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戈將軍”的疑冢：祖大壽又“倒戈”去了加拿大？

明末清初的祖大壽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倒戈將軍”。他和家族在關外經營年深日久，所轄錦州方面“關寧鐵騎”由于是頗具實力的地方武裝，加之錦州戰(zhàn)略地位重要，故對明朝而言是一把雙刃劍，既是一支非常重要的生力軍，也是不穩(wěn)定因素之一。崇禎二年（天聰三年，1629）底袁崇煥下獄，馳援京畿的祖大壽為自保，不顧軍情緊急，迅速退回錦州，朝野震驚，為防其倒戈，朝廷數(shù)次詔其入京安撫，祖未敢從命，再經朝廷多方寬慰，方才穩(wěn)定軍心。

祖大壽于崇禎四年（天聰五年，1631）率軍在大凌河筑城時被皇太極圍困數(shù)月，因糧絕投降，后又詐皇太極可以為其奪取錦州，撇下一同投降的晚輩們及屬下官兵返回錦州歸復明朝。而后崇禎十五年（崇德七年，1642），錦州被圍一年，糧絕后其亦未玉碎，而是二降皇太極，種種反復，讓其名噪一時。

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Royal Ontario Museum）收藏有“祖大壽墓園”的石構件，包括石翁仲、石門、供桌、五供、寶頂欄板等，是喬治·克羅夫茨（George Crofts）于1919年（民國八年）在北京永泰村（今北京市海淀區(qū)清河街道永泰莊）從文物販子手中購買而來。但是，祖大壽其實埋葬在他的老家遼寧興城，來自永泰莊的墓地石構件又會是誰的呢？

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藏來自永泰莊的石翁仲一。圖片來自網友旅游上傳。

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藏來自永泰莊的石翁仲二。圖片來自網友旅游上傳。

1993年，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等單位在永泰莊墓葬遺址進行了考古發(fā)掘，共計發(fā)現(xiàn)墓葬12座?？脊藕唸笾赋?，墓園早年被盜，出土文物有限，其中大型墓M10出土一塊墓志蓋，鐫刻“□封顯考□進光祿大夫固山額真加伯爵蔭溪祖公墓志銘”，考古工作者從文獻入手，判斷為祖澤潤之墓（祖大壽之子，亡于順治十六年，1659），其余清墓應是祖澤潤家族墓。位于M10南側標記為M12的六角形“墓葬”，經過與以往案例對比后得知為墓園壓勝之用，并非墓葬，近年有學者已明確此為祭祀遺跡明堂。而祖大壽在興城的墓葬雖然早已破壞無存，但墓地殘碑在近年已被發(fā)現(xiàn)，并有相關新聞報道。所以祖大壽并沒有倒戈去加拿大，而是魂歸故里了。

永泰莊墓葬遺址考古發(fā)掘示意圖。王策、程利、周宇、張秀云.海淀清河永泰莊遺址發(fā)掘簡報，北京文物與考古(第四輯)。

永泰莊墓葬遺址M12示意圖。王策、程利、周宇、張秀云.海淀清河永泰莊遺址發(fā)掘簡報，北京文物與考古(第四輯)。

中國古時有家族聚族按禮法埋葬的習俗，可是身為父親的祖大壽為何沒有與后代葬在一處呢？原來祖大壽在清朝的政治地位低于他的晚輩，這在歷史中確有其事。

先說祖澤潤、祖可法為代表的子侄這一輩人，他們在大凌河時便投降了皇太極，從這時起就頻受恩寵，倍受重視。如皇太極在天聰七年（1633）八月賜祖可法御服齊肩無袖貂皮短褂一件，天聰九年（1635）七月初十日賞祖可法、祖澤潤等各大鍛袍一襲，崇德改制建立清朝后，祖澤潤成為兵部的負責人，同時又被封以爵位，崇德七年（1642）更是成為漢軍一旗的旗主，他們去世后更是受到追贈爵位和謚號的榮寵。

再來看祖大壽，迫于其在關外原本的影響力，雖然第二次投降后皇太極對他不錯，但還是有所防范的，其中把逃亡明朝的將領麻登云的家產賜給他這個細節(jié)，就告訴我們警告意義絕對大于禮物意義，可見二降后的祖大壽表面風光，實則警鐘長鳴，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他的晚輩也對其投降后的行為更頗為嚴厲，祖可法曾在此時向皇帝進言，要讓祖大壽馬上薙發(fā)，以堅其心，甚至當年的下屬都對他數(shù)次倒戈的行為十分痛恨，張存仁就在崇德六年（1641）十月時說“悔盟背約，神人共憤，即寢食皮肉，不足以釋恨，而豈可容其生乎?！?/p>

可見，晚輩們在政治上已經同祖大壽劃清界限，而生活中他們更是已經形成各自的宗族，比如祖澤潤臨終前就曾決定將爵位交給自己的孩子之一祖植松承襲。所以，在新的政治態(tài)勢的作用下和新的宗法系統(tǒng)確立的形勢下，祖大壽若同晚輩們葬在一處，是顯然不合時宜的。

撫順元帥林文管所藏饒余郡王阿巴泰園寢石翁仲一。楊伯達主編，中國美術全集·雕塑篇6·元明清雕塑，人民美術出版社。

撫順元帥林文管所藏饒余郡王阿巴泰園寢石翁仲二。楊伯達主編，中國美術全集·雕塑篇6·元明清雕塑，人民美術出版社。

那永泰莊的墓葬怎么就易主了呢？其實原因顯而易見，祖澤潤在清朝雖身居高位，也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但相較于其父祖大壽的數(shù)次倒戈所造成的社會轟動而言，似影響力有限，1919年的部分中國文物販子許是知曉永泰莊墓園的真實主人，但因為祖大壽名聲過大，為了更容易地從外國人那里賺到錢，因此假托“祖大壽之墓”。無獨有偶，1980年代初，史樹青先生在給朋友許進雄先生的信中曾談到，民國時期他從古玩商處聽得右安門外為祖大壽與子祖澤溥的墓地，而真實情況是，1952年發(fā)掘了這片墓地，未經盜擾，出土器物豐富，沒有證據(jù)顯示此處與祖大壽有關。可見這種訛傳其實不僅發(fā)生在永泰莊一地，京城附近還有許多祖大壽子侄們的“祖家墳”，但只有安大略博物館逐漸成為世界知名的收藏機構，永泰莊的名聲也就越來越大，祖大壽也便倒戈去了加拿大。

最后，特別有趣的是，身為清朝伯爵的祖澤潤，其墓地上用來彰顯氣派用的石翁仲沒用梳辮子的清朝人物形象，卻是褒衣博帶的人物形象，撲朔迷離。在參考清宗室郡王阿巴泰的墓地為了節(jié)省開支，也未用本朝人物，而“順手牽羊”了附近無主的明朝石翁仲這段歷史的基礎上，祖澤潤墓地應當也是出于此種考慮，再通過比對得知，永泰莊石翁仲的成造時間應該是明朝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