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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翻”什么時候可以不是侮辱?

烏拉圭作家馬里奧貝內德蒂的長篇小說《休戰(zhàn)》譯成中文后,在豆瓣上引起了一場混戰(zhàn)。有位在校的豆瓣用戶對《休戰(zhàn)》打了兩星并發(fā)布評論稱:“機翻痕跡嚴重,糟蹋了作者的作品,還是老話,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

烏拉圭作家馬里奧·貝內德蒂的長篇小說《休戰(zhàn)》譯成中文后,在豆瓣上引起了一場混戰(zhàn)。有位在校的豆瓣用戶對《休戰(zhàn)》打了兩星并發(fā)布評論稱:“機翻痕跡嚴重,糟蹋了作者的作品,還是老話,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p>

此書譯者為韓燁。韓燁對“機翻”的說法非常反感,并給出反駁。這種譯者讀者的互動,最終離開豆瓣,鬧到了評論者的學校,最后評論者書面道歉。評論者道歉,其他豆友得知,正義感爆棚,開展了“一星運動”。這個過程中,游戲邊界不斷被打破,形成惡性循環(huán),最后都是輸家。

作者:?[烏拉圭] 馬里奧·貝內德蒂?譯者:?韓燁 作家出版社

作者: [烏拉圭] 馬里奧·貝內德蒂 譯者: 韓燁 作家出版社

翻譯界不甘寂寞。一般來說,每半年就會出一次幺蛾子。過去的一星運動還包括:馮唐翻譯《飛鳥集》,把飛鳥翻得騷氣沖天。李繼宏自稱"天才翻譯",也被一星過。

作為翻譯,我和韓燁一樣,反感評論者看到一兩處不順眼的地方,就將其一概否定的做法。電影評論界大佬羅杰·伊伯特(Roger Ebert)晚年在總結自己影評生涯時候曾說過,他不會用排斥性評論(dismissive review), 輕易將一部電影一棍子打死。沒有人生下來要制作一部劣作。制片、導演、演員、劇務,都是付出了很大心血。教育界說評價有兩種:終結性評價給出論斷,形成性評價給出改進建議,或是需要改進的具體理由。硬傷可以指出來,像歸化和異化這些問題,常出自風格取舍,眾口難調,認為是錯誤,本身就是亂貼標簽,或是評論者虛張聲勢,走貶低別人抬高自己的上位老路。

我倒是希望翻譯界評論多些形成性評價。體現(xiàn)水平的,是你給出比別人更好的方案,而不是在一部人們付出了極大心血的著作后,給出一個取樣不足的非議。豆瓣也是社區(qū),社區(qū)的觀點,有一些瀑布效應。往往是一犬吠形,百犬吠聲。一個人開了頭,其他人不明就里,有時候跟著起哄,對作者、譯者、出版者確有傷害。

作為書評人,我一般也不會給出伊伯特所說的那種dismissive review, 這是一種職業(yè)操守問題。說不出門道,給不出更好方案的排斥性評論,往往是評論者自身水平不足的表現(xiàn)。換言之,你這dismissive review, 不是擺事實講道理將人“懟死”,而是蠻橫無理地將人“敵死”。翻譯批評中也有不少無良批評,比如逮住一處不合自己習慣的風格問題,將人往死里整。一般來說,判斷這評論的質量,要看對方有無更好的方案,說得人心服口服。

此事說來話長,我想此次論爭中暴露的另外一個問題,是對機器翻譯的態(tài)度。為什么譯者會覺得“機翻”反感?為什么逐字逐句人肉翻譯才是人間正道?據說我們已經進入了人工智能為內核的第四次工業(yè)革命。在此革命浪潮中,人和機器如何相互促進?機器會代替人嗎?

我的正式工作(翻譯界稱之為“白天工作”)是在高校做課程設計,包括在教學中整合技術。過去,很多老師擔心,使用了語法檢查的Grammarly、 查重的Turnitin、監(jiān)考的Lockdown Monitor,自己是否分分鐘被機器取代?這個擔心一直都有,但是越來越小。使用嫻熟的老師發(fā)現(xiàn),這些軟件,只是取代了毫無附加價值的枯燥勞動,而把自己的生產力解放了出來,能給學生更為有效的互動。例如,用機考的方式組織測評,機器會自動判卷,老師可以把時間拿出來給出好的反饋,這對于教學雙方都是雙贏。如果老師堅持一份卷子一份卷子改,改的都是ABCD中選的正確答案。明明電腦一分鐘就可以完成的事,非要讓老師親力親為半天時間,我認為是對老師才干的犯罪。非要凡事親力親為,先把家里的洗衣機微波爐都給扔了。

翻譯是很苦很累的勞動,機器可輔助的地方真是很多。首先,建立強大的數據庫,不是人腦的特長,是機器的特長,這方面可以交給機器去做。機器干完了自己要干的事,人類會踩在巨人的肩膀上,站得更高,看得更遠。我自己做翻譯的時候就曾使用“谷歌翻譯工具包”平臺,大大提高了效率。

這種自動翻譯平臺對于翻譯有很多好處,這些好處未必都是文學層面的。使用該平臺翻譯的時候,英文在左中文在右,在同一個屏幕下,一句話一句話地對應,可減少翻譯漏譯的問題,也解決了翻譯中其他跳出窗口對注意力的干擾。另外,機器翻譯的提示,即便最終不被選用,也會啟發(fā)、刺激人腦,讓其搜尋更為妥帖的說法。我們也可以使用數據庫,讓專有名詞的翻譯(如人名地名)更為準確和統(tǒng)一,這些都不是人所擅長的,而是技術更擅長做的事??上У氖牵雀璨]有在該平臺上做進一步的改進,多少年下來,其功能并無長進,后來谷歌索性自廢武功,將這個程序下架。

不過谷歌翻譯等其他機器翻譯依然存在,也被人積極使用。我認為翻譯的思維范式也該更新?lián)Q代了。以“機翻”為羞辱,代表的是一種思維范式:說得好聽點,這是手工藝人的工匠思維,說得不好聽點,這是文字民工的搬磚思維。當然,翻譯本來就是這種苦活累活,說來都是淚。

如果思維范式轉換一下,會不會讓翻譯柳暗花明?將自己翻譯的過程,變成“機器輔助翻譯”,對翻譯界來說是一件好事。我有一個美國朋友,常年做歐洲多個語種的翻譯。多少年來,他發(fā)現(xiàn)谷歌翻譯的功能越來越強大,翻譯得越來越準確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工作不知不覺地改變,他服務的客戶,多讓他做“翻譯后編輯”了。

在這個人工智能日新月異的時代,作為翻譯,如果我們自己不進步,不善于使用機器輔助,最終被機器翻譯超越,不是不可能的事。別弄到最后,人工智能助理們上豆瓣發(fā)帖:此書人工翻譯痕跡嚴重,糟蹋了作者的作品。

注:作者南橋也是一位文學譯者,譯有《喧嘩與騷動》(威廉·??思{著)、《大河灣》(又名《河灣》,V.S.奈保爾著)、《布魯克林有棵樹》(貝蒂·史密斯著)、《轉吧,這偉大的世界》(科倫·麥凱恩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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