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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茗:張之洞檔案所見的馬關議和

1895年4月17日簽訂的馬關條約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深刻地影響著近代中國的歷史進程。作為署理兩江總督的張之洞很關心此事的進展。他反對議和,對于民族戰(zhàn)爭向來主張積極抵抗,認為戰(zhàn)爭是打出來的,即使

1895年4月17日簽訂的馬關條約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深刻地影響著近代中國的歷史進程。作為署理兩江總督的張之洞很關心此事的進展。他反對議和,對于民族戰(zhàn)爭向來主張積極抵抗,認為戰(zhàn)爭是打出來的,即使吃了敗戰(zhàn),也能達到練戰(zhàn)的目的,吃一塹可長一智。早在上一年中日戰(zhàn)爭正式爆發(fā)前,他就加緊布防,積極備戰(zhàn)。與此同時,他也物色人選為他收集情報,以便于知己知彼,運籌帷幄。當時現(xiàn)代西方科技已風行中國,電報這種新式通訊方式運用比較廣泛,所以張之洞收到大量來自各方的電報。據(jù)曾經(jīng)為張之洞整理遺著的許同莘稱,張之洞留下的電稿有200多冊,被他編進張之洞文集的不到一半,所幸這些電稿后來主要被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收藏,并列為該所編的《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二輯,名為“張之洞檔”,2014年由大象出版社影印出版,共172冊。有關馬關議和的各方來電,散見于這套書的第71、72、73、74冊中,大部分此前未刊。發(fā)電人有的是清政府官員,有的是張之洞坐探;消息源五花八門,有京電、外電,李鴻章本人電報,還有各種道路傳言等;內(nèi)容詳略不均,少則數(shù)字,多則一兩百字,不乏重復雷同甚至不實消息,但都是真實的歷史記錄,保留了許多歷史細節(jié),不僅可補史之闕,證史之實,而且有助于了解當時社會的心態(tài)與反應。

張之洞 

對議和之反應

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后,在日軍的兇猛進攻下,清軍節(jié)節(jié)潰敗,清政府不得不將議和提上議事日程。1894年12月,清廷派張蔭桓和邵友濂赴日本議和。次年1月13日,張蔭桓從北京抵達上海,擬坐船前往日本。其當日日記云:“商局總辦鄭陶齋、沈子梅來迎,遂搭子梅車,至同文書局?!眱H簡簡單單一句話,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其實當時上海反對議和,公然表示不歡迎他的到來,對他進行攻擊和抵制。張之洞在上海的坐探趙鳳昌致電張之洞說:“張使令到滬住同文書局,因在滬粵人有揭帖,不準住廣肇公所、潮州會館,且不認同鄉(xiāng),義憤可嘉?!睆埵a桓是廣東人,本應住在廣東會館,為什么住不成而換為同文書局,他日記不寫,但從趙鳳昌的報告中可知他是因接受屈辱使命而讓在上海的廣東人蒙羞,故尤其遭廣東人的痛恨和拒斥。對此,張蔭桓也不諱言,在奏折中提及此事:“迨行抵滬上,匿名揭帖,遍布通衢,肆口詆諆,互相傳播?!笨伤J為這不是壞事,說明“人心思奮,具見同仇敵愾之誠”,希望朝廷善加利用,督促將士奮勇殺敵。由此可見,他雖肩負議和使命,但內(nèi)心也不希望屈膝投降,并非大家眼里茍全身家、沒有骨氣之人。此外,趙鳳昌給張之洞的電文中還說:“前日倭國來電,我使往,只準搭商輪去,無非辱我國體,可恨!”而據(jù)張蔭桓日記,是因為“法公司船期忽改”,“另商訂英公司王后船”,并將洋文船名告知日方。說明趙鳳昌的這個消息未必屬實,但字里行間流露出其濃烈的愛國情感和民族氣節(jié),與當時整個上海社會的輿論和反應是一致的。

1月26日,張蔭桓和邵友濂東渡日本,沒想到日本政府出爾反爾,有意刁難,遲遲不與他們舉行正式談判。2月10日,張之洞的天津坐探汪喬年來電報告此事:“張、邵赴倭,因無‘全權’字樣,倭主不允。昨張長崎來電,擬十八內(nèi)渡,譯署電復緩行,奉旨俾全權,再往議和”。也就是說,由于日方的無禮阻撓,張蔭桓和邵友濂決定回國,但清廷不愿放棄這樣的機會,想辦法解決,讓他們暫時留在日本。16日,汪喬年又來電,補充說明日方不同張、邵議和的理由,系中國的國書中“有請旨語”,議和大臣“非全權”,故不與開議,他們要求派李鴻章“往議”。于是,朝廷開復之前因戰(zhàn)事不利對李鴻章的追責處分,授予全權,命李“星速進京請訓”。同一天,張之洞的下屬、上海道臺劉麒祥來電:“邵、張兩使未刻到滬,倭以全權虛名不允議,有旨改派北洋,約在旅順會議?!贝穗姳砻髦腥针p方經(jīng)過幾天的磋商,迅速達成新的協(xié)議,中方改派李鴻章為議和大臣,定在旅順召開議和會議,而原先暫留日本的張蔭桓和邵友濂業(yè)則召回國內(nèi)。這一天,道員唐榮俊也致電張之洞:“李傅相奉旨開復前次處分,予以全權議和,倭要必在旅順商議?!彼@道電文糅合了汪喬年和劉麒祥兩電的內(nèi)容,更為簡明扼要??梢?,這些電文來源可靠,內(nèi)容真實。

18日,汪喬年來電云:議和地點之所以設在旅順,是因為日本首相伊藤博文以“傅相年高,不欲勞到倭”,主動表示“即在旅順議約亦可”。但李鴻章認為旅順是中國失地,“不欲往”,要求改在“煙臺開議”,日方不予同意。25日,汪喬年向張之洞報告“旅順議約”新進展,西方各國認為在旅順議約系“軍前求和”,勸李鴻章不要去。同時還提及他聽到的日方議和的基本條件有“一割地,二賠款,三韓為自主邦,四添通商碼頭,五列倭等最優(yōu)之國”。對此,他加了四個字的評論“倭望甚奢”。后來的事實是“倭望并不奢”,《馬關條約》不僅以此基礎,還增加了許多更為過分的內(nèi)容。就此看來,李鴻章尚未出場,議和的大勢已經(jīng)奠定,根本無法挽回。3月2日,汪喬年來電:“議約事,相當?shù)劫羾!钡珵槭裁蠢铠櫿庐數(shù)饺毡咀h和,則不見有解釋。次日,唐榮俊也說了這件事,樂觀地預判:“探其情形,和議易成?!?/p>

自2月13日,清廷宣布李鴻章為頭等議和全權大臣后,汪喬年和唐榮俊經(jīng)常向張之洞匯報李鴻章的行蹤和動向,可以大致勾勒李鴻章的行動軌跡。

2月17日 李鴻章擬于19日交卸直隸總督篆務,21日入都請訓。

2月19日 中午,李鴻章從天津起程入都。

3月4日 李鴻章定明晨出都。

3月7日 李鴻章今早到天津,11日后赴日本。

3月11日 李鴻章將于14日出發(fā)去日本。

3月19日 李鴻章早上抵達馬關。

以上這些,再加前面已經(jīng)論述的部分,不啻李鴻章的日譜。查李鴻章所收發(fā)電報,并沒有如此詳細具體,如他自己說從北京回天津的過程是“初九出京,十一到津”,而上述電文則有“晨”、“早”這樣的字眼,時間更加明確,可作為李鴻章研究的材料,具有一定價值。

馬關談判傳聞

李鴻章到達馬關的第二天,便與日本全權代表伊藤博文、陸奧宗光交換國書,展開談判。由此開始,各方又源源不斷地向張之洞提供談判過程的傳聞。中方在談判一開始,就提出先停戰(zhàn),再議約,日方不愿意,提出嚴苛的停戰(zhàn)條件,李鴻章不能接受,反復辯論無果后,致電總理衙門,告知相關情形,中有“要挾過甚,礙難允行”之語??偫硌瞄T回電,同意李鴻章的看法,說“閱所開停戰(zhàn)各款,要挾過甚,前三條萬難允許”等等。3月22日,唐榮俊即致電張之洞云:“聞廿五下午,傅相由馬關密電總署?!眱商旌?,汪喬年來電稱“和議無成,相本日回馬關。上諭:要挾太甚,斷難俞允,飭津沽戒嚴”。而實際情況沒那么糟糕,清廷是誠心求和,自會退而求其次,想辦法使談判繼續(xù)下去。于是,李鴻章奉命擱置停戰(zhàn)之議,向日方所要議和條款。

就在這時,發(fā)生了重大突發(fā)事件。光天化日之下,李鴻章遇刺,被日本浪人槍擊受傷。第二天即3月25日,張之洞就收到多方來電專談此事。唐榮俊來電云:“頃聞傅相在廣島坐轎中被倭奴用槍傷眼?,F(xiàn)經(jīng)倭御醫(yī)治,尚未取出彈子。”趙鳳昌的電文說:“合肥今早被倭奸槍傷。頃電,彈未取出,甚危?!碧旖蚝jP道盛宣懷則轉(zhuǎn)發(fā)馬關來電,非常詳細:“今午后四下鐘,中堂由會議處乘轎回轅,途中被一身穿民衣倭人,用三十二號手槍擊中中堂左頰眼下,幸眼未傷。該行刺者只放一響,旋即逃左近鋪中,當被巡街捕拿。其彈經(jīng)隨帶兩醫(yī)生會同日本行軍醫(yī)生細驗,尚未查著。俟明晨再驗其傷。雖重,未必傷命。中堂神色鎮(zhèn)定,談論如舊。伊藤、陸奧兩大臣親到問安,并電廣島御醫(yī)診視。其行轅左近由兵弁、巡捕彈壓,尚為安靖。中堂現(xiàn)在靜心養(yǎng)神,傷勢如何,當隨時電知?!?/p>

這三電中,盛宣懷的來電雖然是轉(zhuǎn)述的,但來自現(xiàn)場報道,對事件經(jīng)過、始末所述甚詳,還原了真實的歷史場景,非??尚?。趙鳳昌的電文則將時間搞錯了,把前一天下午說成當天早上,還夸大了李鴻章的傷情。這天深夜,他又報告說“聞合肥已故”,12個小時后的26日中午更正為“確聞合肥傷重,尚無礙”,還說“頃見馬道來電,倭索先以榆、津讓彼作押,再停戰(zhàn)議和,月內(nèi)初可回”。就此可以看出,對于這一熱點事件,趙鳳昌非常敏感,時刻關注,一有風吹草動,即快速報告給張之洞,正因為此,難免前后矛盾,不夠準確。而這是一種真實的社會反應,輿論洶洶,傳言甚多,體現(xiàn)了各種復雜的論調(diào)和心態(tài)。

28日,張之洞致電臺灣巡撫唐景崧,其中談到“合肥被倭民潛以槍擊傷頰,彈尚未取出,不知無礙否,公知之否?聞所議要挾太甚,不詳何事。惟聞欲以津關作押,再停戰(zhàn)議和,真狂悖也”。這段話表明張之洞對李鴻章被刺的狀況也不是很了解,他的認知來自上述各方來電,其中最后一句便是根據(jù)趙鳳昌26日中午的電文??梢?,張之洞需要大量信息,而這些信息確實對他有用,他據(jù)此判斷時局,形成看法,發(fā)表意見。

李鴻章遇刺后,世界輿論嘩然,日本政府深怕形勢對己不利,如果不采取妥善措施,恐怕發(fā)生難以預料的后果,于是迅速決定同意中方的停戰(zhàn)請求,并于3月30日與中方簽訂停戰(zhàn)條約。第二天,各方給張之洞來電均為這方面內(nèi)容。盛宣懷說“傅相現(xiàn)議停戰(zhàn)廿一天,徐議條款”,并提到李鴻章身體恢復情況:“創(chuàng)口漸生肉,但子入骨縫難取出?!壁w鳳昌則直言 “頃傳有停戰(zhàn)之說”,但“聞倭議院不欲和”,恐怕他們“要索不遂,仍有戰(zhàn)事”,提醒說“我不可為盼和所誤”。隨著李鴻章將停戰(zhàn)條約發(fā)給總理衙門,內(nèi)容為大家所了解,于是發(fā)給張之洞的電文就比較確切,大致相同。如唐榮俊來電稱“頃聞傅相被傷之彈子仍未取出,現(xiàn)與倭廷商議,除臺灣外暫停仗務廿一日”,趙鳳昌的則云:“頃聞合肥已與倭議定停戰(zhàn)三禮拜,臺灣不在停戰(zhàn)地內(nèi)云?!眱烧呋局貜?。

簽訂《馬關條約》

停戰(zhàn)條約簽訂后,議和談判繼續(xù)開議。應李鴻章要求,日本于4月1日提出和約全款供中方商酌,并限期答復。于是圍繞條約內(nèi)容、簽訂及相關反應,各方又紛紛給張之洞去電,提供各種消息,真假混雜,難以辨別。下面主要以趙鳳昌的來電略作分析,以見一斑。15日,趙鳳昌告訴張之洞:“聞和議今日簽字,遼東牛莊歸倭,償費二百兆,全臺作質(zhì)云。”次日,他對賠償費作了更正:“頃傳單償費系一百兆兩?!鼻耙惶焖鶕?jù)是聽聞,第二天則為傳單,可見他的消息來源不正規(guī),因此兩則電文均有誤。實際上《馬關條約》是17日簽訂的,比趙鳳昌聽說的晚兩天,他所言條款內(nèi)容應是上述日方4月1日提出的條約初稿。該初稿共11款,主要內(nèi)容為割讓奉天南部、臺灣和澎湖列島,賠償日本軍費3億兩等,趙鳳昌報告的都不正確。

很快,他又得到一個和約六款的版本:“聞和款六:一、高麗自主,二、倭所得地均為倭所有,三、遼河以東地割歸倭,四、臺灣亦永遠割歸倭,五、銀一百兆兩,六、中倭聯(lián)合以備戰(zhàn)守。又頃聞西人言,合肥簽字后,昨晚自盡云。”但這時張之洞已收到盛宣懷來電,盛電云:“李相創(chuàng)口漸愈,子未取出,約已定廿三畫押,即回津。遼東至營口、又全臺均割,賠款三萬萬,姑安旦夕,后事如何得了?!彼运闹杏袛?shù),不完全相信趙鳳昌所言,特地在趙電文上作了兩處批注:一是在“五、銀一百兆兩”邊上寫“亦恐不確,須憑盛電”,另一在“合肥簽字后,昨晚自盡云”旁邊批“此不確,廿三方簽字”。

4月17日《馬關條約》正式簽訂的那天,趙鳳昌又向張之洞提供一個洋人的和約版本:“今洋電和款無’倭所得地為倭有’三條,而遼東以鴨綠江、九連城直畫至西在四十度以南歸倭。又開通商口岸五處,京城為一處,又準倭在華設織布廠,此外尚有條款。聞倭已派親王為臺灣總督,和約明日巳刻交換,合肥午刻即回云?!边@個版本其實也不可信,與《馬關條約》出入很大,可張之洞也沒能得到條約全文,所以只在該電文上改了一個筆誤,將第一句中“三條”的“三”改為“一”。由于“和議極秘”,具體條款未予公開,致使傳聞和謠言滿天飛。18日,趙鳳昌來電:“頃傳單,廣州造反,約四月朔起事,紳富已多遷港。另聞和款通商,江寧在內(nèi),約訂三禮拜蓋國印云”。電文中“廣州造反”等系謠言,“和款通商”云云不確。次日,趙鳳昌再發(fā)來和約條款及傳聞:“聞合肥明日可抵京,和款開五口,系北京、河南、四川、梧州、肇慶,又各口立租界,在中設廠制造倭貨,減厘三成。威海劉島償費清交還。聞內(nèi)意有不允換約之說,已有密旨與王藩向俄密商云”,最后他評論說:“和款如此,必有變局,戰(zhàn)事緊矣?!边@則電文和款的內(nèi)容均為不實之詞,但張之洞僅在倒數(shù)第二句“王藩”旁批注:“不確”兩字??梢?,張之洞對《馬關條約》內(nèi)容仍不清楚,所知非常有限。

盡管如此,從趙鳳昌等的來電中,張之洞了解到《馬關條約》是非常屈辱的不平等條約,大量割地,巨額賠款,駐兵通商,將給中國造成極大的損失和危害。有鑒于此,4月20日,他致電總理衙門,列舉上述種種,請代阻和議。但電文中所舉條款,很多不見于《馬關條約》中,有學者下結論說“之洞電中之言,殆由于誤聽流言”。此語固然有理,但失之簡單。原因正如上文分析的“和議極秘”,連貴為封疆大吏之首的張之洞都不知詳情,遑論他人。當時社會上“所得條款出自鈔傳”,不免張冠李戴,以訛傳訛,傳聞不一。為此,張之洞曾照抄一份致電盛宣懷,詢問“以上各條是否的確,此外尚有何款,切懇即速明晰電復”,但盛宣懷并沒有電復,張之洞只好據(jù)各方來電發(fā)表議論,出錯自是難免。由此,不難看出張之洞所收各方來電,一方面對他有用,幫他不少忙;另一方面如實地保存了各種傳言,有助于了解和研究當時的社會。

《馬關條約》中有割讓臺灣給日本的條款,引起臺灣民眾的不滿和反抗。趙鳳昌的來電中也有涉及。4月25日,他致電張之洞,其中有“聞臺灣民因和款哄至撫署開槍炮,中軍槍斃,兵民互有損傷”一事。張之洞得知后,很吃驚,命他再詳加了解,是否屬實。27日,趙鳳昌回電說:“查臺事甚確,系西皮黨人撫署被放槍彈甚多,近日稍安”此事,唐景崧在26日向總理衙門電奏“臺灣近日情形”時提了一筆,說是臺灣割讓給日本的消息傳出后,有臺灣莠民趁機作亂,闖入撫署,已被彈壓。不管唐景崧所言是否對實情有所隱瞞,但印證了趙鳳昌情報準確,所言不虛,臺灣確實是發(fā)生了巡撫衙門被沖擊之事。

結語

歷史無時無地不在發(fā)生,人即使在現(xiàn)場,也無法捕捉全部第一手資料,還原歷史真相。因為歷史由無數(shù)細節(jié)組成,人不可能巨細靡遺,全部掌握,就像盲人摸象一樣,他所了解的永遠只能是局部。所以,人們所留下的歷史信息載體片面、不系統(tǒng),并且這些歷史信息還是他們擇取的結果,既含主觀性,又帶個體性。總之,具有很大局限,但無論如何,它們能夠留存下來,便能體現(xiàn)它們的價值:既是歷史文獻,可供搜集、整理和鑒別,用以追尋歷史真相;又是史學作品,能夠被用來分析它們是如何制作、生成的及其背后的故事。

張之洞檔案中有關馬關議和的各方來電即可作如是觀。一方面可作為文獻資料揭示歷史事實和真相,再現(xiàn)當時面對這一重大事件時的社會反應和輿論;另一方面它們也是個體文字書寫的合集,針對同一個讀者張之洞,目的是為他搜集各種情報。當時傳言紛歧,真假難辨,這些來電者都要進行甄別,既要揣摩張之洞需要什么、興趣為何,又要盡量提供可靠有用的內(nèi)容。因此,他們各顯神通,竭盡所能,以取閱張之洞。像汪喬年、唐榮俊等是張之洞下屬,具有官員身份,能夠接觸到官方內(nèi)部信息,因此他們的來電內(nèi)容比較正規(guī),基本可靠,但他們不太了解張之洞,大多只能就事論事,如實陳述,且有話則說,無話不談,顯得死板單調(diào),平鋪直敘。

而趙鳳昌原為張之洞親信幕僚,貼身相處10年,對張之洞非常了解,后因故被革職回籍,在上海定居。上海五方雜處,信息靈通,趙鳳昌與三教九流均有來往,信息渠道多元,中西兼收,官方和民間并蓄,并且他還能據(jù)此發(fā)表評論,提出建議。相比之下,他來電的優(yōu)點是信息量大,內(nèi)容豐富,有自己見解,缺點是魚龍混雜,泥沙俱下,所以張之洞會就趙鳳昌的來電進行批注,指出錯訛,顯見他是真心喜歡,很有興趣,故興之所至,信筆涂取。由于張之洞主戰(zhàn),李鴻章主和,兩人政見不同,相互批評,心存芥蒂,趙鳳昌深有了解,因此他提供給張之洞的信息中帶有一定的民族感情色彩,凡是日本的、李鴻章的內(nèi)容,或表示憎恨,或多為負面。

總之,張之洞檔案中有關馬關議和的各方來電雖然細小瑣碎,良莠不齊,但均為即時記錄,包含了大量細節(jié),內(nèi)容豐富,現(xiàn)場感強,呈現(xiàn)出歷史的復雜性和多元面相,頗具價值,值得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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