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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十二年前的一次擺攤

2008年夏天,我們在學校里做過一次相當有規(guī)模的義賣。義賣最初是為了救助一個急需手術的孩子,中間卻遇到了大地震,這樣就兩個募捐一起做了。義賣核心團隊是活躍在當時熱風論壇上的研究生和青年教師,那時候華師

2008年夏天,我們在學校里做過一次相當有規(guī)模的義賣。義賣最初是為了救助一個急需手術的孩子,中間卻遇到了大地震,這樣就兩個募捐一起做了。

義賣核心團隊是活躍在當時熱風論壇上的研究生和青年教師,那時候華師大后門人流堪比南京路,如此便決定了在靠近后門的十字路口擺攤。

但我們誰也沒有擺攤經(jīng)驗,加上募集來的物資沒有兩個東西是一樣的,除了舊書看得出定價,其他東西完全不知道是天神是地鬼。我經(jīng)手過一個花瓶,擱博物館里就是漢武帝用的,放地攤上最多一塊錢。五花八門奇品異物在第五宿舍里堆了滿滿一間房,總監(jiān)大可小跑還操心晚上要不要派人站崗,煉紅看了一眼盜墓現(xiàn)場般的物資,說,鎖上門就行。

第二天一早開始搬運。最初設想是學后門攤位,五十元一堆,二十元一堆,五元一堆,但是一個水壺可以五元,一盒龍井放哪好呢?還有各種皮夾皮帶皮包,毛巾浴巾絲巾,所以,最后還是用了百貨公司分類法,鍋碗瓢盆花露水熱水瓶這些日用品放一起,書和影碟一堆,衣服鞋帽飾品一堆,文具玩具工具一堆,另外匪夷所思一堆包括麝香保心丸,旅游念珠,圣誕彩燈,明星照集錦等等。

午餐時間,陸陸續(xù)續(xù)有學生過來,但是看的多,買的少,薛老師就說,不行,得吆喝。幸虧小董女兒在,大家就恬不知恥地讓童工上。劉悅爾從地攤里找出一個口哨,一陣吹一陣說唱,她親爹看不下去,自己下場血拼一番。我們馬上覺得這是好辦法,彼此推銷,效應極佳,吃完午餐的人出來,在劉悅爾疾風驟雨的口哨聲里,買走了很多一輩子都用不上的東西。飽暖帶來淫欲,這些人沒吃飯前也溜過地攤一眼,都冷冷離開。而買家多了以后,賣家也淫欲抬頭,奸商上身,原來賣五塊的直接叫價十塊。小跑和閃閃守著衣服攤,食堂阿姨下班來挑衣服,阿姨對自己身材的想象雖然脫離了實際,但看著花團錦簇的一地衣服也還是口口聲聲“不適合不適合”,可架不住我們卑鄙啊,我們把珠片閃閃的衣服往阿姨身上比劃,輪番贊嘆:哇,阿姨穿上這個年輕多了,阿姨身材好好。還怕同性說服力不夠,拉過文尖,不信問他。阿姨看著這位年輕知識分子飽含鼓勵的溫暖眼神,豁出去了。

在那個初夏的午后,大家瘋狂點贊阿姨,一定讓阿姨回憶起了她的青春時代。她一口氣買了五件,騎車走的時候,幾乎有體操運動員的輕盈。奸商們看著阿姨離去,既內疚又歡樂,半斤羊肉一斤溫柔,我欺騙了你,但你也絕不會后悔。

服飾部的火熱刺激了旁邊書攤部,他們也開始搞活。曉忠一句“這是禁書啊”,導致一本《查特萊夫人的情人》被兩個男生哄搶,一本舊書結果賣得比新書還貴。感謝八九十年代的封面設計,王老師的《潛流與漩渦》,封面整得跟傷痕情色文學似的,一個瘦瘦小伙子慌慌忙忙拿了就走找錢也直接捐了,我們想象著他到家,看清書的副標題,“論二十世紀中國小說家的創(chuàng)作心理障礙”,心里會生出一些惆悵吧。不知道當年從書攤買走《金薔薇》的姑娘還在不在上海,她買完書,感嘆說,你們賣書的小伙子好酷。那是王欽。王欽坐鎮(zhèn)書攤收好錢,看也不看人家姑娘,繼續(xù)在那里讀他自己的書。姑娘以后看到《金薔薇》中的這句話,“您知道嗎,那兒有全俄國最好看的霜”,會想到王欽的。還有,買走大飛吉他的姑娘現(xiàn)在哪里?搖滾青年大飛捐出了他的吉他,而且,還在現(xiàn)場為他的吉他做了告別演出。一個外國學生搞不明白我們在做什么,晶晶就熱情地為他解說,外國男孩待在晶晶身邊不肯走了,朱羽著急啊,又不能大聲對死老外說這是我的姑娘,情急之下,智商下線,隔空問晶晶:一本《讀書》一塊五,八本多少錢?

那是人類的童年時代吧。天空很高太陽很烈草更茂盛雨更驟烈。羅崗巡視影碟部,一看他捐出來的丁度·巴拉斯還在,悲憤一句:現(xiàn)在學生知識面太窄,居然不識丁度。守碟攤的舒柳拿起來看了看,又默默放回去,情色大片拿回家不太方便。舒柳如果當初帶了這套碟回家,上海的文化研究會更性感一些吧。

歲月匆匆催人老,情色總是讓人煩惱,但是這一切已經(jīng)不再重要,那一個下午,我們都鬼迷心竅。大家看著收錢箱慢慢滿起來,第一次理解了為什么葛朗臺可以幾個小時地盯著金子看。我們不斷地問晨總問冷嘉,有一千塊了嗎有兩千塊了嗎,我們恨不得每塊錢都能繁殖,我們向每一個給我們捐款的人大聲說謝謝,我們砸鐵賣鍋的聲音飄蕩在黃昏的校園,有人輕輕哼起了《禮物》——

每次暴風雨打在我們身上,都應聲倒地臉上全都是泥嘿就算失敗

等春暖花開開滿我們陽臺,你又飛奔過來興奮的大喊著嘿這次我最快

歌沒唱完,東辛拎著滿滿一大編織袋飛奔過來,說是在五舍門衛(wèi)那拿的,大概上午出貨落下的。那袋物資有力地充實了服飾部,雖然拿出來的時候,大家也都覺得這個捐贈人略蹊蹺,因為除了T恤外套,還有一床棉毯,還有舊的秋衣秋褲和用了一半的面霜之類。但是經(jīng)過一下午的歷練,還有什么東西是地攤商賣不掉的呢。后門賣電話卡的大叔一直在幫忙看攤,他要了那床棉毯,硬是塞了五十元錢給我們。秋衣秋褲也搭送給了一個大媽,她買了一雙棉鞋,略大了點,我們就說穿上秋衣秋褲的時候再穿上秋襪,大點舒服。大媽狐疑地買了下來,又捐了二十塊錢。

太多的語言消失在胸口,頭頂?shù)乃{天沉默高遠。大叔大媽,有你們在身邊,讓我們感到安詳。大家吃著薛老師黃老師買來的肉夾饃,覺得共產(chǎn)主義不過如此。然后,第五宿舍的門衛(wèi),領著一個男生殺過來了。這一大編織袋東西是遠在天津的姑娘寄到老鄉(xiāng)這里來的,她考上了華東師大研究生,直接打包從南開發(fā)過來,男生想著到后門吃點東西一起拿上去,結果被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給賣了。

男孩子有點氣急敗壞,辜負了遠方姑娘是死罪。但是,我們這邊的姑娘更多啊,大馬曉之以理小冰動之以情,古雯說我們可以給姑娘寫封信,煉紅再出面答應賠償一切損失。這個男孩子就坐下來和我們一起擺攤了,遠方的姑娘后來也一點沒怪他,愉快地捐贈了她的全部家產(chǎn)。

2008年5月25日,我們就在現(xiàn)在的秋林閣對面,擺了一天地的攤。天黑的時候,還有個阿姨過來,說她家里有一堆玩具可以捐給我們,東辛馬上跟著她去了。有個小伙子從我們的地攤上買完東西,半小時后就扛了一箱礦泉水過來犒勞我們“讓愛奔跑”。初夏的微風吹拂著,有人送來王老吉有人送來水蜜桃,我們是使徒也是饕餮,是小神也是低等動物,我們幾乎活成了夢想中的自己,世界信任我們,我們也毫無猶豫承擔了守門員的角色。學校保安前前后后來干涉過三次,說擺攤是違規(guī)的,但是他一次比一次軟弱,最后還給他兒子買了一張史上最昂貴拼音掛圖。

那一次的擺攤收入,在今天看來,大概沒什么。不過,我們每一個人,天涯輾轉,在凍僵的時候,想起那天午后的陽光,都還有力氣繼續(xù)唱:

飛得起來應該飛得起來,碧海藍天只等風的到來

飛得起來都飛得起來,讓所有的人堅信我們?yōu)閻?/p>

突然想起十二年前的那次擺攤,是最近去了兩個夜市,熱鬧是很熱鬧,但吃過一屜小籠一碗鴨血以后也就沒有愿望再逛,生意好的時候,老板老板娘就像一對天炸,不好的時候,就是兩個零牌,他們的生命能量精打細算只夠對一百碗餛飩笑。不像我們讀書時候,后門的大小攤販,都是親人,他們買瓜給我們的時候順便會問活動中心的舞會還是八點開始吧。那個時候,大學共同體可以輻射前后左右十個街區(qū),學校舞會上能遇到棗陽路上所有的攤販。那個時候,公交車上人擠人動不動就會吵架,然后司機宣布上不了武寧路橋了所有乘客下去推,大家推車上橋恩怨也了。

沒有小攤販的棗陽路就是一個死去的戀人,現(xiàn)在的公交車也安靜得再沒人吵架,我們自己也都一個個活成混蛋。而我想起往事,感覺幾乎可以用汪曾祺的語氣結個尾:記十二年前的一個夢。

義賣擺攤,2008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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