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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經(jīng)》是部什么書?

金庸《鹿鼎記》里,不識得幾個字的韋小寶,卻心心念念地要搜齊分藏在八旗旗主王爺手中的一部書。如你所知,這部關系重大,引來許多人紛爭乃至殺戮的書,便叫作《四十二章經(jīng)》。

金庸《鹿鼎記》里,不識得幾個字的韋小寶,卻心心念念地要搜齊分藏在八旗旗主王爺手中的一部書。如你所知,這部關系重大,引來許多人紛爭乃至殺戮的書,便叫作《四十二章經(jīng)》。都說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俠小說,這些小說締造的影響果然是披靡的。拜賜于這個披靡,《四十二章經(jīng)》亦幾乎盡人皆知。不過這種皆知,大略就停留在書名而已。

其實,在金庸武俠披靡世界的許久許久之前,《四十二章經(jīng)》也曾擁有披靡的知名度。它被認為是最早的漢譯佛經(jīng),并且有一個夢幻般的緣起。

按照佛教的說法,東漢的明帝某天夜里做了一個夢,夢境中一位神人,通身發(fā)出光芒,在大殿前逡巡飛行。明帝見了,心中歡喜。第二天,他召集大臣,詢問這是哪路神仙。傅毅一向學識淵博,回答說:臣聽說天竺國有得道者叫作佛,能在空中飛行,通身發(fā)出光芒,陛下夢見的應該就是這位了。

漢明帝像

漢明帝像

明帝覺得正是,于是派了一干人馬組成使團前去尋訪。隊伍來到大月氏,得遇高僧,抄寫佛經(jīng),并迎請高僧攝摩騰(又稱迦葉摩騰)、竺法蘭等到洛陽,譯出佛經(jīng),呈獻明帝?;识骱剖帲瑐髟t將佛經(jīng)收藏于皇家專藏圖書的蘭臺石室,并于洛陽城西雍門外修建佛寺,著諸位高僧居住。因為眾高僧騎乘白馬而來,于是這座寺院便叫作白馬寺。又有說是因白馬馱經(jīng)而得名,其實馱人馱經(jīng),白馬皆可承擔。那藏于蘭臺的佛經(jīng),正是《四十二章經(jīng)》。

這一段緣起,便叫作“漢明感夢求法說”,在佛教內(nèi)相當著名。如同所有的舊聞尤其是富有神異色彩的舊聞一樣,該故事說法不一,甚至頗有差異,譬如明帝所夢在《后漢紀》里是金人長大,項有日月光。而佛的描摹則是長丈六尺,金黃色,項中佩日月光,變化無方,無所不入,而大濟群生。在最早提及《四十二章經(jīng)》被認為是中國最早的佛教論書的《牟子理惑論》中,明帝所夢是,夢見神人,身有日光,飛在殿前。對佛的形貌描述是,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身長丈六,體皆金色,頂有肉髻,頰車如師子,舌自覆面。手把千輻輪,頂光照萬里。相較而言,變化無方、無所不入、大濟群生云云,雖然是我佛的經(jīng)典陳述,卻遠不如頂有肉髻、頰車如師子、舌自覆面種種,更具神異的畫面感。

西行尋訪,或曰求法隊伍的使者構成,也存有出入。譬如有說是中郎蔡愔、羽林郎中秦景、博士弟子王遵等十八人,又有說是使者張騫、羽林郎中秦景、博士弟子王遵等十二人。如果不是另有其人,張騫乃是漢武帝時出使西域的著名使者,他奉武帝之命費盡心力尋找的果然是大月氏,但距離明帝的時代,還是久遠了些,足見是附會上去的。而梁僧祐所謂“孝明感夢,張騫遠使,西于月支寫經(jīng)四十二章,韜藏蘭臺”云云,見出附會的影響。

類似的附會也許會起到炫人耳目、振聾發(fā)聵的夸飾效果,或許會有利于佛法東傳的弘揚,但效果若是做得過猛,也不免會帶來負面的影響,譬如會導致對這一段緣起是否真實存在的疑惑,逐末而致舍本—實在說,類似的情況遠不止于此緣起,爬梳歷史的煙塵,正不乏與此頗相仿佛者。

因皇帝做夢而起的神異,自不止于《四十二章經(jīng)》,譬如民間諸神中以捉鬼和嫁妹而頗具知名度的鐘馗,便來自唐玄宗病中的夢境。想來這該是神異起始的一個路徑,夢境本身便擁有出脫現(xiàn)實又超越現(xiàn)實的詭譎鏡像,神異由此生發(fā),匹配度是相當適宜的。再加上依托皇權,于擴展知名度,自有強勢的裹挾力度。

譯出本經(jīng)的高僧,在梁慧皎所撰《高僧傳》里,序列譯經(jīng)第一和第二,足見其先著。攝摩騰本是中天竺人,善風儀,解大小乘經(jīng)。明帝派出的使團往天竺尋訪佛法,得遇于他,邀來漢地。摩騰于弘揚佛法,不憚???,來到洛陽,受到明帝的賞識。竺法蘭也是中天竺人,自言誦經(jīng)論數(shù)萬章,是天竺學者之師,與摩騰同道而友善,便相隨而來,又因徒弟的挽留而有所耽擱,他特意抄近路趕來。據(jù)說他抵達漢地不久便學會了漢文,使團獲得的經(jīng)書便請他翻譯,而摩騰的傳里則說,有記云騰譯《四十二章經(jīng)》一卷。從常理上推斷,本經(jīng)的譯出,當是他二人合作所得,或許竺法蘭在漢文落實上做了具體工作,而經(jīng)義的把握,解大小乘經(jīng)的摩騰當是主導,不論他是否習得漢文,對經(jīng)義的把握闡釋之于經(jīng)文的翻譯,總是最重要的,甚而有些記載所言之譯經(jīng)者,并未提及竺法蘭。竺法蘭傳中提到,所譯佛經(jīng),本是《十地斷結》《佛本生》《法海藏》《四十二章》等五部,因戰(zhàn)亂其他四部散失,只有“可二千余言”的《四十二章經(jīng)》留存下來?!皾h地見存諸經(jīng),唯此為始也?!?/p>

說起來,兩位高僧出身的天竺和大月氏似乎并不相干。天竺是古人對印度次大陸諸國的泛稱,而相傳將佛教(浮屠教)帶給中國的大月氏則主要游牧于河西走廊西部一帶,當年漢武帝派遣張騫出使西域,即意在聯(lián)絡被匈奴攻破的大月氏,共擊匈奴。不過,被認為是大月氏西遷之一部建立的貴霜帝國,在公元一世紀中葉統(tǒng)治喀布爾、犍陀羅乃至西旁遮普等地,貴霜王求漢公主而遭班超拒絕,遣副王率軍七萬攻超,卻為超所敗,只好納禮求和。班超對貴霜王,便以月氏王稱之。按照《后漢書·西域傳》的說法,后來貴霜“復滅天竺”“最為富盛,諸國稱之皆曰貴霜王”,而“漢本其故號,言大月氏云”。裴松之奉旨注《三國志》,皇上褒獎為不朽。裴注在述及從玉門關入西域的路線時便提到,罽賓國、大夏國、高附國、天竺國皆并屬大月氏。如此,則大月氏與天竺,倒是頗有些扯不清的干系,或者說將二者目為一體,也是一種官方視角。

需要說明的是,佛教東傳的路線中,西域一條最為著名,當然有學者以為是由印度直接傳來,海路的物證似乎也有比西域更早更豐富的跡象。不過,所謂更早更豐富的傳布路徑,未見得一定比其他更著名的傳布路徑具有更大影響,最早之于實際的最終,其間并非簡單的因果關系,先到者未必先得。所以,明帝派去求法的使團,即便以天竺為目的地,走西域路線而抵達大月氏,也是合乎情理的。正如有專家指出的,佛法之傳布于西域,東及本土,大月氏領地實至重要也。

而于白馬寺之來歷,《高僧傳》與前述摩騰等高僧騎乘白馬而來得名,也有出入—相傳云:外國國王嘗毀破諸寺,唯招提寺未及毀壞。夜有一白馬,繞塔悲鳴。即以啟王,王即停壞諸寺。因改招提以為白馬,故諸寺立名,多取則焉。

這是另一出故事引發(fā)的掌故,這里的白馬之于馱人馱經(jīng),更具拯救寺廟之功,厥功堪稱至偉。這里所謂招提,本作柘斗提奢或者招斗提舍,因傳布訛略,去斗除奢(舍),柘又形近而誤為招,遂成招提。招提譯曰四方,可指四方僧及僧房,則客僧居處之所倒不妨是白馬寺的正解。

作為首座官修佛寺,白馬寺稱為寺,有說來自負責外事接待的官署鴻臚寺,高僧們抵達洛陽后的起居諸事,正是本官署打理,移借其稱謂看起來順理成章,還不免有皇家氣質。不過,鴻臚一名雖然果然是漢武帝由典客改稱而來,然其時卻并沒有寺的后綴,真正命名落實到鴻臚寺,則要到許久之后的北齊。于是這個聽上去有官氣的說法,也只好又是附會了。誠然,就漢明感夢求法故事而言,白馬寺當可稱為本土佛教的祖庭和釋源,甚至譯經(jīng)也成為本寺的傳承。

有著夢幻緣起的《四十二章經(jīng)》之所以有此稱謂,乃是完全寫實,就是由四十二章佛經(jīng)經(jīng)文構成。內(nèi)容則是一些佛教的基本教義,其宗旨的經(jīng)典描述是:在于獎勵梵行,明沙門二百五十戒,離惡行之過失,離煩惱之垢染,教人克伐愛欲,證成阿羅漢果。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尤其強調對愛欲的舍棄,將此視為得道的要害—

“辭親出家,識心達本,解無為法,名曰沙門。常行二百五十戒,進止清凈,為四真道行,成阿羅漢?!?/p>

“悟無為法,內(nèi)無所得,外無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結業(yè),無念無作,非修非證,不歷諸位,而自崇最,名之為道。”

“財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兒舐之,則有割舌之患?!?/p>

“愛欲莫甚于色,色之為欲,其大無外。賴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無能為道者矣?!?/p>

“人從愛欲生憂,從憂生怖;若離于愛,何憂何怖?”

“如人鍛鐵,去滓成器,器即精好;學道之人,去心垢染,行即清凈矣?!?/p>

一般以為,《四十二章經(jīng)》并非原本佛經(jīng)的移譯,而是《阿含》等經(jīng)的節(jié)譯和編譯,只是已經(jīng)很難對位《阿含經(jīng)》的具體章節(jié)。任繼愈先生說:

《四十二章經(jīng)》不是一部獨立的佛經(jīng),是輯錄小乘佛教基本經(jīng)典《阿含經(jīng)》要點的“經(jīng)抄”,它相當于“佛教概要”一類的入門書。在漢地社會佛教剛流行的時候抄回這種佛經(jīng)也是可以理解的。

湯用彤先生說:

《四十二章經(jīng)》雖不含大乘教義,老莊玄理,雖其所陳,樸質平實,原出小乘經(jīng)典。但取其所言,與漢代流行之道術比較,則均可相通。一方面本經(jīng)諸章,互見于巴利文及漢譯佛典者極多,可知其非出漢人偽造。一方面諸章如細研之,實在在與漢代道術相合。

這樣看來,作為“經(jīng)抄”的《四十二章經(jīng)》,其所“抄”的取法,當然立足于“佛教概要”的基本面,方便“修行速成”。同時,也一如許多外來文明落地的態(tài)勢,總是會著意與本土有影響的文明求得盡可能的“共鳴”。從這個意義上說,有云譯經(jīng)是在大月氏,便不如于漢地譯出更其從容。

許多年后,耶穌會士利瑪竇登陸中國,初來之時,利瑪竇是身穿僧服的,在肇慶結識的蘇州人瞿太素建議他改穿儒生的冠服。這個建議深得利瑪竇之心,利瑪竇已經(jīng)體會到文士在社會上的地位是遠遠超過僧人的,這種更換,其實是和耶穌會士一到印度就穿上婆羅門服也即當?shù)刈钣杏绊戨A級的服裝,是一脈相承的。從此,利瑪竇們在中國人眼中,就再不是洋和尚而是洋儒生了。在這樣岸然的裝飾下,用學習來的漢語,糅合附會中國的文化,用諸如天這樣本土的概念解釋上帝之類的煞費苦心,利先生步履從容地實施他的合儒、補儒、超儒,耐心等待所種植的葡萄將來必定豐收的氣象。

說起來,提到“上帝”,一般人都會直指基督教的神祇。實際上,在利瑪竇們來到中國的時候,“上帝”的意義是完全本土的。在《尚書》《周易》《詩經(jīng)》中,它是上天主宰萬物的神,“上帝將復我高祖之德”(《尚書·盤庚》),“圣人亨以享上帝”(《易·鼎》),“蕩蕩上帝,下民之辟”(《詩·大雅·蕩》)。所謂“上之所尊,莫過于帝,托之于天,故稱上帝”(《通典·禮典》),這應該就是利神父們“借用”的本初基點。誠然,中國古代一向有將統(tǒng)治者推上君權神授高位的傳統(tǒng),所以“上帝”亦可指人間的帝王,“德合天者稱帝”(《白虎通》),“帝者天下之所適,王者天下之所在”(《呂氏春秋》),連字典性質的《說文解字》也說“帝,諦也,王天下之號也”,令人自然想起“五經(jīng)無雙許叔重”的口碑,許慎本是古文經(jīng)學的大師。

其實,《四十二章經(jīng)》的所謂“經(jīng)”也是同此。從常道也即常行的義理法制原則引申而來,典范的書被稱為經(jīng),儒家的《詩》《書》等即是;而發(fā)源于黃老之學的道教,則將老子五千精妙的哲學著作奉為基本教義,《道德經(jīng)》影響深遠。由西天而來的佛經(jīng)之命名,自然也是一種“借用”。

與《四十二章經(jīng)》關系重大的漢明帝,有位異母兄弟楚王劉英,明帝做太子的時候,他便主動歸附,因此明帝對他特加親愛,即位后對他多有賞賜,永平元年就特封劉英的外甥為侯?!逗鬂h書》記載:“英少時好游俠,交通賓客,晚節(jié)更喜黃老,學為浮屠齋戒祭祀。(永平)八年,詔令天下死罪皆入縑贖。英遣郎中令奉黃縑白紈三十匹詣國相曰:‘托在蕃輔,過惡累積,歡喜大恩,奉送縑帛,以贖愆罪?!瘒嘁月?。詔報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絜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蛞灶C示諸國中傅?!?/p>

《后漢書》

《后漢書》

這記載頗耐人尋味。作為庶出的劉英,既然早年就能投靠歸附,邀得圣寵,足見并非無智之人。不過,在明帝詔令天下時主動入贖,一番說辭,既可以看作是用力過猛的一個失智反應,也不妨理解為對自己日常行為的一種劍走偏鋒的睿智試探,宗室兄弟從來就是帝王需要著意防范的、擁有潛在危險的勢力。明帝的回答當然是一種寬容的姿態(tài)。有趣的是,其中提到的黃老和浮屠,遣詞所及之“微言”“仁祠”,不乏褒揚,甚至還贖資助的,正是佛門。所謂伊蒲塞,便是優(yōu)婆塞,即在家奉佛的男子,也即居士;而桑門,正是沙門,指出家的佛教徒。皇上一攬子將在家、出家的佛教信徒收齊在盛饌名下,表示出對劉英的寬愛。不過,劉英辜負了如此隆盛的圣眷,似乎走在有恃無恐的路徑之上,頗有僭越不軌的行為,遭人告發(fā),有司的結論是:“招聚奸猾,造作圖讖,擅相官秩,置諸侯王公將軍二千石,大逆不道,請誅之?!泵鞯勰罴坝H情,只是廢了他,徙丹陽涇縣,待遇多有看顧。不過第二年,劉英還是自殺了,雖然明帝對劉英及其母親和妻兒顧念有加,由此而興的楚獄,則遷延累年,坐死徙者以千數(shù)。謀反終歸是彌天大罪。

值得注意的是,黃老之學和佛教,在本案中呈現(xiàn)出糾纏一起的狀態(tài)?!度龂尽跬桴r卑東夷傳》裴松之注,論及漢哀帝元壽元年(前2)博士弟子景盧從大月氏王使者伊存口授《浮屠經(jīng)》時說:《浮屠》所載與中國《老子》相出入,蓋以為老子西出關,過西域之天竺,教胡。

這便是所謂的老子化胡。史書上說當年老子西出函谷關,不知所終。但凡語焉不詳?shù)氖穼嵒蛘哂涊d,總會給后人留下敷演騰挪的空間。于是,說他老人家入夷狄而變身佛祖,便不失為一種玄妙的解釋。這自然可以理解為本土于外來文化的慣常姿態(tài),亦不妨是西來佛教落地時傳布者的一種策略,一如利瑪竇之易服的機心。

由此便不難理解黃老之學和佛教的糾纏。湯用彤先生以為,佛教最初為道術之附庸,他提出的明證,便是漢桓帝延熹九年(166)襄楷所上之疏:

又聞宮中立黃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虛,貴尚無為,好生惡殺,省欲去奢。今陛下嗜欲不去,殺罰過理,既乖其道,豈獲其祚哉。

湯先生留意到,疏中說“此道”“其道”,又以清虛無為、好生去欲并提。如此,則在襄楷心目中,黃老浮屠同屬一“道”,亦已甚明。他以為:

佛教自西漢來華以后,經(jīng)譯未廣,取法祠祀。其教旨清凈無為,省欲去奢,已與漢代黃老之學同氣。而浮屠作齋戒祭祀,方士有祠祀之方。佛言精靈不滅,道求神仙卻死。相得益彰,轉相資益。

這是相當犀利的眼光,佛道兩家彼此混雜,互相推演,在當時可以營造一種雙贏的局面,所以不但如桓帝并祀佛、老二氏,即如那位襄楷也是兼讀道書與浮屠家言,上行而下效,普羅百姓從而漸趨崇奉,也是順理成章的。誠然,除了對上層生活方式的追捧,社會形勢也是一種重要的助推。當斯時也,生民涂炭,天下擾亂。于是,好生惡殺,省欲去奢,正不妨是民心耿耿于衷的迫切期待和心理慰藉。這該是佛、道二氏能夠為整個社會所接受乃至信奉的原因所在。至于時移世易,后世兩家彼此爭競,自是另外意義上的論衡了。

懷素草書《四十二章經(jīng)》

懷素草書《四十二章經(jīng)》

此外需要提起注意的是,漢明帝的感夢求法,其實也未必不是一種政治策略的錦被遮蓋。年少聰穎,十歲便通讀《春秋》的漢明帝,得到光武帝的青睞器重,冊立為太子,即位后頗有作為,號稱盛世。而當國勢日盛,改變光武帝時期對西北不得已的消極羈縻而為積極經(jīng)營,便成為他的政治重心。按照史書記載,就在譯出《四十二章經(jīng)》后不久的永平十三年(70),也即楚王英謀反國除的當年,因匈奴屢屢犯邊,中郎耿秉上書,以為邊陲不寧,其患專在匈奴,以戰(zhàn)去戰(zhàn)可也。而“天子內(nèi)有圖匈奴志,陰納秉言,乃召入見,使具陳其狀。上善其言,以為可任將帥,拜謁者仆射,每公卿論邊事,秉輒預其議”。永平十六年(73),明帝命竇固、耿秉等分四路擊北匈奴,破匈奴呼衍王于天山,留兵屯田,遂通西域,諸國遣子入侍。西域自武帝時內(nèi)屬,于王莽而絕,至此六十五載,乃復通焉。這一番作為,回顧前瞻,以感夢求法的名義遣使西域,未嘗不是后續(xù)動作的預先暖身。從這個意義上說,使者隊伍中摻入的張騫,也便有了格外的寓意,后世的附會,亦不妨注入某些深意。

此外,明帝所言楚王英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種種,可以推斷當在感夢求法起碼是使者返回《四十二章經(jīng)》落地之前。按照湯用彤先生的觀察,有關永平感夢求法的諸記載,均不載年月。僅《化胡經(jīng)》謂永平七年遣使,十八年還。《法本內(nèi)傳》作三年感夢。而《廣弘明集》卷一所引之《吳書》,謂在十年,隋費長房《三寶記》作七年感夢,十年還漢,并引陶弘景《帝王年譜》稱十一年夢金人遣使。其中言及年份最早的《法本內(nèi)傳》,即便撇開其乃為元魏僧徒偽造不論,也并未明確還漢的年份。比較早的七年感夢,則正在明帝“浮屠”“仁祠”云云的前一年,而楚王的學為浮屠齋戒祭祀,自當發(fā)生于更早。由此,則佛教之于漢地之流播,必然早于感夢,其所造成的影響,明帝亦理當知曉。于是,這一出感夢果然為漢地帶來了《四十二章經(jīng)》,而在國家層面,卻越發(fā)像是一場政治布局的暖身秀。而將此番種種視為漢地始聞佛道,更確切的判斷,似乎應該是官方管道的某種立意或者確認乃至被后世推舉才是,如果不將更早的漢哀帝時的博士弟子景盧從大月氏王使者伊存口授《浮屠經(jīng)》計算在內(nèi)的話。

與此足成呼應,或曰有意味的是,《四十二章經(jīng)》一向有真?zhèn)蔚臓庌q,且紛紛紜紜。相對通行的說法是,它有兩個譯本,即東漢譯本之外,另有三國時吳支謙譯本,后者被譽為“文義允正,辭句可觀”,因其行文優(yōu)美,故得流傳,而前者樸質,早已亡佚。支謙是入了中國籍的月氏族后裔,深通漢文,又精研佛典,有博知和智囊的口碑,是著名的譯經(jīng)大師,于佛典漢譯的由質趨文,實開風氣,大眾熟知的鳩摩羅什,譯經(jīng)亦不乏引用支謙譯文。當然,也有人以為,流通本系后世之人由漢譯本潤色而成。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潤色亦不妨理解為是外來文明落地后的一種升級版調適,以求得更大限度的“共鳴”。

本文首發(fā)于《書城》(2021年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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