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9月15日,美軍在仁川登陸
1950年7月底,朝鮮戰(zhàn)爭已經進行了一個月,朝鮮人民軍接連取得漢城、水原、大邱等戰(zhàn)役的勝利,已經推進到朝鮮半島最南端的洛東江地區(qū),在人民軍迅猛的攻勢下,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于8月1日退守洛東江一線,形成了以釜山為核心南北長約135千米,東西寬約90千米的洛東江環(huán)形防線,也稱釜山防御圈。
看起來人民軍已經勝券在握,已經控制了整個朝鮮半島的95%,只需要再來一次猛攻,就可以將“聯合國軍”趕下大海。但其實在形勢一片大好的背后,卻隱藏著重重危機——人民軍雖然連戰(zhàn)連捷,但有經驗的老兵損失超過三分之一,最具有突擊威力的第105裝甲旅也已經損失殆盡,而且在洛東江前線的兵力只有7萬人,而所面對的“聯合國軍”卻有13.8萬人,幾乎是人民軍的一倍!火力上的差距更大,在后勤供應上由于戰(zhàn)線拉長,再加上美軍的空中封鎖,后勤運輸只能依靠20萬民工背馱肩扛才勉強維持了對前線部隊的補給,可以說除了士氣依舊高昂外,在所有方面都處在劣勢。
戰(zhàn)爭初期人民軍南進示意圖
更嚴峻的情況是,美軍8月中旬在日本組建第10軍,下轄美軍第1陸戰(zhàn)隊師、第7步兵師、第1特種工兵旅、第187空降團、韓軍海軍陸戰(zhàn)團、第17團戰(zhàn)斗群以及配屬部隊,總兵力7.5萬人。但是第10軍成立后卻一直沒有投入洛東江防線,而是在日本待命。要知道麥克阿瑟在二戰(zhàn)期間指揮過一系列的島嶼登陸戰(zhàn),具有豐富的兩棲登陸作戰(zhàn)經驗,而朝鮮半島三面臨海南北狹長,海岸線總長8700千米,這樣的地理特點,正是實施側后兩棲登陸的絕佳條件!一旦美軍在人民軍側后棲登陸成功,完全可能發(fā)生戰(zhàn)局逆轉的情況。
所以當時幾乎所有軍事觀察家都判斷出麥克阿瑟一定會使用第10軍在人民軍戰(zhàn)線側后來一場兩棲登陸。毛澤東就曾經在8月和9月兩次會見朝鮮代表時,提醒其注意美軍可能在側后登陸,應特別注意加強仁川-漢城和鎮(zhèn)南浦-平壤地區(qū)的防御。不過,這只是在戰(zhàn)略上提醒朝鮮注意提防側后登陸,并沒有確定具體的登陸。
畢竟,美軍在二戰(zhàn)中的登陸行動,絕大部分都是在海灘登陸,而不是直接在港口登陸,朝鮮8700千米的海岸線,理論上適合登陸的地段,至少在4000千米以上,處處設防根本就不可能。實際上人民軍也清楚這一點,但苦于沒有足夠兵力的來組織側后的反登陸,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集中力量先解決洛東江防線,只要消滅或者將洛東江一線敵軍趕下海,美軍再要組織側后登陸也就沒有多大意義了。所以,人民軍在8月和9月接連組織了兩次攻勢,一心要搶在美軍側后登陸之前先解決洛東江一線,但終究在兵力、火力、機動和補給諸方面都處于劣勢,始終無法突破洛東江防線。
朝鮮半島如此漫長的海岸線,麥克阿瑟為什么偏偏選中了仁川?
仁川位于朝鮮西海岸中部,距離漢城(今首爾)只有32千米,附近又有金浦機場。漢城又是朝鮮半島南北鐵路、公路交通的樞紐。在仁川登陸,仁川本身是個港口,可以便捷地卸載物資,并進而迅速占領漢城和金浦機場,不但可以得到寶貴的前線機場,這對于強調制空權的美軍來說尤為重要;而且可以徹底切斷從朝鮮北部到洛東江前線的補給線,這對于洛東江前線人民軍是致命的。從戰(zhàn)略上看,仁川確實是個側后登陸的好地點,這也是毛澤東提醒朝鮮方面要注意仁川-漢城方向的原因。
仁川、釜山位置示意圖
但是,如果從兩棲登陸戰(zhàn)的戰(zhàn)術角度來看,仁川卻又是非常不適合登陸的地點。
仁川港最大的特點是潮汐落差大,平均落差為6.9米,最大落差山治高達10米,是亞洲第一世界第二大潮汐落差海岸。而且仁川港的潮汐也很奇特,每個月只有一天的滿潮,每個滿潮日的高潮時間也只有早晚各三小時,而美軍的登陸艦艇由于吃水所限(直接搶灘的小型登陸艇吃水為7米,大型登陸艦吃水為8.8米),只有在滿潮時才能進入港灣。
9月之后的滿潮日依次是9月15日、10月11日和11月2日,這也是后來美軍登陸之所以選擇9月15日的根本原因。也就是說,如果判斷出美軍將要在仁川登陸,那么登陸日就只能是9月15日。換句話說,要在仁川組織反登陸,就只要在9月15日這一天嚴防死守,其他日子都不需要派部隊來守!因為美軍的登陸艇就根本上不了海灘。
即使是9月15日的滿潮,滿潮的具體時間只有早上6時59分和晚上7時19分兩次,中間整整相距13個小時!也就是說,如果不能在早上滿潮的短短三小時里將第一撥登陸波的人員、裝備、器材卸下,那么已經登陸的部隊就會陷入綿延幾千米的泥潭之中,成為任人宰割的刀俎之下的魚肉。說起仁川的泥潭,那是幾個世紀來潮汐所帶來的泥沙淤積而成的,在港灣里形成了長達3.2千米的泥潭,不僅車輛無法通行,連人員行走都相當困難,因此仁川港沒有通常臨海港口所擁有的沙質或石質的海灘地帶。而且即使第一撥順利登陸,還要孤立無援地堅持13個小時之后,才能得到第二撥的支援!
此外,在仁川登陸還有一大阻礙,那就是月尾島。進出仁川港只有一條必經航道,長約90千米,寬約1.8到2千米,水深10.8米到18米,潮水流速卻是高達每小時5海里(約合9.5公里)的飛魚航道,航道入口處就是海拔105米的月尾島,如果不能有效壓制月尾島上的守軍,登陸部隊就無法安全進出飛魚航道,而且只要有一艘船在航道內被擊沉,那就將徹底堵塞整個航道!
潮汐落差、泥潭、狹窄航道以及四五米高的防波堤,都構成了登陸的重重阻礙,以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的登陸作戰(zhàn)教范來看,登陸地點必須具備的十大條件,仁川沒有一條符合,簡直可以列為最不適合登陸的地點了!——這也正是美國最高軍事領導層強烈反對在仁川登陸的原因!這也是人民軍認為美軍不會在仁川登陸的原因。
美軍在仁川登陸時登上防波堤
美國最高軍事當局參謀長聯席會議,最初對麥克阿瑟的側后登陸方案是全力支持的,但得知登陸地點是仁川時,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萊德利(Omar Nelson Bradley)上將、陸軍參謀長勞頓·柯林斯(J. Lawton Collins)上將和海軍作戰(zhàn)部長福雷斯特·謝爾曼(Forrest Percival Sherman)上將等軍方最高首腦不約而同表示了強烈的反對,他們提出了一系列的反對理由:首先仁川的地理、地形和潮汐情況是非常不適合進行登陸作戰(zhàn)的;其次仁川距離釜山有240千米,將數量本來就不多的“聯合國軍”再分散在相距如此遙遠的兩個地方,容易遭到各個擊破的危險;再次根據麥克阿瑟的計劃,登陸部隊中包括正在釜山防御作戰(zhàn)中擔當重任的陸戰(zhàn)旅,將會嚴重影響釜山防御的穩(wěn)定性;最后擔心船只不足,必須要抽調為第8集團軍運送補給的船只,才能滿足登陸作戰(zhàn)的需要,如果登陸失敗,第8集團軍又因為缺乏運輸船只而導致補給中斷,局勢那就無法挽回了。
布萊德利認為仁川登陸簡直就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所以特地派陸軍參謀長柯林斯上將、海軍作戰(zhàn)部長謝爾曼上將和愛德華空軍中將專程前往東京,企圖說服麥克阿瑟修改登陸地點。
柯林斯上將一行來到東京的“聯合國軍”司令部與麥克阿瑟進行磋商。柯林斯和謝爾曼提議將登陸地點改為群山。麥克阿瑟首先舉出戰(zhàn)爭歷史上歷次從被認為是不可能的地方發(fā)動的奇襲而取得的巨大勝利,來證明出其不意才是保證勝利的最關鍵因素。他特別強調正因為人民軍也同樣知道仁川是極不適宜登陸的地點,所以目前根據各項偵察報告,人民軍在漢城地區(qū)只有5000人,在仁川只有1000人,而且防御設施還很不完善,可見仁川正是人民軍認為美軍不可能登陸的地點。接著他提出了群山登陸的不利之處,雖然群山在地理和潮汐方面沒有仁川那樣的困難,但是即使順利占領群山,既不能切斷人民軍的補給線,也不能形成戰(zhàn)略上的包圍,充其量只不過是一次并不徹底的戰(zhàn)術包圍,對于整個戰(zhàn)爭進程幾乎沒有多大意義。而仁川距離漢城只有32千米,只要能控制住漢城及其周圍的交通線(朝鮮半島上南北方向的主要交通線幾乎都經過漢城),就能徹底切斷洛東江前線人民軍的補給。然后,他表示如果在仁川登陸遭到頑強抵抗,他將在現場立即指揮撤退,不會造成重大的人員損失,損失的只是他的個人聲譽。不過雙方誰也沒有說服誰,最后是不歡而散。
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左)和美國海軍作戰(zhàn)部長謝爾曼(右)受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委托,到達東京與麥克阿瑟(中)就仁川登陸的可行性進行最后的磋商。
在柯林斯上將一行來到東京的前一天,仁川登陸的絕對主力陸戰(zhàn)1師師長奧利弗·史密斯(Oliver Prince Smith)少將也對登陸提出了疑問,第10軍軍長愛德華·阿爾蒙德(Edward Mallory Almond)強調朝鮮人民軍在仁川地區(qū)沒有堅強的防御,登陸將是一場純粹的機械化作業(yè)。而麥克阿瑟更是滔滔不絕地講述了仁川登陸的戰(zhàn)略意義,讓史密斯覺得他對仁川登陸的成功充滿了神話般的信仰,加上又是兩個軍種,所以只能保留自己意見。
麥克阿瑟認為仁川登陸就是一場1:5000的豪賭,他押寶的關鍵就是正因為仁川極不適宜登陸的地理特點使人民軍判斷美軍不可能在此登陸,所以人民軍在這一地區(qū)的防御異常薄弱!麥克阿瑟的這一決策再次證明了著名軍事理論家利德爾·哈特的理論:“歷史表明,一位出色的指揮官寧可采用最危險的迂回方式,也不愿采用毫無把握的直接方式……險要的地勢,無論多么可怕,在實質上,也沒有戰(zhàn)斗所蘊涵的危險和不確定性可怕?!倍鹏旈T總統(tǒng)對這一計劃也表示贊同,加之麥克阿瑟如日中天的威望和資歷(他的軍銜甚至比他的上級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利都高,布萊德利要到9月20日才晉升五星上將),使參謀長聯席會議盡管對登陸計劃還持有保留意見,但還是于8月28日批準了該計劃。
麥克阿瑟(右二,穿皮夾克)在旗艦甲板上觀看部隊在仁川登陸
8月30日,麥克阿瑟下達登陸作戰(zhàn)部署命令:美第10軍在仁川登陸,并奪取漢城和金浦機場,海軍第7艦隊負責輸送登陸部隊并給予必要支援,美國遠東空軍擔負登陸作戰(zhàn)的空中支援和直接空中火力支援,并同時以主力支援美第8集團軍在釜山地區(qū)的作戰(zhàn)。
9月初,人民軍又向洛東江防線發(fā)動攻勢,釜山局勢一度相當危急,以至于布萊德利特意征詢麥克阿瑟,是否因為戰(zhàn)況的變化而變更登陸計劃?麥克阿瑟對此表示了不改變登陸計劃的堅定信心。由于人民軍在攻勢中所顯示的攻擊力量相當強大,甚至使美國最高軍事當局擔心第8集團軍還有沒有足夠的力量來配合登陸部隊實施夾擊,如果只靠兩個師多一點的登陸部隊能否順利攻占漢城并頂住人民軍隨之而來的反擊?華盛頓的眾多高級將領憂心忡忡,因此布萊德利再次詢問麥克阿瑟:“我們對朝鮮最近戰(zhàn)況的變化感到非常不安。登陸時,當然要使用能從第8集團軍抽出的全部預備兵力。但是,像預定那樣開始進行的作戰(zhàn)是否妥當?有多大把握在仁川登陸?”而此時,作戰(zhàn)計劃的具體細節(jié)已全部制定完成,從各處調集來的參戰(zhàn)部隊也都集結完畢,并已分別受領了作戰(zhàn)任務,第一批登陸部隊甚至已經開始在朝鮮西海岸待機或完成了航渡!因此,麥克阿瑟向華盛頓發(fā)出了一封長長的電報,詳細闡明了自己的觀點。
9月8日,焦慮不安的麥克阿瑟終于收到了回電:“同意你的計劃,作戰(zhàn)計劃的主要精神已向總統(tǒng)報告?!眹@仁川登陸的決策爭論終于塵埃落定。
9月15日,美軍在仁川登陸,戰(zhàn)局正如麥卡瑟預計的那樣,來了個絕地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