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邊疆與河西走廊之間到底有什么關聯(lián)?要在具體的歷史情境中進行思考。正如袁劍所說,“我們需要重新理解作為各部分的邊疆空間以及作為整體的邊疆空間在整個中國空間中的歷史與結構意義”。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河西走廊呈現(xiàn)出部分邊疆性特征,到1946年之后,這一區(qū)域成為中國邊疆空間的組成部分。黃達遠指出:“從學理上看‘區(qū)域中國’,避免了傳統(tǒng)‘邊疆觀’的窘境,可以在區(qū)域的不同的時空面向下,討論中心和邊緣的關系,形成‘從邊疆看邊疆’‘從邊疆看中心’‘從中心看邊疆’,并從這幾個層面的連續(xù)性、交互性中理解中國歷史的整體性,更為深刻地在‘多元一體’格局中思考中國和邊疆的歷史”。歷史上的河西走廊,不同歷史時期周邊地區(qū)的動蕩和變革都會波及到當?shù)夭⒂绊懽呃葍炔康淖迦悍植紶顩r和社會文化結構。河西走廊的意義是動態(tài)的,在不同的歷史時段對周邊地區(qū)有著不同的作用,這也是河西走廊最重要的特征。河西走廊地處與之相連的幾個大文化區(qū)域之間,反而呈現(xiàn)出一些“中心”的特征。河西走廊既是周邊文化區(qū)域變遷的“晴雨表”,又是緩解周邊地區(qū)社會危機的“安全閥”。王銘銘在論述“三圈說”時指出:“‘三圈說’之提出,既是為了理解中國史的空間架構,又是為了對這些不同的角度有所綜合,為了在綜合的基礎上廣義地理解作為一個研究地區(qū)的中國的多元一體格局”。關于歷史上河西走廊的認識,不僅首先要跳出河西走廊自身,充分考慮河西走廊的周邊地區(qū),還要涉及與之相關的“外圍”部分,這就是“三圈說”在邊疆研究中的意義。在特定歷史時期,從河西走廊可以發(fā)現(xiàn)周邊地區(qū)的社會狀況,換個角度說,只有從周邊地區(qū)切入,才能更加深入地理解河西走廊。
馬鬃山地處河西走廊的西段,是走廊北山系列中最西邊的一座山脈。馬鬃山口岸位于甘肅省酒泉市肅北蒙古族自治縣馬鬃山鎮(zhèn),是甘肅省境內唯一的邊境口岸。盡管馬鬃山口岸長期處于關閉狀態(tài),但馬鬃山仍屬邊疆區(qū)域。歷史上河西走廊的畜牧業(yè)占有相當?shù)谋戎?,主要有山地游牧與戈壁畜牧兩種形態(tài),其中山地游牧包括南山游牧帶(祁連山游牧帶)和北山游牧圈。與河西走廊南面的祁連山游牧帶相比較,北山游牧圈的草場質量不太好,游牧社會的規(guī)模不大。然而,20世紀上半葉圍繞馬鬃山出現(xiàn)了一系列社會事件,它們既是當時國內外形勢的反映,也是河西走廊周邊游牧社會狀況的部分呈現(xiàn)??梢哉f,近代以來馬鬃山游牧社會的變遷對河西走廊的民族分布格局具有重要的形塑作用。
一、河西走廊周邊社會問題與馬鬃山的族群流動
《馬鬃山調查報告書》指出,馬鬃山“西鄰新疆,北依外蒙,東拱寧夏,南與酒泉玉門安西諸縣齒錯相接,周約二千余里”。馬鬃山橫亙于河西走廊的西北邊緣,地處庫倫草原、天山山脈、阿拉善古高原、柴達木盆地之間。歷史上在馬鬃山興起過一定規(guī)模的游牧社會,也出現(xiàn)過一些零星的農業(yè)生產。由于馬鬃山具有一定的游牧生存資源,能夠容納部分游牧族群,每當周邊游牧社會的部分族群出現(xiàn)生存困境時,便會進入馬鬃山尋求生存資源。雍正元年(1723年)羅布藏丹津事件之后,清政府在青海蒙古地區(qū)實行盟旗制度。根據(jù)《西寧府新志》記載:“查明青海蒙古乃二十九家,即分為二十九旗”。在青海蒙古二十九旗中,柴達木盆地是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南文淵指出:“1725年編旗時,柴達木地區(qū)蒙古編為八旗:西前旗、西后旗、北左末旗、北左旗、北右末旗、西右后旗、西左后旗、西右中旗”?!睹C北蒙古族自治縣志》指出:“肅北蒙古族的淵源,大部分是在清朝中后期從青海厄魯特蒙古中的和碩特部北左翼右旗,及北右翼末旗等遷徙發(fā)展而來的?!毕鄳?,部分青海厄魯特和碩特部蒙古民眾也進入馬鬃山。
從20世紀初開始,新疆土爾扈特部蒙古民眾先后進入馬鬃山。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又有新疆土爾扈特蒙古二十余幕,逃牧于明水等地,安西州委巴圖索爾為頭人率領之”。這20多戶來自新疆的土爾扈特部蒙古民眾“因不堪頭目的剝削”,逃牧于馬鬃山,是20世紀首次進入當?shù)氐耐翣栰杼夭棵晒琶癖姟?926年,“新疆和碩特部牧民25戶進入馬鬃山游牧”;1931年,新疆和布克賽爾土爾扈特部蒙古牧民又有36戶進入馬鬃山放牧。20世紀初期,新疆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蒙古民眾離開自己長期游牧的草場,一路向東進入馬鬃山,一方面為生存所迫,另一方面是“帶動效應”。馬鬃山地處天山山脈東端,屬于天山余脈。20世紀上半葉,新疆天山游牧帶以及周邊游牧區(qū)域內部出現(xiàn)了一些社會問題,部分游牧族群迫于生計而開始流動,企圖尋找一塊可供自己生存的游牧棲居地。馬鬃山與阿拉善高原之間具有地緣關系,當時阿拉善高原的部分蒙古民眾也進入馬鬃山游牧,如20世紀30年代“來自阿拉善王旗者約六七十幕”。
清末民初的馬鬃山成為庫倫地區(qū)喀爾喀部蒙古民眾逃避社會災難的一個“基地”。20世紀上半葉,農耕地區(qū)的民眾因逃避債務進行流動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這一現(xiàn)象也出現(xiàn)于游牧社會。1901年,庫倫地區(qū)30多戶喀爾喀部蒙古民眾因債務危機進入馬鬃山,史載“當光緒二十七年時,有外蒙喀爾喀札薩克圖汗加比公旗加侖王旗等處蒙民三十余幕,因負漢商大盛魁債甚重,相率逃入山中,牧于墩墩山一帶”。從此,馬鬃山對庫倫地區(qū)的蒙古民眾產生了吸引力,他們不斷進入馬鬃山放牧。隨著庫倫地區(qū)喀爾喀部蒙古民眾在馬鬃山頻繁出沒,庫倫當局高度警惕,多次組織遣返馬鬃山的蒙古民眾,然而很多被遣返回去的蒙古民眾又設法逃回馬鬃山,有些甚至是“兩進兩出”。史載“光緒二十九年,加比公旗曾派員來山召回旗民十余幕,伊里克三星保等均返旗。迨宣統(tǒng)元年,伊里克三星保又二次逃入山中”,“民國八年,加比公旗復派員來山召回本旗蒙民十余幕”。1923年,丹畢堅贊(又譯為淡必加餐、丹賓堅贊等)遇刺之后,馬鬃山大量喀爾喀部蒙古民眾被遣返到庫倫地區(qū),然而沒過多久,庫倫地區(qū)的部分蒙古民眾再次進入馬鬃山。史載“民國十三年春,自外蒙逃來蒙民六十余幕。先是淡必加餐既死,山中喀爾喀蒙人悉為庫倫方面召回,至是外蒙新黨得勢,反對派之蒙人,遂相率入山趨避。明年,伊里克三星保等,亦偕十余幕三次來山。合計先后至山游牧者,已達百余幕”。
隨著庫倫當局內部政治形勢的變化,大量喀爾喀部蒙古民眾向馬鬃山加速流動?!俺?,外蒙政權既握于新黨之手,反對派之蒙人,多相率逃入馬鬃山,為外蒙新黨所嫉視”,關于這一點,Y·C.鐵穆爾和圖雅曾有所論述。丹畢堅贊及隨從作為庫倫當局的反對者進入馬鬃山,引發(fā)了喀爾喀部蒙古民眾流動的第一次高潮,后面又有大量庫倫當局的反對派人士相繼進入馬鬃山。自1921年以來,庫倫當局出現(xiàn)了“親蘇”傾向,范麗君指出:“1921年7月10日,外蒙古建立親蘇的君主立憲政府,11月25日建立蒙古人民革命政權,新政府與蘇聯(lián)簽訂《蒙蘇修好條約》”。庫倫當局政治局勢的變化影響了部分蒙古民眾的切身利益,隨后激起了他們對庫倫當局的抵制與反抗。為了逃避庫倫當權者的壓制與迫害,一些庫倫當局的反對者向馬鬃山流動。馬鬃山對庫倫地區(qū)的部分蒙古民眾產生了“向心力”,同時也意味著這些蒙古民眾對庫倫地區(qū)具有強烈的“離心力”。在這種情況下,庫倫當局總是設法阻止當?shù)厝巳合蝰R鬃山流動并多次在馬鬃山進行遣返活動,甚至不惜使用武力和恐怖手段。
20世紀20年代后期,新疆天山游牧帶部分哈薩克民眾已經(jīng)到過馬鬃山。根據(jù)馬鈴梆的記載,哈薩克民眾首次于1928年進入馬鬃山,“民國十七年,三星保等移牧山南橋子地方。自新疆逃來哈薩克四十余幕(哈人入甘之始)”。郭曙南指出,1937年,新疆天山游牧帶部分哈薩克民眾因不滿當時的軍閥統(tǒng)治,由愛毒(阿都)巴依率領房子一百二十三頂,人口約三四千人,牲畜約萬余,沿新綏公路進入甘邊馬鬃山,轉而進入玉門縣祁連山下魚兒洪(魚兒紅)游牧。關于哈薩克民眾進入馬鬃山的時間,還有不同的說法。《阿克塞哈薩克族自治縣概況》指出,1936年1月,新疆巴里坤一帶的哈薩克民眾因逃避捐稅,懼怕謠言,在部落頭目阿都巴依的帶領下趕著數(shù)千牲畜來到馬鬃山,共113戶,965人,這是哈薩克民眾大規(guī)模進入甘之始。同年6月到魚兒紅、托賴等地游牧?!缎陆_克族遷徙史》指出:“1936年至1939年間,哈薩克族大批東遷甘肅境內留牧,先后四批移至河西走廊,計約3000多戶2萬多人。一部分游牧于酒泉之南的祁連山、托賴、魚兒渾等地。一部分進入青海,游牧于都蘭、格爾木、馬海、茫崖等地。后來,這兩部分牧民中又分出一些移牧于安南壩、太吉淖爾、哈爾騰、賽爾騰和海子一帶?!?0世紀30年代,哈薩克民眾在“東遷”過程中首先進入河西走廊,然后部分進入柴達木盆地及青藏高原其他地區(qū)。
民國時期大量土地集中到少部分富人手中,一些窮困的漢族民眾不得不到處尋求生存資源。農耕地區(qū)的部分漢族民眾進入周邊游牧地區(qū)進行墾荒種地,在河西走廊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來自周邊農耕地區(qū)的瓜州、玉門、敦煌一帶的部分漢族民眾,為了生存進入馬鬃山,從事農耕或者游牧生產活動,“馬鬃山幅員遼闊,水草豐美,頗多墾牧咸宜之區(qū)。自清末以來,東之額濟納,西之土爾扈特,北之喀爾喀,及安西一帶之漢民,多相率徙牧其他”。20世紀上半葉,在全國“禁煙”的社會大背景下,一些邊遠地區(qū)出現(xiàn)了鴉片種植與銷售的產業(yè)鏈條,西北地區(qū)也不例外。特別是一些“流民”性質的漢族民眾鋌而走險,在山區(qū)偷種鴉片謀生,“民國七年,適禁煙令嚴,河西漢民二百余人,逃至山中伊克高魯?shù)胤酵捣N鴉片”。隨著馬鬃山游牧規(guī)模的增大,當?shù)氐男竽良搬鳙C產品引起附近漢族商人的關注,于是一些漢族商人進入馬鬃山進行商品交易。根據(jù)《馬鬃山調查報告書》統(tǒng)計,1929-1932年馬鬃山“山中有商店七家”。除此之外,還有大量從事物物交換的商人。當時的馬鬃山可以為周邊農耕地區(qū)的民眾提供一些生存資源,特別是當?shù)赜文辽鐣d起之后,吸引了很多農耕地區(qū)的商人。
馬鬃山周邊的柴達木盆地,新疆天山游牧帶和庫倫地區(qū)都是重要的游牧區(qū)域,在歷史上,當這些游牧區(qū)域內部出現(xiàn)社會危機時,指向馬鬃山的族群流動就會發(fā)生。由于柴達木盆地與河西走廊之間具有地緣關系,歷史上一些族群經(jīng)常往返于兩地之間。20世紀上半葉,新疆天山游牧帶部分和碩特部、土爾扈特部蒙古民眾內部出現(xiàn)了生存危機,于是他們開始向馬鬃山流動。同樣,新疆天山游牧帶部分哈薩克地區(qū)也出現(xiàn)了社會問題,危及到部分民眾的生存,于是他們離新入甘,進入馬鬃山。在哈薩克民眾的流動過程中,他們把馬鬃山作為進入河西走廊和青藏高原的一個“跳板”或者歇腳之地。就20世紀上半葉馬鬃山的族群流動來說,從庫倫地區(qū)進入馬鬃山的喀爾喀部蒙古民眾人數(shù)多,流動規(guī)模大,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是馬鬃山的主體族群。早期庫倫地區(qū)的部分民眾出現(xiàn)了生存問題,后來庫倫地區(qū)政治局勢的變化引發(fā)了喀爾喀部蒙古民眾向馬鬃山的大規(guī)模流動。在族群流動的基礎上,馬鬃山曾經(jīng)作為周邊游牧區(qū)域的一個接點,把青藏高原、天山山脈、蒙古高原的部分游牧圈關聯(lián)到一起。
二、“逃離統(tǒng)治”與資源爭競爭發(fā)的歷史事件
明清時期,馬鬃山作為河西走廊西段一塊并不起眼的游牧區(qū)域,沒有出現(xiàn)太多的族群沖突與社會糾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庫倫當局的政治紛爭導致了馬鬃山的空前“繁盛”,以致后面出現(xiàn)了幾次引人注目的社會事件。由于馬鬃山的游牧資源有限,勢必引起不同族群之間圍繞馬鬃山的生存資源展開競爭,特定情境下的族群沖突在所難免。當大規(guī)模的哈薩克民眾進入馬鬃山之后,就開始與蒙古民眾之間發(fā)生沖突,隨之引發(fā)了一系列社會事件。庫倫當局出現(xiàn)政治糾紛之后,立刻波及到具有地緣關系的馬鬃山。庫倫地區(qū)“逃避統(tǒng)治”的民眾一旦進入馬鬃山,就意味著來到不屬于庫倫當局管轄的“另一個”游牧社會。從“坐山大王”丹畢堅贊經(jīng)營馬鬃山開始,當?shù)赜瓉砹艘徊ń右徊ǖ牧鲃尤巳?,他們與庫倫當局相抗衡,危及到庫倫當局的社會統(tǒng)治。于是庫倫當局采用暗殺、大屠殺和“大清洗”等血腥手段,在馬鬃山制造了一系列社會事件,給當?shù)孛癖妿砹松钪氐臑碾y,導致馬鬃山一次又一次地走向衰落。
丹畢堅贊來到馬鬃山之后,親手制造了一系列社會事件,直到最后被庫倫當局刺殺,也是一個重要的歷史事件。丹畢堅贊作為蒙古社會的精英,在庫倫地區(qū)有著“諾顏呼圖克圖”的稱號。1919年冬天,“淡必加餐自外蒙來,筑城練兵,養(yǎng)精蓄銳,有奪取外蒙政權之雄圖,馬鬃山之名,始漸為人所知”。丹畢堅贊在馬鬃山滾坡泉修筑防城,不斷發(fā)展壯大自己的軍事實力,試圖在馬鬃山營造一個抗衡庫倫當局的“小王國”。1922年,“適是年冬十一月,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慊于外蒙新政,恐其所藏械彈財物,為俄人所攫,乃謀易地儲藏,藉圖安全,以四百駝馱金銀,百駝馱械彈,計步槍三百余支,子彈無算,并派親信喇嘛二人,率眾六七十人,護送將往西藏,寄存于達賴班禪處,道經(jīng)滾坡泉,為淡必加餐探悉,遂率眾截留,并拘囚護送之喇嘛,庫倫之人,未之知也”。盡管哲布尊丹巴對庫倫當局產生了疑心和顧慮,但在庫倫地區(qū)還是有相當高的社會地位。丹畢堅贊在經(jīng)營馬鬃山的過程中,搶劫了來自庫倫地區(qū)哲布尊丹巴的商隊,勢必引起庫倫當局對其進行鎮(zhèn)壓和除滅的決心。事發(fā)之后,丹畢堅贊經(jīng)營的馬鬃山內部有人潛入庫倫地區(qū)進行告密,庫倫當局派來刺客。1923年十月初八日,“淡必加餐身中數(shù)槍,當場斃命”。緊接著庫倫當局開始派兵清除丹畢堅贊在馬鬃山的殘余勢力并遣返大量的蒙古民眾,遭到遣返的不僅僅是來自庫倫地區(qū)的喀爾喀部蒙古民眾,在當?shù)胤拍恋耐翣栰杼夭棵晒琶癖娨啾粠鶐靷惖貐^(qū),“同月十一日庫倫派來蒙兵五百人,既至滾坡泉,執(zhí)殺淡必加餐之親信七人,舉火燬其城,掘其所藏械彈財物,釋其所囚二喇嘛,并率滾坡泉之蒙人二百余幕以歸”。至此,丹畢堅贊在馬鬃山的活動結束。從此以后,關于丹畢堅贊的故事在馬鬃山及周邊地區(qū)流傳了好長一段時間。在當?shù)孛耖g流傳的關于“黑喇嘛”的傳說故事也出現(xiàn)了很多版本,雖然有些情節(jié)不乏夸張和離奇,但是足以說明丹畢堅贊事件在當?shù)匾呀?jīng)成為一種集體記憶。
丹畢堅贊在馬鬃山的活動結束之后,又有大量庫倫當局的反對派人士相繼逃入馬鬃山并經(jīng)常干掠擾庫倫地區(qū)的邊界地帶,他們揚言“行將馬踏庫倫,推倒新黨”,其態(tài)勢再次威懾到庫倫當局。在這種情形之下,庫倫當局決定先發(fā)制人,鏟除聚集在馬鬃山的異己分子,“乃選派精兵三百名,各乘走駝一匹,攜洋刀一柄,快槍一枝,輕裝馳進。于二十一年秋九月四日至山搜殺,反對派被害者共約四百余人”。1932年,庫倫當局對馬鬃山民眾進行了大規(guī)模地血腥屠殺,這是20世紀上半葉發(fā)生的重大歷史事件,給馬鬃山的蒙古民眾留下了深深的恐怖記憶和精神創(chuàng)傷。此后馬鬃山大部分蒙古民眾逃離當?shù)?,進入河西走廊的祁連山游牧帶或者其他地區(qū),重新尋找自己需要的生存資源,在一段時間內以寄居其他游牧民族的草場為生。
20世紀上半葉,馬鬃山卷入庫倫當局的政治糾葛之中,一些反對派人士逃離作為“中心”的庫倫地區(qū)而進入馬鬃山,在此不斷聚集自己的力量,企圖在時機成熟時建立一個新的游牧政權,與庫倫當局進行對峙甚至推翻庫倫當局的統(tǒng)治。近代以來,馬鬃山屬于河西走廊的農耕社會管轄,安西(州)縣地方政府曾多次委任當?shù)乜柨Σ棵晒啪⒁晾锟巳潜5葥梧l(xiāng)約,還委任土爾扈特部蒙古精英寶布拉為團總。1934年張玉麟擔任團總,在此之前,安西(州)縣地方政府對馬鬃山的治理基本上委托給當?shù)氐拿晒派鐣?,管理相對比較松散。究其原因,主要是馬鬃山遠離安西、玉門、敦煌等農耕地區(qū)的縣(州)府,給地方管理部門帶來諸多不便。當時的馬鬃山基本上是一個以蒙古民眾為主的游牧社會,僅有少部分漢族民眾從事農牧業(yè)生產,這給農耕社會的管理帶來了一定困難。同時,由于庫倫當局不能很好地顧及馬鬃山,當?shù)爻尸F(xiàn)出一種游牧社會的“自在狀態(tài)”。每當馬鬃山游牧社會出現(xiàn)緊急狀況時,很難獲得農耕社會地方政府的及時援救和快速解決,容易釀成重大社會事件,這從1923年的“丹畢堅贊事件”和1932年的“大屠殺事件”中得到了印證。也就是說,聚集于馬鬃山的庫倫反對派與庫倫當局根本無法進行較量和抗衡,一旦庫倫當局決定清除馬鬃山的反對派勢力,馬鬃山民眾便難逃厄運。
除了第一批離新入甘的哈薩克民眾到過馬鬃山之外,1937年愛力斯汗及1939年努爾哈第等率領部族先后經(jīng)過馬鬃山,旋即進入祁連山。當大規(guī)模的哈薩克民眾來到馬鬃山之后,自然要與當?shù)孛晒琶癖姞帄Z草場資源。哈薩克民眾在離新入甘的遷徙過程中幾次途經(jīng)馬鬃山,每次都引發(fā)哈薩克民眾與蒙古民眾之間的沖突,“自十七年馬鬃山團總寶布拉曾以武力驅逐哈薩克人出境后,哈薩克人即仇視山中蒙人,時思報復”。隨著馬鬃山哈薩克民眾與蒙古民眾之間沖突的不斷升級,頻繁出現(xiàn)流血事件。1932年,庫倫當局在馬鬃山制造的大屠殺事件本來就給當?shù)孛癖娫斐闪藰O大的恐慌,爾后與哈薩克民眾之間的沖突無疑是雪上加霜。20世紀30年代,來自新疆天山游牧帶的部分哈薩克民眾通過馬鬃山之后,在河西走廊內部進行流動。正如劉有安、張俊明所說,“其活動范圍遍及河西的安西、敦煌、玉門、酒泉、金塔、高臺、臨澤等地。這些區(qū)域在其遷入前是蒙古族、藏族、裕固族的游牧區(qū)和漢回兩族的農耕區(qū),哈薩克族的嵌入打破了河西地區(qū)原有的民族居住格局和這種民族居住格局中各民族的互動模式”。大量的哈薩克民眾進入河西走廊之后沒有屬于自己的草場,只能在其他民族的草場進行放牧,不同民族之間難免出現(xiàn)紛爭與沖突。
經(jīng)歷了一系列重大社會事件之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馬鬃山上空籠罩著恐怖的氤氳,駐留當?shù)氐拿晒琶癖娙纭绑@弓之鳥,人人自?!保S時準備離開。史載“住居馬鬃山之外蒙人,忽于二十九年十月間,四散遷逃,一部逃至敦煌境內,一部逃至哈密東北山中,一部逃至阿拉善旗西南部”。1940年,當?shù)匾徊糠挚柨Σ棵晒琶癖妭}皇逃離馬鬃山,其實就是前期社會事件的“恐懼后遺癥”所致。關于這次逃離原因的說法有幾種,其中“一為受喇嘛明華來者之誘惑,謂卜卦(該喇嘛以善卜預言聞于蒙人中)并夜夢皆知馬鬃山將有大禍”。其實當年并沒有發(fā)生危及當?shù)孛癖娚娴纳鐣录?,只不過在此之前出現(xiàn)過“不祥之兆”的預言。由此可見,當?shù)厝藢εc災難相關的訊息達到近乎“過敏”的程度,經(jīng)歷過多次社會危機的馬鬃山蒙古民眾已經(jīng)在心理上有一種嚴重的集體恐慌感。
馬鬃山曾經(jīng)作為庫倫當局政治反對派的避難所,自然會卷入庫倫當局的政治糾葛之中。一方面,庫倫當局的政治動蕩促成了馬鬃山的“興盛”,另一方面,庫倫當局又在不時地遏制馬鬃山的發(fā)展,在當?shù)刂圃炝艘幌盗猩鐣录?0世紀上半葉,新疆天山游牧帶部分哈薩克民眾開始逃離軍閥盛世才的統(tǒng)治,東向流動進入馬鬃山,阿都(愛都)巴依率領的哈薩克民眾曾在馬鬃山游牧半年之久。由于草場資源的爭奪,進入馬鬃山的哈薩克民眾與當?shù)孛晒琶癖娭g發(fā)生了沖突,在當時引發(fā)了一系列的社會事件。
三、作為傳導社會能量與影響區(qū)域平衡的“中轉站”
如果要深入理解馬鬃山游牧社會的興衰變遷史,就應該將其置于特定的時代背景之下。隨著世界格局的變化,20世紀上半葉蘇聯(lián)對庫倫當局以及新疆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產生了廣泛的影響。蘇聯(lián)對于周邊地區(qū)的“社會效應”蔓延到河西走廊的馬鬃山,然后以馬鬃山為“中轉站”,進一步把周邊地區(qū)的社會能量釋放到河西走廊的中、西段地區(qū),影響了當?shù)氐纳鐣胶?,所產生的社會動蕩延續(xù)了一段時間。20世紀上半葉國內戰(zhàn)亂頻繁,加上抗日戰(zhàn)爭的爆發(fā),西北地區(qū)的基層社會治理出現(xiàn)了一些“盲點”。就邊遠地區(qū)的游牧社會而言,農耕社會的地方管理機構無法很好地深入進去。馬鬃山的興衰過程既是國際政治格局的反映,也是國內社會秩序的呈現(xiàn)。相對于河西走廊來說,馬鬃山的興衰變遷過程本身就打破了當?shù)氐纳鐣胶狻S捎诤游髯呃绒r耕與游牧之間的密切相關性,在馬鬃山發(fā)生的一系列社會事件從游牧社會向農耕社會傳導,進而影響到整個河西走廊中、西段的社會平衡。
任何區(qū)域社會的發(fā)展演變過程,總是在平衡與失衡的之間交替進行,只不過有起伏波動和幅度大小的問題。馬鬃山作為一塊并不起眼的游牧地帶,當周邊地區(qū)出現(xiàn)社會失衡時,自然會波及到作為“輻射區(qū)”和“中轉站”的馬鬃山??v觀20世紀上半葉馬鬃山的興衰發(fā)展史,可以發(fā)現(xiàn)河西走廊周邊地區(qū)社會的變遷規(guī)律。從某種意義上說,庫倫當局政治局勢的變化和當時新疆軍閥統(tǒng)治的效應首先波及到馬鬃山,然后影響河西走廊和青藏高原的社會平衡。馬鬃山曾經(jīng)是庫倫當局的社會能量“傳輸帶”,也是新疆天山游牧帶族群進入河西走廊和青藏高原的“中轉站”。根據(jù)1932年的統(tǒng)計,當時在馬鬃山從事游牧的蒙古民眾“已有六百余幕”,“牧于山南山北,盛極一時”。毋庸置疑,以馬鬃山為中心的大規(guī)模族群流動特別是前面提到的幾次重大社會事件,打破了當?shù)氐纳鐣胶狻?/p>
丹畢堅贊進入馬鬃山之后,不僅改變了當?shù)氐拿褡宸植几窬郑€打破了當?shù)氐纳鐣刃?。丹畢堅贊在?jīng)營馬鬃山的過程中,首先是筑城,“命其徒眾,于滾坡泉南小山中,鑿山砌石,筑為堅城,周凡里許,城東蒙幕縱橫,宛如街市,城西營房操場,星羅棋布,城周山巔,均有瞭望亭,百里以外,皆可一覽無余,儼然軍事重鎮(zhèn)焉”。其次是征稅,“民國九年,談氏除役屬山中蒙人課以賦稅外,又征收伊克高魯漢民之鴉片,售價以充軍需,逐年增加,漢民不勝其擾”,“至十一年,伊克高魯之漢人,始悉數(shù)逃散”。在丹畢堅贊經(jīng)營馬鬃山期間,大量漢族民眾逃離當?shù)兀ぎ厛再澑淖兞笋R鬃山的族群分布格局。后來丹畢堅贊遇刺以及大量蒙古民眾遭到遣返,再次打破了馬鬃山的社會平衡,沒有丹畢堅贊統(tǒng)治的馬鬃山開始呈現(xiàn)出另外一種狀態(tài)。
1932年庫倫當局再次對馬鬃山發(fā)動了“大清洗”,徹底打破了當?shù)氐纳鐣胶?,馬鬃山的蒙古民眾開始向周邊地區(qū)進行大規(guī)模遷徙,其中一個重要流向為祁連山游牧帶,當然還包括河西走廊的戈壁畜牧區(qū)。盡管祁連山游牧帶為游牧社會提供了一定的生存空間,然而草場質量較好的祁連山游牧帶早已被其他游牧族群占據(jù)。對于從馬鬃山進入祁連山的部分蒙古民眾來說,在當?shù)赜文两^非長久之計,他們只能短暫地停留,頻繁地更換牧場,輾轉游牧于河西走廊的祁連山游牧帶和戈壁畜牧圈之間。根據(jù)Y·C.鐵穆爾、圖雅的調查,部分離開馬鬃山的喀爾喀部蒙古民眾,于1940年之后進入今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境內的馬蹄西水坂達口、明花海子、大河榆木山以及康樂蓋達坂、大肋巴口、小瓷窯干沙泉、馬蓮溝、幸福溝等地。1945年裕固族大頭目安貫布什嘉進行協(xié)調,把喀爾喀部蒙古民眾安置在今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境內的東牛毛山和西牛毛山一帶。部分逃離馬鬃山的喀爾喀部蒙古民眾進入河西走廊中段地區(qū),還有部分還進入阿拉善高原。
20世紀30-40年代,哈薩克民眾大規(guī)模進入河西走廊,與軍閥馬步芳之間的矛盾逐漸加深。為了逃避馬步芳軍隊的迫害,部分哈薩克民眾往返于柴達木盆地與河西走廊之間,影響了兩地的社會平衡。1938年,500戶哈薩克民眾從柴達木盆地的茶卡、阿里頓回到河西走廊的酒泉,其中40戶進入敦煌。1939年,留在酒泉的550戶哈薩克民眾中的40戶從酒泉來到柴達木盆地的尕斯、馬海一帶。為了逃避馬步芳的迫害,哈薩克民眾還在河西走廊內部進行流動,對當?shù)氐纳鐣胶猱a生了一定的影響。1940年1500戶哈薩克民眾從酒泉到甘州,1941年1100戶又返回酒泉。從某種意義上說,無論是逃離馬鬃山的喀爾喀部蒙古民眾還是以馬鬃山為中轉的哈薩克民眾,都改變了當時河西走廊中、西段的族群分布格局,他們在游移過程中不僅與周邊游牧民族之間進行互動,同時還與農耕民族之間發(fā)生關聯(lián),對整個河西走廊的社會平衡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馬鬃山作為從新疆天山游牧帶到祁連山游牧帶(青藏高原游牧區(qū))的一個中轉站,促成了20世紀30年代哈薩克民眾先后分批轉經(jīng)馬鬃山進入河西走廊的祁連山游牧帶和其他地區(qū)。如果從社會平衡的角度分析,和周邊地區(qū)的蒙古民眾進入馬鬃山一樣,當時哈薩克民眾的進入本身就打破了河西走廊游牧社會的平衡。隨后圍繞馬鬃山出現(xiàn)的蒙古民眾與哈薩克民眾之間爭奪資源的沖突,再次打破了馬鬃山的社會平衡。對于當時進入河西走廊的哈薩克民眾來說,假如馬鬃山的游牧資源豐富且他們與蒙古民眾之間沒有發(fā)生沖突,也許他們會在馬鬃山長時間從事畜牧業(yè)生產或者停留更長一段時間。
馬鬃山的族群沖突給當?shù)貛砹艘幌盗猩鐣栴},在當時引起了中央和地方各級管理部門的重視。1936年,國民黨“中央賑務委員會”撥款萬元,“賑濟馬鬃山蒙民,及玉門縣屬祁連山之哈薩”;1938年,甘肅省政府在玉門設立“哈民管理局”;1942年,甘肅省第七區(qū)成立“肅西哈民大隊”;1943年,甘肅省政府頒布《安撫哈民實施計劃》。為了解決馬鬃山的族群沖突、難民流動等社會問題,1937年9月,甘肅省人民政府向“國民政府行政院”提呈關于設置“馬鬃山設治局”的咨文。甘肅省的咨文很快得到“國民政府行政院”批復,于1937年10月成立了“馬鬃山設治局”,1938年改為“肅北設治局”。無論是當時的“馬鬃山設治局”還是后來的“肅北設治局”,都是縣級行政建制單位,可見馬鬃山在當時的重要性。在馬鬃山成立“設治局”,主要基于以下幾點:首先,馬鬃山出現(xiàn)了頻繁的社會沖突并釀成了重大社會事件,隨之而來的難民問題、新的社會沖突等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河西走廊的商路貿易和社會穩(wěn)定。其次,由于馬鬃山與周邊農耕地區(qū)的安西、玉門兩縣有一定的距離,在地方管理上存在諸多不便,這一點在甘肅省呈送的“咨文”中有所提及。再次,隨著庫倫地區(qū)處于半獨立狀態(tài),馬鬃山開始呈現(xiàn)出一定的邊疆性特征。1937年,“外蒙越境至伊克高魯駐兵設卡。七月,外蒙在伊克高魯以西增設五卡”,“外蒙”在當?shù)氐幕顒右鹆烁拭C省政府的高度關注。20世紀30年代之后的河西走廊已經(jīng)納入民國邊政治理的范疇之內,隨著當時興起的西北開發(fā)熱潮,西北邊疆問題也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正如汪洪亮指出,“至少在20世紀30年代前半期,國民黨要員在西部建設方面是偏向倚重西北地區(qū)的”。
20世紀上半葉,隨著馬鬃山社會秩序的失控,搶劫活動在馬鬃山及周邊地區(qū)時有發(fā)生。馬鬃山部分蒙古民眾“為衣食所迫,遂鋌而走險,至以劫掠為生”,還有部分哈薩克民眾從事?lián)尳?。時任馬鬃山團總的張玉麟給安西縣政府呈交的文書中提到5起搶劫事件,其中涉及哈薩克民眾的有3起,涉及蒙古民眾的有2起。在馬鬃山及周邊地區(qū)從事?lián)尳倩顒拥倪€有部分漢族民眾。在當時社會控制與社會治理薄弱的情況下,馬鬃山作為一個容納“避難者”和“流民”的場所,當?shù)孛癖姙橹\求生存而出現(xiàn)社會越軌行為也在所難免。隨著馬鬃山的衰落,部分蒙古民眾相繼離開當?shù)兀贁?shù)留在山中以及在河西走廊內部流動的蒙古民眾自然會受到周邊地區(qū)盜賊的搶劫。就像Y·C.鐵穆爾、圖雅所說,“散兵游勇和土匪在光天化日之下?lián)寠Z牲畜,特別是敦煌、玉門、安西、酒泉一帶的青、紅幫和祁連山慣匪,盜竊搶劫蒙古族牧民的牲畜,使蒙古族人民不斷遭到各種不幸和災難”。這些社會越軌行為不僅擾亂了馬鬃山的社會秩序,對河西走廊中、西段地區(qū)的社會穩(wěn)定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蓋馬鬃山地居新綏商道之要,故在貿易興盛時,貨駝之經(jīng)過山中者,年至十萬之多,即貿易極衰時,亦在一萬以上,往來商人,多系十萬八萬之中等商人”。20世紀上半葉,隨著新綏商業(yè)大道的興盛,馬鬃山及周邊地區(qū)出現(xiàn)了一些商業(yè)驛站,大量駝商經(jīng)過馬鬃山周邊地區(qū),也為搶劫等社會越軌行為提供了機會。張玉麟擔任馬鬃山團總期間,為了加強當?shù)氐纳鐣踩卫恚鴮^路商隊實施保護政策,“凡馱運商品經(jīng)過馬鬃山之駝隊,由團局派漢蒙團丁二人護送”,這一舉措為馬鬃山及周邊地區(qū)的商路安全提供了保障,扭轉了混亂局面,恢復了馬鬃山及周邊地區(qū)的社會平衡。
河西走廊南、北兩側的山地歷來是游牧區(qū)域,長期以來不同的游牧族群在此放牧,周邊游牧區(qū)域的不同族群也時常出沒于河西走廊,不斷打破當?shù)氐纳鐣胶?。因此,歷史上河西走廊的游牧社會一直處于打破平衡與恢復平衡的張力之中。河西走廊游牧社會內部秩序的變動,自然會波及周邊的農耕社會。20世紀上半葉,庫倫當局的社會動蕩與新疆天山游牧帶不同族群因內部糾葛所產生的社會能量傳輸?shù)今R鬃山,然后擴散到河西走廊中、西段地區(qū),還有部分傳入青藏高原和阿拉善高原。在社會能量的傳導過程中,馬鬃山作為一個承接點,不僅一定程度地釋放了來自某一方向的社會能量,還將其向周邊地區(qū)傳導,進而影響了河西走廊和周邊地區(qū)的社會平衡。
結語
走廊的意義在于多元文化的互動與交融,歷史上河西走廊內部的不同族群一直處于流動態(tài)勢。即便是在20世紀上半葉,河西走廊的族群分布格局也一直處于變動不居的狀態(tài),柴達木盆地的和碩特部蒙古民眾、新疆天山游牧帶的和碩特部與土爾扈特部蒙古民眾、庫倫地區(qū)的喀爾喀部蒙古民眾、阿拉善高原的蒙古民眾、新疆的哈薩克民眾先后進入河西走廊,不僅為河西走廊增加了新的族群,同時改變了當?shù)氐纳鐣Y構,還形塑了河西走廊的多民族分布格局。1946年國民政府承認外蒙古獨立以后,馬鬃山的意義開始發(fā)生轉變,從釋放周邊地區(qū)社會能量的基地轉變?yōu)檫吔貛?。曾?jīng)有一段時間馬鬃山的邊疆意義凸顯出來,其國家安全戰(zhàn)略地位也隨之上升。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馬鬃山及河西走廊的族群沖突結束,在當?shù)匦纬闪硕嗝褡鍒F結共融的新格局。20世紀50年代開始實行民族區(qū)域自治制度,河西走廊境內的一些民族區(qū)域自治機構先后得以成立,曾經(jīng)在河西走廊流動的不同民族的民眾得以妥善安置,河西走廊的多民族分布格局基本定型。
20世紀以來,馬鬃山對當代河西走廊多民族分布格局的形塑有著重要的意義,周邊地區(qū)的不同族群曾經(jīng)把馬鬃山作為“跳板”進入河西走廊,在走廊內部實現(xiàn)了從流動到定居的基本格局。以馬鬃山為基地,20世紀上半葉河西走廊接納了哈薩克族,蒙古族中的部分族群,使其成為河西走廊多民族大家庭中的成員,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不同于20世紀以前的多民族分布格局。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河西走廊內部不同民族之間因資源競爭而引發(fā)的沖突現(xiàn)象完全消失,接下來便是不同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多民族和諧共生的新局面。在不同民族之間的互動過程中,逐漸生成了新型的民族關系,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一些理論依據(jù)與地方實踐經(jīng)驗。
本文原刊于《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2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