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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1899年清政府的實政改革

既往學界有關(guān)戊戌變法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以康、梁為代表的維新派的改革方案和主張。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張海榮所著新書《思變與應變:甲午戰(zhàn)后清政府的實政改革(1895~1899)》

【編者按】既往學界有關(guān)戊戌變法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以康、梁為代表的維新派的改革方案和主張。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張海榮所著新書《思變與應變:甲午戰(zhàn)后清政府的實政改革(1895~1899)》著重考察了1895~1899年清朝統(tǒng)治階層受甲午戰(zhàn)敗的強烈刺激而開展的如何自救的熱烈討論,并在編練新軍、修筑鐵路、開掘礦藏、創(chuàng)辦銀行、推廣郵政、改革教育等方面采取的一系列實質(zhì)行動,即所謂“實政改革”。本文中,該書責編陳肖寒介紹新書主題,并談了他的書稿編校感受。


張海榮著《思變與應變:甲午戰(zhàn)后清政府的實政改革(1895~1899)》,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4月

我與本書的作者張海榮,在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曾有過短暫的共同學習經(jīng)歷(2010—2013)。本書是作者在其博士學位論文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盡管修改幅度較大,但其中的若干章節(jié)和問題,在本書出版前,我已曾多次聽作者在不同場合做過正式的或非正式的學術(shù)報告(最早的一次可追溯到2010年8月)。也正是由此,我在對作者本人,北京大學歷史學系人才培養(yǎng)風格、學術(shù)傳統(tǒng)都有一定了解的情況下,擔當本書的責任編輯進而撰寫推薦語,“以編輯之心度學術(shù)新星之腹”,自認為還是能稍稍切中要點的。但我仍要鄭重聲明,以下所論均僅僅屬于推介語,而非正式書評。一孔之明,不過字句間渺小得失,后者則理應留待近代史領域的專家、學者來完成。

本書的選題是一個頗為艱難(然而有意義)的領域。在長久占據(jù)主流地位的中國近代史的敘述方式中,“近代”(1840—1919)是中國從封建社會走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舊民主主義革命應當首先完成推翻封建階級封建統(tǒng)治歷史任務的過渡時期。在這樣的理論指導下,清朝的“封建統(tǒng)治者”被認為是“落后的、腐朽的、應該被打倒的”,而資產(chǎn)階級改良派和革命派,代表了當時先進的階級,是完成此一時期歷史任務的主力軍,應當唱歷史的主角。由此造成的吊詭現(xiàn)象是,1840—1911年本是清史的一部分,清王朝的統(tǒng)治雖不能說仍穩(wěn)如磐石,但在法理上和事實上均為中國政治舞臺主體的情況下,“清朝”反而常常被排斥于主流研究對象之外。過去的近代史著作多注意于代表“農(nóng)民階級”的太平天國、義和團、捻軍、西北回民,和代表“資產(chǎn)階級”的早期近代知識分子(如王韜、鄭觀應等)、維新派,乃至孫中山,而較少關(guān)注清政府本身。特別是在1894—1911年這段時間,對維新派、革命派的研究,超過(甚至一度取代)了對“清朝”的研究,仿佛位于政治中心舞臺的是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等人,而慈禧、榮祿、袁世凱、端方等作為“反面角色”,對其的描寫只有內(nèi)容薄厚的區(qū)別,沒有實質(zhì)的研究意義上的突破。1894—1911年的“清史”變成了近代資產(chǎn)階級的“革命史”和清朝自己的“滅亡史”。即便有以清政府為主要對象介紹其“改革”的研究,也多集中在那些推行維新派改良政策的地區(qū)(例如陳寶箴的湖南),探討的內(nèi)容是維新派政策在當?shù)氐耐菩星闆r。幸而近些年來,多虧一些學者的積極呼吁,對清朝本身的研究已經(jīng)廣泛開展(例如清末新政),尤其是幾年前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的《舊制度與大革命》的火熱,在普通民眾中也引起了對改革史的熱烈討論。從歷史連續(xù)性的角度講,19世紀60年代開始有洋務運動(一般認為結(jié)束于1894年甲午戰(zhàn)爭),20世紀初有清末新政(開始于1901年),從理論和常識上推之,清政府似不會也不應獨獨在1895—1899這五年間突然停下前進的腳步。作為承前啟后的重要時期,獨缺對此一時段清政府所作所為的重要研究,似是說不過去的。

另外一個不利的局面是,二三十年前,傳統(tǒng)政治史研究一度突然陷入低潮。在社會史、文化史、思想史、概念史(如今中文里又有了新文化史、觀念史、生活史等新名詞)等的沖擊下,政治史成為“舊史學”的代名詞,淪于被“批判”的對象。研究傳統(tǒng)政治史,一度成了“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家,知有個人而不知有群體”,正落梁啟超的批評之中。如今看來,這無疑是有些學藝不精者對梁啟超的過度解讀(是否有意,則不得而知),但在當時,似乎研究老百姓的柴米油鹽,才符合歷史學的真諦。運用報刊資料、田野調(diào)查資料、口述資料、民間私人檔案(如日記、書信)成為一時風尚,官方檔案似乎一夜之間失去了公信力,常常被認為是不大可信的(而且層級越高,其檔案越被認為不太可信,例如縣衙里的檔案好像就天然地比軍機處的檔案更有說服力。這當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實情,我也常認為這些批評中有許多真知灼見)。盡管近些年來政治史研究明顯回暖,但是研究者對政治史最為倚重的材料——官方檔案的真實度的信心,到底恢復到何種程度,還實在不好說。一個總督的奏折,和一個農(nóng)民的呈狀,假如其內(nèi)容相左的話,我們可以相信哪種史料,不好相信哪種史料,是否存在一種天然的“政治正確”;過于相信下層材料的人,是否低估了官方思想的影響力,過于迷信檔案的人,是否有意淡化檔案中大量顯而易見的不真實的部分,我想即使最頂尖的學者,內(nèi)心無疑也是希望看到暗合自己設想的材料,而對反面材料多少會有不同的想法。很難保證研究者在使用某一類材料時,不會自然而然地心虛,但因為舍此之外別無他法,故不得不努力說服自己相信自己看到的文字(這樣的心路,凡是做過研究的人,其實無疑都經(jīng)歷過)。因此這一問題即便是研究者本人,可能也無法面對大眾說出最真實的想法。

即使剖開這些大的背景,僅從技術(shù)角度來說,橫亙于本書作者面前的困難仍至少有以下四點。第一,甲午到辛丑這段時間(1894—1901),本身系晚清史上一段無比重要的時期。在所謂的“同光中興”中,對內(nèi)清朝在南方平定了太平天國(1864),在北方消滅了捻軍(1868)、平定熱河金丹道起義(1891),在西北、西南平定了甘、陜、滇回民起義(1873);對外雖無太大的事功,但基本可保一方疆土無虞,不致遭受如兩次鴉片戰(zhàn)爭割地、賠款,甚至連皇帝都死于“北狩”途中的窘境,尚稱平靜。1870年天津教案、1871年琉球事件、1874年日本侵臺、1875年馬嘉理事件、1877年擊敗中亞浩罕國阿古柏、1882年朝鮮壬午之變、1884年中法戰(zhàn)爭、1886年長崎事件、1891年宜昌教案,后來研究者雖可以“上帝視角”指出其中有措置失宜之處,但總體來說清朝均以較小代價平穩(wěn)度過,同時也為洋務運動的開展贏得了時間。甲午一戰(zhàn),清朝敗于日本,在清政府中樞引起的震動,可謂空前之大。按過去的說法,由器物之變轉(zhuǎn)而為制度之變,即由此而起。然而甲午戰(zhàn)敗后,清朝雖受巨創(chuàng),但似還不能說已經(jīng)傷筋動骨、病入膏肓。人人都想弄清楚,清朝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向滅亡的。究竟是被革命派“推翻”的,還是自己把自己“改”死的,其根源何在。第二,對這一時期的研究,已有諸多先賢打下了深厚的學術(shù)基礎。如石泉、李劍農(nóng)、湯志鈞、黃彰建、孔祥吉、桑兵、茅海建等,各在若干領域做出了高水平研究(尚不包括以史料筆記得名的較早的黃濬、徐一士等人,以及多位厚積薄發(fā)、將來未必會在以上諸公之下的當代中青年學者),雖可使后進者得以掌握“前沿”信息,有“巨人”的肩膀可踩,然而毫無疑問也極大增加了更加深入研究的難度。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有如此多卓越的研究存在,對于一個年輕的后進學者來說,很容易陷入對前輩敘述邏輯和結(jié)論的思維定式中,不知(或者說不敢)還有何處可以發(fā)覆,何處可以超越,一旦把握不好,心態(tài)上就會自我否定和迷茫。第三,隨著檔案(包括私人檔案)的大量開放,研究者能看到大量過去學人看不到的資料,從正面說,史料擴充為我們提供了更多歷史細節(jié);但從反面說,由此便限入無窮無盡的史料之海中,如何從中提取有效的信息(即讀進去再讀出來),非??简炑芯空叩哪芰ΑS绕湓诖酥?,尚有大量書札、日記等過去沒有條件閱讀,或者有條件閱讀但因其他方面的跟進不足,尚未被人破解的史料,這些資料常以手稿(行草書為主)的形式呈現(xiàn),本就識讀不易,何況內(nèi)中涉及大量機密,多有隱語。雖說解讀這些內(nèi)容,為研究此一領域?qū)W者必需之功,但總要經(jīng)過一段較長時間的訓練,有一定的耐心和恒心,方能駕輕就熟。第四,核心人物思想尚不明朗。眾所周知,這一時期決定清朝走向、決定中國命脈的最高層人物是慈禧太后,然而關(guān)于慈禧太后本身的直接史料,留存下來的極少。即使是清朝的權(quán)臣、重臣(如翁同龢、王文韶等),他們在日記、書信里往往也是憑感覺和經(jīng)驗來推測慈禧太后的意圖。這樣的推測,有時是準確的,但有時可能完全沒有根據(jù)。如果我們對慈禧太后的想法都不清楚,便由此來對這一時期國家走勢的歷史進程評頭論足,恐怕不會令人信服。在這種情況下,研究者怎樣通過其所引用的史料,來把握最高統(tǒng)治者的思想走向,是極見功力的事。作者是否回應并解決了這些難題,應當由讀者,尤其是在本領域已有深入研究的學者們來判斷,而不應由我在此評說。

作者在本書的主體部分分改革發(fā)軔、編練新軍、修筑鐵路、開掘礦產(chǎn)、興辦銀行、整理郵政、革新教育等七個方面,來論述1895—1899年清政府的實政改革,此外尚介紹了作為背景并有前后因承關(guān)系的洋務運動。這是否包括清政府甲午戰(zhàn)后改革的全部內(nèi)容,我想應當由作者自己來說明。況且如今的史學研究也并不追求極端的“系統(tǒng)”、“全面”和“填補空白”,而是在解決問題的前提下突出重點,是否“系統(tǒng)”“全面”,“空白”是否值得“填補”,是由事件本身(及其文字載體史料)所決定。如果我們把1900年的義和團運動和八國聯(lián)軍侵華,作為檢驗改革成果的標準,那顯然這場改革是失敗了。但義和團運動和八國聯(lián)軍侵華,是不是歷史的必然,抑或僅僅是一個多種因素促動下的偶發(fā)事件,在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下,似乎還不能明確。但假如是后者,就給了我們重新評價這場改革的話語空間。關(guān)于修筑鐵路,我想得出結(jié)論是相對容易的,因為清末那時修筑的關(guān)內(nèi)外鐵路、蘆漢路、津浦路,包括京張路,就是今天京哈線、京廣線、京滬線、京包線的前身,其影響是至今看得見摸得著的。而最不好下結(jié)論的則是編練新軍,之所以對新軍的成就難以把握,是因為甲午戰(zhàn)后的新軍始終未經(jīng)一戰(zhàn),而有朝一日和假想敵的實戰(zhàn)才是檢驗軍隊戰(zhàn)斗力的唯一標準(和自己比是否進步?jīng)]有意義,因為并不會和過去的自己打仗)。至于其他部分,如從現(xiàn)代化的角度來說,開礦、設新式學堂等活動都是必經(jīng)之路,然而在一個政治、經(jīng)濟機體本身停滯(或進展極緩)的國家中,這樣的措施是否現(xiàn)實,以及能實施到什么樣的程度,我想讀者會在閱讀中得出自己的觀點。

我還要特別強調(diào)的是,對一個歷史事實做出評價,固然也是歷史學家的一項責任,但做出評價的依據(jù),首先要建立在對歷史事實精細、準確的實證研究上,否則所謂的評價也只是空中樓閣。本書的作者盡力在一定的篇幅內(nèi)將每一件事的來龍去脈講解清楚。對于把一件事說得“詳細”,歷來有不同的觀點,有學者認為,歷史研究主要是講清楚過程,有沒有結(jié)論并不重要,當然大多數(shù)人還是同意“講清楚過程”也應當適可而止,因為“詳細”是一個無窮無盡的無底洞,但凡多加一條材料,就可以多一分“詳細”。但無論如何,使敘述的內(nèi)容和篇幅盡量和結(jié)論匹配,總該是正確無誤的。如今的許多研究,結(jié)論是提前設定好的,敘述和征引史料,只是一種表面的工作,無非是充夠字數(shù)而已。在大段的引用和不痛不癢的平鋪直敘后,“由此可見”地嫁接到早已設想好的結(jié)論上,而根本不在乎兩者間邏輯關(guān)系是否確實。從我編輯本書的過程中看,我認為作者的邏輯是清晰的,敘述是有理有據(jù)而非大而化之、可有可無的,以40萬字的體量描述此一研究課題,篇幅也是合理的(甚至如果沒有版面要求,再長一些也無妨)。在重要的場景中,展示了核心的史料;在人盡皆知的事實和作為背景陳述的地方,又盡可能地節(jié)約筆墨。作者的論述也是持平的、平允的,不急于在“好、壞”“成功、失敗”“正確、錯誤”“愛國、賣國”這樣帶有鮮明價值判斷取向的問題上下直接斷語,而是將道理寓于文字表述的字里行間,令讀者讀完一段,已能自明其意。

如今在學術(shù)論著的寫作中,常有一種觀點,宣稱寫出來的書應該照顧大多數(shù)讀者,讓不懂的人也能看懂。在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是贊同這句話的。但有些時候這種觀點也會令人苦惱,使作者在寫作時產(chǎn)生較重的心理負擔——因為過于擔憂讀者的反響,從而刻意放低自己的姿態(tài),盡量使用一些通俗、符合現(xiàn)代漢語規(guī)則的詞句,減少文章中一些古典、雅馴、拗口的表達方式(雖然并不引起歧義,且本來是正確無誤的)。我想這可能是對“讓不懂的人也能看懂”這句話,各人的理解不同。按照我的理解,“讓不懂的人也能看懂”是指讓非本研究領域,對該研究課題不甚專精的人,在閱讀完本書后,能夠?qū)@一研究所涉及的歷史事實,有一大致的了解和基本的結(jié)論;而不是說讓對本段歷史一無所知的,甚至古漢語識字斷句都成問題的,對各類文體文種、政治制度運作方式都不熟悉的“白丁”,也能明白作者的意思。這樣的想法既沒有道理,也不現(xiàn)實。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對讀者的“歧視”——它先入為主地把所有讀者當成傻瓜,認為讀者不可能理解經(jīng)典。反過來說,如果作者希望把書寫得更有“文化墨水”一些,我們也不能說這樣的做法就不對。就本書來說,我想作者的文字表述是較為清晰的,遣詞造句是偏向符合現(xiàn)代人閱讀習慣的,閱讀難度并不大。唯一可能妨礙一般讀者閱讀的,就是文中的大量引文,但這是受制于題目本身的問題。一般來說,政治史的實證性文章,也不宜全用間接引文,或者將引文轉(zhuǎn)述成作者自己的話的方法寫作;“寫作技巧高超”(skillful)被用于評價此類著作時(有時也包括其他一些歷史著作),往往帶有些負面的諷刺意味,暗指作者對歷史事實本身的研究功力不足,而只能通過“寫作技巧”來彌補掩飾。本書是否“好讀”“精彩”,也就是“可讀性”如何,這一點還應當由廣大讀者來做判斷。

按照如今出版業(yè)通行的“三審三?!痹瓌t,此書我原應通讀三遍,然而作者本身對自己文字近于嚴苛的嚴謹認真,居然使我在編校上沒有花費太大精力。但盡管如此,在學術(shù)出版規(guī)模幾十倍于過去的今天(主要指品種數(shù)),除了作者本人以外(而且還須是對自己作品負責的作者),我可以肯定地說,編輯是讀手里在編的書最仔細的人。也正是基于對這本書比較深入的了解,我相信本書出版后,會在比較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成為后來研究此一領域,乃至研究晚清政治史的學者必然要參考的一本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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