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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德尼·斯塔克論《基督教的興起》:疫情、社會關系與宗教

在許多人看來,皈依宗教的行為是全然基于個人的精神信仰。隨著個人對于上帝和宗教的頓悟,人們選擇做出“信仰之躍”,成為教徒。然而,美國社會學家羅德尼斯塔克從社會學的角度檢視了基督教崛起的歷史,并察覺到基

在許多人看來,皈依宗教的行為是全然基于個人的精神信仰。隨著個人對于上帝和宗教的頓悟,人們選擇做出“信仰之躍”,成為教徒。然而,美國社會學家羅德尼·斯塔克從社會學的角度檢視了基督教崛起的歷史,并察覺到基督徒數(shù)量的發(fā)展和變化與歷史事件、社會關系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基督教的興起:一個社會學家對歷史的再思》一書中,羅德尼·斯塔克研究了公元165年與公元251年的兩場瘟疫是如何通過種種因素促進了基督教的崛起,而基督教對于人民而言又在疫情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瘟疫與信仰

公元2世紀的“迦林瘟疫”(Plague of Galen),首先侵入在帝國東部作戰(zhàn)的軍隊,隨后蔓延到了整個羅馬帝國。在許多城市中,瘟疫導致了大量死亡,羅馬皇帝奧勒留對于當時人們日夜趕運,把死尸運到城外的場面印象深刻。學者里特曼父子(Louis Littman & Michael Littman, 1973)推測,羅馬帝國中7%-10%的人口都隨著這場瘟疫而死亡。而其他學者,如麥克尼爾(McNeill,1976)認為真實的死亡率應該占總人口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被瘟疫侵襲的羅馬城》

在近一個世紀后,第二場瘟疫又一次降臨羅馬帝國。在疫情最為嚴重的時候,僅在羅馬這一個城市,就有五千的死亡人數(shù)。許多同時代的文獻,如迦太基主教西普里安于公元251年曾寫道,由于“這場極具毀滅性的瘟疫,我們中間有很多人死去”(Cyprian, 1958)。經(jīng)過這兩次瘟疫,羅馬帝國的人口急劇下降,而許多從瘟疫中存活下來的人們轉向了宗教信仰。

對于羅馬帝國的人民而言,如瘟疫這樣的自然災害是超自然的,沒有人能夠解釋這樣的災禍為什么會發(fā)生,也沒有人可以提出相應的解決辦法。因此,人們紛紛轉向超自然的宗教信仰,以此尋求救贖或幫助。而原有的信仰、價值觀由于無法對災禍作出有效的反應和解釋而遭受拋棄,而新的宗教則迎來了崛起的機會。而相比其他宗教而言,基督教還有其獨特的優(yōu)勢,即賦予生命以新的意義。

可以想象,在面對身邊的親人、朋友紛紛倒下的情況時,人們急需要解釋或寬慰。而哲學家(尤其是斯多葛主義者)對于災禍的消極態(tài)度,對此毫無幫助。可以想象,斯多葛主義者會讓人們放棄關注不可控制的,而轉向內心的平靜。但是,這樣的做法并不能減少人們內心的痛苦,并且仍然無法解釋瘟疫發(fā)起的理由。在科學相對落后的羅馬帝國,人們無法系統(tǒng)的解釋災難的傳播與形成,因此他們更愿意相信神秘的、宗教性的解釋。

而基督教同時滿足了人們的這兩個需求:解釋災難現(xiàn)象、以及寬慰悲痛的人們。基督徒們相信,這樣的瘟疫對于基督徒與異教徒有著不同的意義:盡管他們同樣死去,基督徒是蒙受感召離開去獲得更新的生命,而異教徒則是去遭受折磨。同時,基督教描繪了死去的教徒們在天堂上獲得永生的美好畫面,使得仍然在經(jīng)歷瘟疫的教徒們獲得巨大的安慰?;浇掏瑫r為教徒們提供了精神上和情感上的支持,這無疑吸引了更多的人轉向基督教。在另一方面,基督教將瘟疫形容成“教導和試煉”,倡導人們應該積極行動,同時為人們提供了對瘟疫的解釋和行為指導。

存活、救助與教義

在公元260年,第二場瘟疫達到最嚴重時,迪奧尼修斯在復活節(jié)寫道基督徒如何不管自身安危去照料病人,甚至染上瘟疫,獻出生命。與此相對的,是異教徒將患者棄置不顧、甚至將將死之人遺棄在路邊的情景。異教徒想盡辦法切斷與瘟疫的聯(lián)系,卻始終無法逃離瘟疫的傳播。羅馬皇帝朱里安(Julian)在一個世紀后曾組織異教徒進行慈善活動,以蓋過基督徒的善行。但是朱里安也承認,基督徒的美德大大高于異教徒,那些被異教徒遺棄的人們從基督徒那里收獲了幫助和救濟。與異教徒相互隔離的行為相比,基督徒倡導的相親相愛、上帝愛一切他的子民等教義使得基督徒團體之間的連接更加緊密、而西普里安更要求信徒去幫助不信上帝的人,因為這樣的信徒才是真正理解信仰的人。

而雖然當時的羅馬帝國并沒有治療瘟疫的特效藥,但是僅僅是基督徒提供的照顧病人的幫助,也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患者的死亡率。學者麥克尼爾(McNeill)表示,“當所有的日常服務項目都癱瘓了的時候,哪怕是對病人進行最為基礎的看護,也能在很大程度上降低死亡率。比如,簡簡單單的提供一些水和食物,就能夠使暫時太虛弱而無法照顧自己的人恢復健康,而不必悲慘地死去”(McNeill 1976,P108)。在異教徒無法獲得救助而容易死亡的情況下,基督徒之間的互相照顧使得他們獲得了較高的存活率,一種可能性是,最初感染的基督徒在受到照顧后獲得了免疫能力,得以在之后存活。在異教徒看來,基督徒高于自己的生存率是不可思議的,而在缺少合理科學解釋的當時,異教徒往往會對“上帝保佑了基督徒”的假設信以為真。

新的社交網(wǎng)絡與宗教傳播

根據(jù)羅德尼·斯塔克的理論,受到基督徒照料的異教徒有著更高的存活率。一種合理的猜測是,與基督徒相鄰的、關系更為親密的異教徒受到了照顧。需要注意的是,由于羅馬帝國的基督徒數(shù)量在兩次瘟疫中都不足以照顧所有的病人,因此,只有與基督徒有聯(lián)系(住的近、或是朋友,親戚)的異教徒才可能獲得看護。更進一步的推測是,在看到他人受到基督徒救助而存活下來后,異教徒們可能會轉向與基督徒建立聯(lián)系,其原因非常簡單:與基督徒交朋友更有活下來的可能性。而在受到基督徒幫助后,我們有理由懷疑一部分的異教徒可能轉為了基督徒。

更為戲劇化的是,由于存活率的差異,即使是沒有在疫情期間與基督教建立關聯(lián)的異教徒,可能在疫情過后也不得不面對身邊基督徒變多的情況。想象一位異教徒,他/她的朋友、配偶都在疫情中遭遇了不測。換言之,他/她原本的社交網(wǎng)絡受到了極大的破壞;而對于基督徒而言,他們的社交圈由于存活率較高,得以較為完整地保留下來。因此,當異教徒試圖建立新的社會關系時,他/她極有可能轉向基督徒尋求新的朋友或是配偶,甚至轉而信仰基督教。

結論

對于羅德尼·斯塔克而言,基督教的崛起并非僅僅基于純精神或信仰上的一次集中爆發(fā)。相反的,基于社會學的研究表明,相當多數(shù)量的異教徒是在經(jīng)過仔細的利弊權衡后才決定加入當時尚未壯大的基督教。而與許多宗教單純追求信仰不同,早期基督教的為人們提供了精神和情感的雙向慰藉,更是以實際行動救助了遭受瘟疫折磨的人群。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早期基督教擔負了多重的社會責任,與受到羅馬皇帝支持的異教不同,基督教是更為包容和提倡行動的民間宗教組織。教徒們不惜冒著犧牲的風險救助他人的行為增加了教徒間的緊密,而較高的生存率則進一步吸引了異教徒轉向基督教。甚至,由于基督徒數(shù)量的增加,異教徒也不得不與基督徒建立新的社會關系,以重建自己在疫情后受到破壞的社交網(wǎng)絡?;浇淘谝咔橹邪缪莸姆e極救助他人、提供精神和情感的支持的角色,以及其建立的新的社會關系網(wǎng)絡,都成為了這一宗教在日后不斷壯大的重要因素。

引用文獻:

Cyprian [Ca. 250. ] 1958. Treatises. Translated by Mary Hannan Mahoney. Edited by Roy J. Deferrari. New York: Fathers of the Church

Littman, R. J., & Littman, M. L. (1973). Galen and the Antonine plague.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hilology, 94(3), 243-255.

McNeill, W. H., & McNeill, W. (1976). Plagues and peoples. Garden City, NY: Double Day.

斯塔克. (2005). 基督教的興起: 一個社會學家對歷史的再思. 上海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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