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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汪慶正先生與《淳化閣帖》最善本的往事

2021年是知名文博學(xué)者、上海博物館原副館長汪慶正先生(1931-2005)誕辰90周年,作者撰文所述略及當(dāng)年汪慶正先生決策購買《淳化閣帖》、研究《淳化閣帖》的往事,以紀(jì)念汪老。

2021年是知名文博學(xué)者、上海博物館原副館長汪慶正先生(1931-2005)誕辰90周年,作者撰文所述略及當(dāng)年汪慶正先生決策購買《淳化閣帖》、研究《淳化閣帖》的往事,以紀(jì)念汪老。

汪慶正先生(1931-2005)

汪慶正先生(1931-2005)

認識汪慶正先生,是在2003年上海博物館成功收購安思遠舊藏《淳化閣帖》之后。

先來說說我對安思遠收藏《淳化閣帖》的一個認識過程。這套《淳化閣帖》,我最初只是在民國影印本上見過,當(dāng)時根本不知道它的下落。后來,在1996年9月,啟功先生邀請安思遠來故宮博物院舉辦碑帖展覽上,我才第一次見到了實物,但彼時還不認識安思遠先生。直到兩年后的1998年8月,在美國紐約皇后區(qū)圖書館舉辦“上海圖書館館藏碑帖精品展”的展廳里遇見安思遠本人。當(dāng)時安思遠先生向我詢問上海圖書館藏《淳化閣帖》(卷九)的賈似道藏印問題,因為只有“安思遠藏本”和“上海圖書館藏本”是明清以來口耳相傳的賈似道藏本;雖然當(dāng)時無法圓滿回答安思遠先生的提問而略帶羞愧,但是,這一提問卻開啟了我的《淳化閣帖》系統(tǒng)研究工作。

安思遠藏《淳化閣帖》

安思遠藏《淳化閣帖》


安思遠藏《淳化閣帖》卷六書影

安思遠藏《淳化閣帖》卷六書影


上海圖書館藏《淳化閣帖》卷九封面

上海圖書館藏《淳化閣帖》卷九封面

1999年至2002年,恰逢啟功、王靖憲主編《中國法帖全集》,全套17冊的《法帖全集》第一冊就收入了《淳化閣帖》“安思遠藏本”和“上海圖書館藏本”?!鞍菜歼h藏本”就此成為我研究《淳化閣帖》的一個重點。2002年12月,在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舉辦“淳化閣帖刊刻1010周年”研討會上,大家又討論到“安思遠藏本”。

此后,再要談?wù)摗鞍菜歼h藏本”話題,就與汪慶正先生密不可分了。2003年5月,我得知經(jīng)汪慶正先生決策拍板,安思遠藏本已經(jīng)成功入藏上海博物館,讓國寶《淳化閣帖》回家了。但當(dāng)時我并不認識汪慶正先生,反倒是汪先生預(yù)先了解到了我的個人信息。2003年7月,上海博物館舉辦了一場《淳化閣帖祖本》的媒體吹風(fēng)會,當(dāng)時出席這個會議的對象是上海市書法家協(xié)會的會員和媒體記者,上海博物館報告廳座無虛席,大家認真聆聽汪慶正先生介紹上海博物館購買安思遠藏本緣起和文物價值所在。大會上,當(dāng)汪先生講到購買《淳化閣帖》是徐森玉先生的囑托時,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對著臺下聽眾說:“上海圖書館的仲威先生來了嗎?”我頓時一驚,不知所以,只得起身示意我到了,然后,汪先生就說,他在20世紀(jì)五六十年代是如何協(xié)助徐森玉先生采購碑帖善本的,還講到了《鳳墅帖》《郁孤臺》《許真人井銘》入藏上海圖書館的經(jīng)過和細節(jié),并希望我能好好研究這批由他經(jīng)手過的頂尖碑帖善本。這也是我第一次和汪先生面對面,也算是就此認識了。

沒承想,會后過了沒幾天,汪先生就來到上海圖書館觀看館藏《淳化閣帖》(卷九),當(dāng)時由我負責(zé)接待了汪先生,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會談。當(dāng)時汪先生是73歲的長者,我是33歲的小年輕,初次接待這位文博界的老前輩,心里還有些許緊張和忐忑,但是,當(dāng)我們談起《淳化閣帖》后,我就越來越自然了。彼時汪先生正在為《宋拓祖本淳化閣帖》(即《淳化閣帖最善本》,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出版)影印出版而撰寫序文,來上海圖書館的目的就是希望比對一下同為賈似道收藏的《淳化閣帖》“棗木祖本”的版本面貌。

《淳化閣帖最善本》書影、內(nèi)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出版)

《淳化閣帖最善本》書影、內(nèi)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出版)


《淳化閣帖最善本》書影、內(nèi)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出版)

《淳化閣帖最善本》書影、內(nèi)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出版)


《淳化閣帖最善本》書影、內(nèi)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出版)

《淳化閣帖最善本》書影、內(nèi)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出版)

講到這里,必須插一段往事,來介紹有關(guān)“上海圖書館藏本”的一個背景情況?!吧蠄D藏本”是如何從殘本變成足本的。2001年,時任佳士得中國書畫部主管的馬成名先生專程訪問上海圖書館,向我介紹了他的最新發(fā)現(xiàn),并出示了美國佛利爾美術(shù)館藏《淳化閣帖》照片,一共九冊(卷一至卷八,卷十,20世紀(jì)80年代初流入美國),我一眼就能認出這九冊與上海圖書館藏《淳化閣帖》(卷九)同屬一套,至此,殘本又重新成為足本,一套十卷齊整的賈似道舊藏“閣帖祖本”。

當(dāng)時,汪先生來上圖??薄洞净w帖》時,攜帶了《中國法帖全集》第一卷,因為其中收入了安思遠藏本,拿它來??弊顬楸憬荨N铱吹竭@本《法帖全集》夾放了許許多多各種顏色的簽條,就知道汪先生做了大量深入細致的研究,心中暗自佩服。當(dāng)時,汪先生已經(jīng)拿到了美國佛利爾美術(shù)館藏《淳化閣帖》的全部照片資料,也就是說,他拿到了另一套賈似道舊藏“閣帖祖本”的全部圖像資料。

自明清以來,在碑帖收藏界公認的《淳化閣帖》棗木祖本,只有兩套,一套是上文介紹的分藏上海圖書館和佛利爾美術(shù)館的十卷本,另一套就是上海博物館購買的安思遠藏本,存卷四、六、七、八,共計四冊。

當(dāng)上海博物館采購安思遠藏本后,汪慶正先生馬上就與上海圖書館和美國佛利爾美術(shù)館藏本比對,但是,問題就出現(xiàn)了,上圖藏本與上博新購本,這兩種過去相傳皆為棗木祖本的《閣帖》,居然面目完全不一樣,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難題,當(dāng)然,這兩種藏本不可能同時都是“閣帖祖本”。

因為上海政府斥巨資購買《淳化閣帖》,責(zé)任重大,對上博來講,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找到“上海圖書館和佛利爾美術(shù)館十卷本”不是“閣帖祖本”的有效證據(jù),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排他法”的研究結(jié)果。那次與汪先生見面,我們就談及此事,當(dāng)時我對此束手無策,認為這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坎。但是,值得慶賀的是,這個問題并沒有難倒汪慶正先生,反而取得了《淳化閣帖》版本研究史上一個重大突破。數(shù)日后,汪先生再次來到上海圖書館補拍《淳化閣帖》圖片資料時,欣喜地告訴我他在“上海圖書館和佛利爾美術(shù)館十卷本”的拓本間隙中找到了十分不起眼的刻工姓名,發(fā)現(xiàn)郭奇、王成、張通、李攸等人名皆為南宋紹興年間國子監(jiān)刻工,因此,輕而易舉地證實“上海圖書館和佛利爾美術(shù)館十卷本”為“南宋紹興國子監(jiān)刻本”,從而否定了其“閣帖祖本”的身份。

紹興十一年(1141),宋高宗詔依《淳化閣帖》舊本翻刻十卷置于國子監(jiān),其先后次序、字行長短、卷尾篆題完全遵照《閣帖》原本,模刻精善,世稱“紹興國子監(jiān)本”。雖然“上海圖書館和佛利爾美術(shù)館十卷本” 從《淳化閣帖》“北宋棗木祖本”降格至“南宋紹興國子監(jiān)刻本”,館藏文物珍貴性打了折扣,但汪先生的這一研究發(fā)現(xiàn)為進一步理清《淳化閣帖》刊刻譜系提供了一個極其重要的坐標(biāo)點。

雖然,排除了“上海圖書館和佛利爾美術(shù)館十卷本” 是《淳化閣帖》祖本的可能,但是,一時還找不到“安思遠藏本”為《淳化閣帖》祖本的充分理由。而就在我與汪先生第二次見面時,他鄭重地告訴我,我們決定不再以“祖本”來宣傳,而以“最善本”來定調(diào)。此言一出,我更加佩服汪先生文物研究的客觀與嚴(yán)謹?!白钌票尽边@三個字,包含了汪先生多大的學(xué)術(shù)自信和人生睿智。

《淳化閣帖最善本》書影(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出版)

《淳化閣帖最善本》書影(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出版)


上海圖書館藏《淳化閣帖》卷九書影

上海圖書館藏《淳化閣帖》卷九書影

距汪慶正先生第二次來上海圖書館沒幾天,上博的老館長馬承源先生也來上圖觀看《淳化閣帖》,因為馬館長是青銅器專家,所以我介紹館藏《淳化閣帖》時,沒有涉及碑帖版本問題,而是系統(tǒng)地介紹了《淳化閣帖》的歷代刊刻體系和書法藝術(shù)價值。聽了我兩個小時的匯報后,馬館長對我說:“你介紹的這些內(nèi)容可以出版一本書,讓更多的人了解《淳化閣帖》?!碑?dāng)時,我仿佛如夢初醒,感覺馬館長說得對,真該寫本書呀!此時已經(jīng)是2003年8月4日,距離2003年9月23日上博《淳化閣帖》展覽所剩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接下來我日以繼夜,用三周時間寫出了《古墨新研——〈淳化閣帖〉縱橫談》,上海書店出版社金良年總編、林國華總經(jīng)理又以最短的時間將此書出版。就在此書即將面世前,我想請汪慶正先生幫我撰寫一篇前言,雖然當(dāng)時已經(jīng)與汪先生不陌生,在《淳化閣帖》問題上已經(jīng)無話不談,但是,考慮到他當(dāng)時正忙于撰寫論文和策劃展覽,真不知道會不會打擾了百忙中的汪先生。但是,當(dāng)我向他表達了我的意愿時,汪先生一口答應(yīng),并于第二天就寫好序文,這令我大為感動。

美國佛利爾美術(shù)館藏《淳化閣帖》九冊合影

美國佛利爾美術(shù)館藏《淳化閣帖》九冊合影


《古墨新研——〈淳化閣帖〉縱橫談》書影

《古墨新研——〈淳化閣帖〉縱橫談》書影


南宋紹興年間國子監(jiān)刻工郭奇題名(整幅和局部)

南宋紹興年間國子監(jiān)刻工郭奇題名(整幅和局部)

我與汪先生再次見面是在2005年9月1日,與圖書館領(lǐng)導(dǎo)邵敏華、王世偉一同看望了病中的汪慶正先生,此時他剛做完手術(shù),正在瑞金醫(yī)院化療康復(fù)。人雖大為消瘦,但精神尚可。這次見面,汪先生談及碑帖收藏與研究、圖書館事業(yè)與善本研究的關(guān)系以及碑帖研究的歷史使命等話題,我還向他匯報了上海圖書館策劃年底舉辦“翰墨珍拓——館藏碑帖善本展覽”的工作進展情況。告訴他碑帖展品大多是當(dāng)年他經(jīng)手入藏上圖的,他聽后很激動,鼓勵我們要做好碑帖文化的宣傳工作。10月14日,我與王世偉副書記再次看望病中的汪先生,此行的目的是,希望結(jié)合上圖碑帖展覽,舉辦一次“碑帖文化三人談”,計劃由汪先生、翁闿運與我三人做一個訪談節(jié)目。當(dāng)時,汪先生精神尚好,他不是躺在病床上接待我們的,而是坐在病房的沙發(fā)上會面的,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汪先生知道我們的來意后,連連說“好!”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10月22日,卻收到了汪慶正先生病逝的消息。他的突然離世,令我萬分難過,我們上海文博界從此缺失了一位靈魂人物。

2021年是汪慶正先生誕辰90周年,拙文所述略及當(dāng)年汪慶正先生決策購買《淳化閣帖》、研究《淳化閣帖》的往事,以紀(jì)念汪老。

(本文原載于書與畫雜志,原題為《仲威|回憶汪慶正先生與〈淳化閣帖〉最善本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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