段時間,有幾個孩子,他愿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養(yǎng)育孩子。這意味著一直陪在他們身邊,在撿飲料罐和瓶子的時候用購物車推著他們,緊緊跟著他們的母親。孩子的母親就站在旁邊,穿著睡褲和夾克衫,背著一只小小的“愛探險的朵拉”粉色背包。她的眼神一片茫然,手里拿的紙板上用粉筆寫著:“無家可歸,餓。幫幫我們?!?/p>

詹姆斯告訴我,他們一年半前因為沒錢交房租,被趕了出來,然后就一直流浪?,F(xiàn)在他們住在一個老朋友房子后面的窩棚里?!芭镒永锝恿艘桓娋€,過去三天夜里都挺暖和的,所以還不錯?!?/p>

詹姆斯和他的兩個孩子,樸次茅斯,俄亥俄州

詹姆斯和他的兩個孩子,樸次茅斯,俄亥俄州

幾天后,我又見到了他們。詹姆斯正在麥當勞的洗手間給塑料瓶子灌水,為孩子們清洗。孩子的母親站在路邊,停下的汽車里有人遞給她一些零錢。一名女子把車開進停車場,給了她兩提瓶裝水,隨后跑進了麥當勞。除此之外,人們只是漠然地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

“你吃藥嗎?”我問。

“以前是的,我們兩個都是?!?/p>

“你現(xiàn)在還在吃藥嗎?”

“不了。嗯,只吃丁丙諾啡和納洛酮。因為沒有處方,我都是在街上買?!?/p>

他說他十幾歲就開始喝酒,19歲的時候開始吃止痛藥。此后他又嘗試了更容易上癮的,比如Oxy 80s,然后是海洛因?!拔页錾跇愦蚊┧梗磉叺教幎际嵌酒?。人人都吃藥?!?/p>

“有人干預過嗎?比如警察?社會服務機構?”

“一個部長來過,要幫助我們?!闭材匪拐f,“除此之外,沒人把這當回事?!?/p>

詹姆斯和他的孩子是我在亨茨波因特和樸次茅斯的世界里發(fā)現(xiàn)的那種痛苦的一個觸目驚心的例子。這種痛苦存在于我走過的每個城市:從布法羅、紐黑文、克利夫蘭,到塞爾馬、埃爾帕索、阿馬里洛。在每一個地方,人們都感到被另一個世界的成員甩在后面,感覺到被遺忘,甚至更糟糕,被嘲笑和污名化。而另一個世界正跟著國內生產(chǎn)總值一路躍升。

在許多情況下,這些地區(qū)正是被像我這樣的人甩在了身后。我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利用教育走在前面。人們對我的期待是把讀書放在首位,上大學,然后讀研究生,所以我發(fā)憤圖強。我離開了鄉(xiāng)下老家,進入了精英學府,獲得了上流社會的工作,也因此住進了高檔社區(qū)。

像我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我的同事、鄰居以及多數(shù)成年友人都跟我一樣,全國各地大多數(shù)成功社區(qū)的居民也是如此,這些人往往是銀行家、教授和律師。幾乎所有人都利用教育離開了我們認為通常極度壓抑、狹隘和充滿偏見的家鄉(xiāng)。讀書是唯一的出路,因此我們竭盡全力地去做這個制度要求我們做的一切,首先就是打造一份能讓我們進入心儀的學府的簡歷。我們在進階的過程中取得了一個個證明——本科學位證、暑期實習證明、專屬組織的成員資格,我們的簡歷越來越豐富。我們經(jīng)歷了一個個小型的精英教育機構的洗禮,才有了獲得精英職位的機會,最終才有機會住進專屬的社區(qū)。

在許多方面,我們就像坐在前排的孩子,渴望學習,也想讓老師知道我們在學習。我們想要名列前茅——我們也做到了。我們永遠在前排,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等級制度上的前排。我們是班級里頂尖的學生,我們就讀于頂尖的大學和研究生院,我們在頂尖的律所、銀行、高校、媒體公司和科技公司任職。

共同的經(jīng)驗以及獲得成功所必須遵循的規(guī)則讓我們有了相同的世界觀。我們崇拜知識,盡可能地學習,但幾乎總是從書本上學。我們認為只要進行足夠的學習研究,運用科學理性的思維,就能獲得真相。有了足夠的時間、數(shù)據(jù)、實驗和計算機,我們認為我們幾乎能弄懂所有問題。

我們總是在移動,曾經(jīng)在許多地方生活過,未來還會再次遷徙。長期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被認為是一種失敗。你的事業(yè)會向前發(fā)展,所以不能總待在一個地方。我們的社區(qū)是全球化的,因此可以說它是多元的,雖然在高中之后,每個人的路徑都差不多。

我們利用自己的主導地位去改變世界,而且有著美好的愿望。我們普遍懂得自己的優(yōu)越地位,并努力讓我們的國家對少數(shù)族裔更加包容。這意味著要破除一種制度,這種制度貶損、拒絕和剝奪了太多人,理由僅僅是他們的膚色、性取向和觀點。

然而,我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特權是多么深入和無處不在。我們的目的是好的,但是我們已經(jīng)讓自己脫離了這個國家大多數(shù)人的真實體驗,包括我們想要幫助的地區(qū)和人們。大部分少數(shù)族裔和貧窮的工人階級都被排除在我們的俱樂部之外,因為他們缺少文憑和證書,而當前的制度又讓他們很難獲得任何文憑和證書。

我們獲得成功和教育的路徑是相似的,并且以相似的方式脫離了這個國家很大一部分人的現(xiàn)實,這讓我們產(chǎn)生了一種狹隘的世界觀。我們基本上只重視那些我們可以衡量的東西,也就是物質財富。那些無法輕易衡量的東西——社區(qū)、尊嚴、信仰和幸?!旧媳缓鲆暎驗樗鼈兒茈y被看見,尤其是當我們與之隔著遙遠的距離時。

我們對那些落后的人充滿同情,但同時認為我們的任務是給他們提供一個抵達我們這里的機會(無論是多小的機會)。我們從未想過改變自己對成功的定義。我們從未意識到,我們所看重的東西——獲得更多的教育和擁有更多的物質財富——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

在前排,經(jīng)濟增長和提高效率是我們多數(shù)人最為重視和認同的目標,無論是民主黨人還是共和黨人。我們信仰自由貿(mào)易、全球化和去監(jiān)管。我們衡量成功的指標變成了股市漲了多少,利潤有多大,公司的效率有多高。如果某些社區(qū)、城鎮(zhèn)和人因此而痛苦,那也是以進步的名義,為的是實現(xiàn)更大的福祉。

我們對經(jīng)濟增長的癡迷讓一些大型公司變得強大,它們用特許經(jīng)營店和倉儲式商店填滿了許多社區(qū),打垮了市中心那些本地人開的小商鋪和餐館。經(jīng)濟實現(xiàn)了增長,但本地的社區(qū)、工會,以及那些沒有大學文憑的本地人可以干一輩子的工作也隨之消失。

雖然在我們這些位于前排的社區(qū)里到處是可以私人訂制的精品商店,但那些落在后面的人卻不得不面對我們造成的新狀況。

如果我們坐在前排,他們就在后排。他們不愿或者無法離開自己的家鄉(xiāng)和家人,到精英學府去求學。有些學生沒有選擇求學,因為他們沒興趣,或者只是因為他們有太多的負擔——家庭、朋友、大大小小的問題——沒法專心學習。他們只想高中畢業(yè),然后找一份可以養(yǎng)家糊口的穩(wěn)定工作,通常是在他們成長的社區(qū)。

然而實際上,后排的人們卻只能生活在一個由高效的快餐連鎖店、公路商場、折扣店和政府大樓組成的乏味的世界里,這里只有閃爍的熒光燈,以及寫著各種規(guī)則的沉悶的墻壁。在這個他們不得不面對的世界里,對家、家人以及社區(qū)的感情于他們而言毫無幫助,也無法幫他們支付賬單。在這個世界里,他們的工作機會在逐漸消失。

在距離樸次茅斯的麥當勞大約一英里遠的地方,一個需要跨過幾道鐵軌才能抵達的區(qū)域,一群吸毒的婦女正繞著一座被查封的倉庫轉圈。當有汽車經(jīng)過時,她們有時會微笑和揮手,有時則會躲起來。

一個年紀更大的矮個男人騎著自行車,在這群婦女中間穿梭。他只穿了一條寬松運動褲,頭上有一個新傷疤和一排U形釘。他朝我的方向騎過來,運動褲里塞了一瓶廉價酒,非要讓我給他拍照?!拔乙雒??!蔽覇査^上的U形釘是怎么回事?!拔冶淮蛄?。”我問他為什么,他騎著車走開了,聲音越來越大地喊著:“我被打了,被打了,被打了!”他從婦女旁邊經(jīng)過時,一個婦女沖他喊道:“滾遠點,魚頭!”

在街對面,一名婦女從一輛停著的汽車的乘客車窗處沖我喊話:“你跟魚頭說話干什么?他不正常,總想欺負我們,占我們便宜。”這名乘客名叫K,穿著運動褲和一件防風夾克衫。司機名叫M,32歲,穿了一條睡褲和一件領口開得很低的薄襯衫。他們問我是不是攝影師,我說是。K笑著說:“你來到了紅燈區(qū)。”她們看起來都十分疲倦、骯臟,有一種病態(tài)?!拔覀兘裉煲粋€客人也沒接呢,急需來一針?!?/p>

在拐角處,紅燈區(qū)的邊緣,有一座住宅十分醒目,因為房子維護得太好了?,F(xiàn)年41歲的克里斯正在前院掃落葉。這是他母親的房子,他從小在這里長大。他的母親曾在街對面的米切爾萊斯(Mitchellace)公司工作。該公司位于一座龐大的建筑內,如今樓幾乎空了。樓后面的停車場圍著籬笆,籬笆頂端是帶刺的鐵絲網(wǎng)。樓并沒有完全閑置,里面還有幾家被稅收優(yōu)惠政策吸引來的新公司。他停下手中的活計說:“我盡量讓這里看起來舒服一些,讓我媽媽的家保持著我們記憶中的樣子。這周圍到處都是妓女,從大約10年前開始的。毒品也泛濫成災?!?/p>

我說,他看到這些一定很難受。

“我盡量幫助這些婦女,”他說,“給她們一美元,或者讓她們用我的手機,但這并不會讓她們遠離現(xiàn)在的生活。我曾經(jīng)對藥物上癮18年。朋友們也都是這樣,周圍到處都是藥。我是從用奧施康定和大麻開始的,然后變本加厲。最后,藥物完全掌控了我的生活。直到我因為搶劫被判了5年監(jiān)禁,我才戒掉了藥物。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戒癮8年了,平時什么也不做?!?/p>

“挺不容易??!”我說。

他對我的同情不以為然?!艾F(xiàn)實就是如此。這里沒有工作機會,沒有工作,沒有事情可以做?!?/p>

大約一英里開外的山上,35歲的珍正抱著她的孩子。她在紅燈區(qū)工作已經(jīng)7年了。現(xiàn)在她剛從康復中心出來,戒掉了海洛因,跟她最小孩子的祖母生活在一起。

她正跟一歲的女兒待在起居室里,女兒緊緊地抱著她,孩子的父親坐在旁邊。電視節(jié)目里,人們正對著彼此大喊大叫。這些人住在一起,但他們并不認為他們算是在一起了?!扒闆r很復雜?!彼f。這是珍的第七個孩子。她有兩個孩子已經(jīng)死了,其中一個出生時就死了,另外一個死于一場摩托車交通事故。在這場事故中遇難的,還有珍的父親。

“我是父親養(yǎng)大的。他在OSCO鑄造車間工作。我媽媽?我對她沒什么印象。我唯一知道的是她對藥物上癮,有精神病。我14歲時因為受到虐待離家出走,后來到了一個寄宿家庭,然后又輾轉于各處。我甚至在肖尼州立大學讀了一個學期,冒名頂替了別人?!?/p>

她很早就嘗試過藥物,但直到24歲才開始大量服藥,先是維柯丁,然后是海洛因。我問她為什么,她聳了聳肩說:“人人都這樣?!?/p>

藥物成癮越來越嚴重之后,接下來就是賣淫?!拔倚枰?jīng)常吸毒,因此沒有固定的工作。人人都知道賣淫女在哪兒,我又住在這個區(qū)域,所以每當我走在街上,總有男的過來問我。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的女孩都是出來賣的,他們總是想要新的女孩。當我懷著B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那么難受,因為我孩子的父親在監(jiān)獄里,所以我沒有錢,我試圖戒掉海洛因。去了診所以后,在回家的路上,有個男的想要帶我走,我就跟他去了。我只想過得好一點。后來我就又做了7年的妓女?!?/p>

我問她有沒有固定的客人,她說有幾個。她會收他們的錢嗎?“跟我的約會對象不會收錢。我下定決心,永遠不跟癮君子或者酒鬼上床,他們沒錢嫖娼,因此會想要騙你?;蛘咚麄兏居膊黄饋?,然后就拿你撒氣。他們大發(fā)雷霆,然后打你?!?/p>

孩子的父親聽著這一切。等她說完,他已經(jīng)準備好出去找藥了。他仍然在吃藥,但正努力戒癮。于是他們談起了誰還在吃藥,誰不吃了,誰跟誰住在一起,誰進了康復中心或者監(jiān)獄,誰出了城跟親戚住在一起。

我問他們知不知道購物車里的那兩個孩子,以及他們的爸爸媽媽是否還在吃藥。他們一臉茫然地問我:“用購物車推孩子的夫婦有好幾對,你說的是哪對???”

在美國各地都可以看到“后排人”工作機會的流失。在大學校園或是富裕的社區(qū)之外,你會看到空蕩蕩的工廠,用安全柵欄圍著的閑置土地,或者是水泥地基上長著雜草的空地。企業(yè)關門或者大幅減員,原因是受到自動化的影響,或者是“搬到了墨西哥或亞洲國家”。

這些就業(yè)崗位的流失是過去幾十年的政策造成的結果。這些政策專注于提高經(jīng)濟增速、利潤和效率,受到了我和其他“前排人”的支持。以經(jīng)濟增長、效率和利潤的名義,我們開放了邊界,讓大量廉價的產(chǎn)品涌進來,讓工廠和就業(yè)崗位如洪水般大量流走。我們以國內勞動者為代價,讓遙遠國度的股東變得強大。我們?yōu)槲业睦蠔|家華爾街提供它想要的一切,而它真正想要的,是不惜一切代價降低勞動力成本。那基本上意味著把只需要體力就能完成工作的美國就業(yè)機會轉移到海外,把需要大學文憑的工作機會帶到美國。

對我和周圍的其他人來說,作為進步的代價,就業(yè)崗位的流失是可以被接受的。這些數(shù)據(jù)得不到重視,因為它們會被其他方面的收益所抵消。與經(jīng)濟增長和效率提升帶來的收益相比,這只是很小的損失。而這些收益主要流入了我們生活的區(qū)域,也沒有讓我們感到不安。

過去幾十年,樸次茅斯失去的不只是就業(yè)崗位。這些工作崗位是社區(qū)的基石。人們畢業(yè)之后可以直接到工廠工作,然后建立自己的生活。他們可以每兩周領到一份薪水,獲得醫(yī)療保健服務和養(yǎng)老金。這種穩(wěn)定讓他們可以擁有一個圍著白色尖尖籬笆的小家,生兒育女。

沒有了穩(wěn)定的就業(yè)機會,樸次茅斯開始瓦解。其他后排的城鎮(zhèn)也在發(fā)生同樣的事,整個社區(qū)四分五裂,城鎮(zhèn)的中心被掏空。

我們這些“前排人”沒有充分明白和意識到就業(yè)崗位流失之后產(chǎn)生的其他損失——搖搖欲墜的市中心,破碎的家庭,孤獨、痛苦、絕望、毒品、屈辱和憤怒。社區(qū)瓦解所帶來的毀滅性影響,并不會在我們的表格里呈現(xiàn)。

留在這些社區(qū)里的人們看著工廠消失,市中心沒落,看著小區(qū)里充斥著毒品和絕望,他們知道這些損失不只是表格里的數(shù)字那么簡單。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去維系社區(qū),守護尊嚴。他們在任何可能的空間去建立新的紐帶和社區(qū)。在布朗克斯和農(nóng)村地區(qū),在黑人居民區(qū)和白人居民區(qū),也包括麥當勞。

印第安納州的加里市有8萬人口,比我去過的多數(shù)社區(qū)都大,距離芝加哥只有40分鐘車程。它有小城鎮(zhèn)的那種溫暖。這種溫暖起初并不明顯,因為這里的景象令人震驚:雖然稀疏的居民區(qū)里坐落著一些保持良好的簡單房屋,但這里的很多區(qū)域都已經(jīng)荒蕪,到處是生銹的工廠和長滿野草的空地。

加里市中心有許多破敗的建筑,門口都是尿液和垃圾。有些建筑被野草和灌木所覆蓋,有些被燒毀,有些畫滿了涂鴉(“海洛因會有的!”)。還有一些建筑集這三種情形于一身。

一個周日,我來到加里市中心,那里幾乎空無一人。附近的少數(shù)幾家商店、非營利機構和政府的項目都已經(jīng)關門。在城市的其他區(qū)域,到處是教堂的停車場,但曾經(jīng)的教堂已經(jīng)不復存在。

這里毫無生命跡象,就連空置的建筑似乎也沒有被任何人占據(jù)。唯一的例外是一棟部分用木板封住的住宅,住宅門口的臺階上有一堆垃圾。垃圾堆最上面是一個打翻的比薩盒子,比薩倒扣過來,但仍然完整,老鼠和鴿子還沒有來覓食。

唯一開門的商店是蜂鳴器酒廊(Buzz Box Lounge)內的“大使館烈酒”(Embassy Liquors)酒鋪。雖然沒有顧客,但一名男子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廊處,躲避著外面的冷風。

一名婦女牽著一個小孩走進我的視野,她們是從街那頭的家庭美元(Family Dollar)連鎖綜合商店里出來的。她們走得很慢,小女孩蹦蹦跳跳,東張西望。婦女低著頭,徑直往前走。她們明亮的顏色——婦女穿著紅色的褲子,孩子穿著藍綠色的夾克衫——在沉悶衰敗的景象中十分耀眼。當離我有半個街區(qū)遠的時候,小女孩轉過身來看著我,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向我揮手。我也微笑,向她揮手。女子沒有往我這邊看,也沒有微笑,她一直拿著一部紅色翻蓋手機在打電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小女孩喊道:“嘿,先生,給我拍照片好不好?”女子噓聲示意她安靜點。我說:“當然了,你媽媽同意就行?!毙∨⑼O聛恚瑪[了一個姿勢,露出燦爛的笑容。女子抬頭看了我一眼,搖頭表示拒絕。她的神色堅定而漠然,推著小女孩往前走。“快點,我們要來不及了?!?/p>

街道兩旁都是有混凝土地基的空地。多數(shù)建筑都已經(jīng)倒塌,瓦礫已經(jīng)被市政工人或者垃圾撿拾者拉走。我獨自一人,專心拍攝唯一的瓦礫堆。一輛黑色越野車在我旁邊停下,司機是美國禁毒署的探員。他不是來工作的,而是回家探望母親。

他在加里市長大,后來離家去參軍,留在了加州。他主動告訴我不要擔心自身的安全,他說這里的居民雖然名聲不好,但都努力工作,彬彬有禮,而且很聰明,雖然這個城市看起來是這副樣子。我表示贊同,這并不是出于禮貌,而是因為我在這里已經(jīng)待到第四天了,我的觀察就是如此。

他在離開前解釋說:“我們這里曾經(jīng)是美國的謀殺之都,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人可以被謀殺了。我們這里曾經(jīng)是美國的毒品之都,但是買毒品你得有錢,而這里已經(jīng)沒有工作機會,也沒有能偷的東西了。”

工作崗位大量流失的同時,加里還面臨著另一個嚴重問題:種族主義。加里市居住著大量非裔美國人,工廠搬走之后,多數(shù)白人也離開了,此后便一直如此。幾乎沒有黑人可以選擇離開這里去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或者通過貸款買一套更好的房子。從那以后,加里接受了沒完沒了的調研、污名化和說教,最終作為一個有關“內陸城市的黑人出了什么問題”的例子而遭到嫌棄。

然而,雖然加里市遭受了接二連三的沖擊,陷入了似乎無止境的衰落,人們最初也都充滿疑慮,但加里市仍然有溫暖的社區(qū)。它主要存在于加里市少數(shù)繁忙的地點之一——兩家麥當勞餐廳,一家位于老工廠附近的市中心,另一家則偏遠一些。在這兩家麥當勞餐廳,每天早上都會有一群人占據(jù)著角落的位置,隨著其他??偷牡诌_,他們的“地盤”越來越大。他們大多是老年男性,許多人早早就到了,因為他們上了一輩子的早班。許多人在加里出生和長大,從小就認識。

78歲的沃爾特和85歲的魯本是其中的兩位常客。一天午后,他們坐在麥當勞餐廳里的一張桌子旁。餐廳所在的購物中心基本上無人光顧。他們是早晨的那些成群結隊的顧客中仍然賴在這里的最后幾個。小時候,他們兩家只隔了一個街區(qū),沃爾特很欽佩魯本這個酷酷的兄長?!盎旧鲜撬盐?guī)Т蟮摹!?/p>

魯本說:“我為加里市感到驕傲,因為這里是我唯一熟悉的地方。我當兵時去過其他國家和地區(qū)——日本、歐洲,但我還是回到了加里。問題是,加里變了。先是鋼鐵廠工人解散,然后到了1967年,他們提名了一位黑人市長,于是白人就開始大規(guī)模離開。他們都說,我們曾經(jīng)有一個‘欣欣向榮的市中心’。人們曾經(jīng)從四面八方來到這里購物。這里是印第安納州的第二大城市,我們當然很驕傲,非常驕傲。毒品問題是從20世紀60年代末開始的,那時候毒販開始露頭了。你看到現(xiàn)在的鬧市區(qū)是什么樣嗎?丟人啊,太丟人了!”

他的父親在鋼鐵廠工作,他本人也是?!拔腋咧幸划厴I(yè)就進了鋼鐵廠,當了起重機操作工,厭倦之后就去了工具車間。那時你可以這么做,辭掉一份工作,再找一份。工作機會很多。后來我在1952年參了軍?!?/p>

沃爾特插嘴說:“你每份工作持續(xù)時間都不長,干了沒幾年就匆匆忙忙出國了。”

魯本接著說:“我回來之后,當了25年警察。”他停頓了一下。“你現(xiàn)在得離開加里才能找到工作……我年輕的時候,你需要有強壯的背肌和柔弱的內心才能得到一份工作?,F(xiàn)在你需要有柔弱的背肌和強大的內心?!蔽譅柼爻聊艘粫海珠_口說:“我要認真對待這段采訪,因為我很在乎?!彼χ绷松眢w,不再開玩笑,表情一下子嚴峻起來。

“我在鋼鐵廠工作了38年6周零3天。我不記得確切的幾分幾秒了。這是好工作嗎?如果你沒有工作,煉鋼算是不錯的工作。任何有薪水的工作都是好工作。我們年輕的時候,這樣的工作多的是。我最后做了一名電工,但一開始是做工人——高溫的工作,臟兮兮的工作,油膩的工作。我們黑人必須從這些干起。我通過努力才做上了電工。這并不容易,因為這些好工作不會找黑人來干。你必須十分渴望并主動提出要求。這是當時的情況?,F(xiàn)在你必須離開加里才能找到一份工作。沒人能在這里生活下去。你必須去有工作機會的地方,他們要求學歷,這里沒有工作機會?!?/p>

他停了一下,接著說:“你得知道為什么會這樣,都是種族隔離造成的。當工作崗位流走時,白人可以搬走,他們也確實這么做了。但是我們黑人沒有選擇,他們不讓我們進入他們有好工作的新社區(qū),即使他們愿意,我們也買不起房子。更糟糕的是,我們看著他們留下的好房子,卻不能買,因為銀行不借給我們錢。種族隔離加上缺乏工作機會,加里市遭受了非同一般的暴擊?!?/p>

沃爾特點了點頭?!拔乙呀?jīng)在這里待了78年了。加里對我一直不賴?,F(xiàn)在沒人能在這里待下去,如果還想有未來的話?!?/p>

占據(jù)著麥當勞餐廳的不光是早上成群結隊的那些人。在市中心的麥當勞,有人在玩多米諾骨牌(“每周都會找?guī)讉€人下午聚在一起”),有人在安靜地讀《圣經(jīng)》。年輕人在手機上看視頻,或者戴著耳機玩電子游戲,或者閱讀《哈利·波特》,或者坐幾個小時聽音樂,看著窗外的世界。這里不光是加里的社區(qū)中心,也是城市廣場。

正在讀《圣經(jīng)》的人,加里,印第安納州

正在讀《圣經(jīng)》的人,加里,印第安納州

就像其他貧窮社區(qū)一樣,加里市正遭遇一些嚴重的問題,包括毒品和流浪人員。這些問題都在麥當勞里暴露無遺。

在衛(wèi)生間里,魯?shù)洗髦豁斒ヅ撂乩锟斯?jié)的舊帽子,正專注而緩慢地把在水槽里洗好的衣服放進烘干機的熱風里。他的自行車就停在外面的停車場里,上面掛著裝有瓶瓶罐罐和衣服的袋子。他微笑著,為自己制造的臟亂而道歉,說他愿意接受采訪,而且說我應該去他住的地方看看?!拔椰F(xiàn)在沒有家,但是你可以在第四大街和百老匯大街的交叉路口找到我。我在那兒待著?!?/p>

在衛(wèi)生間外面等候的是一個年齡更大的男子,穿著產(chǎn)自不同時代的不同清潔度的藍色雜燴衣服。他正拿著四個滿滿的塑料袋,耐心地等著魯?shù)献鐾晔?。魯?shù)想x開后,他走了進去,一名從旁邊經(jīng)過的麥當勞員工大喊:“不許在這兒洗澡。不許在廁所洗澡。說你呢!”

一名年輕男子穿著街上一家快餐連鎖店的工作服襯衫,扣子開著,坐在卡座里。他盯著窗外,其他時候則翻著一張舊報紙。我打完一個電話之后,他走過來問是否可以借用我的手機。我把手機借給他,他撥了一個朋友的電話,讓對方接他回家?!霸谙乱粋€班次開始前,我必須睡會兒覺。”他解釋說,自己剛剛連上了兩班?!拔乙蚕胭I部手機,但是我有賬單要還,只能先等等了?!?/p>

在餐廳的另一側,一名年輕女子——23歲的伊瑪尼——正戴著耳機看手機上的視頻。我們對著坐了有一段時間,最后我來到她面前,告訴她我正在寫關于加里市的文章,問她能不能和她聊聊。

幾年前,她和母親為了逃離芝加哥的犯罪和高生活成本,搬來了加里市。今天她休息,正在等姐妹與她會合,順便用用這里的免費無線網(wǎng)絡。她說她經(jīng)常在麥當勞待著,因為這里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凹永锸腥匀唤?jīng)常發(fā)生暴力事件,雖然沒有芝加哥那么嚴重,但仍然很糟糕……這里廢棄建筑太多了。從這些建筑旁經(jīng)過,我總是心驚膽戰(zhàn)。我不想變成被扔在某個建筑里的尸體。”

我們聊了聊她的希望和夢想,然后我問她的家人現(xiàn)在怎么樣。

她的父親是監(jiān)獄里的???,也不怎么管她,她說。我問她父親為什么會入獄。

“第一次是因為毒品,后來幾次是因為家暴。”

“家暴?”

“他打起女人來毫不留情?!彼nD了一下,“包括我媽和我?!?/p>

“很遺憾。你們太不容易了?!?/p>

“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生活還要繼續(xù)?!焙孟袷菫榱苏f服我似的,她又說,“他真的沒影響到我,我很強大?!?/p>

在角落里坐了好幾個小時的另一名男子一直在看著我們??吹轿覟橐连斈崤牧苏掌?,他隔著桌子沖我喊:“給我拍照,來聽聽我的故事?!彼砩嫌幸还晒琵埶途凭奈兜?。

他告訴我,他來自威斯康星州,現(xiàn)在在加里市是因為“在這里受到了指控”。

我:什么指控?

他:性騷擾。

我:怎么回事?

他:我以不當方式碰了一名女性。

我:你坐牢了嗎?

他:對啊,三年。

我:還有別的指控嗎?

他:還有幾個。

我:是什么?

他:販毒。

我:你現(xiàn)在打算改過自新嗎?

他(慢慢地重復,好像在努力回憶什么):我不會碰女人了,除非她先碰我。

西爾維斯特坐在卡座里,看向窗外,小口喝著一杯麥當勞的咖啡。他出生在密西西比州的貝爾佐尼,他的祖父母在那里以采棉花為生。20世紀60年代初,他在十幾歲的時候搬到了加里市?!盀槭裁词羌永铮磕戏降姆N族形勢不好。我們搬家的一個原因是我用煤塊打中了一個白人小孩的眼睛,我們當時只是在玩耍。我們只能離開了?!?/p>

他開了27年卡車,雖然他曾經(jīng)想做一份白領的工作?!拔蚁胍@得一份高級的工作,我想要成為會計,甚至開始學習會計知識,但是白人不喜歡受教育的黑人。我當時臉上有胡子,這讓人們覺得我是一個‘不容易掌控的黑人’。不過,我工作兢兢業(yè)業(yè),退休前跑了將近300萬英里?!?/p>

他十分懷念老加里市,懷念人們去俱樂部賭博和聽布魯斯音樂的時光?!澳菚r候這個城市是活著的。你在周五能領到工資,過一個像樣的周末?,F(xiàn)在,加里市分裂成了黑人和白人的世界,有些社區(qū)、房子和建筑不允許我們黑人進入。我們不能騎車到城里的某個特定區(qū)域。然后,所有的白人一夜之間都離開了。我們一覺醒來,城里只剩下了黑人。他們是在一夜之間離開的,真的很奇怪。整個社區(qū)都空了,曾經(jīng)在鋼鐵廠工作的白人所擁有的建筑都空了。在樓被搬空之前,他們不讓我們進入這些建筑里。

“他們什么也沒給加里留下。他們拿走了一切值得保留的東西,比如好工作。白人甚至偷走了我們的音樂,就像他們偷走其他東西一樣。黑人孩子今天也沒有太大改善。饒舌音樂把白人沒有偷走的那些音樂也給毀了?!?/p>

另一張桌子旁坐著的老人跟西爾維斯特年齡差不多,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斯特森寬邊帽,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他說自己名叫耶穌·基督,看著不像精神不正常的樣子。他很友好,愿意聊天,談論了自己的過去和工作。

“耶穌·基督”在麥當勞,加里,印第安納州

“耶穌·基督”在麥當勞,加里,印第安納州

“我是在這個城市長大的,只有參軍的時候離開了兩年,然后在福特汽車公司工作了近19年。”跟西爾維斯特一樣,他也談到了他年輕時的加里市的樣子,談起酒吧、俱樂部和賭博的故事。他說完之后,我問他是否信仰宗教。他停了下來。“這個嘛,我信仰讀《圣經(jīng)》?!蔽覇査麨槭裁唇幸d·基督這個名字,他拿出錢包,給我看他的駕照和銀行卡,上面顯示的名字都是耶穌·基督。我離開之前問了他最后一個問題:“無意冒犯,但是你碰過毒品嗎?”他笑了?!艾F(xiàn)在不怎么碰了,我都戒了?,F(xiàn)在只吸可卡因?!?/p>

(本文摘自克里斯·阿納德著《美國底層》,許楠譯,博集天卷·湖南文藝出版社,2021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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