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記

[清]陳鼎 撰

平彝縣，本衛(wèi)地，明乙亥年始改縣設(shè)吏。南渡兩重石橋，道旁有清溪洞，深十余里，諸景與碧云相類。大抵洞者，皆洪水趨泄之門戶也，其中勝景，凡洞俱有，皆大同小異，俱碧乳融成，石罅水氣所結(jié)，如兩廣之神仙、閩中之玉華、廬州之崔仙、湖廣之梵陽，景與碧云半相類矣。出清溪后戶，即紫泉洞，亦幽深可愛，游者不倦。過揚(yáng)威哨，皆如中原坦道，兩山繁林木矣，又多鸚鵡諸禽，鳴聲上下，頗傾客耳。

交水即新霑益州，舊治去交水西北百十里，往烏撒必由之道，交水兩水相交，平疇萬頃，民物豐阜，恍如江南風(fēng)景矣。去余留寓之曲靖府方三十里耳。

馬隆州有義象冢。明天啟間，水西安氏叛，率眾犯州，滇省戒嚴(yán)，撫軍調(diào)陶土司御之。陶有一象，日將暮，伏山澗中，鼻吸泥水?dāng)?shù)斛，突出咆哮跳躍，鼻噴泥水，直抵賊壘，寇皆驚駭，復(fù)卷一賊擲空墜死，陶之牙將乘機(jī)逐北，遂獲大捷；及曉收師，象中毒弩而斃，土人德之，葬于南山，春秋祭掃，至今不輟。

木密關(guān)即木密所也。有小關(guān)索嶺，上有武侯及索祠，祠前銅馬一，乃唐時(shí)物也。古柏參天，俱大數(shù)圍，道傍有碑，云：“武侯平蠻會(huì)盟于此?！卑词罚毫撩四先擞谀久?，即此也。

易隆驛屬尋甸州，東坡有詩，即木密所也，今已傾圮。去城十里許有溫泉，可澡。

大鼎山有海潮寺，寺頗清幽，多竹木，面海子，闊數(shù)十里，周百余里，隔岸即嵩明州。去寺半里，道傍有毒泉，碣云：“此系毒水，飲者傷生。”楊林屬嵩明州，前朝所也，今省入州。出東關(guān)五十五里，即楊升庵慎題詩處也。

板橋驛出西關(guān)三十五里，歷鷓鴣哨，度石梁而至歸化寺，去滇城止五里矣。登金馬山，俯瞰城中，煙火萬家，樓閣參差，雙目頓爽也。自江寧至滇城共七十二驛，計(jì)程五千二百零，由洞庭水道則過之，而幾有萬里矣。

會(huì)城內(nèi)有三山，五華其一也。上有武侯祠。明末，永歷帥孫可望建宮殿登極于上，今則成瓦礫矣。吳三桂邸在城西北隅，今惟余池沼園亭之址在焉。

螺峰在城東北隅，倚山建圓通寺，頗多亭榭，名人題句甚多，俱刻巖石。松楸頗盛，四時(shí)綠陰交覆，白云瀰謾，差足游覽，夏桂洲有五言律一首，鐫崖石上，其辭曰：“古寺翠崖陰，危亭絕頂臨；鶴巢松有夢，云出岫無心。仄徑攀蘿上，叢臺刻竹吟；南蠻秋日瞑，哀響合猿音。正德十三年秋七月五日，廣信夏言題?！钡纯脊鹬藓问露恋嵋?。

城南七十里即太華山，高峻凌虛，城西即碧雞山，相傳漢時(shí)有鳳儀此，所以王褒持節(jié)來祀也。城北蛇山，直出云表，如列屏翰。

金馬、碧雞坊在南關(guān)外，乃百貨匯聚，人煙輳集之所也，富庶有江浙風(fēng)。

東郭有金牛寺，寺外八角亭中有銅牛一，重?cái)?shù)萬斤，以鎮(zhèn)水怪。蓋此地緣溪，每春夏霪雨，東北萬山之水奔流如駛，往往沖圮民居，故范牛以鎮(zhèn)。明末，孫賊僭號，取牛鑄錢，國朝水發(fā)屢壞廬舍，今已復(fù)鑄，水患減矣。

銅瓦寺在會(huì)城東十余里，金馬山西北麓，范銅為瓦，覆寺三楹，春月游人畢集。

昆明池方數(shù)百里，跨昆陽、安寧、晉寧三州郡，水如倒流，故曰：“滇”，水無泄處，或曰：由西南流入金沙江以趨蜀，未知是否？

安寧州有溫泉，甲于諸泉，稱三絕：第一，無硫氣；二，則身有垢，不假浣濯，入水俱??；三有疥癬者，一澡即痊。

大理府為天竺之妙香國，初屬羅剎，相傳觀音大士從中印土來，登點(diǎn)蒼山巔，跏趺信宿，今盤陀石尚在，化其地，結(jié)廬勒券，刻洱海石壁，字跡宛然。

蒼山峰頂有黑白二龍池，云霧晦暝，群龍千百出沒，黑池尤猛烈，樵者不敢近，木葉飛墜，霹靂隨之。

白崖在大理東南，煙火萬家，有高娘寺，與迷都隔百里。迷都亦大村落，百貨俱集，地暖同交趾，沃壤數(shù)萬頃。

點(diǎn)蒼山一名靈鷲，梵語“耆阇堀”，蒙氏封為中岳，漢書曰：“邪龍?jiān)颇?，其山如扶風(fēng)太乙，上有馮河，周回萬步，五月積雪皓然。”即此山也。有十九峰，夕陽峰居中，其高直上五十里；登其巔，復(fù)有大山高五十里，度嶺西行，達(dá)永昌界矣。山色蒼翠欲滴，奇花異卉遍于巖谷，四時(shí)不謝。早起開爽，日出后，即云霧覆之，至七八月，云霧收凈，惟一白縷橫截山腰，日夕皆然，所謂“玉帶鎖蒼山”也。其下多文石，三塔寺后產(chǎn)者乃佳，余皆白石而已。地暖無冰霜，溪澗積雪厚數(shù)丈，盛夏，兒童碗盛賣之，和以糖蜜，可療饑，但多食則生癭，嵐瘴所結(jié)也。

大理一名羊苴咩城，狄青討依智高，史稱：“智高遺金龍衣而遁，不知所終?！笔獠恢浣K于大理也。今其宅遺冢尚存。城內(nèi)有兩司馬祠，一祀司馬遷，一祀司馬相如。漢元封間，遷奉使西征，南略邛笮、昆明，相如持節(jié)開越巂；故皆立祠祀之。隋南蠻叛，史萬歲破之，迫近大和，見諸葛武侯紀(jì)功碑，銘其背曰：“萬歲之后，勝吾者過之?！比f歲踣其碑，碑趺志曰：“史萬歲不得仆吾碑”。遂為復(fù)立，今在高娘寺，史公亦有遺像。明萬歷間，鄒應(yīng)龍撫滇，平鐵索箐、赤石崖群盜，今有戴德祠，此葉榆四遺愛也。

感通寺在郡南十里點(diǎn)蒼之麓，又名蕩山寺。峰巒環(huán)繞，林壑幽深。楊升庵寓寺小閣，題曰：“寫韻樓”，四壁皆升庵墨妙。升庵往來大理永昌間，近四十年，訪于舊家，得《白古通》、《元峰年運(yùn)志》，其書僰文，升庵熟諳其語，譯為《滇載記》，南詔始末，方得詳備。登寫韻樓，雞足雪山橫亙煙云之表，明末，滇詩人唐大來薤染號擔(dān)當(dāng)和尚，亦寓此樓，壽九十余。樓前白茶花高數(shù)十丈，大數(shù)十圍，花如玉蘭，心殷紅，滇南只此一樹，埋條分種，皆不活也。

崇圣寺又名三塔寺，在郡北五里，三塔矗峙，隔洱海百余里輒望見。中塔正方，磚石甃成，高四十八丈，十六級，絕頂四角范四金鵝，高二丈，塔下游人以巨石投地，金鵝昂首長鳴，音響清越。黔國公楷書“山海大觀”四字，文石鑿成，一字縱橫四丈，四石列塔前如屏。銅鐘二，各重十萬斤，南詔建極十三年造，乃唐咸通年也。大雄殿巨麗精巧，覆以琉璃瓦，墁地并徑丈點(diǎn)蒼石。甬道傍紫荊樹，亦高數(shù)丈，唐朝老梅狀若古松，亭亭直上，枝干如檜柏。大士像乃天雨銅汁所鑄，高二十四尺。滇西雨銅雨鐵乃常事，不足為怪，然其理不可得而究也。

黃花老人石刻草書，在崇圣寺中，字大如碗，筆法飛舞，相傳以檳榔殼蘸墨書者。老人為宋、元間人，自江右來，住久仙去。四絕句甚佳，其辭曰：“王母祠東古佛堂，相傳楝宇自隋唐，年深寺廢無人住，滿谷西風(fēng)栗葉黃。”“手柱一條青竹杖，興來日掛百錢游。夕陽欲下山尤好，深谷無人不可留?！薄暗矍裁阶o(hù)此邦，千家落落嶺西窗；山人乞與山前地，鶴托先開二十雙”?！皰扃R臺西掛玉龍，半山飛雪舞天風(fēng)；寒云欲上三千尺，人道高歡避暑宮”。

宏圣寺在郡西二里，舊名王舍寺，浮屠三十丈，十六級，阿育王建。寺前有楊升庵摹刻禹碑。蒼山向有五百寺，俱阿育王建，今尚存六十余處，城內(nèi)大慈大悲、文殊、普賢、藥師、興福，而普賢最大。為祝圣所。玉局峰下，以唐御史杜光庭為伽藍(lán)，光庭自號青城居士，灌縣人，教授大理，始開文教。龍泉峰下有祭天臺，相傳諸葛武侯征南，在蒼洱駐兵數(shù)月，見玉局峰下鳳凰一雙，飛鳴而過，公攬車遍歷榛莽，得峭壁石龕三皇五帝像，乃建閣奉像其中而祀之，又于石上鑿八卦，今尚存焉。

無為寺在蘭峰，半巉巖峭壁，行茂林?jǐn)?shù)里，兩山豁然中開，從絕澗，左折入寺，有石樓寬三十丈，摳衣登之，洱海、雪山近在幾席。有香桫五株，大百圍，高八九十丈，太古時(shí)物也。昔有二十余樹，喪亂時(shí)，為樵爨伐盡，此僅存者。

芒涌溪在郡北二十五里，昔有三十八庵，巖壑幽秀，天風(fēng)海濤，時(shí)震林木。蒼山中巖號雪山，有盤石徑丈，為釋迦苦行地，草、石皆作旃檀香，亦名香石。巖旁有鳳眼洞，有天生木橋，其木半月一換，四季長新，人跡罕到，樵徑耳，與畢缽羅窟相近，皆點(diǎn)蒼古跡也。然天生木橋，神力半月一換，永昌、鶴、麗皆有之，不止大理也。靈鷲列剎相望，蓋在天竺幅員之內(nèi)，為阿育王故封，曾建八萬四千塔，大理塔基數(shù)百，皆有舊址，唐乾德二年，詔沙門三百人入天竺，求舍利及梵書，至開寶九年始?xì)w，其記錄行程：曰巍峰，曰雞足山，曰優(yōu)波掬多石室，曰王舍城，曰鷲峰，曰阿難半身舍利塔，曰畢缽羅窟。以今考之，皆大理古跡也。蓋當(dāng)日由西番行入天竺，而轉(zhuǎn)東行以達(dá)大理者，緣南詔為蒙氏地，而黔、蜀之道不通也。《 白古通》載釋迦在洱海證如來位，而藏中載釋迦于靈鷲山說法華經(jīng)，其說相合。又釋迦死時(shí)，迦葉尊者在耆閣崛山后入雞足，雞足與靈鷲相望，而畢缽羅窟舍利塔見存，與《通紀(jì)》，《酉陽雜俎》，《吳船錄》，《舊唐書》俱同一轍，然則世之所謂佛國者，即在滇南矣。

大理西門外教場，每年三月十四、十五、十六三日為大街子，百貨俱集，結(jié)茅如阛阓，文武官吏共出彈壓，以防蒼山后生倮搶劫，唐、宋、元、明相沿不廢。如小街子，逢二、五、八日聚于各市，午過則散矣。大理有風(fēng)、花、雪、月四景，上關(guān)花，下關(guān)風(fēng)，蒼山雪，洱海月。今花斬伐無種，風(fēng)則處處有之，下關(guān)稍甚耳，自九月起至次年五月，無日不排山倒岳，破房揭瓦，聲如雷吼，唯黎明少息，辰刻復(fù)起，室內(nèi)然燈，八窗洞開，燈影不搖也。過下關(guān)橋必下蓋整冠，否則飛飏而去矣。下關(guān)南望，萬山壁立，一水中通，其曲折處即風(fēng)穴，故雖晴和之日，此處仍然大風(fēng)不息，語云：雨師好黔，風(fēng)伯好滇。豈風(fēng)雨果有所好哉？蓋滇西瘴氣特甚，有風(fēng)則散，亦上天愛人之至，故生風(fēng)穴于其間也。

洱海源出下關(guān)，北流合金沙江，江屬麗江府，所謂恒河也。海產(chǎn)大頭魚，食之皮脫，土人不忌。蒼山絕頂有高河菜，七八月生，紅莖碧葉，味辛如芥。

櫻桃樹極多，大數(shù)圍，高數(shù)十丈，白多于紅，味酸澀。連翹花遍于籬落，黃色可觀。杜鵑有五色。茶花亦有黃、紫、紅、白四種，其大如碗。夜合樹高廣數(shù)十畝，枝干扶疏曲折，開花如小山覆錦被，絕非江浙馬纓之比。萆麻數(shù)十年不凋，其本可作梁棟，土人以之構(gòu)堂屋。番瓜如斛大，重至有數(shù)百斤者。茄大如斗。瓠匏可盛粟二十斛，片之可為舟航。梨至有七斤重者。

云南縣古名洱?？h，南二十五里為水目山，水目梵剎，容眾千余。

太和縣城傍蒼山，學(xué)宮衙舍、祠廟皆東向，十九峰澗水進(jìn)城，潺湲不絕，故民殷富。土肥饒，谷穗長至二百八十粒，戎菽年前即采供疏饌，士人謂之大莞豆。藥有一百七十七種，性良于他產(chǎn)，惟附子自蜀中來。土橄欖生籬落間，如龍眼，色紅黃，味同閩中青橄欖。黃柑產(chǎn)賓川者，大如碗。胡桃皮薄如紙。山桃皮厚，可榨油。榛松皆不下遼東，但味淡少遜耳?；ㄖ畬偎臅r(shí)不絕，雖大雪，五色爛漫，略不萎謝。草至五月始生，以地不熱之故，然花獨(dú)不畏寒邪？理不可解也。刺桐花開于七月，極紅，旁映他樹山石皆赤。惟蘭不香，梗葉之大，過閩蘭二十倍。鉤藤亦出蒼山，以之釀酒，名咂魯麻。

定西嶺在白崖西北，高數(shù)千仞，至巔則坦，如有水，可種桑麻百萬頃也。四十里至趙州，自湖南辰沅以西，皆自下而上，至鎮(zhèn)遠(yuǎn)，趨貴陽，俱上大山，斗峻險(xiǎn)絕之坡指不勝屈，皆上峻而下坦也，至定西而盡，其地高中州千有余里，去天尺五，黑夜星光照耀如晝，天如覆釜，伸手可捫星辰，身雖履地，自覺憑虛，至永昌、騰越，更入霄漢矣。

洱海朝東風(fēng)，暮西風(fēng)，四季不爽，故舟航來去，皆張帆而行不假篙櫓。至八月望夜，海中出珊瑚樹，高數(shù)丈，漁者盡見。冬日大風(fēng)，海水倒卓起，火光如山。

金沙江兩岸皆白沙，佛書所謂恒河沙，即此也。上流即狗頭國，今年大水，漂一狗頭人至岸，上下衣服同中國，口、耳、眉、目皆狗也；逾日得土氣，狗人復(fù)生，問其言，答之如狗吠，與之飲食，大嚼也；土官解來大理軍門府，因得寓目，后軍門命土官解還原處，解人行一百二十余日，始抵其國，國中無城郭，有宮室，國王朱冠卓履跨白馬佩刀，官吏皆如之，服食起居，中國同也，婚嫁則非。金沙江《水經(jīng)注》所謂西洱海也。洱水合漾水、濞水，西南行三日，八十里至瀾滄江，即黑水也。自黑水東北行九千里，達(dá)于北京；東行七千里繞于河寧大理，蓋中國之極西而迤南矣。

沅江、武定之間有魯葵山，方千里，民皆蓄發(fā)，劫掠流毒，官兵不能制。地險(xiǎn)絕，鴻荒以來，未見天日，過此，則銀場在焉，富甲于江浙。

文殊寺，方丈面東，雞足當(dāng)前，如列翠屏，雞足之東，玉峰出天半，此麗江小雪山也，登小雪山，即望見大雪山矣。小雪山亦出雪蛆，大者如兔，味如乳酥，多食，口鼻出血。

雞足山在賓川州，汎洱海四十里，乘風(fēng)而渡，兩日到。山三峰，偃伏如雞，距頂有石門，佛大弟子摩訶迦葉秉釋迦衣缽，入定于此，候慈氏佛下生，乃入涅架。逢歲朔，四方緇素進(jìn)香，自漢至今不絕。大剎七十二所，蘭若三百六十，小庵無算，傳衣、邏漢、迦葉、寂光、放光五大寺最著，每寺千眾或數(shù)百眾不等，皆刀耕火種而食，僧多卷毛鉤鼻，深目穿耳，即曩在五臺、京師及江、浙、閩、粵所見乞食羅漢也，頗知漢語。迦葉殿在雞足之半，無三十年不火。

賓川州瘴氣甚濃，四五月間，雞足道絕人行，更有變鬼者，婦女居多，或變貓、變羊、變雞鴨、變牛糞、變象馬，遇單客，則殺而奪其貨，村落中或有此種人，左右鄰必鳴官擒治，否則連坐。其人面黃眼赤，神情恍惚，容易識認(rèn)。

金沙江有二：在緬甸者流而南，在麗江者流而北，南趨南極，北則繞西極，合黃河而入中國，皆發(fā)源大理之洱海，即葉榆澤也。黑水源出吐番嵯和哥界而流為瀾滄江，以西洱為黑水者非也。故足跡不到，盡信書，不如無書也。

騰越鐵少，土人以毛竹截?cái)?，?shí)米其中，熾火煨之，竹焦而飯已熟，甚香美；亦有巢居者，語言不通。地出琥珀、碧玉、珍寶。彝婦紉葉為衣，飄飄欲仙，葉似野栗，甚大而柔，故耐縫紉，且可卻雨也。

麗江府，土府也，有同知掌府印，知府則木氏世襲，見同知甚恭，稱公祖，自呼曰治晚生，景東、蒙化、永寧三郡皆然，此三郡不若麗江繁庶。余曾至三郡，山川草木，皆不足紀(jì)也。麗江過雪山三四日程，皆喇麻居止，從此達(dá)中印度，僧、俗俱戴紅帽，烏斯藏戴黃帽僧稱“大寶法王”，紅帽者稱“二寶法王”，皆茹蔬，有幻術(shù)，能變化。大寶法王臨死，現(xiàn)七十二相，故土人皆驚怖，以為活佛也。打箭爐近天全、六番，余昔游蜀，與天全副宣慰楊自唐相識，因人其地，豐庶甲諸番，百貨皆有，烏斯藏以打箭爐為外障也。

臨安府漢彝雜處，所轄之石屏、阿迷二州，時(shí)有彝患，近日三韓徐印祖知石屏，以威德制之，患少息。郡出槵子，有銅鐵二種，每囊百八顆，銅色者佳，黑鹽井亦出，不及郡中。通?？h出紬與布，斜紋線織，極勚著。

澂江府最荒涼，然民淳易治，糧不逋，盜賊少，訟獄簡，易為循卓吏；惟路南州稍悍耳。然苗倮之患，亦不免也。

廣西府近安南，有莫冶峰，高萬仞，終歲云霧不開，在師宗、彌勒之境，惟三月三日起至四月三日止，一月皎潔，游人登其巔，望見安南宮室。山中多金銀礦，故民物富，雖十廣南府不及也。

楚雄、姚安、開化三郡，雖相間甚遙，而風(fēng)土則相近，然肥瘠各異，故貧富不類，山川亦有奇異可紀(jì)者，洞壑亦有絕勝可游者。山若凌華欺岱、眇岳天鐘，黃云紫絲，皆秀色可餐；川若丹池墨海、云溪波塘、荷澤菱漢，皆可濯纓濯足，而五邑三州之諸生，皆恂恂儒雅，敬慕中國。余曾遍游三郡邑，車馬之資、飲食之供，皆各諸生傳奉，諸生之家，即余游客之郵舍也；別時(shí)各有遺贈(zèng)，土儀之盛，饋贐之豐，多至百金者。甚矣，文教之重也，雖蠻貊之鄉(xiāng)，誦詩讀書之人，皆知敬其類，而文物之邦，其能若是也邪？

蒙化府產(chǎn)雞（土從）菜，赤白二種，赤色味絕佳，其油甘香，可調(diào)五味；椒油色碧如泉，其香如蘭，入蔬中食，則沁肺腑，溲溺皆馥。

武定府山川亦可流覽，但民貧土瘠，健于訟，悍于斗，有燕、趙風(fēng)。所屬祿勸州有洪冶山，巔有火池，陰雨則熾然。

永昌府瘴癘最濃，產(chǎn)寶石，掘者往往瘴死。井中出圍棋子，光潤如玉琢，勝會(huì)城出者。鐵索橋數(shù)處，架萬仞山巔，險(xiǎn)過盤江百倍，然窄易渡耳。

滇西多蜜餞物，蜜甚多。彝人撲得大蜂，以長線系其腰，識以色紙，迎風(fēng)放之，乃集眾荷畚鍤隨行，度越山嶺，蜂人土竅中，從而掘之，其穴之中大如城郭，輒得蜜數(shù)百斛，故檳榔、香附、橘橙、佛手柑、木瓜、香圓、梅李、川芎、瓜、茄多以蜜漬供客，復(fù)以酒醉群蜂餉親友，如溫臺之海味也。蚱蜢油炙如蝦，或曬干下酒。倮倮男婦小兒見草中螽斯之屬，即歡笑撲取，以火燎其毛，嚼吞之。

滇中苗、倮、僰、爨、麼些之屬，擔(dān)負(fù)貨物，項(xiàng)戴半木枷，徒行亦不暫脫。相傳武侯定南蠻，設(shè)此號令群夷，使其不敢與漢人為伍，以別貴賤。殊不知非也，彼戴木枷者，殆可負(fù)重，以便工作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