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最新一屆人民文學長篇小說得主揭曉，作家笛安憑借《景恒街》摘得這一殊榮。她也是人民文學歷屆以來首位問鼎這一獎項的80后作家，這座嚴肅文學殿堂的大門，被一位80后作家給推開。
年輕作家如何回應新時代的問題？城市文學的道路在哪里？笛安于獲獎當日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
景恒街是北京CBD附近的一條街道，也是主人公關景恒的名字。這條街見證著他愛情、命運的轉(zhuǎn)折，也見證著無數(shù)在愛欲糾纏的名利場里，起起伏伏的逐夢人生。這次，笛安講述現(xiàn)代城市人精神的彷徨與歸依。她說她特別愿意寫“懷抱不甘心的人”，在城市發(fā)展的蓬勃與失落中，笛安冷靜地道出每個漂泊個體的心聲，寫出人們渴望變化及豐富的人生。
“笛安的《景恒街》在創(chuàng)業(yè)、融資、商戰(zhàn)故事里融入辦公室政治與都市愛情的情節(jié)，世故里含純真，功利中有體恤，筆致輕盈而肌理結(jié)實，情感細膩而理性清明，既有貼切的城市生活氣息與質(zhì)感，又不乏恒久的悲憫情懷，不動聲色之間可見時代運行軌跡、社會轉(zhuǎn)型風貌與情感結(jié)構變遷，是一篇文質(zhì)俱佳的長篇小說。”此次評委之一李敬澤如此評價。
這不是笛安第一次上榜人民文學榜單，201年她曾榮獲第三屆“人民文學·長篇小說新人獎”。三年后，笛安再度被人民文學獎肯定?！皠倓傊牢耀@得人民文學獎的消息的時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其實是百度了一下‘人民文學獎’這個詞條。然后在歷任的獲獎名單里，我看到了很多課本中的名字，其實我那一瞬間有一點緊張，”笛安說，當時只是想給自己在北京的8年時間寫一個故事，沒有想到會得到這么大的肯定。
大部分讀者可能是在學生時代邂逅笛安。曾經(jīng)她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龍城三部曲”（《西決》《東霓》《南音》）是不少讀者眼中“完美融合傳統(tǒng)文學與青春文學”的典型之作。
某個深夜，機場高速上只有寥寥幾輛車，電臺突然播放了一首新歌，是笛安曾經(jīng)很喜歡的一個歌手，聽到“敬這無言以對的時刻。打烊了，該走了”這句歌詞時，笛安突然有了個念頭：我要寫一個愛情故事。一個關于當下的，北京的，成年人之間的愛情故事。暌違5年，笛安從虛構的“龍城”走出，步入真實世界中繁華北京CBD附近的“景恒街”。
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鄉(xiāng)土文學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是城市文學的果實并不理想。從“龍城”到“景恒街”，笛安的創(chuàng)作主題都與城市密切相關。不少評論家對笛安抱有較大期望，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黃平曾說“今天的作家誰把城市文學寫成熟了，誰就會進入文學史。笛安由青春文學出發(fā)，現(xiàn)在正走在城市文學的路上?！痹u論家張自春則認為，在眾多80后作家中，笛安很難得地對城市文學有濃厚情感并對其有深刻的認識，她能夠清醒地認識到在中國當下語境中建構城市文學的可能性和必要性。通過對基于自身經(jīng)驗的“城市鄉(xiāng)愁”和城市生活的“現(xiàn)世姿態(tài)”的表現(xiàn)，笛安以全新視野來審視現(xiàn)代城市生活，使其寫作獨具特色。
面對這樣的標簽，笛安則說自己從來沒有預設過城市書寫或鄉(xiāng)土表達，只是憑著本能去寫?！拔覀冊?jīng)有過非常輝煌的城市文學作品，比如張愛玲、老舍等，上世紀80年代鄉(xiāng)土書寫的力量又特別強，而近二三十年寫城市的沒有寫鄉(xiāng)土文學的多，所以可能造成了城市文學勢微的狀況?，F(xiàn)在中文語境下的高質(zhì)量城市文學確實相對少一些，包括此類電影也不多，這肯定是一個遺憾。我是寫作者，同時也是讀者和觀眾，我們這一代人包括更年輕的一代，是伴隨城市化發(fā)展長大的，非常期待能看到高品質(zhì)的城市文學，有都市精神在其中，當然這條路確實是很艱難的。”
如何定義都市精神？笛安的回答是：個體有更大的選擇自由度，但也要承擔自由帶來的責任和孤獨。
“經(jīng)典文學能夠產(chǎn)生巨大力量，原因之一或許是寫作者有意或無意間回應了時代的問題。疏離感，是城市的問題之一。你真的愛一個地方，一定是見過這座城市最荒涼、落寞的時候?！钡寻苍诒本?年，覺得北京在過年前的那段日子就是這座城市最冷清的時候。
“有一次年三十，我還留在北京，上午找到一個市中心咖啡館和朋友談事情，沒有客人，老板連咖啡機都沒打開。”笛安說自己在寫《景恒街》時代入的就是這種感覺，“小說中，老板請吃夜宵，其實只是他自己不想回家。也許很多來大城市奮斗的年輕人都有過‘萬千燈火中有沒有一盞燈屬于我’的渴望，而我在想，這個城市不屬于任何人，只是無數(shù)人的努力塑造了這座城市。當然這是我眼中的北京，一個外來人眼中的北京?！?/p>
城市與欲望是不可分割的話題，扭曲的欲望和病態(tài)的矯情是粗糙的青春文學作品遭人病垢的原因之一。張自春評價，笛安的作品繞開矯情，精準地描繪了“城市鄉(xiāng)愁”，是因為人物對于城市有著深深的眷戀之情，這種熱愛是普通的真實情感。哪怕是“貧瘠的北方城市龍城”，都是走南闖北的小說人物們最后心心念念的歸處。而這些人物講真實的自己袒露于現(xiàn)代城市生活中，他們有自私陰暗、孤獨失落的一面，也有自責反省和自我救贖的一面。
《景恒街》的男主角關景恒是個過氣的偶像，來北京奮斗進入商圈，他渴望成功，目標純粹?！拔一撕芏嘈乃荚谶@個人物的塑造上。在真實生活的標準下，關景恒可以說不是個好人，過于自私。但他有他的單純，他的成功不是為了把別人踩在腳底下，只是想追求那個結(jié)果。你看到這個人的過去和結(jié)局，又很難會討厭他，在商業(yè)上失敗后他也回歸成一個等待妻子回家的普通人。他是很多城市奮斗者的影子吧。”
另一方面，笛安也在改變。笛安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景恒街》寫完后給兩位好友閱讀，朋友的評價是：“以前看你的小說，主人公好像永遠是危險沖動的，一直在犯錯，從翻開書起就在等著那個狂暴的發(fā)生。而這次《景恒街》的女主靈境，這種犯錯的沖動似乎消失了?！?/p>
笛安笑道：“書里‘戰(zhàn)斗的少女’不見了，朋友損我說可能是我變正常了吧?！?/p>
推動這樣的寫作風格變化，笛安說一和年齡有關，“我現(xiàn)在自己都看不了‘龍城’那種特別外露的情緒，自己經(jīng)歷過了反而會懼怕波折。另一個原因是我的女兒，孩子最需要什么？是情緒穩(wěn)定的父母，太過于熱情的狀態(tài)會讓孩子感到奇怪，有了女兒我的心也變得更軟了。所以塑造‘靈境’這個女主角的時候，她遇到事情表面是波瀾不驚的，但她內(nèi)在在變化，開篇的靈境和結(jié)尾時的靈境，已經(jīng)不是同一個人了。”
關于愛情，在《景恒街》中，關景恒做出了自私的行為，靈境說“這是壞人的邏輯”，關景恒答“但這個壞人愛你”。這是一段讓笛安在寫作是特別心酸的畫面：“這就是成年人的愛情，我能理解這兩個人，靈境是絕望的，但又對自己無能為力，而關景恒這個‘壞人’在說這句話也是真心的。結(jié)尾處，靈境和關景恒之間或許沒有了愛情，但也不舍得離開，這也是成年人的選擇?！?/p>
“人性是相通的，我想經(jīng)典作品呼應時代問題也許都是作家無意為之的。就好比莎士比亞的作品有特別的時代屬性嗎？他只是將人的原始本性、人與自身欲望交戰(zhàn)的過程刻畫得淋漓盡致，哪怕是一個‘壞角色’，莎士比亞也能將這個人物自我說服的過程寫得極其順暢完美?！?/p>
“我也一直想寫一個特別特別好的小說?！钡寻菜伎计陶f，像《了不起的蓋茨比》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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