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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與“自我決斷”的神話

2019年夏季開始公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簡稱《哪吒》),是一部取得巨大成功的國產(chǎn)動畫電影。從根本上來說,這部作品在主題上仍屬于“成長文學(xué)”范疇

哪吒 本文劇照均來自《哪吒之魔童降世》

2019年夏季開始公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簡稱《哪吒》),是一部取得巨大成功的國產(chǎn)動畫電影。從根本上來說,這部作品在主題上仍屬于“成長文學(xué)”范疇,關(guān)注的主要問題,是角色如何在與身份(identity)、他人和環(huán)境的纏繞中定義或重建“自我”(self)的問題。不同尋常之處在于,就像作品經(jīng)典臺詞“我命由我不由天”所試圖表達的那樣,這部作品高揚一種“倫理唯我論”(ethical solipsism),將一個充實“他人”、因而難免存在偏見的社會世界全然視為主體能動性(subjective agency)建構(gòu)的障礙和陷阱,倡導(dǎo)和呼吁一種“自我決斷”的生活主張,并將這種生活主張視為卓越人生(在作品中,這種卓越人生呈現(xiàn)為一種“英雄人生”)得以成就的哲學(xué)基礎(chǔ)。正是這個不同尋常但又頗與當代人群深層意識相呼應(yīng)的倫理信念,引起了我們的興趣。

通過對故事本身所呈現(xiàn)的情節(jié)、環(huán)境和言辭的反思,我們將看到作品所試圖傳遞的信念和主張、以及它所共鳴的那種可能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癥候,本身存在著某種至關(guān)重要的缺陷。

敖丙

“哪吒”原本是中國古代神話傳說的主角,自晉代即有流傳,但動畫電影作品《哪吒》對角色特征和故事情節(jié)有自己的獨特設(shè)定。按照作品的敘事安排,“混元珠”吸食天地靈氣,雜糅善惡。經(jīng)過“元始天尊”精煉,化為善惡截然的兩顆珠。經(jīng)過“申公豹”一番陰謀設(shè)計,純?nèi)粸樯频摹办`珠”具身化(embodied)為“敖丙”,而純?nèi)粸閻旱摹澳琛钡木呱砑礊椤澳倪浮?。正因此,作為“自然”或“天性”(nature)的“哪吒”,受到一種體現(xiàn)為絕對邪惡(pure evil)意志的必然性束縛。屈從于絕對邪惡意志的本質(zhì),是自由選擇能力的喪失。就“自然”或“天性”而言,“魔丸”不僅是一種毀滅性力量,而且它本身就是受到絕對奴役的東西。

“太乙真人”在“申公豹”陰謀得逞一事上負有重大責(zé)任。在“哪吒”身母的哀求下,本打算即時滅除“魔丸”的“太乙真人”,最終以一環(huán)“乾坤圈”,對“哪吒”的自然或天性實施了關(guān)鍵性扭轉(zhuǎn),從而在根本上改變了“哪吒”所屈從的那種純?nèi)恍皭旱谋厝恍?。戴上“乾坤圈”的“哪吒”或許仍然在惡意的驅(qū)動下為非作歹,但這種為非作歹現(xiàn)在至少也帶有了某種調(diào)皮和惡作劇的涵義,而不再是絕對邪惡意志所力圖成就的東西?!扒とΑ苯o絕對邪惡意志的必然性本身施加了約束,在作為“魔丸”的“哪吒”精神世界中灌注了某種絕對邪惡意志之外的因素。正是依靠這個樞紐性改造,對于“哪吒”來說,邪惡、墮落和奴役的生活才不再是一種命中注定的必然,毀滅和湮沒也才不再是一種不可更改的出路。戴上“乾坤圈”的“哪吒”,真正像每一個平凡生活著的人類存在者那樣,開始飽受游蕩在意志的善良與邪惡、上升與墮落、自由與奴役之間的沖突,感受到某種注定屬人的精神困頓。可見,“乾坤圈”的實際意義,不僅是贈予作為“魔丸”因而不可饒恕的“哪吒”以人性(humanity),而且也牢牢地將“哪吒”和他的故事鉚釘在人類世界之中,變成了一個對屬人生活本身富有啟發(fā)意義的神話。

然而,戴上“乾坤圈”之后的“哪吒”,并沒有因此就變成人類的真正一員。兩條不同的命運線索交織在他的成長歷程之中。一條是“哪吒”作為“魔丸”的具身所受到的詛咒?!霸继熳稹痹谌旰蟊厝灰疤炖住睂⑵浯輾?。這條命運線索以隱秘的方式,作為“哪吒”成長終點的預(yù)設(shè)和警告,懸掛在每一個知情者的心里,并且也成為“申公豹”復(fù)仇性陰謀得以實施的時間表。但它直到故事的最后才被吐露,為“哪吒”所知。雖然“哪吒”知情后的自暴自棄頗值得注意,但我們將它留到稍后再談。

另一條則是“哪吒”作為“陳塘關(guān)”世界“李靖”的兒子,與父母、師父、百姓以及作為生活地平(horizon of life)的“陳塘關(guān)”相交織而形成的生命聯(lián)系(connexion)[1]。正是在這條線索中,隱藏著“哪吒”成長的另一重束縛。這就是來自他人、環(huán)境和意見世界的束縛。這重束縛給“哪吒”的成長造成了一種他可以感知的壓力。這種壓力在“哪吒”自我意識中非常清晰明確,構(gòu)成了“哪吒”精神世界的某種根本性困惑,以至于被“哪吒”當成了某種屬于“命”的概念范疇所刻畫的東西。作品所刻畫的“哪吒”故事,在相當程度上,就是“哪吒”的精神世界面對這種困惑重壓而努力尋求突破之道的故事。理解這種壓力形成的原因,以及故事所給出的突破之道的本質(zhì),在我們看來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哪吒”所生活的社會世界,并非和平繁盛的地方。相反,“陳塘關(guān)”是敵我分界的前沿。無數(shù)的“魔怪”在那里出沒,而“哪吒”生身父母的本分所在,即是斬妖除魔、守衛(wèi)百姓。在“魔怪-除魔”構(gòu)成的社會行動背景中,魔-人對抗的意識(或者更準確地說,敵-我對抗的意識),在“陳塘關(guān)”就不僅僅是一種觀念之物了,而是一種不斷被“魔怪”入侵事件所強化的事實。這就造成,作為社會世界的“陳塘關(guān)”,必然充滿對陌生事物和陌生世界的猜忌與恐懼。這個社會世界中的人的生存氛圍和精神面貌,因此就必然是緊張不安、充滿戒心的。在這樣一個背景下,“哪吒”引人矚目又不同尋常的降世,從一開始就注定只會招來社會世界某種無法泯滅的敵意,或者說對立意識。

偏偏戴上“乾坤圈”的“哪吒”,在雖然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凈化、但仍然帶有邪惡意志痕跡的惡作劇動機的驅(qū)動下,不斷干擾“陳塘關(guān)”人本就提心吊膽、難獲安寧的生活。根深蒂固的“敵-我意識”疊加上對“哪吒”出身秘密某種程度的了解,使得“陳塘關(guān)”人不可能不懷疑這種惡作劇動機的本質(zhì)是“魔怪”因素在日常生活中的滲透,而斷然不會從中看到某種屬于一般人性的聰明和可愛之處。與此同時,或許出于對“李靖”家族的敬重,或許出于對既有統(tǒng)治秩序的習(xí)慣,“陳塘關(guān)”人也并沒有把從日常生活中徹底祛除這個“魔怪”因素當作正式訴求來提起請愿。但越是這樣,對作為“魔怪”因素的“哪吒”的戒備和擔(dān)憂就越是在“陳塘關(guān)”人的意識中刻寫得更深。隨著惡作劇騷擾行動的不斷增加,“陳塘關(guān)”人的敵意也在不斷加深。這就決定了某個臨界時刻,這個社會世界的內(nèi)部將必然出現(xiàn)裂隙。到那個時候,是否繼續(xù)容納“魔怪”因素對日常生活世界的嵌入,終將成為壓倒一切的根本問題。

“李靖”夫婦與“太乙真人”當然很清楚“魔丸”的“魔怪”本質(zhì)。對于“乾坤圈”的功效和意義,坦率地說,他們也并沒有多少信心。所以,“李靖”夫婦與“太乙真人”在審視“哪吒”的惡作劇性質(zhì)時,也完全依賴“敵-我意識”的思維,將其解讀為需要嚴格加以控制和約束的邪惡意志所驅(qū)動的行為??梢哉f,在將“哪吒”的惡作劇看作“敵情”信號方面,“李靖”夫婦、“太乙真人”與整個“陳塘關(guān)”社會世界實際上毫無分歧。區(qū)別僅僅在于,“陳塘關(guān)”人將這種“敵情”當作日常生活中不得不要暫時忍受的東西;“太乙真人”將其看作自己要擔(dān)負某種重大責(zé)任的東西;而“李靖”夫婦則不得不在“父子-母子親情”的自然血緣邏輯中以自我犧牲為代價默默接受“申公豹”對他們的捉弄(這種捉弄在“李靖”看來也是一種命運的捉弄)。

因此,在整個“陳塘關(guān)”世界,“哪吒”實際上面對的是普遍“敵-我意識”所帶來普遍敵意。意見世界對他的成長不僅不友好,而且不斷呼吁采取實際舉措來限制這種成長。正因此,“陳塘關(guān)”世界對“哪吒”的期待,就只是希望他老老實實待在被三星堆青銅守衛(wèi)看視的“魔帳”之內(nèi),不要干擾本就緊張不安的日常生活。[2] 但是,“李靖”夫婦和“太乙真人”則有著不一樣的期待?!袄罹浮痹缫褌湎隆皳Q名符”,試圖在“天雷”之劫中代兒受死?!疤艺嫒恕睂Υ送耆?,并且因為對這場注定的悲劇背負重大責(zé)任,因而也愿意配合乃至支持“李靖”的選擇。正因此,“李靖”夫婦和“太乙真人”就一方面分享“陳塘關(guān)”世界對“哪吒”身上“魔怪”屬性的普遍敵意,但另一方面,卻也不得不考慮“哪吒”在三年之后的出路,并對此做出安排。也正是出于這樣的隱蔽考慮,“李靖”和“太乙真人”不得不努力尋找某種方法,來消磨或者起碼馴化“哪吒”身上的“魔怪”屬性。這個方法,就是讓“哪吒”隨“太乙真人”一起,進入《江山社稷圖》中修煉。

如果說從“陳塘關(guān)”世界走向青銅守衛(wèi)所看視的“魔帳”是一種退隱,那么,從“魔帳”走向《江山社稷圖》就是“退隱后的退隱”。如果說“魔帳”是一種限制和隔絕,那么,《江山社稷圖》就是“隔絕中的隔絕”。這種“退隱”和“隔絕”的本質(zhì),是將“哪吒”從社會世界中徹底抽離出去。在《江山社稷圖》中,“哪吒”與他人的真實遭遇(real confrontation)將變得不再可能,真正的屬于社會世界的生活形式從“哪吒”的人生中被剝離出去,屬人的“生活在一起”(living together)的那樣一種生活方式最終被壓縮成“孤獨人生”(solitary life)。

“李靖”夫婦

“李靖”夫婦

“李靖”夫婦和“太乙真人”將“哪吒”引入《江山社稷圖》中修煉,既是為了“退隱”和“隔離”,以便盡可能減少“哪吒”對“陳塘關(guān)”日常生活的干擾,但也存在著某種更為積極、也更為根本的目的,也就是要使“哪吒”的主體能動性獲得某種改變,以便在“天雷”之劫后依然安穩(wěn)度過余生。畢竟,“哪吒”不是普通的人類孩童,他天生具有某種神力和天分,如果不對這些神力和天分加以馴化,那么,安分穩(wěn)當?shù)纳顚τ谒麃碚f就并無可能。 “李靖”夫婦和“太乙真人”為此付出的努力包括了兩個方面。

一個方面是技術(shù)問題?!督缴琊D》畢竟是神仙世界的延伸,蘊藏著許多魔法和仙術(shù)(“障眼法”)?!疤艺嫒恕痹噲D向“哪吒”展示《江山社稷圖》中魔法的“奇觀”,試圖以這些“奇觀”來震撼“哪吒”,使其著迷,并因此收斂性格,沉心學(xué)習(xí)。但對于“哪吒”來說,掌握仙術(shù)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有挑戰(zhàn)性的問題,“沉心”的時間尺度也不過“太乙真人”一頓小憩的功夫。“奇觀”的誘惑還不足以平息“哪吒”的躁動,這就迫使“李靖”夫婦采取了另一個方面、也是更為根本的努力。

“李靖”夫婦給“哪吒”虛構(gòu)了一個身份(identity),讓他相信自己實際上是“靈珠”轉(zhuǎn)世。從意圖上看,這個虛構(gòu)并不僅僅是要使“哪吒”的自我認識變得高貴,給其過往的搗亂和惡作劇行動鍍上一層自我理解(self- comprehensibility)意義上的合理性光彩,而且,更是要讓“哪吒”持續(xù)地相信虛構(gòu)身份的真實性,使其對接上“李靖”家族對“陳塘關(guān)”世界所承擔(dān)的統(tǒng)治責(zé)任,以便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神奇王子。[3]

表面上看,在“陳塘關(guān)”世界長期的普遍敵意中,“哪吒”似乎早已喪失了承擔(dān)統(tǒng)治責(zé)任的興趣。比如說,當“太乙真人”告訴他,學(xué)習(xí)魔法和仙術(shù)的最終目標是“斬妖除魔、造福蒼生”后,“哪吒”就表現(xiàn)得驚詫莫名、嗤之以鼻?!八恕被颉懊癖姟痹凇澳倪浮钡木袷澜缰校坪跻呀?jīng)完全是一個與“自我”高度對立的概念。但“哪吒”的生母卻繞過這個表面,洞察到了“哪吒”精神世界的某個內(nèi)核。原來,“哪吒”在精神層面上其實高度依賴于“他人”(others-dependent),他的自我理解在相當程度上受到“他人”目光的塑造,對來自“他人”的“關(guān)注”和“認可”始終持有高度的需求。

然而,盡管二者都源于“他人”對自我行動的凝視,但“關(guān)注”畢竟不同于“認可”。正是出于對“他人”目光的極高需要,正是由于“他人”對自己的“魔怪”屬性始終抱有戒備和敵意而無法給予“認同”,“哪吒”才下意識地選擇了以搗亂和惡作劇行動來贏得“關(guān)注”。就“哪吒”的精神世界而言,來自“他人”的“關(guān)注”已經(jīng)偽裝成“認可”,以幻覺般的方式滿足他對意見世界的精神依賴。這種偽裝的實質(zhì),是用一種自我精神滿足的假象抵抗來自“他人”的真實偏見。這種抵抗在本質(zhì)上帶有深刻的悲劇性質(zhì)。因為它意味著,一個人既在精神上不能離開對“他人”意見的高度依賴,又在事實上無法得到來自“他人”的真正善待。這是一種最早由盧梭所洞察、后來被黑格爾在《精神現(xiàn)象學(xué)》發(fā)展為“主-奴意識辯證法”的精神奴役。[4] 困溺在這種精神奴役中的“哪吒”實際上正是不可避免的人類偏見的受害者。

這種精神奴役的要害,在于對“他人”的依賴和屈從。消除這種精神奴役的方式有很多。徹底的退隱和隔絕,是首選方案所在。[5] 退隱和隔絕意味著對“他人”依賴的徹底消除。在退隱和隔絕的“孤獨生活”中,“他人”并不在場,偏見無從破門而入,靈魂莊嚴而自在,不受侵襲。[6] 如果“哪吒”能夠走上一條靠沉思和苦修為特征的柏拉圖式“修仙”道路,或者過一種類似于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第十卷中所描繪的“自足完備的生活”(self-sufficient and complete),那么,在“天雷”之劫后,某種安定穩(wěn)當?shù)奈磥韺τ谒麃碚f并不是不可期待。但有趣的是,即使“李靖”寧肯代兒受死,也不曾設(shè)想過讓“哪吒”今后過上這樣一種離群索居的隱修生活。相反,無論是“李靖”夫婦還是“太乙真人”,都將回歸社會、承擔(dān)神奇王子的應(yīng)然責(zé)任當作“哪吒”的唯一出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看到了一種中國傳統(tǒng)儒家政治文化所崇尚的特有擔(dān)當意識和統(tǒng)治精神。所以,“哪吒”從來沒有被當作過沉思生活(contemplative life)的“哲人”來養(yǎng)育,他始終被期待能成為未來的神奇王子?!督缴琊D》絕不是“哲人”的學(xué)園,而是君主教育的預(yù)備學(xué)校。

但即便如此,作為未來的神奇王子,“哪吒”也仍然有機會在履行統(tǒng)治責(zé)任的同時,擺脫對他人的依賴和因此而受偏見侵襲的不幸,只要他能走上一條首先看透塵世中人心惟危的殘酷本質(zhì)、而后和光同塵混跡人間無可無不可的“莊子化”道路。[7] 這條道路并不必然要求離群索居或退隱苦修,但卻要求一個人在內(nèi)心深處始終保持不受意見世界左右、隨物而化的精神自由。它并不內(nèi)在地排斥心口如一、言行一致,但強調(diào)把一個人自己不受意見世界的牽制和掛礙永遠放在價值排序的第一位。因此,一旦身處“陳塘關(guān)”這樣充滿普遍敵意的環(huán)境中,也就會在事實上要求走這條道路的“哪吒”在未來的生活中學(xué)會明哲保身、不露心跡。

然而,整個《哪吒》故事最打動人心之處或許就在于,無論是“李靖”夫婦、“太乙真人”還是“哪吒”,都從沒有設(shè)想過將這樣一種“偽善”(hypocrisy)的生活方式當作與“陳塘關(guān)”世界的相處之道。某種不可思議的“真誠性”(sincerity)伴隨著對統(tǒng)治責(zé)任積極而自覺的忍受,貫穿于“李靖”夫婦和“太乙真人”的所有行動、言辭和選擇。在這個意義上,“陳塘關(guān)”的政治秩序堪稱高貴,在某種意義上體現(xiàn)著傳統(tǒng)儒家所設(shè)想的那種“王道”政治?!澳倪浮睆臎]有挑戰(zhàn)過這種基于“真誠性”的統(tǒng)治秩序。他接受這種“真誠性”,只是希望能夠獲得來自“他人”意見的善待。因此,當生母要求他以實際功績(real merits)、而不是靠欺騙和謊言去真正贏得“都是肉長的”人心時,“哪吒”立即受到感化。坦率地說,生母建議的全部涵義,“哪吒”在自我感化的那一瞬間,或許并不完全明白。因為這條建議實際上預(yù)示著,為了不再受偏見的折磨,“哪吒”要去走一條注定艱難并且危機四伏的道路:那就是走向意見世界本身,去扭轉(zhuǎn)其中的偏見,重建“他人”對自己的“認可”。

認同“靈珠”轉(zhuǎn)世的虛構(gòu)身份,是“哪吒”接受這條道路的唯一原因。無論是“李靖”夫婦、“太乙真人”還是“哪吒”,都將這條道路上的旅程分成兩個階段來看待。第一步,他們希望在《江山社稷圖》這個“隔絕中的隔絕”世界里,完成對“哪吒”的技術(shù)養(yǎng)成,使他掌握必要的魔法和仙術(shù)。第二步,他們希望“哪吒”帶著精確掌握的魔法和仙術(shù)走向“陳塘關(guān)”世界,去“斬妖除魔、造福蒼生”,從而扭轉(zhuǎn)偏見、贏得尊重。但是恰恰是這個“兩階段教育觀”,在我們看來隱藏著重大錯誤。

《江山社稷圖》里的“哪吒”不能不說沒有勤學(xué)苦練“斬妖除魔、造福蒼生”的本事。但是,《江山社稷圖》的秘密在于,它的里面沒有住著任何真正的“蒼生”和“魔怪”。在這個“隔絕中的隔絕”世界中,一切魔法和仙術(shù)的習(xí)得和修煉,都依靠類似于大型情景沉浸式電子游戲(VR)般的操練來完成。然而,不幸在于,無論魔法和仙術(shù)對訓(xùn)練場景的刻畫多么逼真,“陳塘關(guān)”的真實世界里“蒼生”的悲慘和無助、“妖魔”的狡黠和殘忍,都不曾真正展露在“哪吒”的面前。

所以,當“哪吒”在練習(xí)中施展殺氣騰騰的魔法技藝以致殃及場景中的“無辜”時,作為成熟而老練的統(tǒng)治者的“李靖”看到了戾氣、感到了不安,但“哪吒”卻無動于衷、不以為意。究其原因,確實并非“哪吒”本性上存在什么缺陷,而恰恰就在于《江山社稷圖》中教育和練習(xí)的隔絕性質(zhì)本身排除了基于“真誠性”的統(tǒng)治所要求的最核心的東西,那就是對“蒼生”及其生活的真切的感同身受。事實上,盡管“李靖”夫婦和“太乙真人”的目標是引導(dǎo)“哪吒”走向“陳塘關(guān)”的社會世界,靠實際功績來重建大眾意見、扭轉(zhuǎn)集體偏見,但隔絕世界的教育和練習(xí)并不能為此而提供準備。相反,它只能提供有關(guān)魔法和仙術(shù)本身的技術(shù)訓(xùn)練,無法改變靈魂,無法培育“哪吒”對“蒼生”的真情實感,無法將一種我們或許可以稱為“高貴的同情心”的東西植入神奇王子蒼茫而孤獨的主體能動性之中。

在缺乏這樣一種只有依靠感同身受地體會“他人”真實生活才能養(yǎng)成的靈魂狀態(tài)和主體能動性的情況下,虛構(gòu)的“靈珠”身份疊加《江山社稷圖》中的隔絕訓(xùn)練,不僅不能如預(yù)期那樣讓“哪吒”成長為一個關(guān)心“他人”福祉、靠實際功績贏得民心的神奇王子,反而讓他的內(nèi)在自我(ego)變得沾沾自喜、自命不凡、不可一世從而更加孤立。這是《江山社稷圖》所供給的與真實“他人”及其生活相脫嵌(disembeded)的那樣一種教育所遭受的最大失敗。

動畫片中的《江山社稷圖》

《江山社稷圖》中教育的目標,是使“哪吒”能夠過一種“英雄生活”。這種“英雄生活”的最大弊病,在于它恰好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倫理唯我論(ethical solipsism)式的生活。這就是說,在這種“英雄生活”中,唯一倫理上有意義的問題,只是“我”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英雄”、“我”應(yīng)當以什么樣的偉大方式托舉起只存在于假設(shè)和想象中的“他人”的重托。在這種“英雄生活”中,“他人”靜默不語,像生活的觀眾一樣,等待英雄從天而降。真實世界中充滿激情和欲望、注定被對于人性而言或許難以消除的無知和偏見所困擾而毫不自知的“他人”,在倫理唯我論式“英雄生活”中,被壓縮到只有一種欲望和激情:渴望英雄的拯救?,F(xiàn)在,一個經(jīng)過倫理唯我論式英雄主義訓(xùn)練的“哪吒”,要去當“陳塘關(guān)”的“救世主”了。我們就要看到,一旦面對真實“他人”及其生活,倫理唯我論式的英雄生活將是多么脆弱。

在敵情四伏的“陳塘關(guān)”,機會很快就有?!昂R共妗笔录校澳倪浮睂⑼木仍?,富有啟發(fā)性地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倫理唯我論式英雄究竟是怎么構(gòu)想“斬妖除魔、造福蒼生”事業(yè)的。在故事中,盡管“敖丙”首先救下了孩童,但“哪吒”不依不饒,硬是將孩童扔回給“海夜叉”,以便使整場救援最終能以“這是我的救援”的方式獲得敘述?!澳倪浮钡男袆郁斆Ф狈碇?,因此給救援事件增添了更大的曲折,差點使救援本身毀于一旦。救援最終獲得成功后,盡管在“敖丙”、得救孩童之外現(xiàn)場并無觀眾,但欣喜不已的“哪吒”仍然戲劇化地演出了“替天行道是使命、斬妖除魔我最擅長”的唱詞。原來,在一個倫理唯我論式英雄的面前,拯救本身變成了一種“景觀”。世界被英雄想象為一個巨大的舞臺,演出的只有他和他的行動?!八恕敝皇庆o默的觀眾。他們對英雄的需要、期待和認可,都在英雄自己的想象中獲得完成。英雄“哪吒”又一次幻覺般地滿足了自己對他人“認可”的精神需要。

然而這場幻覺持續(xù)得很短暫。遠奔而來的“他人”像我們這個“后真相時代”的人一樣,只看到了真相的局部,但卻立即篤信它就是真相本身。他們看到海岸上只有“哪吒”和孩童,也聽到孩童嘴里喃喃著“打打打…妖怪砰砰…”?!八恕辈⒉恢绖倓偺觥督缴琊D》的“哪吒”在精神上已經(jīng)籠罩著“英雄主義”光彩,他們?nèi)匀话阉斪髂莻€時不時以惡作劇擾亂“陳塘關(guān)”日常生活的頑童。于是,他們質(zhì)疑“哪吒”就是要打的“妖怪”本尊。“哪吒”對此的反應(yīng)極有意思,他沒有給出言辭反駁,沒有重述自己的救援故事,甚至都沒有表現(xiàn)出與“他人”溝通交流的絲毫耐心或意愿。他充滿委屈甚至憤怒,在遭到“他人”擊打后,怒火中燒,實施報復(fù)。如果不是“太乙真人”及時趕到,“哪吒”接下來注定要傷及人命。

“英雄”為什么要報復(fù)他致力于拯救的“他人?”在這個危及時刻,那個視“替天行道”為“使命”、視“斬妖除魔”為“本分”的“哪吒”,究竟到哪里去了?一個試圖要做英雄的“哪吒”,為什么在向英雄托付重任的“他人”面前,如此脆弱而極端?原來,問題的根源就在于,倫理唯我論式的“英雄生活”教育,并沒有馴化出“哪吒”對他人的真情實感?!八恕敝皇怯⑿酃陋氉晕乙庵臼澜缋锏囊粋€懸浮概念,它既不具體,也不鮮活。對于“哪吒”來說,既然拯救就是一場自我良善意志的展示和表演,那么“他人”在這場展示和表演面前,也就只能安靜觀賞、鼓掌叫好。在“哪吒”的行動邏輯中,對他人的義務(wù)和責(zé)任,本身被異化和曲想為一種景觀?!八恕辈]有被當作一個個像“自我”一樣積極而能動的主體,而只是被看作身居邊緣、面目模糊、消極被動、有待拯救的“諸眾”(multitude)。[8]

正因此,當“他人”表達出不同的意志和判斷,顛覆了“哪吒”對救援事件的理解和定義時,“哪吒”不僅沒有立即意識到原來“他人”不是“諸眾”,反而對誤解和委屈感到極端憤怒,也就不難理解?!督缴琊D》中的教育從沒有教導(dǎo)未來的神奇王子如何與自己所要服務(wù)的真實的“他人”相處,它所灌注的那種倫理唯我論式英雄主義脆弱不堪,在與“他人”的第一次真實遭遇中,就迅速土崩瓦解。

但此刻“哪吒”的精神世界卻也并沒有立即垮塌。他只是陷入了深刻的困惑,感到“他人”難以捉摸并且不懷好意?!袄罹浮狈驄D和“太乙真人”本來有一個時間和機遇的窗口,去教導(dǎo)“哪吒”什么是真正的“他人”、他們對于每一個注定要與他們真誠相處的“自我”又有著怎樣的關(guān)系。但對普遍敵意的下意識默認,以及對這兩個問題本身的缺乏思考,使得他們并沒有抓住這個機會窗口。最終,摧毀“哪吒”的真正力量到來了。故事中,“申公豹”向“哪吒”吐露了他的身世秘密。獲知這個秘密,不僅意味著獲知了生父所刻畫的那個“靈珠”轉(zhuǎn)世身份的虛構(gòu)性,而且也意味著獲知了三年來所有敵意的根源:原來自己就是一個要被斬除的“魔怪”。所有的敵意在此刻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合理化”,而唯一無法合理化的因素恰恰就是自己的存在(existence of the self)。精神世界依靠他人“承認”而獲得豐滿的希望徹底破滅,存在的意義也就變得荒誕虛無。沉浸在絕望之中的“哪吒”選擇了以最極端、最虛無的方式自暴自棄:在毀滅一切中毀滅自己。

另一個秘密的昭示迅速逆轉(zhuǎn)了故事的結(jié)局?!疤艺嫒恕钡淖T在森林中向“哪吒”展現(xiàn)了“李靖”求取“換名符”的幻象。在幻象中,“哪吒”看到,即便作為“魔丸”,他依然得到了的生父的人類之愛。正是這個幻象使“哪吒”意識到,他唯一的堅實可靠而無法摧毀的身份,就是“李靖之子”。在過去三年的日子里,他并不是作為由于他人惡意而被命運偶然拋擲在“陳塘關(guān)”世界的“魔怪”活過了莫名其妙的時間,并不是像一個毫無意義地挨過一世的牲口一樣等待“天雷”的銷毀,相反,他是“李靖”口中的“我兒”,是在血親和師父的“牽掛”和“關(guān)注”中成長的“李靖之子”。盡管命運或許不公,但生活也并沒有完全欺騙他?!袄罹浮彼o予的這份感天動地、真實可靠的人類之愛,像一個精神和意義之錨,將作為“魔丸”的“哪吒”與“陳塘關(guān)”世界的某種要素嵌扣在一起。正是依靠這份基于血親的愛,“哪吒”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地平”,重新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主體性所在。此刻,他成了一個真正有著自己的身份并且得到了“認同”的主體,盡管給予“認同”的“他人”也許只包括父母和師父。于是,“哪吒”調(diào)轉(zhuǎn)心意,決意接受作為“魔丸”轉(zhuǎn)世而注定要受到的“天雷”之劫,接受這個因為“申公豹”的惡意而不公地落在他身上的“命運”(fate)。他要以拯救父母為目標,拯救整個“陳塘關(guān)”世界。

拯救活動的結(jié)局悲喜交加??上驳氖?,“陳塘關(guān)”得以保全,“李靖”夫婦和民眾幸免于難;可悲卻在于,“哪吒”和最后時刻重新喚醒自己的忠誠與良善的“敖丙”,卻喪失了承載各自靈魂的肉體,并在這個意義上“死了”。作品對“哪吒”的“獻身”做了動情渲染,并以作為“他人”的民眾向“哪吒”靈魂的致敬,作為整個故事的結(jié)束。表面上看,“哪吒”似乎最終完成了自己的精神成長,在“陳塘關(guān)”世界所給予的“認同”中,完滿了自己對“他人”的精神需要。但恰恰在故事所給出的這個邏輯背后,我們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實際上,“陳塘關(guān)”世界所給出的致敬,性質(zhì)頗為可疑?!瓣愄陵P(guān)”世界畢竟只是一個世俗世界。這個世界中的所有敵情之所以具有意識意義,只是因為它們威脅到以世俗而可感的方式生活著的普通人類?,F(xiàn)在,既然作為肉身的“哪吒”已經(jīng)“死了”,那么當然也就意味著作為“陳塘關(guān)”日常生活世界一部分的“哪吒”,在可以預(yù)見的未來不復(fù)存在?!澳倪浮比馍淼南⒁惨馕吨撤N對世俗而可感的生活方式的具體威脅的消失,因為喪失肉身的“靈魂”本身并不帶來這種威脅。正因此,“陳塘關(guān)”世界在最后一刻給予“哪吒”的敬意,究竟意味著來自“他人”的“敵我意識”徹底得到卸載,抑或只是被一種由“感激”和“釋然”所疊加而成的全新情感態(tài)度所覆蓋,這一點并不清楚。

真正的問題其實在于,就整個故事中“哪吒”的行動和選擇來看,我們并不清楚對于“陳塘關(guān)”世界來說,最后一刻卸載普遍敵意的機制究竟可能是什么。因為我們看到,即使直到故事的最后,“哪吒”也都沒有真正走入真實“他人”及其生活之中,去體會他們的正直與愚蠢、善良與荒誕、堅毅與無知。他的自我犧牲,只是對“李靖”之愛的回報。在這樣的行動背景下,“陳塘關(guān)”世界獲得拯救,只是一個附帶效應(yīng),而并非行動的直接意圖(direct intention)所在。從頭至尾,故事中的“哪吒”都沒有擺脫一個倫理唯我論英雄的世界觀。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尤其是深處普遍敵意環(huán)境中的一個人)究竟應(yīng)當如何應(yīng)對來自“他人”的偏見和無知,消解意見世界本身的風(fēng)險和脆弱性,這個對于現(xiàn)實世界中的不少觀眾來說同樣存在的問題,并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

故事在片尾曲中吟唱出某種帶有主題刻畫性質(zhì)的歌詞:“放開那些深愛著的人啊/在期待后失望/在孤獨中療傷/擁抱已耗盡我所有的力量/今后我為自己綻放”。從頭到尾,《哪吒》都將“自我決斷”當作消解意見世界風(fēng)險的唯一出路。盡管這個故事是神話性質(zhì)的,“哪吒”也只是神話世界的主角,但反諷的是,我們在“哪吒”的行動信念和表現(xiàn)中,卻看到了一個持有現(xiàn)代原子論自由主義信條的無神論者的身影。這個身影自我依靠、自我指望,倔強而毫不妥協(xié)。偶然命運或許會將他無情拋向大地與塵世,但他卻拒絕接受任何偶然性的擺布。這個身影閃爍著某種每一個在塵世生活中掙扎的個體生活者都不會感到陌生的光彩,因而呼應(yīng)了現(xiàn)代世界的某種氣質(zhì)精神(ethos)。正因此,這個故事打動了許多觀眾,也獲得了真實意見世界(市場)的獎賞。

然而,就像我們所看到的那樣,“哪吒”的“自我決斷”信念漏洞百出,膚淺空洞而蘊含危險。如果說我們能從對這個故事的沉思中得到某種富有啟示意義的倫理知識,那么這項知識的確是關(guān)于一個人的精神成長的。它告訴我們,如果一個人決意在由“他人”所構(gòu)造的意見世界中成就一番功業(yè),那么,倫理唯我論式的“自我決斷”就必然只是一個有待驅(qū)逐的迷思(myth)。我們要驅(qū)逐這個迷思,走向真正的“他人”及其生活。盡管這注定意味著我們將飽受偏見和無知的折磨,意味著我們的主體能動性的構(gòu)造有受到意見侵襲的風(fēng)險和脆弱性,但我們卻同時也要意識到,不僅我們的功業(yè)、而且堅實穩(wěn)固的主體能動性的真正養(yǎng)成,都恰恰要依賴于我們同真實意見世界的遭遇。

好消息在于,在意見世界中,“他人”并不總是盲眼的“瞎子”。[9]

注釋

1 “地平”(horizon)概念來自查爾斯·泰勒,指的是人們在其中發(fā)現(xiàn)生活的意義感和精神特性的那樣一種生存框架。泰勒的解釋,參見Charles Taylor, Sources of the Self: 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Identity,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6-19.

2 當然,有一小部分人則希望徹底消除“哪吒”這個“魔怪”因素。實際上,如果這些人的愿望要想具有實踐意義,那么,他們的行動就不可避免地將指向“陳塘關(guān)”的既有統(tǒng)治秩序本身。因此,密謀除掉“哪吒”的小型組織聚會,如果沒有被“哪吒”的惡作劇打斷,一旦付諸行動,最終必然帶有某種政治革命的色彩。

3 故事雖然從未表達過“李靖”夫婦究竟在“陳塘關(guān)”承擔(dān)著什么樣的統(tǒng)治義務(wù),也沒有刻畫“陳塘關(guān)”所坐落的那個世界中“李靖”夫婦究竟占有一個什么樣的位置,但是,“元始天尊”關(guān)于“李靖是天命之人”的預(yù)言,不免使我們認識到,“哪吒”在《江山社稷圖》中的修煉過程,本質(zhì)上也是“神奇王子”的養(yǎng)成。

4 在某種意義上,盧梭一生都在探索這種精神奴役關(guān)系的本質(zhì)和根源,并且試圖擺脫這種關(guān)系。關(guān)于盧梭對此的一般性論述,可參考盧梭的“一論”和“二論”:Rousseau, ‘The Discourses’ and Other Early Political Writing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關(guān)于盧梭本人受這種關(guān)系的困擾及其擺脫嘗試,參見盧梭的《懺悔錄》:Rousseau, The Confessions and Correspondence, ed. By Christopher Kelly, Roger D. Masters & Peter G. Stillman, Dartmouth College Press, 1995.關(guān)于黑格爾的觀點,參見G. W. F. Hegel, Phenomenology of Spiri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7, pp.111-118.

5 這也恰恰是盧梭最終所選擇的道路。

6 如果走這條道路,那么“哪吒”就需要一套類似于柏拉圖哲學(xué)的觀念設(shè)置,將所遭遇的偏見宣稱為某種類似于“可感世界”的東西,并同時宣稱真正的美好且值得一過的生活恰恰在于對“可感世界”的超越。

7 關(guān)于這一點,參見:《莊子集釋》,郭慶藩撰,王孝魚點校,中華書局,2016年版,特別是《人間世》篇。

8 此處的“諸眾”是霍布斯意義上的。進一步的討論,參見Paulo Virno, A Grammar of the Multitude: For an Analysis of Contemporary Forms of Life, The MIT Press, 2004, pp.21-23.

9 “瞎子老頭”是《哪吒》中一個極具隱喻意義的角色,我們從他的言辭和行動中,能夠看到意見世界的盲目和充滿偏見的特征。

(作者系廈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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