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像先前那樣崇拜他了,但我自覺在深層的心理和情感距離上,似乎是離他越來越近;我也不再將他視作一個偶像,他分明就在我們中間,和我們一樣在深重的危機中苦苦掙扎?!?/em>
在上海大學文化研究系、中文系教授王曉明看來,魯迅并非是“生活在云端”中的人,在他的思想氣質(zhì)中,既有懷疑、矛盾,也有陰郁、黑暗,但卻始終如一盞明燈,在社會變革的團團迷霧中,照亮前方道路,指導(dǎo)國人前進。
懷著對魯迅的敬仰和熱愛,他寫下《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這是一部影響深遠的魯迅思想傳記,代表了20世紀八九十年代知識界努力沖破啟蒙話語,力圖回到“魯迅本身”,從心理結(jié)構(gòu)和思想困境的角度去重新解讀魯迅的重要嘗試。《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由三聯(lián)書店在今年1月份再版。
1月23日,在朵云書院戲劇店,華東師范大學教授雷啟立、倪文尖、羅崗、倪偉、毛尖,上海大學中文系講師周展安齊聚一堂,與現(xiàn)場觀眾分享在當今時代重讀魯迅的意義。
朵云書院戲劇店現(xiàn)場
《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
“現(xiàn)代中國最痛苦的靈魂”
王曉明教授曾提到:魯迅是“現(xiàn)代中國最痛苦的靈魂”:“魯迅的內(nèi)心痛苦是相當復(fù)雜的,他簡直象征了知識分子對現(xiàn)代中國社會的整個精神痛苦?!睉n郁,是他的性格基調(diào)之一,并且貫穿他的一生,形成特有的魯迅形象。
《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的“底本”起源于一篇名為《現(xiàn)代中國最苦痛的靈魂》的文章。倪文尖表示,魯迅所感受到的痛苦,和他早年的生活和機遇有關(guān)聯(lián)。在1980年代,中國人文知識分子普遍有對痛苦的咀嚼過程,甚至被后人評價為是對痛苦“有所迷戀”。初版的《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表達的是整個80年代“魯迅觀”,在說出名言“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后,魯迅對他的絕望和虛無也是自我懷疑的,所以還是要“舉起了投槍”,最終是“絕望的抗戰(zhàn)”,這是王曉明對魯迅基本形象的把握。通過與魯迅的共情,重新喚起讀者共情,雖然已經(jīng)過了二三十年,但依然有內(nèi)在、強悍的力量。
在羅崗看來,《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的寫作是直入本心的,這跟1980年代中期開始的重寫文學史潮流有關(guān),也和1990年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地位衰落或者邊緣化有關(guān),1990年代初的知識分子有很強烈的精神上、思想上的挫敗感。這種挫敗感和重寫文學史、重塑痛苦魯迅的形象的要求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是1990年代《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寫作最基本的出發(fā)點。
陳獨秀曾評價說:“世之毀譽過當者,莫如對于魯迅先生……這位老文學家終于還保持著一點獨立思想的精神,不肯輕易隨聲附和,是值得我們欽佩的?!彪S著時代的變化,新時代的人們開始用更平實的眼光去審視這位中國文學史上的巨人,這也是新版《魯迅傳》推出的原因之一。在王曉明看來,無論在哪個時代,魯迅都為挫折、心灰意冷的跋涉者,示范了一種自我磨礪、化悲觀為動力,堅持前行的可能。
嘉賓現(xiàn)場對談
從現(xiàn)實,擺渡到魯迅的精神世界
在王曉明看來,中國的文化人,從來就講究“人心”二字,魯迅正是一位評斷人心的高手。他的文學稟賦、對讀人生與書本所養(yǎng)成的洞察力,他受激于革命時代而澎湃的道德理想,都使他能夠避開對形勢的盲目樂觀,掘進人民的麻木的更下一層,指出那些本能不愿正視的東西。
即便魯迅的作品距離現(xiàn)今已有一定距離,但他的豐富和深厚,即便同一個讀者,也能因年歲的增長獲取新的啟發(fā)。在羅崗看來,《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承擔的是“擺渡者”作用,能夠把今天的我們擺渡到魯迅的世界,而且魯迅的世界是一個大的、高的、遠的世界。正因為有這個世界存在,才會有所謂“反抗絕望”。
“知道絕望,但還要與絕望抗戰(zhàn),這樣一種堅持,也是傳記所勾勒而出的形象。這既是魯迅的形象,也是20世紀中國的形象,這也是引起我深深同感的地方?!绷_崗表示。
倪偉認為,傳記作者充當?shù)氖且粋€“擺渡者”的角色,來回于過去和現(xiàn)在之間,通過對傳主的過往生命經(jīng)驗的把握,把人們帶到過去那個時代,但同時又能穿透過去,將人們帶回到現(xiàn)在,通過對過往生命經(jīng)驗的把握,來使人們更好地認識自己所生活的這個時代的當下現(xiàn)實。
《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不僅僅是一本傳記,更是包含作者在1990年代初的中國所感受到的一些尖銳的體驗,這種體驗不屬于作者個人,而是那個時代很多知識者乃至普通人都感受到的。在這個意義上,這本書真實寫出了1990年代初中國特殊的時代氛圍和人們的精神心理狀況?!拔覀兘裉熘刈x這本書,不僅要重返魯迅生活的時代,也要重返寫作這本書的那個時代,這樣的重返也能幫助人們更好地認識當下的這個時代。”
在周展安看來,魯迅的寫作具有強烈的“及物性”:“要讓自己的思想及物,我個人體會這是很困難的事情,這同步地要求著思考的自我否定和思想的動態(tài)化,這種強烈的及物性也必然帶來對思考的忠誠和思考的艱苦。因為脫開現(xiàn)實,自足構(gòu)造一套體系是相對容易的,而讓自己的思考時刻保持獨立的介入性,這是非常難的,是艱苦的?!?/p>
在郁達夫筆下,曾經(jīng)如此懷念魯迅:“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xiàn)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近一個世紀后,人們發(fā)現(xiàn),這位以尖酸刻薄的筆調(diào)、橫眉冷對的形象,孤冷地與整個時代搏斗的作家,存留給世人的,原是激情熾熱的精神與生生不息的靈魂。
“今年魯迅140歲了,但他從來也沒有離開我們,就像歌里唱的,你一直在我們身旁,從來沒有走遠?!泵獗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