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亞子(1887—1958)初名慰高,更名棄疾,字安如,改字亞廬,號亞子,江蘇省吳江人。清末秀才,同盟會會員,創(chuàng)辦南社。曾任孫中山總統(tǒng)府秘書、中國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上海通志館館長。新中國成立后,歷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員、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工舊體詩,尤長七言。有《磨劍室詩詞集》等。
柳亞子
光緒三十二年(1906),柳亞子加入中國同盟會,辛亥革命后,他任臨時大總統(tǒng)府秘書,后來做到了國民黨中央監(jiān)委。關于他的履歷,大多數(shù)資料上講的都是其從政經(jīng)歷,社會上更多者則把他看成一位文人,而我在此所聊者,則是他的藏書事跡。
柳亞子是學者型的藏書家,他的所藏跟其治學方向基本一致。整體而言,柳亞子的藏書分兩大門類:一類是跟別的藏書家一樣,將鄉(xiāng)邦文獻作為自己的藏書專題之一,另一類是關于南明史的文獻。因為研究南明史,為了能夠得到詳實可靠的資料,柳亞子花了很大力氣收集南明文獻。對于鄉(xiāng)邦文獻的收藏,李海珉在《藏書大家遺澤后世——亞子先生黎里藏書札記》一文中寫道:“一是鄉(xiāng)邦文獻,凡是黎里人的著作,從古到今,不論精粗,一律收藏,后來擴大到吳江,又擴大到蘇州地區(qū)。內(nèi)容眾多,有詩詞、有文章、有書信、有筆記,也有小說,甚至連醫(yī)藥種植之書也盡加收集。為讓鄉(xiāng)邦文獻流傳后世,亞子先生可謂煞費苦心、千方百計。他知道家譜、族譜不僅可以研究家族變遷、人口繁衍,同時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藝文資料,于是就向家鄉(xiāng)鄰里友好借閱譜籍,從中輯錄了不少吳江文獻?!笨梢娝麨榱耸占l(xiāng)邦文獻確實下了大工夫。
柳亞子的所為不限于此,他除了自己收藏這些鄉(xiāng)邦文獻外,難得的是,他還組織了一些有著共同愛好的人,一并來收集和研究。李海珉在該文中寫道:“1918 年冬,亞子先生聚集了有志于保存鄉(xiāng)里文獻的同志,成立了‘松陵文獻保存會’。凡保存會的同志,大家互通有無,積極交流。
亞子先生在吳江地區(qū)藏書家中選定了12位佼佼者,擬定了12個字,‘文獻流傳,后生之責,維桑與梓’,一人取一字作為代號。具體的代號和姓名如下:‘文(柳亞子)獻(費伯緣)流(沈穎若)傳(金眼初),后(薛公俠)生(范煙橋)之(葉叩濂)責(沈丹忱),維(周嘉林)桑(陸賡南)與(顧悼秋)梓(黃病蝶)’,根據(jù)這12 個代號再編訂一份《吳江文獻保存會書目》。這本書目共計收入?yún)墙酥?40 余種,亞子先生‘文’字號的款目多達650 余種,是各家之冠,不愧是吳江的藏書大家?!?/p>
古人刊刻《大藏經(jīng)》,基本是以《千字文》來編順序,這是為了便于查找和排序,不知柳亞子是否借鑒了這種排序方式,他竟然將吳江地區(qū)十二位藏書家每人分一個字,而這種做法,我知道的僅有他一人。
柳亞子故居
柳亞子除了組織這些藏書家共同收集,他還動員自己的家人,包括他的兒子和女兒,都來幫助自己抄書?!吨獰o涯草廬詩》跋語中有這樣的話:“此冊原稿藏夢琴后人祥叔處,余未得見,見陸賡南所寫副本,因命兒子無忌重錄一通,并志緣起如右云?!趾鴹壖灿洝o忌敬書,時年十二齡。”當時柳亞子的兒子柳無忌年僅十二歲,就已經(jīng)開始幫助父親抄書,這種做法也確實太過稀見。
為了收集鄉(xiāng)邦文獻,柳亞子花了大筆的錢,李海珉在其文中寫道:“在亞子先生的印章中,有一顆閑章文曰‘散盡黃金萬卷書’,一點也沒有夸張,亞子先生從1898 年起到1927 年離開黎里止,其間光為搜羅吳江鄉(xiāng)邦文獻就花去了一萬多塊錢,有時為了買下淘得的舊書,不惜舉債。
在鄉(xiāng)邦文獻上,大多鈐有‘柳亞子藏書’的印章,妥加保存,對那些珍貴的版本、孤本、善本,亞子先生甚至連印都舍不得鈐,生怕污損了珍品。因此,吳江老鄉(xiāng)說亞子先生‘愛書如命’,這是中肯之論,一點也不夸張。凡是亞子先生研讀過的書籍,都鈐有‘亞子過目’、‘曾經(jīng)柳亞子披覽’或‘曾經(jīng)分湖柳棄疾過眼’的印章?!?/p>
除了鄉(xiāng)邦文獻,柳亞子的另一大收藏是南明文獻。柳亞子收集這些文獻的原因,則跟他的政治觀念有一定的關系。陳燮君、盛巽昌主編的《20世紀圖書館與文化名人》有《柳亞子:藏書全都捐獻給國家》一文,該文中這樣敘述了柳亞子年輕時的所為:“1903 年(清光緒二十九年),才十六歲的柳亞子已經(jīng)讀遍了家鄉(xiāng)大量藏書,其中也包括當時風行的《新民叢報》和留學生所主編鼓吹革命的刊物等。同年,他就在黎里家鄉(xiāng),創(chuàng)辦了《新黎里》(月刊),編寫數(shù)萬言的《中國滅亡小史》。這時他很欣賞龔自珍、梁啟超的詩和論述,但更敬仰明末張煌言、夏完淳等志士的為人,就此在日本東京出版的《江蘇》刊物上發(fā)表《鄭成功傳》和《磨劍室讀書記》。他是近代中國第一個為鄭成功作傳鼓吹的人?!?/p>
因為接觸了大量反清復明之士的文獻,使得他有了對南明系統(tǒng)研究的想法,故而該文中又寫道:“在此期間,尚未弱冠的柳亞子,在開始獵尋南明史乘的同時,開始有目的地搜集、整理吳江地區(qū)鄉(xiāng)邦文獻,他在自傳中說:‘此時我又在發(fā)狂地收買舊書,凡是吳江人的著作,從古時到近代,不論精粗好歹,一律收藏?!T如凡借得孤本必親自繕寫,或雇人抄錄,自己校勘,有的還斥資重刊?,F(xiàn)已辟為柳亞子紀念館的當年吳江黎里周賜福堂的第五進樓上,鱗次櫛比排列著書櫥書箱,內(nèi)貯各種書籍,它被稱為‘藏書樓’。少年柳亞子藏書有條不紊,蔚為一家。”以上所言,只是講述他的收集過程,而對于這方面的研究,該文中又稱:“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1937 年底日本侵略軍占領上海,柳亞子困居上海法租界,居家簡出,自題寓所為‘活埋庵’。他憤于國民黨南京政府不抵抗政策,偏安一角,不以喪失大好河山為痛惜,先后選擇、編撰明末抗清英雄史可法、吳易、夏允彝、夏完淳等人物傳記及亡明痛史,但是由于吳江早為日寇侵占,無法利用家鄉(xiāng)所藏有關明清史料。他通過與上海藏書家相識相知,借用圖書,主要是阿英(錢杏邨)、胡樸安、朱希祖?!?/p>
柳亞子收集了那么多南明文獻,可惜當日本人打來時,他的家鄉(xiāng)淪陷了,而他的南明史料又帶不出來,于是他就只好通過上海的一些藏書家來借閱相關史料,因為那個時代還沒有復印機,所以遇到有價值的材料時,他只能通過抄寫來擁有。
對于他抄書的情況,陳燮君、盛巽昌的書中說道:“他還向隱名蟄居的鄭振鐸借閱善本《南疆逸史》(溫睿臨),且用了26 天,將全書五十六卷全部謄抄完畢,然后著述了《南明史綱》四卷(翌年重訂為六卷)《南明后妃宗藩志》《南明記事史稿》等多篇。后在香港期間,雖然生活不甚穩(wěn)定,但仍把《南明史綱》繼續(xù)擴充到八卷,且輯補了屈大均《皇明四朝成仁錄》。”五十六卷的大書也靠抄寫,并且他只用了26 天,如此推算起來,他每天抄兩卷書,這個工作量足夠大,當時他抄書的地點是在上海的租界。到了1941 年11 月,柳亞子寫了篇《一年來對于南明史料的工作報告》,發(fā)表在了當月的《大風》月刊上。
日本人占領上海后,柳亞子來到了香港,他后來所收集的南明文獻也帶到了這里,他在香港仍然致力于這方面的研究和寫作。1941 年12月8 日,日軍占領了香港,柳亞子躲到了澳門,因為走得匆忙,那些南明文獻以及他的研究著述手稿都未能帶走,王謇在《續(xù)補藏書紀事詩》中談到柳亞子藏書的歸宿時稱:“家藏清初禁書集部綦多,近聞已攜赴首都寓邸。而所著《懷舊集》中著錄所藏明季遺書一大宗,幾與《禁書總目》相埒者??箲?zhàn)時,失于香港之變,杳不可蹤跡矣。”由此可知,柳亞子的藏書在日本人占領香港時,全部沒了蹤影。
這些書去了哪里呢?柳亞子曾寫過一篇《還憶劫灰中的南明史料》,其在該文中說:“太平洋戰(zhàn)事爆發(fā),我倉皇渡海,一本書都沒有帶走。后來,港九淪陷,聽說敵人占領了我的羿樓,作為他們什么報道部之類。又聽說,把我的一切書籍和文件都燒掉了?!?/p>
以上內(nèi)容節(jié)選自韋力先生新著《書樓探蹤·江蘇卷》(華文出版社2020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