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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保齡與張謇交游考

光緒二年(1876),24歲的南通人張謇進(jìn)入淮軍名將吳長慶的幕府,“客其軍幕,治機要文書。”自此,這位日后將大魁天下的狀元與項城袁氏家族、廬江吳氏家族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項城袁氏自袁甲三始與廬江吳氏交往。

光緒二年(1876),24歲的南通人張謇進(jìn)入淮軍名將吳長慶的幕府,“客其軍幕,治機要文書?!弊源?,這位日后將大魁天下的狀元與項城袁氏家族、廬江吳氏家族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項城袁氏自袁甲三始與廬江吳氏交往。袁甲三與吳廷香;袁保慶、袁保恒、袁保齡與吳長慶;袁世凱與吳保初均有交往。袁保慶、袁保齡兩人與吳長慶交往極深,而吳長慶則終生不與袁保齡之兄袁保恒交往。袁吳兩家雖有交誼,亦頗存芥蒂,這種矛盾既有家族之間的恩怨,也有淮軍內(nèi)部的派系之爭,更有廟堂之上士族集團的利益之爭。

袁吳兩家的關(guān)系,涉及咸豐年間的一段公案。

光緒七年(1881),張謇在吳長慶“慶軍”幕府中已有五年之久。在參與吳長慶的軍機文牘,聊供咨問的同時,讀書備考是張謇最為重要的任務(wù),制藝之余,受吳長慶委托課袁氏子弟,其中最主要的人物就是袁世凱,因此,袁世凱對張謇終生以師視之。

張謇晚年有《嗇翁自訂年譜》,記錄了光緒七年(1881)吳長慶在登州軍營之時對他談及的袁吳兩家舊事。

四月,項城袁慰廷世凱至登州,吳公命在營讀書,屬余為是正制藝。公語余曰:“昔贈公以團練克復(fù)廬江,為賊所困,命赴袁端敏公軍求救。端敏以詢子侄,子文誠公以地當(dāng)強敵,兵不能分,主不救。侄篤臣以紳士力薄,孤城垂危,主救。遷延時日,而廬江陷,贈公殉。嗣與文誠絕不通問,而與篤臣訂兄弟之好。端敏后命隨營讀書以示恤,義不應(yīng)命,今留慰廷讀書,所以報篤臣也?!蔽客楹V臣嗣子,先是以事積忤族里,眾欲苦之,故挈其家舊部數(shù)十人赴吳公,以為吳公督辦海防,用人必多也。而防務(wù)實無可展布,故公有是命,旋予幫辦營務(wù)處差。軍事簡,多讀書之暇,與曼君、彥升、怡庵諸人時有唱酬。

在上述文字中,涉及人名頗多。慰廷乃袁世凱之字;“吳公”是指吳長慶;“袁端敏公”是指袁甲三,謚“端敏”;“文誠公”是指袁世凱從叔袁保恒,謚“文成”;“篤臣”是指袁世凱之嗣父袁保慶;“贈公”是指吳長慶之父吳廷香;“曼君”是指朱銘槃、“彥升”是指周嘉祿、“怡庵”是指林葵,三人均為吳長慶幕僚。袁世凱在慶軍大營之中師從張謇、周嘉祿讀書習(xí)文。

吳長慶之父吳廷香優(yōu)貢生出身,曾經(jīng)辦團練抵抗太平軍。太平軍進(jìn)攻廬江,城將不保之時,吳廷香向袁甲三求援,袁保恒不同意救援廬江,而袁世凱之父袁保慶認(rèn)為廬江團練兵力不足,立主救援。在舉棋不定之時,吳廷香戰(zhàn)死,朝廷贈其四品卿銜,故稱之為“贈公”。此后,吳長慶舉兵,誓不與袁保恒交往,而與袁保慶訂交,且在袁保慶病逝于任所之時,為之料理喪事。張謇之所以能夠課讀袁世凱的原因是受吳長慶之托,而托付的緣由則是吳長慶為了報答當(dāng)年袁世凱之父袁保慶,故此做出“今留慰廷讀書,所以報篤臣也”的決定。

通過吳長慶與張謇的對話,能夠明顯感知到吳長慶對袁世凱的不屑,他的這種態(tài)度對張謇的影響是深遠(yuǎn)的。無論是《柳西草堂日記》,還是《嗇翁自訂年譜》中,從朝鮮兵變,慶軍入朝直到甲午之役,乃至于后來與袁世凱有關(guān)的歷次重要事件,隱約可見吳長慶對袁世凱不高的評價在張謇心目中所產(chǎn)生的影響。

對袁世凱的這種評價是張謇主觀的敘述,而且吳長慶所陳述的“事實”也是通過張謇的記錄得以流傳。張謇的“轉(zhuǎn)述”或者“記錄”究竟是否是事實,或者究竟有多少可信度,這些問題都需要其他史料的支持,并進(jìn)行重新探究。

在張謇的記錄中,袁世凱始終處在被動評價的范疇內(nèi)?!秵菸套杂喣曜V》中記錄了民國元年八月(1911年9月),張謇與袁世凱的一次見面?!鞍嗽?,詣袁總統(tǒng),說改革鹽法?!倍凇稄埣咀泳配洝分械奈淖謪s是“八月,詣袁慰廷,說改革鹽法?!睆姆Q呼職位而改為直呼其字,兩字之差,褒貶立見。同時也看出張謇態(tài)度的轉(zhuǎn)換,并沒有對袁世凱報以始終如一的貶斥態(tài)度,而是在袁世凱職位變換后有所恭維。另外,張謇不得不承認(rèn)辛亥前后之時的袁世凱已與當(dāng)年不可同日而語了。

關(guān)于袁世凱如何投奔吳長慶的記載,還見于胡嗣瑗在朱銘槃手書《與袁世凱絕交書》的題跋之中。

世凱所生母微,不齒于諸父昆季。少無行,門以內(nèi)幾不能堪,其嫡母諜訴諸官。陳州守令重世凱門閥,寢其事,陰貲之出游。時李文忠督直隸,以通家子投謁。無所用,遂渡海往依吳武壯。

將胡嗣瑗與吳長慶所表述的內(nèi)容結(jié)合在一起,可以得知袁世凱離家投軍的真正原因所在。

光緒十年(1884)6月,駐防在金州的吳長慶重病不起。此時,袁世凱欲轉(zhuǎn)投入李鴻章麾下,在張謇看來袁世凱此舉大有背棄吳長慶之意。在其日記中寫道“五月十一日。寫與慰廷訊。慰廷向驕恣,至此益甚,故移書切責(zé)之?!薄扒胸?zé)”二字,足見張謇對袁世凱的態(tài)度。張謇在年譜中也留下了記載“公自朝鮮分其軍三營畀慰廷留防后,自統(tǒng)三營至奉。不兩月,慰廷自結(jié)李相,一切變革,露才揚己。頗有令公難堪者,移書切讓之?!蹦曜V里提及的“書”就是十分著名的《與袁世凱絕交書》。 這封信函是張謇、張詧兄弟二人與朱銘槃共同草擬的,全文不足三千字,斥責(zé)袁世凱頑鄙貪名。袁世凱其人生性張揚有余而沉穩(wěn)不足,且好投機。這正是吳長慶、張謇所最為反感之處,也成為后人臧否袁世凱之處。

袁保齡對從侄袁世凱愛憐有加,亦頗自得。李鴻章認(rèn)為袁世凱“膽略兼優(yōu),能知大體”“從侄世凱,練朝鮮兵。朝之君臣極稱之。合肥欲令留彼攝戎事?!痹}g對從侄的了解是全面的,更希望袁世凱能夠繼承祖業(yè),有所作為。而為袁世凱之師的張謇則是從教育門人弟子的角度看待袁世凱,這就是屢見于其筆端諸如“剛而無學(xué),專而嗜名”一類評價的由來。當(dāng)然,就張謇來說,對袁世凱的總體印象并不佳,這一點在其子張孝若后來的轉(zhuǎn)述當(dāng)中也有所體現(xiàn)。

袁保齡、張謇二人對袁世凱的不同態(tài)度并沒有對二人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根本影響。在吳長慶病逝于金州防地之后,張謇與其兄張詧被難于慶軍將領(lǐng)黃仕林,及時出手相救者,唯有袁保齡。

在《柳西草堂日記》中記載了光緒八年(1882)張謇與袁保齡的交游,這是比較早見于文字的記錄。

八月十八日。枚生來,久談。往為延陵陳進(jìn)退之策,堅勸乘勢止足,譬諭再四,初亦然之,至是乃更變計,以袁、周為之畫計也。甚矣,知進(jìn)退存亡而不失其宜者,難其人也。寫《朝鮮善后六策》稿。

日記中的“延陵”是指吳長慶,“袁”是指袁保齡,“周”是指周馥。八月十八日(9 月 29 日)張謇時在天津。張謇自進(jìn)入?yún)情L慶幕就參與軍機,得到吳長慶的信任,特別是在朝鮮壬午兵亂事件發(fā)生之后,慶軍奉命進(jìn)駐朝鮮靖亂,張謇多有進(jìn)言。吳長慶奉李鴻章之命率慶軍入朝鮮之后,出乎吳長慶與張謇意料的兩個問題出現(xiàn)了。一是袁世凱“敢作敢為,冒險妄動。” 漸為李鴻章所賞識。二是吳長慶的軍隊進(jìn)入朝鮮之后,“游勇頗多滋擾,殊為令名之累,似宜默查各營,如有余勇散人,盡數(shù)資遣,商之雨亭,派船送回,免致逗留滋事?!庇纱丝梢?,李鴻章對袁世凱才干的褒揚與對吳長慶治軍的批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吳長慶在朝鮮駐軍,初期頗得其朝野上下歡迎,因此吳長慶考量在靖亂之后繼續(xù)駐兵于朝鮮,張謇則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止足,及早做歸計。對此,吳長慶猶豫不決。袁保齡、周馥則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繼續(xù)駐扎,以防后亂,另外必須提防日本出兵,慶軍在朝鮮也可充作屏障。于是,袁保齡與張謇在慶軍是否應(yīng)當(dāng)繼續(xù)駐軍朝鮮問題上產(chǎn)生分歧。為此,張謇寫下了著名的《朝鮮善后六策》。就在張謇與袁保齡產(chǎn)生分歧7天以后,李鴻章不允慶軍東征公費,吳長慶才感到悔不聽張謇之言。光緒八年(1882),時任直隸總督的李鴻章有意命馬建忠執(zhí)掌慶軍兵權(quán),“八月。李相欲以慶軍屬馬建忠,而命公回天津。余力勸公引退,并請奏解本職,住京。公初韙之,旋以袁子九、周玉山之言而止?!边@兩件事情對吳長慶來說均是極大的打擊。


至于袁保齡、周馥在此事件中所充當(dāng)?shù)慕巧?,也十分值得推敲。袁、周二人堪稱是李鴻章之左膀右臂,不會不知曉李鴻章對吳長慶的疑慮,對吳長慶表面上的“支持”帶有十分隱晦的意圖。此一節(jié)可以參閱袁保齡在是年12月寫給已經(jīng)離開慶軍幕府返回故鄉(xiāng)的張謇信函中。袁保齡《致張季直》信函如下:

數(shù)月以來,人事雜碌。屢屬瀚臣寄陳鄙見,想徹清聽。時局艱危,人謀舛迕。先生高臥柴桑,絜餐馨膳,天倫至樂。而悲人憫世,當(dāng)亦有不能已者。南皮節(jié)度,當(dāng)代之韓歐也,嶺表系天下安危,先生倘有意乎?脂轄何日,愿早聞之。齡辱南皮眷睞已久,形跡頗疏。曩與廬江亦復(fù)如此,先生固稔知之。朝鮮必有事變,亦未期速發(fā)。乃爾三營將士誓死酬國恩,尚不辱武壯軍聲。而井上要盟,神人共憤。朝為越續(xù),從此中華屬藩盡矣??蓜贇饨Y(jié)。變初起時,齡上書當(dāng)?shù)?,謂當(dāng)遣李昰應(yīng)從軍,往以維系朝民忠義之心,而助孱王之氣。事未果行,徒存繞策。聊告知己,不足為外人道也。崢嶸歲暮,風(fēng)急云繁,懷人彌切。謹(jǐn)效唐五言律一篇,以送祖生擊楫之行。詩才窘澀,短句村歌,知不滿法家一笑,亦聊以寫我思耳。時因北風(fēng),復(fù)惠德音。

此信函中“南皮”是指張之洞,時任兩廣總督。“廬江”是指吳長慶,已經(jīng)于是年7月13日病逝于金州防地。吳氏故去之后,清廷以“武壯”謚之。吳長慶病逝之后,其在朝鮮駐扎的三營兵馬由提督吳兆有統(tǒng)帥,在金州駐扎的三營兵馬由提督黃仕林統(tǒng)帥。黃仕林駐扎金州,也為后來與張謇、張詧兄弟發(fā)生矛盾,張謇迅速離開慶軍幕府埋下了伏筆。

另外,在信函中還涉及朝鮮壬午兵亂之事。對此,袁保齡的解釋是“變初起時,齡上書當(dāng)?shù)?,謂當(dāng)遣李昰應(yīng)從軍,往以維系朝民忠義之心,而助孱王之氣。事未果行,徒存繞策。聊告知己,不足為外人道也?!币簿褪钦f,袁保齡有自己的見解,只不過未被“當(dāng)?shù)馈辈杉{而已,這位“當(dāng)?shù)馈彼钢藨?yīng)當(dāng)就是李鴻章。袁保齡的這種表達(dá)是在事件發(fā)生三個月之后的補充說明,此時早已事轉(zhuǎn)人非,空留議論而已。

張謇在當(dāng)時日記中的表述是“初亦然之,至是乃更變計,以袁、周為之畫計也。甚矣,知進(jìn)退存亡而不失其宜者,難其人也。”對袁保齡、周馥的“畫計”表示出擔(dān)憂。此種擔(dān)憂隨著吳長慶在金州病逝而告結(jié)束。

吳長慶以重病之軀調(diào)防奉天之后,駐軍金州,招回鄉(xiāng)修養(yǎng)的張謇至金州。張謇于是年五月七日(5月31日)抵達(dá)慶軍金州駐地,“卯刻氐柳樹灣。乘車詣金州。見筱公,則病甚。病之由誤于諂子,事之壞亦誤于諂子,可嘆也。金州荒涼特甚,麥裁如江南三月中旬時?!蔽淖种辛髀冻鰧情L慶病情的擔(dān)憂,也指出了其致病之因是身邊多諂媚之人。五月十六日(6 月9日),吳長慶“病危甚,為之戚然”,張謇為吳長慶后事早作準(zhǔn)備,于是給時在旅順口總辦海防工程的袁保齡寫信,求代為置辦棺槨。

袁保齡收到張謇信函之后,立即安排諸多事宜,于5天之后復(fù)函張謇。

十七夜奉答后即催促謝副將乘“湄云”疾行,限二十二晨到柳樹屯。不知果無濡滯否?王壽山來,讀松亭軍門諸人致謝書,藉悉一切。王弁看船桅不中意,另選桱木長丈余徑尺余者十二根去。凡木曰桱,曰杉,曰花板,其實一物而已。若用良匠,選湊成之,尚無遺恨,卻較枬木為勝。枬木質(zhì)過硬,合縫最難,卒辦尤難也。慮金州無佳生漆,因向雷營搜得數(shù)斤,并交帶去。木漆價均由弟發(fā)訖,非動官物,但愿筱帥早愈,留此施濟他人耳。言之淚從心落,頃向筱帥乞假“海鏡”,備隨諸公巡海之行,大約至多十日,必?zé)o誤朝鮮用。倘可允,盼早來也。

軍中一時沒有制作棺槨的中意木料,只好選用船桅,張謇派來的人又對木料不滿意。袁保齡考慮周詳,還搜羅到生漆,木料、生漆的費用均為袁保齡自己承擔(dān),不費公帑一錢。袁保齡希望吳長慶能夠康復(fù),并且?guī)ьI(lǐng)屬將幕僚乘坐“海鏡”輪出海巡視。這是袁保齡的祝愿,他期待吳長慶早日康復(fù),但是對吳長慶來說已經(jīng)來日無多。

光緒十年閏五月二十一日(1884年7月13日),慶軍統(tǒng)領(lǐng)吳長慶病逝于金州駐地。吳長慶的病逝令張謇悲痛不已,“感念舊義,悼痛何如?!睆堝来呀?jīng)病逝的吳長慶草擬了六十余件信函,為其寫哀啟,題寫牌位,撰寫行狀、挽聯(lián)、訃聞等,多繁雜瑣碎之事。

就在張謇悲痛欲絕之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提督黃仕林“邀同三營僚友算賬于筱公靈前?!庇捎趨情L慶留有遺言,“身后賓客去者各贈薪水三月?!庇谑窃趨情L慶病逝之后,幕僚欲按照遺言領(lǐng)取3個月薪水而去。矛盾就此引發(fā),吳長慶夫人以及吳家諸人,還有黃仕林與幕僚等人之間爆發(fā)了由“算賬”而引起的爭端,千頭萬緒,眾說紛紜,人事糾紛于其中,矛頭所指向的則是張謇之兄張詧,還有負(fù)責(zé)慶軍賬目的袁鴻。張謇則是為叔兄張詧抱不平,故此與黃仕林、吳長慶夫人等人相爭辯,以致“人皆有吞噬恕堂而及于叔兄之心,群小之可畏甚矣?!睆堝佬值艿奶幘呈直粍?。

“算賬”風(fēng)波持續(xù)了23天,最終以張詧、袁鴻歸還錢款而做結(jié),黃仕林方才作罷。黃仕林之所以不再追究張氏兄弟。與袁保齡從中調(diào)解不無關(guān)系。張佩綸曾經(jīng)給李鴻藻寫過一封信,信中多夸大之辭,卻也能夠看出在黃仕林“算賬”風(fēng)波中袁保齡對張謇、張詧兄弟的關(guān)照。

狀元張謇乃吳提督長慶幕客,與朱銘槃、范當(dāng)世稱通州三怪。朱中乙科,已故。范未售,近在合肥處課讀。三怪伎倆不同,其為怪一也。吳小軒卒于軍中,張及其弟詧干沒餉銀七千余兩,經(jīng)其部將黃仕林察出,理諭不聽。黃本粗直人,怒而鎖之屋中,欲加刑訊。經(jīng)袁子久輩調(diào)處,始吐實,繳出若干,彌補若干完結(jié)。一時有黃祖殺正平之嘲。后中南元,吳縣、虞山均亟稱其才華,氣焰復(fù)振。在籍處一小講席,干預(yù)公事,武斷鄉(xiāng)曲。每將吳縣、虞山所致書懸諸廳事以傲人,聞亦嘗就虞山之館,則鄙人久出都不知其詳矣。

信函中“吳縣”是指潘祖蔭,“虞山”是指翁同龢,“吳小軒”是指吳長慶,張佩綸在信函中誤將張詧認(rèn)為張謇之弟。張佩綸極力詆毀張謇、朱銘槃、范當(dāng)世等“南通三子”,將三子稱為“南通三怪”,其指斥可見一斑。此事引發(fā)的則是張謇以及眾幕僚的離去,用張謇的話說則是“賓客星散”。

袁保齡《閣學(xué)公集》書札卷三中收錄有袁保齡致張謇三封信函。信函名目依順序分別是《致慶軍幕府張季直》《致慶軍幕府張》《致張季直》。第一函、第三函已經(jīng)在上文中論及。第二封信函內(nèi)容則涉及袁保齡說和“算賬”風(fēng)波之事。

傅都司致桱木行,曾上一書,計達(dá)記室。吳仁山兄乘“鎮(zhèn)海”至此,不踰時而去。弟初未之知,迨知之,急相訪而莫及。得津友函云,筱帥公虧一節(jié),合肥允為設(shè)法。仁山兄進(jìn)取當(dāng)須略緩再定,惟尚未知筱公事已奉恩旨如何。弟與祝三、玉山均極懸盼。海道間阻,津中無舟再來。仁山歸時所述云何,特用函詢,伏乞示慰。松亭兄當(dāng)能守畫一之規(guī),為前人光。法艦趨閩,幼帥督兩營守馬尾,忠勇可敬。曾沅丈奉命議約,以十日為期,恐難得佳文字也。龍杠倘在金辦,鐵器尤著緊,且須多備換用者。弟昔扶先文誠兄柩行數(shù)日,深悉此苦,矧此長途。筱公長君已至否?遺疏草可得見否?伏惟道履,珍護(hù)不宣。曼君、恕堂諸兄均候。

函件中人名頗多?!叭噬健笔侵竻橇既?;“筱帥”是指吳長慶;“祝三”是指宋慶;“玉山”是指周馥;“松亭”是指黃仕林;“幼帥”是指張佩綸;“曾沅丈”是指曾國荃;“文誠”是指袁保齡之兄袁保恒;“筱公長君”是指吳長慶長子吳保德;“曼君”是指朱銘槃;“恕堂”是指袁鴻。

袁保齡致張謇此信之時,吳長慶已經(jīng)病逝,棺槨也已完工。但是吳長慶留下了一個“爛攤子”,慶軍賬目上虧空了七千六百余兩餉銀。此前,慶軍駐扎揚州之時,李鴻章批以“空餉”給慶軍,意在用所存之餉銀作抵,吳長慶則以自己俸銀填補“空餉”。在其去世之后,吳夫人就將七千余兩餉銀提走。慶軍賬目中虧空立現(xiàn),無法發(fā)放 6、7 兩月的餉錢。且吳良儒指責(zé)袁鴻、張詧、張謇、朱銘槃等人沆瀣一氣,貪污款項,要求袁鴻、張詧諸人設(shè)法賠償。這其中又摻雜吳夫人、吳家諸人、黃仕林等人的參與。

袁保齡在信函中提到吳良儒,其人為吳長慶心腹,乘坐“鎮(zhèn)?!陛喌教旖?、煙臺,其實是向李鴻章稟報吳長慶病逝之后慶軍善后諸事。袁保齡之所以要立即在旅順口見到吳良儒,其目的在于想要盡力調(diào)?!八阗~”風(fēng)波,為張謇兄弟平復(fù)其事。

六月二十四日(8月13日)吳良儒回到金州,要求袁鴻、張詧厘清賬目,否則訴訟興獄。據(jù)袁保齡自天津得到的消息,李鴻章正設(shè)法妥善處理慶軍虧空之事,另外提到黃仕林一定能夠繼統(tǒng)慶軍。這兩條其實是在暗示張謇不必多慮,“算賬”風(fēng)波有李鴻章的意見參與必會穩(wěn)妥解決。

在這封信函中,袁保齡事無巨細(xì),皆能達(dá)意。上至中法馬尾之役中張佩綸的行止,再到曾國荃赴中法和談;中至吳長慶身后受朝廷封賞之事,還有張謇為吳長慶代擬遺摺等事;下至吳長慶長子吳保德奔喪金州,需要準(zhǔn)備扶棺歸里的杠子,袁保齡根據(jù)以往自己為長兄袁保恒扶棺的經(jīng)驗推薦用金屬杠子。可見袁保齡心思縝密,謹(jǐn)小慎微,絕無點滴疏漏之處。

袁保齡同時致函分統(tǒng)金州三營的黃仕林。

臺灣將士平日訓(xùn)練不精。省帥到防未久,基隆事出倉猝。挫我軍威,殊滋憤懣。聞有進(jìn)攻馬尾之說,彼族奸狡,志在挾索重費。我輩責(zé)在疆場,但期厲兵秣馬,牧圉是捍,不聞其他也。郁山兄已乘湄云赴營口矣。另函件乞轉(zhuǎn)送交為感。

“省帥”是指劉銘傳,“郁山”是指周馥。袁保齡此信函很委婉,從劉銘傳駐扎臺灣說起,又說到中法之間的對峙。“不聞其他也”一句點撥黃仕林不要用心于別處。雖然語氣婉轉(zhuǎn),但是用意很明顯,借用法人艦列馬尾之事說明慶軍職責(zé)所在。希望黃仕林不要將“算賬”風(fēng)波弄大,借此來為張謇兄弟寬宥。袁保齡很清楚黃仕林為人“慳嗇”,并不容易與其協(xié)調(diào)溝通。隨后,袁保齡在給周馥的信中說“金州交代事,恐傷故友體面。傾發(fā)書婉勸松亭,謂時艱至此,早了為宜,勿煩帥座,不知果見聽否?”從中可見袁保齡、周馥對吳長慶身后之事的持續(xù)關(guān)注,之所以如此高度關(guān)注,不惟是內(nèi)政外交均處于危難之際,還有袁保齡等人對遼東一線,特別是對旅順口防務(wù)的高度重視等原因。

光緒十年(1884)8月底,在金州的張謇心勞神疲,準(zhǔn)備返回故鄉(xiāng)。

令張謇意想不到的是在軍營之中竟然無有飯吃,還是金州廳海防同知陳士蕓請張謇、朱銘槃吃頓晚餐,想見其凄涼慘切之景。

張謇日記中涉及袁保齡的信息還有以下三則:

七月十日。子九觀察借銀五十,書以謝之。

七月十九日。寄叔兄、鶴洲司馬、子九觀察、小石丈訊。

七月二十三日。寄叔兄、子九觀察、小石丈、曼君(寄帽)、滋卿訊。

七月十日(8 月 30 日),袁保齡借給張謇五十兩銀子,實則是贈送給他。張謇旅食,薪俸有限,所以稱貸在外,窮困潦倒不堪。此時張謇尚在金州,作書答謝袁保齡,信函的內(nèi)容并沒有記錄下來。當(dāng)天晚上張謇仍然沒有飯吃,還是陳士蕓請他與朱銘槃吃飯,并贈送了 16 兩白銀與他二人,窮途末路,張謇感慨不已。當(dāng)晚,張謇、朱銘槃、邱履平三人共同寫下了兩首七言詩。

金州述別連句二首

西風(fēng)吹送幕庭寒曼君,萬里驚秋客袂單。

遼海無因悲遠(yuǎn)戍謇,燕云有夢促征鞍。

清笳一迸州門淚邱履平心坦,苦酒難平壯士肝。

出塞王師近乘勝曼君,一時諸將自登壇謇。

平津賓客幾人存謇,往事低回仆射恩。

豈謂生平托簪履履平,更煩涕泗到荃蓀。

凄涼丹旐橫秋色曼君,零落青袍惜故痕。

杖策何如歸隱好謇,迪維皇甫各山村履平。

七月十四日(9 月 3 日)張謇、朱銘槃又寫下一首七言聯(lián)句。

贈金州同知陳鶴洲士蕓聯(lián)句

平生回首信陵門曼君,于我渠渠夏屋存。

刀璧似聞求故器謇,風(fēng)云徒悔信招魂。

金州司馬賢無對曼君,盛府賓僚事莫論。

天壤皋牢成棄物謇,炊粱翦韭意何溫曼君。

這三首詩均是聯(lián)句而成,沉郁蒼茫又顯得十分無奈。對于張謇和他的幕友們來說,自入幕慶軍以來,屢受吳長慶恩惠,確實沒有想到會有此時此刻窘迫之境。張謇對陳士蕓頗為感激,認(rèn)為其“非世俗勢利人也”。這位來自紹興的金州廳海防同知和袁保齡一樣,是張謇心懷感激之人。

七月十九日(9月6日),張謇抵達(dá)上海,給袁保齡和陳士蕓寫信,這封《論出處及韓亂事致袁子久觀察函》的信保存在《張季子九錄》中。

4天以后,張謇回到家中,再次給袁保齡寫信,信函內(nèi)容不得而知。

金州往事,令人有感概遺世之心。七月南還,矢意韜戢。方道出扈上時,見故人束畏皇為南皮見辟之書,即自奏記,敬謝不敏。迨九月,漱蘭年丈復(fù)為勸駕,重以前說申辭。誠不知中間執(zhí)事于謇遣使命舟,并渤海而蹤跡之,如是其勤勤可感也。馬端臨曰,三代選舉之法不行,天下人才歸于幕府。今之延士與所待延于人者,其所自處,殆亡古義。然少自重者,無不難進(jìn)易退,以自慎其身名。往時于武壯公朝鮮功成,即萌退志,徒以相處七載,禮意有加,重以貧故,不得不因其維縶,委蛇而遷就,而于其卒也,不能無悔。天下事誠不可以來咎往,以彼例此,然使以義,早自裁決,亦何至此耶?南皮不就,益卻一切之招。懲羹而吹齏,傷桃而戒李,豈不自嗤?然竊于當(dāng)世之所謂大人先達(dá),思之熟矣。能以誠求士,以禮義進(jìn)退之者誰乎?不予人以可輕者,必先能不予人以可重,我貧固我分也。明春當(dāng)入都,挾吾所素業(yè),刻勵以求于世,觀其合否。時方多故,紛然且雜途而進(jìn)。吾誠有不久棄于世者,固將有所合也,其果我棄耶?將益退而博求天下之故以適我貧,貧而日不能一饘粥也,將于世所稍稍知我者,鬻其力以求數(shù)年之飽。謇今者之志,如是焉而已。朝鮮聞又內(nèi)亂,亂作益厲。嗟乎。此固壬午八月謇于武壯公論朝鮮必不可為,籌所以救之而去就爭者也。謇于朝鮮,往者蓋不自量度,時有陳說。所謂《善后六策》《與其王若大臣書》及《朝鮮廢疾針廢》,及為武壯先后所擬奏,間有其國人所能誦者。今亂之作,不幸偶中。當(dāng)事者夢夢,徒足死武壯,令武壯既歿而增重于天下耳。以所傳聞,日之藉端干預(yù),顯然有跡,而曲直自在??刹淮溆修o,而據(jù)義詰責(zé),益賴經(jīng)營防衛(wèi)以持其后,則建威銷萌,鞏固本根之計也。僅曰靖亂,亂黨奚能為?一武將率三數(shù)百人,足制其死命矣,安用紛紛?然吾料朝鮮之終必不可有為也。厝火積薪,人以為安。曲突徙薪,舉世以為笑。自古而慨之久矣,可勝嘆哉。慰廷任事非不勇,治事非不勤,而時時雜以世故客氣之習(xí),故舉動輒不勝有識之求,而其材固公家謝幼度也。方戍亂國,幸屬慎之。恃執(zhí)事能愛我,能以義相質(zhì),故貢其狂愚,并陳至隱。且謝往惠,萬萬亮察。不宣。

“束畏皇”是指束綸,“南皮”是指張之洞,“武壯”是指吳長慶,“慰廷”是指袁世凱。這是目前保留下來的唯一一封張謇寫給袁保齡的信函。

在復(fù)袁保齡函中,張謇定下了“金州往事”的基調(diào)是“令人有感慨遺世之心”,這樣的語句不能不令人頓生悲觀之情。在信函中張謇講了四個問題。

首先是感謝袁保齡舉薦其赴兩廣總督張之洞幕的好意,而張謇堅辭不就。在他看來,進(jìn)入?yún)情L慶幕府本身就是一種錯誤,而今不能重蹈覆轍,特別是“傷桃而戒李”一句,尤其耐人尋味。

其次是張謇之所以旅食的原因是貧苦而無所依,因此決心赴考,拼一己之力以求溫飽。張謇屢試不中,而求功名之心愈增,意在日后奮力一搏。

再次是談及朝鮮問題。張謇具有前瞻性的歷史眼光,看到了彼時朝鮮問題的本質(zhì)是中日兩國之間的博弈。對此,張謇素有自己的主張。他之所以對袁保齡談及朝鮮問題,有一層含義是要通過袁保齡向當(dāng)?shù)勒邆鬟_(dá)他的主張。

最后是對袁保齡從侄袁世凱的評價問題。雖然張謇對袁世凱抱有極大的成見,也知曉袁保齡看重自己的從侄,可是依舊在袁保齡面前直言不諱針砭其侄是非,且提出懇切希望。就這一點來說,張謇確實將袁保齡看作知己?!皥?zhí)事能愛我,能以義相質(zhì)。”只此看似簡單,實則意味深長的一句話為袁保齡與張謇的交游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袁保齡與張謇交游之際,正是朝鮮兵亂爆發(fā),也是中日海軍力量開始較量之際。同時,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隨后媾和。誠如袁保齡所言“此亦自古迄今四千余年未有之變局也?!痹}g、張謇皆為一時之人才,他們在波譎云詭的晚清時勢中呈現(xiàn)出各自不同的人生態(tài)勢。


本文摘錄自《袁保齡研究札記》,孫海鵬著,萬卷出版公司2019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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