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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掌權》:德國選舉的七十年前和七十年后

2020年初,在新冠疫情席卷歐洲之前,德國國內(nèi)最大的一樁新聞應該是圖林根州(Thringen)的州總理府選舉風波。自兩德統(tǒng)一以來,基民盟一直是圖林根州的第一大黨。直到2014年左翼黨獲勝。在2019

2020年初,在新冠疫情席卷歐洲之前,德國國內(nèi)最大的一樁新聞應該是圖林根州(Thüringen)的州總理府選舉風波。自兩德統(tǒng)一以來,基民盟一直是圖林根州的第一大黨。直到2014年左翼黨獲勝。在2019年10月圖林根州議會新一屆選舉中,執(zhí)政的左翼黨創(chuàng)下新高,獲得了31%的選票。但令人意外的是,倡導極右翼民粹主義的 “另類選擇黨”的得票率也猛增到23.4%,傳統(tǒng)政治勢力基民盟卻被擠到了第三位。同時,左翼黨的政治盟友社民黨、綠黨的得票數(shù)也大幅下滑,導致左翼黨不得不在議席不過班的情況下組閣。隨后,就是長達數(shù)月的政黨談判、交易,當然還有爾虞我詐的斗爭。最終在外界都認為左翼黨終于爭取到大部分支持,連任幾無懸念之際,卻出現(xiàn)讓全德震驚的一幕。

在2020年2月5日圖林根州第三輪州總理投票中,另類選擇黨突然放棄推出自己的候選人,而將所有的票都灌給了另一個偏右翼政黨自民黨的候選人凱默里希(Thomas Kemmerich)。而更讓人意外的是,基民盟居然也將票悉數(shù)投給了凱默里希。結果,凱默里希以45比44的微弱優(yōu)勢,戰(zhàn)勝了左翼黨候選人拉梅洛(Bodo Ramelow),當選為圖林根州總理。此事的爆炸性并不在于地方政治斗爭的詭譎多變,而是在于凱默里希本人是靠著極右翼“另類選擇黨”的支持才登上了州總理大位。在相當多德國媒體和民眾看來,在圖林根州議會僅有5個議席的自民黨竟然為了“州總理大位”不惜與“魔鬼”交易。而傳統(tǒng)中間偏右的基民盟居然也寧愿與之共舞,也不愿跟左派政黨妥協(xié)。左翼黨主席里辛格(Bernd Riexinger)公開批評:這是德國政壇“黑暗的一天”,令人回想起了20世紀20年代德國主流政黨為自身利益,縱容納粹崛起,甚至為其發(fā)展鋪平道路的日子。

里辛格的激烈抨擊并不是政爭失利后情緒化的謾罵。實際上,無論是自民黨,還是基民盟的高層也都公開指責圖林根州總理選舉結果是不可接受的。德國總理梅克爾認為圖林根州總理選舉的政治操弄已經(jīng)突破了基民盟的“基本的政治信念”。曾被視為“梅克爾接班人”的基民盟主席卡倫鮑爾(AKK)宣布請辭負責,也不會謀求2021年競選德國總理。

無論是基民盟、還是自民黨與極右翼另類選擇黨的合作,都不由讓人想到納粹上臺前,魏瑪時代的“呂布式政客”弗朗茨·馮·帕彭(Franz von Papen)以及國家人民黨與希特勒的政治交易。外界普遍認為,如今這起政治風波的始作俑者是另類選擇黨圖林根州黨部主任霍克(Bj?rn H?cke)。在2017年一次在德累斯頓的公開演講中,霍克竟然公開宣傳:柏林市中心猶太人紀念碑是“恥辱的紀念碑”,公開號召重新認識納粹德國的歷史,認為納粹時代的罪惡被過度放大了。七十年前,納粹黨也正是從圖林根州地方選舉起步,第一次正式進入了當時德國政治體系,進而在短短數(shù)年間席卷德國。

凱默里希(左)與霍克(右)

馮·帕彭與希特勒的合影

談及納粹的崛起,各類研究可謂汗牛充棟,但中文世界的研究譯介大多聚焦納粹高層人物又或是宏觀政治的變化,對納粹前后德國地方社會變化的引介并不算多。實際上,西方學界對于納粹如何從地方開始一步步走向全面奪權、普通德國民眾如何“接受”納粹思想洗禮的討論由來已久,而且很早就將視角聚焦于基層的個案研究。威廉·謝里登·阿倫的《納粹掌權:一個德國小鎮(zhèn)的經(jīng)歷》便是這類研究的開創(chuàng)者及代表者。

阿倫的視角聚焦于萊恩河領域的小鎮(zhèn)諾特海姆,具體位于下薩克森州的丘陵地區(qū),在哥廷根和希爾德斯海姆之間。離位于德國中央的圖賓根州并不遠,向南大概就兩個小時的車程。阿倫研究的重點之一就是希望探究自1929年至1937年間,納粹黨人是如何利用社會分裂、經(jīng)濟蕭條和高層政治的僵局,來一步步攫取了諾特海姆的地方權力,并在此后的數(shù)年如何一直維系著牢固的統(tǒng)治。

威廉·謝里登·阿倫著、張晶譯:《納粹掌權:一個德國小鎮(zhèn)的經(jīng)歷》,格致出版社2020年。

從研究范式上來說,《納粹掌權》無疑讓人想起法國年鑒學派代表人物勒華拉杜里的《蒙塔尤》。阿倫與勒華拉杜里算是同一輩的學者,也都是從微觀史的角度來解釋大時代的脈絡。社會日常生活的重塑并不是從一堆檔案之中,進行創(chuàng)作發(fā)明,也不是簡單地將文本內(nèi)容進行重新敘述。無論是《納粹掌權》,還是《蒙塔尤》,這類研究的根本在于對人的考察,對歷史情境中人物的考察。當20世紀60年代中葉,《納粹掌權》初版問世時,在方法論、認識論上無疑算是當年的“新突破”。阿倫花了兩年的時間,仔細閱讀諾特海姆的當?shù)貓蠹埡蜋n案,進行了詳細的爬梳和整理。而正是因為這是一項見微知著的微觀研究,因此能對諾特海姆十余年間各色人等做詳細的研究與分析。此外,阿倫也是最早利用口述史材料來研究納粹時代的學者之一,為相關領域的探索提供了一個優(yōu)秀的范本。對局部地區(qū)進行的考察,并不是一種簡單的政治史或是經(jīng)濟史的研究。歸根結底,都是一種建立在個人與細節(jié)之上的歷史重現(xiàn),可以劃歸社會史的范圍。布羅代爾會說:“個人規(guī)模的歷史本質(zhì)上是極端敏感的,最輕微的腳步也會使它所有的測量儀器警覺起來。這是所有歷史中最動人心弦、最為富人情味、也是最危險的歷史。”

對于這種既敏感又危險,且富有“人情味”的歷史,阿倫則稱之為“微觀研究的優(yōu)點”即“可以進行深入而細致的研究。作用因素越少,歷史學家越有可能全面地了解所有內(nèi)容?!比魏螝v史敘述本身是具有假設性的,歷史真實如同一個被打碎的花瓶。而歷史敘述就是試圖把這些碎片重又拼成一個花瓶,而包括檔案文獻以及物理證據(jù)在內(nèi)的史料便是那些散落的碎片。但是,總會失望地發(fā)現(xiàn)有些碎片已經(jīng)遺失了。為了拼成一個完整的花瓶,就需要添加一些別的東西來填補碎片之間的空白。而這些東西便是當事人的回憶以及他們對歷史的觀感。通過這類材料的考據(jù)研究,阿倫得以用諾特海姆為“切片”,以具體的人際關系為線索,分析納粹黨在地方的發(fā)展策略和過程。

從德國全國的局勢來看,諾特海姆“納粹化”的速度非常快,也是少數(shù)在1933年以前就由納粹分子奪取主導權的城鎮(zhèn)。伴隨著在圖林根州的得勢,自1929年夏納粹黨也諾特海姆開始了愈加活躍,當?shù)亻_始出現(xiàn)了百人以上規(guī)模的納粹集會。然而,納粹在當?shù)氐牡脛莶⒎鞘怯杉{粹擁護者數(shù)量多寡決定,而是取決于諾特海姆普通居民與國家之前的互動關系。通過當?shù)鼐用竦目谑?,可以發(fā)現(xiàn)當時的納粹黨人被視為一群“精力旺盛的、有奉獻精神的和年輕的”群體。

相較于德國全國,20世紀30年代初諾特海姆的工業(yè)化程度不高,但其居民大部分都是公務員或是從事如鐵路這樣公營事業(yè),算是那些“鐵飯碗”的中產(chǎn)階級,受大蕭條的沖擊有限。根據(jù)阿倫的統(tǒng)計,整個大蕭條期間諾特海姆僅出現(xiàn)17次破產(chǎn)。1932年4月,當?shù)厥I(yè)情況最糟糕的時候,只有8%的城鎮(zhèn)居民失業(yè),遠較德國全國平均水平低。然而,納粹卻巧妙地利用了“大蕭條”所帶來的“恐懼感”,來煽動中產(chǎn)階級對魏瑪體制的不滿與絕望。通過大規(guī)模政治游行、乃至以暴力激化矛盾,納粹分子成功在諾特海姆強化了不安定的社會氛圍。用富里迪(Frank Furedi)在《恐懼的政治》(Politics of Fear)中的一句話來總結,就是“培育人民的脆弱性是恐懼政治的重要成果?!?/p>

30年代的政治漫畫:興登堡與帕彭抬起了希特勒

此外,大部分諾特海姆居民則將其視為大蕭條和魏瑪體制的不可靠的產(chǎn)物。魏瑪政權末期,德國各地的政治暴力頻發(fā),政黨之間的你來我往成了令人厭倦的鬧劇。在民眾眼里,這類政治活動的意義感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政治的虛無感。到了1932年,在諾特海姆的政治集會上,人們開始公開聲討馮·帕彭的政府,蔑視其所定下的法規(guī)。以管理學大師聞名的彼得·德魯克曾在1939年出版《經(jīng)濟人的末日》中這樣寫道:納粹“顯然不是一個新秩序的開始,而是整個舊秩序崩潰的結果。它不是奇跡,而是海市蜃樓,一有新秩序或是關于人類的新概念出現(xiàn),便會化為泡影。法西斯主義只能用來否定瓦解的經(jīng)濟人概念,但創(chuàng)不出克取而代之的新概念。但話說回來,除非能建立一個基于自由、平等之歐洲價值觀的新秩序和新概念,否則,乃至整個西方世界,將難逃毀滅的命運”。這則來自“現(xiàn)代管理學教父”抽象的判斷,對20世紀30年代的諾特海姆又或是當時正追向深淵的的德意志無疑是適用的。對于七十年后的德國乃至西方世界呢?

當年阿倫教授嘗試在《納粹掌權》中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即“一個文明的社會是如何陷入虛無主義的納粹統(tǒng)治”。貫穿十余年的納粹興衰并不只是高層政治“精英”自上而下推動的結果。某種程度上,還有賴于如當時諾特海姆居民這樣普通德國人的配合乃至積極執(zhí)行。納粹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由高層發(fā)明,但卻是通過地方社會組織層層疊疊的網(wǎng)絡來傳播的。

2020年2月8日,迫于國內(nèi)空前的政治壓力,被極右翼另類選擇黨拱上圖林根州總理位子的凱默里希宣布即刻辭職。3月5日,圖林根州總理選舉重新進行投票,左翼黨候選人拉梅洛終于成功當選。事后分析,2019年圖林根州議會選舉,左翼黨得票率有所增長,基民盟雖然跌到第三,但基本盤尚在。然而,其他左右翼小黨如自民黨、綠黨則完全無法抵擋另類選擇黨的挖角。類似的情況,其實也出現(xiàn)在納粹黨早起的興起過程中,在興登堡和社民黨根基建在的情況下,納粹黨成功地將其他小黨吸收,進而再以暴力乃至政變的方式來奪權。眼下,圖林根州的政治危機看似暫時化解,但時隔七十年后,德國極右翼的政壇封印似乎也宣告正式被破解了。

此時此刻,捧起《納粹掌權》這本書或許更多了些意義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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