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瑞幸造假的受害者；新冠疫情下的選舉政治

【國內】瑞幸造假背后：國貨之光與民族之恥

4月2日，在納斯達克上市的瑞幸咖啡自曝財務造假，當日股價暴跌75.57%，市值蒸發(fā)近50億美元。4月3日，瑞幸咖啡門店迎來全國性的爆單，APP和小程序一度崩潰。大量消費者害怕瑞幸飲品券或優(yōu)惠券失效而參與“擠兌”，也有相當一部分消費者懷著戲謔的精神以購買行為支持瑞幸“暴打資本主義”，“用實際消費，把假賬做真”。瑞幸的部分門店甚至貼出“國貨之光，支持民族咖啡品牌”的宣傳單?！皣浿狻币只颉懊褡逯異u”，財務造假曝光后，瑞幸在中國網(wǎng)絡輿論中展現(xiàn)出復雜的面相。

瑞幸咖啡 視覺中國 資料

北京商報評論員陶鳳將瑞幸的商業(yè)模式總結為：“瘋狂擴張的門店、無限的用戶補貼，背后藏著不堪一擊的數(shù)據(jù)。互聯(lián)網(wǎng)燒錢模式的掩護之下，太多公司說一套做一套，講文化故事、打科技牌往往都玩成了虛的，找風口、忙燒錢、做業(yè)績、急上市、快套現(xiàn)卻一再被錘死坐實?！?/p>

這樣一家財務造假的公司何以成為“國貨之光”？視頻Up主“半佛仙人”3月11日上傳的視頻早早進行了調侃，瑞幸咖啡在美股市場收割資本：“對于國內消費者而言，這是一家具有國際主義精神的企業(yè)，薅資本主義羊毛毫不手軟，天天重拳出擊，甚至你不占便宜，都覺得對不起瑞幸營銷部門。夜以繼日，想著如何扛起反資本主義大旗，可以說瑞幸的市場部是一直奮戰(zhàn)在割美國韭菜第一線上的英雄，屢立奇功，輕傷不下火線，重傷買1送2，拉新免費喝。你用掉的每一張券都將被瑞幸拿來從美國市場搞來更多的錢，最后化身為子彈，打在資本主義的心臟上。你手里的不是咖啡，是資本的眼淚，是正義的鐵錘，是最最高級的奧利給，企業(yè)之光就是這樣的?！苯刂涟l(fā)稿時，這支視頻在微博上播放近4500萬次，B站播放近750萬次。

這種玩世不恭的反資本主義精神亦招致批判。反駁的核心理由是瑞幸收割的是全體中國公司的信用，將對未來中概股上市造成重大傷害。微信公號“吳曉波頻道”4月4日推文《瑞幸：元氣滿滿的無恥》羅列了美國主流媒體對這一事件的報道標題，并轉述空頭基金公司Kynikos Associates總裁詹姆斯·查諾斯談接受電視采訪時的表態(tài)：“你必須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那些中國公司。我很抱歉（這樣說）。投資者要被這些好到不真實的公司燒掉多少次?。俊?/p>

然而瑞幸暴跌當天，美股中概股指數(shù)微漲。

4月7日，曾對瑞幸咖啡做出沽空報告的渾水機構（Muddy Waters）再次做出對中概股愛奇藝的看空報告，稱愛奇藝早在2018年IPO之前便存在欺詐行為，且涉嫌財務造假。對此，“吳曉波頻道”4月10日再次發(fā)文稱：“瑞幸咖啡造假后，無論哪個中國公司看起來都像騙子?！痹撐恼J為：“不管在海外上市的中國公司從事什么業(yè)務，在美國投資者眼中，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中概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辈⒒仡櫫?011年上一輪中概股被針對的慘淡景象，“信任就像一張紙，一旦被揉皺，就再也不能恢復完美了?！?/p>

微信公號“房東經(jīng)濟學”則將瑞幸造假受害者的范圍從中概股擴大到“全體中國人”：“ 瑞幸事件中最無辜、受損最大的不是資本主義國家的投資者，而是難以維系的國內中小加盟商、無法收到貨款的中國供應商、無法領到工資的中國員工、無法償還貸款的國內銀行，以及在全球范圍信譽受損的全體中國人。瑞幸的造假，壓根不是什么民族企業(yè)收割外國人，實際上是少數(shù)早已準備好后路的股東，通過利用中國市場、無視中國員工、糟踐中國信譽的方式謀取利益的又一次實踐而已?！?/p>

科技日報原總編輯劉亞東撰文直斥將瑞幸打造為“國貨之光”的媒體輿論：“作為思想的守夜人，當部分媒體都對金錢犯了軟骨病、對商業(yè)倫理與道德缺乏應有的敬畏之心，永不眠的金錢資本，將注定開始它在中國商界縱橫捭闔的罪惡之旅。在中國當下的宏觀語境中，確實可能存在著美國亡于中國……自媒體、日本亡于中國抗日神劇的吊詭現(xiàn)象。這就如同一個企業(yè)家，不以獲取正當?shù)纳虡I(yè)利益為己任，張口就是民族之光、國家大愛，仿佛活在橫店出品的電視劇里?！?/p>

在瑞幸造假的新聞下，如同當今網(wǎng)絡輿論場上的許多議題，圍繞民族主義，一開始的調侃氣氛很快轉化為針鋒相對的撕扯，一方以幸災樂禍的態(tài)度嘲諷人傻錢多的美國韭菜、高揚反資本主義旗幟，另一方則被這種公然支持造假公司的言論“炸裂三觀”，指斥其為“極端民族主義”、“愛國賊”。

亦有觀點并不認同將瑞幸與中國捆綁的言論，甚至覺得瑞幸和中概股都無法捆綁在一起。微信公號“為你寫一個故事”提出質問：瑞幸怎么又代表中國了？

作者“雷斯林”回顧了2011年年中盛大網(wǎng)絡因關聯(lián)交易被唱衰時的國內輿論：“話術和今天一模一樣的，也有很多人說，未來可能美國都不會讓中概股上市了。”但事實上，后來中概股該上市的上市，該被搶購的被搶購，美國資本比國內媒體能夠更加清醒地分清楚優(yōu)質中概股和劣質中概股，并不存在什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雷斯林”接著評論道，公司數(shù)據(jù)造假并非中國專利，而是資本市場的痼疾，美國2008年次貸危機的時候，多少金融機構暴雷，多少業(yè)界頂尖公司，一邊明知道風險極大，一邊仍然評AAA級信用等級。次貸危機后，華爾街的全球影響力如故。

“雷斯林”反對瑞幸捆綁中國，亦反對將消費者的調侃上綱上線：“所以少杞人憂天了，資本市場不是200年前的大清王朝，還要搞連坐。一家中國企業(yè)財務造假所以所有中國人都說謊——這么認為的人，多半也沒啥影響力。所以我并不覺得，普通消費者支持瑞幸，是什么民族主義。他們只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fā)，選擇了自己該選擇的而已。恰恰相反，那些看到瑞幸造假，立馬聯(lián)想到中國，立馬得出‘中國都造假’的人，才是真的在把中國的一切都在往國家上聯(lián)系。什么一個中國人丟臉，就是丟所有中國人的臉。一個中國企業(yè)在國外，就是代表全中國的企業(yè)。還有人說瑞幸自稱代表中國，所以他代表中國。想想，這真的有邏輯嗎？”但是消費者調侃歸調侃，瑞幸的一些門店堂而皇之地鼓吹自己是“國貨之光”、“民族咖啡品牌”，則是“不以為恥，反以為豪”了。

【國際】新冠疫情期間的選舉政治

4月8日，美國民主黨參議員伯尼·桑德斯宣布退出今年的美國總統(tǒng)大選。這也意味著民主黨將由前副總統(tǒng)拜登挑戰(zhàn)現(xiàn)任總統(tǒng)特朗普。這位現(xiàn)年78歲的佛蒙特州參議員，在上屆總統(tǒng)初選的黨內初選憾負希拉里·克林頓，今年又再度鎩羽而歸。不過輿論對于桑德斯宣布退選這件事已經(jīng)顯得不意外，而主要的自由派媒體論調也是惋惜為主。桑德斯在這兩屆大選之中刮起的旋風讓不少媒體和政客都開始將“改變”這樣的字眼掛在嘴邊，但改變真的會發(fā)生嗎？至少目前看來，催生變革的不一定會是桑德斯這樣訴求改變的“異類”政治人物，而會是、并且已經(jīng)是不屬于任何黨派的新冠病毒。

桑德斯參加總統(tǒng)競選。 新華社 資料

BBC的一篇評論文章回溯了桑德斯本次競選的關鍵節(jié)點，最為重要的自然是初選階段的“超級星期二”。這個所有競爭人選都在極力加碼的關鍵時刻，最終見證了的拜登的大出風頭，他隨后確立起的領先優(yōu)勢，讓桑德斯的總統(tǒng)之路再度宣告終結。幾乎從投身大選的第一秒開始，桑德斯就免不了來自各方的質疑，包括初選之中來自同黨政客的攻訐，他被不少黨內精英稱為激進主義者，甚至不少自由派媒體，例如《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也對桑德斯的立場偏狹多有微詞。在超級星期二之前，民主黨內的其他候選人，如艾米·克洛布查爾（Amy Klobuchar）和皮特·布蒂吉格（Pete Buttigieg）都退選并轉而支持拜登，同屬進步派的馬薩諸塞州參議員沃倫卻在超級星期二過后宣布退選，但并沒有為政見接近的桑德斯背書。進步派勢力的內部斗爭加劇了對桑德斯能量的消磨，在情緒政治的帶動下，拜登最終坐收漁利。而在桑德斯終于宣布退選之后，輿論倒像是開始清點他的政治遺產(chǎn)，《衛(wèi)報》的一篇報道就認為桑德斯帶來的“政治革命”不會終結，關注底層、關注少數(shù)族裔、全民醫(yī)保等等政見將會持續(xù)產(chǎn)生影響。

不過就像《紐約客》的文章標題所說的一樣，桑德斯退選的這個時間點，正值某種意義上的“世界末日”（the end of the world）；BBC中文網(wǎng)的另一篇評論文章則提到了新冠疫情對于美國大選的影響，在特殊時期，媒體的焦點都在疫情上，這讓原本話題性最強的總統(tǒng)大選漸趨冷淡，而民主黨初選的熱度也一并受到影響。特朗普總統(tǒng)手握執(zhí)政的資源優(yōu)勢，連他的最大競爭對手拜登的關注度都已經(jīng)下滑——在特朗普之外，處在疫情中心的紐約州州長科莫和紐約市長白思豪反而取代民主黨的總統(tǒng)候選人，成為曝光率更高的明星。

對于不少在今年投身選舉的政客來說，疫情帶來的不確定性，正在變?yōu)閳?zhí)政方的優(yōu)勢。在一年內經(jīng)歷了三次沒有明確結果的大選之后，原本將要面臨貪污案審判的總理內塔尼亞胡，正在借助新冠疫情的肆虐穩(wěn)固自己的統(tǒng)治，并借此延續(xù)自己本將終結的政治生命。在半島新聞網(wǎng)的一篇評論文章里，以色列政治觀察員Akiva Eldar就認為新冠疫情的爆發(fā)拯救了內塔尼亞胡的政治生命，并且削弱了他原本最為強大的對手，前陸軍參謀長、中左翼藍白聯(lián)盟的領導人布魯諾·甘茨。一再的大選讓甘茨和他領導的政黨聯(lián)盟不斷面臨組閣成員流失的可能性，在政治利益和意識形態(tài)分歧的阻撓下，甘茨和他的藍白聯(lián)盟雖然能在議會占據(jù)多數(shù)席次，但卻始終未能組建一個由“除內塔尼亞胡以外的其他人”組成的政府，也就無法扳倒這位強人總理。

在新冠疫情爆發(fā)之后，內塔尼亞胡的應對策略和他的“右翼盟友”們不同，在美國和巴西，特朗普和博索納羅兩位總統(tǒng)都在試圖降低新冠病毒的危險程度，安撫國民稱這種病毒和流感沒有什么兩樣。內塔尼亞胡選擇直面新冠疫情的嚴重性，并巧妙地利用新冠疫情帶來的恐慌，該國的衛(wèi)生部門警告稱病毒可能在以色列帶走20000人的生命，而深陷疫情危機的意大利則成了比照的樣版。無疑，內塔尼亞胡當局的執(zhí)政能力還是有一定水準的，早在2月份他的政府就宣布在機場加強人員往來的管控，并且減少到站航班，呼吁國民保持社交距離。

而盡管該國的呼吸機數(shù)量以及核酸檢測嚴謹性依然存有疑問，但內塔尼亞胡卻通過足夠的曝光度和執(zhí)政優(yōu)勢，一步步地扭轉自己在國民心中的形象——一份在近期公布的民調顯示，受訪者對內塔尼亞胡的支持度已經(jīng)高達60%，給這個原本幾乎確定被打上貪污犯標簽的總理帶來生機，而對于甘茨，這個數(shù)字只有34%。以色列的另一家媒體《耶路撒冷郵報》更是刊發(fā)文章指責甘茨此前久久未能和執(zhí)政的利庫德集團達成合作，盡快組建政府，使得該國民眾如今依然要在新冠疫情的陰影之下生活。

但目前看來，在全球范圍內新冠疫情都將持續(xù)較長時間，即便執(zhí)政者借助種種緊急狀態(tài)得以保有權力甚至打壓競爭對手，但經(jīng)濟停擺和失業(yè)率高企等直接的負面影響還將繼續(xù)帶來嚴峻的考驗。在新西蘭，杰辛達·阿德恩（Jacinda Ardern）總理領導著新西蘭工黨、新西蘭優(yōu)先黨（NZ First）、綠黨的執(zhí)政聯(lián)盟，在新冠疫情以來依靠著高效地應對措施，贏得了多數(shù)民眾的支持，但她拒絕推遲原定于9月展開的大選。而她的副手、來自新西蘭優(yōu)先黨的彼得斯（Winston Peters）并不認同照常選舉的決定，他表示該黨依然傾向于推遲九月份的大選。而《衛(wèi)報》評論也表達了對當前執(zhí)政聯(lián)盟的擔憂，盡管如阿德恩所說，新西蘭的地理優(yōu)勢，讓封關這樣的舉措得以較為有效地應對新冠疫情的直接沖擊，不過，隨著旅游業(yè)的萎靡，長期來看新西蘭在經(jīng)濟上依然會受到疫情的影響。

在亞洲，在應對新冠疫情成果頗為顯著的韓國，2020年國會選舉也照常舉行。據(jù)報道，總統(tǒng)文在寅贏得了過去17個月以來最高的支持率，多達55%的受訪者肯定文在寅當局的施政。但隨著新冠疫情在全球各地肆虐，多國的政治選舉都被迫進行調整。在一些國家，疫情引發(fā)的緊急狀態(tài)，帶來的不止是像內塔尼亞胡那樣繼續(xù)在現(xiàn)有架構中保有權力的情況，但如同拜登和桑德斯遭到的“冷遇”，遍布媒體和社交網(wǎng)絡的情緒政治正在左右著人們的判斷，甚至可能讓選民們的選票無效化——在匈牙利，上個月一項緊急法案的通過賦予了總理奧爾班極大且不受限制的權力，總理本人可以裁定是否存在“歪曲事實”的消息傳播，并且有隨意立法和撤銷法案的資格，而這一切是經(jīng)由支持奧爾班的議會成員們投票通過的，更糟糕的是，如同《紐約客》的報道所說的那樣，這項緊急法案沒有明確其有效期限。

在一些學者的思考，例如阿甘本和他對封城舉措的討論引發(fā)熱議乃至群嘲時，全球疫情對于包括選舉在內的政治生態(tài)的重塑正在發(fā)生，無論這是不是世界盡頭的模樣?；蛟S桑德斯刮起的旋風會持續(xù)對精英政客施壓，也給非傳統(tǒng)的政治人物帶來出頭的機會，但會出現(xiàn)下一個特朗普還是桑德斯，依然是未知數(shù)；而內塔尼亞胡和奧爾班們嘗到的甜頭，不知道又會輪到誰來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