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都之制，始自周家，后世間效為之。我朝以金陵開基，金臺定鼎。今金陵雖不以朝，然高皇所創(chuàng)，文皇所留，廟謨淵深，實暗符古人之意。余兩宦其地，山川謠俗，聞見頗多，茲特其尤較著者。直隸郡邑，各從南北而附。
燕有興王之理，邵子明以堪輿言也，但不盡吐露耳。燕地，太行峙西北，大海聚東南，氣勢大于晉中、晉左、山右。河倚空向?qū)?，而燕坐實朝虛，黃花、古北諸關(guān)隘，峻險相連，龐厚百里。晉已發(fā)唐、虞、夏矣，王家安得不之燕也？舊燕在薊。今京師，乃石晉所賜遼人建為元南都者，金、元因之，在今城西南。今京師正唐漁陽、上谷這間，猶上谷轄，比薊規(guī)模更博大。天壽山自西山東折而來，龍翔鳳舞，長陵一脈，真萬年寶藏之地也，包絡(luò)蟠互，倍蓰鐘山。或云，此即宋燕山竇氏故居，然今竇氏莊乃又在薊門城東，豈亦所謂別野者耶？
太行，首始河南，尾繞山海，而出數(shù)千里。其至京師則名西山，舊稱第八陘。在燕厚數(shù)十百里，勢則連山巨阪，地軸天關(guān)，勝則春花夏果，秋云冬雪，良偉觀也。居庸、紫荊、倒馬為內(nèi)三關(guān)，咸隸太行。大水如桑乾、清濁漳，咸穿太行東出。
長安宮闕之制，前代極侈麗。秦?zé)o論，即如漢世，既用秦長樂宮矣，又治未央，兩朝并建，東西對峙，帝后別居。然長樂亦非以狹小也，其垣墻亦周二十里，至未央，墻又加圍八里，殿高至三十五丈，是長安城中盡宮闕也。比武帝，又作建章宮于城外，高五十丈，下視未央，跨城為閣道，飛輦以度，而甘泉、明光離宮又百余。意當(dāng)時積儲多而秦、隴大木亦不難致。及至城郭反不立，而惟用繚垣。何緩于設(shè)險而惟土木之圖也？我國家止建一朝，諸宮殿皆在朝殿之后，垣城之內(nèi)，高亦至百尺而止。敦樸崇儉，實遠(yuǎn)邁百代。
宮闕之制，紫金城固正中，而外垣則東狹西闊，西員東方。留都則已先為之，而北都取法焉，不以方整為規(guī)。此如宋太祖城汴京，故意元刂方為蓮花形。創(chuàng)造之君，其規(guī)模建置，必有深意。
西苑在禁垣西，內(nèi)有太液池，池內(nèi)有瓊?cè)A島，島上有廣寒殿。喬松高檜，儼然蓬萊，祿荷開時，金碧輝蘸。永、宣朝，嘗敕侍從游之，如三楊業(yè)皆有記。此禮數(shù)近不聞矣。苑東北萬歲山，正直宮門后，隱映城闕，亦禁中勝景也。然不敢登，其麓以煤土堆疊之。此亦有深意。
京營，十二團營，于公謙所置也。仇鸞以勤王怙寵，入理戎政，乃改為三大營，曰五軍，曰神機，曰神樞，總之曰戎政府，為制印章，以王邦瑞為副。鸞請張鶴齡故第改建府衙居之，小廨四周，居大同兵五百自衛(wèi)，曰用以訓(xùn)練京軍。鸞又以給事中、御史巡視不便，請革，從之。今臺省雖復(fù)，而營軍皆踉將兒戲，人馬徒費芻粟，實無用也。京師根本之地，誠不得不宿重兵，但存其名，無益于事。
南海子即古上林苑。中、大、小三海水四時不竭，禽、鹿、獐、兔、果蔬、草木之屬皆禁物也。據(jù)址，周一萬八千六百丈，尚不及百里，僅當(dāng)漢之十一，雖有按鷹等臺，亦不為甘泉校獵之用，乃本朝度越處。然非獨官家也，即史稱茂陵富民袁廣漢，筑園于北山下，構(gòu)石為山，高十余丈，養(yǎng)白鸚鵡、紫鴛鴦、牛、青兕，積沙為洲嶼，激水為波濤，致江鷗、海鶴孕雛產(chǎn)っ，延漫林池，奇草異樹，重閣修廊，移刻行不能遍。廣漢后罪沒，鳥獸草木皆移入上林苑中。然袁園稱東西四里，南北五里，則亦周十八里。今極稱吳中佳麗，然縉紳中何得有此，況民間乎？
南城建于嘉靖癸亥，蓋雷司空禮因風(fēng)災(zāi)建議，懲于庚戌之故。近土、孛叛，有議于京四隅五十里外建四城，每城分京營軍萬人居之，犄角以護京師者，此為土、孛，時議似迂，若就京師論，北虜南倭，平壤無險，城此甚為得策，不過費十萬金錢而足也。
玉河源自玉泉山，流經(jīng)大內(nèi)，出都城東南注大通河。一以入禁御，一以濟漕儲，故官民不得擅引，著為令。城內(nèi)止袁錦衣家分一股作池。舊傳，袁指揮彬隨英皇北狩，上偶執(zhí)水灌黃鼠，袁泣曰：“此非我百里外負(fù)來者耶！”英皇悔曰：“若還都，令爾家水用不盡?！惫驶罔幬鲇窈映曛?。亦異數(shù)也。
金山出城三十里，宮人不得附天壽陵者，咸葬金山，故朱門蜃墻，金鋪繡脊，從高望之，儼然一幅畫圖也。其南曰甕山，乃元耶律學(xué)士墓。耶律博雅，亡論夷狄，即中國，亦季札、公孫僑之儔。
西湖在玉泉山下，泉水所匯。環(huán)湖十余里，皆荷蒲菱芡，故沙禽水鳥盡從而出沒焉。出湖以舴艋入玉河，兩岸樹陰掩映，遠(yuǎn)望城闕在返照間。每駕幸西山，必由此回鑾。
長安，勛戚伯、恩澤侯、金吾、駙馬、玉帶無歲無之。南人偶一封拜，則以為祖宗福蔭之奇，而北方爾爾者，蓋京師大氣脈，官家得以余勇賈人，然縉紳文學(xué)侍從竟亦不如各直省之多者，亦文武彼此盈虛消息之理。
緇宮佛閣，外省直縱佳麗，不及長安城什之一二，蓋皆中貴香火，工作輒效闕庭，故香山碧云甲于天下。然每一興造，諸匠役食指動庇千萬頭，故能為此者，亦刑余之賢者也，不則，近日貴如保如誠如用，仍轉(zhuǎn)之內(nèi)帑焉已。
石鼓十枚，乃周宣王田獵之碣，與《小雅 車攻》大同小異。皆籀文，高可三尺，員而似鼓。初在陳倉野中，唐鄭余慶遷至鳳翔孔廟，失其二，宋皇間，一得之于敗墻中，一得于人家，鑿之以為臼，靖康末，金人取歸燕，今置于北成均廟門。
都城眾庶家，易興易敗。外省富室，多起于四民自食其力，江南非無百十萬金之產(chǎn)者，亦多祖宗世業(yè)。惟都城人，或冒內(nèi)府錢糧，抑領(lǐng)珠寶價值，抑又賃買中貴、公侯室居而掘得地藏窖金，以故，數(shù)十萬頃刻而成。然都人不能居積，遂則鮮衣怒馬，甲第瓊筵，又性喜結(jié)交縉紳，不吝津送，及麗于法，一敗涂地，無以自存。余通籍二十年，眼中數(shù)見其人。
都人好游，婦女尤甚。每歲，元旦則拜節(jié)。十六過橋走百病，燈光徹夜。元宵燈市，高樓珠翠，轂擊肩摩。清明踏青，高梁橋盤盒一望如畫圖。三月東岳誕，則耍松林，每每三五為群，解裙圍松樹團坐，藉草呼盧，雖車馬雜沓過，不顧。歸則高冠大袖，醉舞驢背，間有墜驢臥地不知非家者。至中秋后游蹤方息。昔人謂，輦轂之下，萬姓走集。無怪乎醉人為瑞也。所可恨者，向有戒壇之游，中涓以妓舍僧，浮棚滿路，前僧未出，后僧倚候，平民偶一闖，群僧之且死。邇以法嚴(yán)禁之，十?dāng)?shù)年惡俗一清矣。
都人不善居室。富者一歲止計一歲之用，恣浪費，鮮工商胥吏之業(yè)，止作車夫、驢卒、煤戶、班頭而已，一切工商胥吏肥潤職業(yè)，悉付外省客民。又嗜辛辣肥農(nóng)，其氣狂盛，多嗜斗狠，常以酒敗，其天性然也。婦人善應(yīng)對官府，男子則否，五城鞭喧鬧，有原被干證，俱婦人而無一男子者，即有，婦人藏其夫男而身自當(dāng)之。
燕、趙古稱多悲歌慷慨之士。即如太子丹一事，何一時俠烈者之多也！千古俠骨如荊軻，不惜己頭為然諾如樊于期，以死明不言如田光先生，荊卿所待與俱如狗屠，霍目而筑撲秦王如高漸離，報仇而護窮交如燕丹。當(dāng)時圣澤未遠(yuǎn)，皆一行偏才，以末世視之，種種亦何可及。至于荊軻《易水歌》與《史》稱“賓客皆白衣冠送”與“荊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二語，俱千古造化之筆。
盤山在薊城西北，逶迤沉邃，百果所出，山北數(shù)峰陡絕，絕頂有大石，搖之輒動，二龍?zhí)稉?jù)其上，下有潮井。傍京之地山谷龍從有致者，近稱西山，遠(yuǎn)稱盤山。
江南泥土，江北沙土，南土濕，北土燥，南宜稻，北宜黍、粟、麥、菽，天造地設(shè)，開辟已然，不可強也。徐尚璽貞明《潞水客談》欲興京甸為水田，彼見玉田、豐潤間間有一二處水田者，遂概其大勢，不知此乃源頭水際，民已自稻之，何待開也。即如京師西湖畔豈無水田，彼種稻更自香馥，他處豈盡然乎？余初見而疑之，猶以此書生閑談耳，不意后乃徑任而行之。無水之處，強民浚為塘堰，民一畝費數(shù)十畝之工矣，及塘成而沙土不潴水，雨過則溢，止則涸。北人習(xí)懶，不任督責(zé)，幾鼓眾成亂，幸被參而其事中止也。余又聞沈大宇襄于直沽?？陂_田百頃，數(shù)載，入冊升科矣，一夕海潮而沒。固知天下事不可懦而無為，尤不可好于有為，事至前，不得已而應(yīng)者，方為牢矣。
黃金臺在京城東南，大小二古墩。然燕昭王筑黃金臺于易水以延天下士，則易水為舊址，而各處效筑者非一，京臺亦其名爾。
河間者，九河之間也。九河，如徒駭、太史等，《爾雅》所載，舊志兼載其地，然與今書傳不甚合。酈道元、程氏皆謂九河淪于海。夫禹疏九河，正謂于海尚遠(yuǎn)，河為地患，故疏之也，若淪于海，是在海岸，何必疏？且開州有鯀堤，則九河必在大亻丕之東，瀛海左右，但年久湮塞，不可考。而馬頰諸河，今山東東昌、濟南間多以此冠舊河之名。如云鬲津枯河，自齊河經(jīng)禹城、平原、德州、德平、陵東北至海豐入海，鉤盤枯河，自德州經(jīng)德平東北至陽信；覆枯河，自慶云經(jīng)海豐南入海。又濟陽縣東北至齊河縣境有馬頰枯河，莘、苑之間，亦有馬頰河。
莫阝州藥王廟以祀扁鵲，而右祀三皇，配以岐伯、雷公、鬼臾區(qū)、俞跗等十人，兩廡則塑自扁鵲至丹溪百數(shù)余人。丹堊鉅麗，土木精工無比。云此地有越人冢，又有藥王祖業(yè)莊。然衛(wèi)輝亦道樹扁鵲墓石。
直沽?？跒楸敝敝T水尾閭，其流之最遠(yuǎn)者，有桑乾河，出自雁門之陰，從保安州入下蘆溝，會白河入海；滹沱河，出自雁門之陽繁峙縣，從靈壽入下河間之易水入海；衛(wèi)河，出自衛(wèi)輝，遠(yuǎn)納潞州之清濁漳，至臨清會運河，至交河北又會邢、貞諸水入海。此皆源出山西、腹穿太行而來者。
碣石在永平、昌黎間，離海岸三十里，遠(yuǎn)望一山如冢，山頂大石如柱。韋昭謂：“碣石舊在河口海濱，歷世既久，為水所漸淪入海。”想此是也。楊用謂：“此右碣石，又有左碣石，在高麗樂浪。”《唐書》云“長城起于此山”。
真定龍興寺后大悲閣有千手觀音像，高七十三尺，其閣高一百三十尺，拓梁九間，而為五層。蓋真定之銅像，嘉定之石像，皆大像之選也。
南都，春秋本吳地，無城邑可考。越滅吳，城長干。楚滅越，改金陵。秦滅楚，改秣陵，遂鑿秦淮，時已有玄武湖。漢改丹陽郡。吳改建業(yè)，立都城八門，作太初宮，東鑿清溪，西運瀆，俱達(dá)秦淮，設(shè)朱雀航于大航門，猶今浮橋也。晉改為建康，以宰相領(lǐng)揚州牧，筑城于清溪東，臨淮水上，號東府城，別舊治為西州城，以丹陽守為尹，宮城仍吳之舊，新作建康宮、大司馬馬。宋、齊、梁、陳因之。隋平陳，建康城邑俱廢，于石頭旁置蔣州，后又改為丹陽郡，而揚州治縣移于江都。唐改為升州。南唐復(fù)為都。宋滅南唐，復(fù)升州建制，尋改建康府。后高宗駐蹕，以府地為行宮，置留守。元即建康府治開省，故宮俱存。然則孫吳六朝宮城乃在漢府、珍珠河之間，武定橋為朱雀航處。南唐、宋行宮在今內(nèi)橋，直對鎮(zhèn)淮為御街。本朝宮城，則填東方燕雀湖為之，在舊城之外，惟聚寶、三山、石城三門仍舊，起通濟右轉(zhuǎn)至清涼，則皆新拓之，周九十三里，外垣倍焉。此南龍一統(tǒng)之始也。然城寥廓，有警不易守，鐘鼓樓以北似可斂而縮之。
宮城填浮土而棄故墟，或疑其故。余謂，以堪輿家推之，則留都之勝似為左仙宮。境內(nèi)山起攝山，右去則為臨沂，而鐘山其拇指根也。覆舟而西，雞鳴、盧龍、直瀆、石城而至于冶城，皆當(dāng)埽之墟，流而不止，六代、唐、宋宮之，正當(dāng)其覆敗處。左武岡、云穴、青龍、石桅、天印、聚寶、天闕，而止于三山，咸環(huán)抱而無穴場。皇祖與青田輩亦熟籌之，歷朝以來，都宮郡邑遷徙靡常，城隍墩塹填塞代有，以故洼池渠沼，滿眼皆是，地脈盡泄，王氣難收，六朝奄忽，有自來矣，欲盡棄之，則室廬衢市，人情重遷，不若退卸稍東，挨鐘山而填燕雀。昔人謂：“池湖積水，四世不流?！庇种^：“山高一丈，水深一尺?！惫售杖魍?，承受完胎，免其騰漏，非無自也。但今入紅門而右，山麓西走，斜插偏枯，當(dāng)時若更東去四五里間，直金門南下之處，鋪唇展席，余氣隆起，正坐鐘山，四顧靜定，如船泊岸，留湖水舊城以為下手，此其居中得正又不啻百倍。
向余登清涼臺，入門見巨井，僧云，此胭脂井也，問臺城，則指前岡。今細(xì)考之，則知吳苑城據(jù)覆舟山之前，對宮門之后，而晉臺城即吳苑為之。華林園在臺城內(nèi)，而臨春、結(jié)綺、望仙皆華林園中閣，胭脂井在閣前。始知僧言之非也。宋造華林園在盛暑時，何尚之諫宜休息，帝曰：“小人常自曝背，不足為勞?！绷浦o而不善理多如此。
南京城中，巨室細(xì)家俱作竹籬門。蓋自六朝時有之?！遁浀刂尽吩疲骸白詫m門至朱雀橋作夾路，筑墻，瓦覆，或作竹籬，使男女異行。”又《宮苑記》：“舊京，南北兩岸設(shè)籬門五十六所。邑之郊門也?！?br />
出西安門，長安街斜掠西南而去，蓋宮城繚垣之右原，如舞鳳之翼，不與東齊，故街如之。而三山等逵道皆偏頗曲折，不甚方嚴(yán)，惟鎮(zhèn)淮、內(nèi)橋尚存御街之舊，余則四處方隅，時或瞇目。
舊院有禮部篆籍，國初傳流至今，方、練諸屬入者皆絕無存，獨黃公子澄有二三人，李儀制三才核而放之。院內(nèi)俗不肯詣官，亦不易脫籍，今日某妓以事詣官，明日門前車馬無一至者，雖破家必冫免人為之居間，裘馬子弟娶一妓，各官司積蠹共窘嚇之，非數(shù)百金亦不能脫。
大江入地丈余。南中之濕，非地卑也，乃境內(nèi)水脈高，常浮地面，平地略洼一二尺，輒積水成池，故五六月霪潦得暑氣搏之，濕熱中人。四方至者，非疥則，即土著者不免，惟樓居稍卻一二。
玄武湖大十?dāng)?shù)里，中洲為冊庫，以藏版籍，樓開東西牖，隨日照之，得不蛀。初患鼠，賜督工老人毛姓者為土地乃安。非督冊臺省度支郎不得入其地。四山蘸翠，藕花滿湖，香氣襲人，月明之夕，游賞為最。
大報恩寺塔以藏唐僧所取舍利。神龍人獸，雕琢精工，世間無比。先是，三寶太監(jiān)鄭和西洋回，剩金錢百余萬，乃敕侍郎黃立恭建之。琉璃九級，蜃吻鴟尾，皆埏埴成，不施寸木，照耀云日。內(nèi)設(shè)篝燈百四十四，雨夜舍利光間出繞塔，人多見之。嘉靖末，雷火，宮殿俱毀。
秦始皇以望氣者之言，鑿鐘阜，斷長垅，以泄王氣，故名秦淮。其源一出句容之華山，一出溧水東廬山，合源于方山埭，西流入城，至淮青橋乃與清溪合，緣南城而出水關(guān)。水上兩岸人家，懸樁拓梁為河房、水閣，雕欄畫檻，南北掩映。夏水初闊，蘇、常游山船百十只，至中流，簫鼓士女闐駢，閣上舟中者彼此更相覷為景。蓋酒家煙月之趣，商女花樹之詞，良不減昔時所詠。
牛首山寺西廂門有一竅，塔影入焉，見佛桌帷上，乃是倒掛，欄鈴瓦，色相儼然，其傍樹影又直立，可異也。然塔本西方創(chuàng)，故多異。余臺雙幘塔影乃落黃泥塘中，隔煙火三里，立塘畔，見影不見塔。近始為塘畔人家填塞之。又觀《呈史》云：“泗州僧伽塔，一日影見于城中民家?！庇帧遁z耕錄》云：“松江城中有四塔，夏監(jiān)運家在其東，而日出時，有一塔影長五寸，倒懸西壁上?！庇帧兑膱岳m(xù)志》云：“南雄延慶寺有三塔影，不以陰晴見，一倒影，二懸影，向上，如見人家廳堂上，主科名，見房廁，則兇?！贝私岳碇豢蓵哉?。
鳳陽龍興之地，當(dāng)時乃不建城郭?；蛑^，堪輿家以此地皇陵所奠，于城郭不宜?；蛴种^，圣祖念湯沐地，民力困于戰(zhàn)爭之后，不暇及也。然觀漢高祖誅秦滅項，建都長安，亦不造城，而止作繚垣，周三百里。至惠帝始城長安。
呂梁洪石齒廉利，嘉、隆間，黃河漲，石漸入水，止水上盤渦。余癸酉上春官時猶及見之。至于丑漲甚，則盤渦亦無矣。今河漸漲，堤漸高，行堤上人與行徐州城等。若黃河年年如此，則自開辟以來，今不且在半天乎？何不漲于昔而漲于今也？向思之，不得其故，及今行遍宇內(nèi)，始窮山川源委而悉之。蓋此乃中龍過脈處也。泰山為中龍之委，自荊山大干生，至六蓼遂落平洋，牽連岡阜，至徐、邳過脈，北去而起泰山。黃河源流，泰山之北至直沽入海，此特泗水一派，浮流兩洪之上耳。隋時，煬帝幸江都，引黃河入汴、泗，河始流斷，龍脈隔泰山而北之，然中龍脈王伏地而行，河水流地上，畢竟不能斷絕其脈。而地脈之起伏有時，今此數(shù)十年正當(dāng)其起也。脈｛汾土｝涌而起，故河身日擎捧而高，此豈鐵埽帚、滾江龍之所能刷而低之乎？為此策者，真兒戲見也。過數(shù)十年后，地脈既伏，沙泥自去，河身自陷下耳。或謂：“地脈何以知其起伏？”曰：“濟水昔行地上，王莽時伏地而行，遂至今不改，至趵突方穴而出，非耶？堪輿家指地墳而起者為吉，正謂下有氣脈耳?！贝死硐驘o人識，須與通天地人者一抵掌。
清江板閘之外，乃淮河之身而黃河之委也。黃、淮合處，水南清北黃，嘉靖末年猶及見之。隆、萬來，黃高勢陡，遂闖入淮身之內(nèi)。淮縮避黃，返浸泗、湖，水遂及祖陵明樓之下，而王公堤一線障河不使南，淮民百萬，岌岌魚鱉。余丁亥冬過淮，適值行河省臣常且至，因預(yù)與淮父老講求之，上溯泗陵，下?？?，始悉顛末，謂非另造一支河不可，眾聞?wù)ι嘣疲骸包S河可造乎？”真落落難合也。余為析其故。桃源三叉廟有老黃河故道，武宗南幸，欲兩岸牽挽龍舟，始塞泯之，今遺身猶隱隱存。若從此挑一河，與今河深闊齊，直至草灣，放淮水與之合，祖陵與淮城自無恙。欲浚?？谡?，非也。海口二百里，從何浚？且?？诒群拥蜕?，非?？谧?。因為疏上之，而總河大臣與省臣謂余侵其事，百方阻不行。十年后余入太仆時，祖陵且壞，直指發(fā)其事，河臣削籍待罪，司空氏始悔余言之不用也。復(fù)遣省臣行視之，仍依余言，僅于入口處稍改，從上流黃壩口入，漁溝以東，與余前疏同，畢竟另造一黃河，費近百萬。河成，淮出矣，方報浚，而黃河一夕南徙，又決黃固口一千二百余丈，下雎寧，當(dāng)事者又恐徐、邳流竭，為運道梗，議浚議塞，漕河兩大臣言人人殊。今尚筑舍道傍也。
黃河之沖，止利卷埽而不利堤石，蓋河性遇疏軟則過，遇堅實則斗。非不惜埽把之沖去也，計一埽足資一歲沖刷而止，明以一歲去此埽而護此堤也，來歲則再計耳。若堤以石，石不受水，水不讓石，其首激如山，遂穿入石下，土去而石遂崩矣。余見近督河者所作石堤往往如此，而常自護過，不肯以為非。
淮、揚一帶，揚州、儀真、泰興、通州、如皋、海門地勢高，湖水不侵，泰州、高郵、興化、寶應(yīng)、鹽城五郡邑如釜底，湖之壑也，所幸一漕堤障之。此堤始自宋天禧轉(zhuǎn)運使張綸，因漢陳登故跡，就中筑堤界水，堤以西匯而為湖，以受天長、鳳陽諸水，繇瓜、儀以達(dá)于江，為南北通衢，堤以東畫疆為田，因田為溝，五州縣共稱沃壤。起邵伯，北抵寶應(yīng)，蓋三百四十里而遙，原未有閘也，隆慶末歲，水堤決，乃就堤建閘，實下五尺，空其上以度水之溢者，名減水閘，共三十六座。然一座闊五丈，則沿堤加三十六決口，是每次決水共一百八十丈而闊也，雖運濟而田為壑矣。所賴以氵豬止射陽、廣洋諸湖，出止丁溪、白駒、廟灣、石達(dá)四口耳。近射陽已漲與田等，它水者可知。丁溪、白駒二場，建閘修渠，金錢以萬計，不兩年為灶丁陰壞之。又鹽城民惑于堪輿之言，石達(dá)之閘啟閉亦虛，止廟灣一線通海耳。近因淮溢陵寢，泗人告急，議者欲毀高堰，從?？诘阑?，以周橋之水從子嬰溝入，武墩之水從涇河入，高良澗之水從汜光湖入，尚幸主議者見其難而中止耳。若從其請，欲盡從廟灣一線出，則高寶五郡邑沮洳昏墊之民永無平陸之期，畎畝賦稅公私不將盡廢矣乎！五郡邑水田額糧亦不少，泰州五萬二千三百石，高郵二萬九千九百石，興化五萬六百石，寶應(yīng)一萬二百七十石。
高家堰在汜光湖西北，乃漢揚州刺史陳登筑，當(dāng)時水利大興，宋轉(zhuǎn)運使張綸修之，平江伯陳又修之，非今日始也。堰之地去寶應(yīng)高可一丈八尺，高郵高可二丈二尺，而高、寶堤去興、泰田有高一丈者，有八九尺者，其去堰愈下，不啻三丈有奇，若堰開，則水激如箭，登時巨浸，故議泗溢而欲開堰者，不為淮南計，未可也?；蛑^開堰則可導(dǎo)淮繇瓜、儀入江，不知淮南地繇高、寶而東則俱下，繇邵伯而南則又昂，漕河高于湖者六尺余，鑿之通湖，流達(dá)瓜、儀，僅可轉(zhuǎn)漕耳。今高廟一帶四十里兩岸如山峙，稍遇旱乾，?？鄿\澀，且儲五塘水預(yù)接濟之。萬歷五年大辟通江諸口矣，湖水減不盈咫，漕河舟楫三十里內(nèi)幾不通，二十年又開金家灣、芒稻河矣，堤決如故，湖水東奔未少殺，此南北低昂之一驗也?；蛴种^，堰不開則淮不出，不知堰下洪澤、阜陵諸湖亦低，與高、寶同，仰受淮水如釜底，皆清口沙限之如門檻，然辟清口則淮出矣。不然，二十一年，高澗決七十余丈而泗城水減不過尺許，則泗溢不盡繇堰也。此見陳大理應(yīng)芳《水議》中。
淮陽年少，武健鷙愎，椎埋作奸，往往有厄人胯下之風(fēng)。鳳、潁習(xí)武好亂，意氣亻人，雄心易逞。白下則鮮衣冶容，流連光景。蓋六朝余習(xí)猶有存者，大抵古今風(fēng)俗不甚相遠(yuǎn)。
維揚中鹽商，其鹽廠所積有三代遺下者。然長蘆鹽竊之淮陽賣，而淮鹽又竊之江南賣。長蘆之竊，其弊竇在往來官舫，淮鹽之竊，其作奸在孟瀆流徒?；贷}歲課七十萬五千一百八十引，征銀六十萬兩，可謂比他處獨多矣，而鄢懋卿督理時，欲以增額為功，請加至百萬，徵不足，則括郡縣贖鍰及剝商人余貲足之，商人多破產(chǎn)，怨嗟載道。及嘉靖末年，分宜敗，御史徐廣上其狀，司農(nóng)覆議，始減照原額，從之。
揚州五塘，一陳公塘，延袤八十余里，置自漢陳登；一曰句城塘，六十里，置自唐李襲譽；一曰小新塘，一百一十里；一曰上雷塘、下雷塘，各九十里，皆創(chuàng)自先朝。千余年停蓄天長、六合、靈、虹、壽、泗五百余里之水，水溢則蓄于塘，而諸湖不致泛濫，水涸則啟塘閘以濟運河。嘉靖間，奸民假獻仇鸞佃陳公塘，而塘堤漸決，鸞敗而嚴(yán)世蕃繼之，世蕃敗而維揚士民攘臂承佃，陳公塘遂廢，一塘廢而諸塘繼之。夫五塘大于汜光、邵伯、五湖數(shù)倍，水既不入塘，惟于湖，故湖堤易決，他日堤東興、鹽、高、泰五州縣之民悉為魚矣。所佃之稅止七百余金耳，視五州縣之民數(shù)百萬、糧二十余萬何啻倍蓰之，而竟不可復(fù)者，則以今之所佃皆豪民、富商及院道衙門積役，其勢足以動搖上官，故雖以家司寇督漕，吳太守理郡，皆銳意復(fù)之，竟亦中止。
廣陵蓄姬妾家，俗稱養(yǎng)瘦馬，多謂取他人子女而鞠育之，然不啻己生也。天下不少美婦人，而必于廣陵者，春保姆教訓(xùn)，嚴(yán)閨門，習(xí)禮法，上者善琴棋歌詠，最上者書畫，次者亦刺繡女工。至于趨侍嫡長，退讓儕輩，極其進退淺深，不失常度，不致憨戇起爭，費男子心神，故納侍者類于廣陵覓之。
揚子江南零水與建業(yè)石頭下水異，此出《茶經(jīng)水辯》中。謂唐李季卿刺湖，遇陸處士，使操舟取南零水煮茶，陸揚以杓，曰：“江則江矣，非南零，似石頭下水也?！奔葍A至半，曰：“是矣。”使服曰：“某所取南零水，抵岸，蕩覆半，挹岸水增之耳?！崩顕@駭，問海內(nèi)諸水優(yōu)劣，羽曰：“楚水第一，晉水最下。”李命筆，羽遂次第二十水。歐陽公又傳，羽論水，以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混涌湍瀨勿食，令人有頸疾，江水取去人遠(yuǎn)者，井取汲多者?！睆堄中隆缎∮洝酚衷疲骸皠⒉c謂，水之宜茶者七，皆出于羽。今次劉、陸水品：劉以揚子江第一，惠山石泉第二，虎邱石井第三，丹陽寺井第四，揚州大明寺井第五，松江第六，淮水第七。與羽皆相反。羽以廬山康王谷第一，惠山泉第二，蘄州蘭溪石下水第三，峽州扇子峽、蝦蟆口第四，虎邱第五，廬山招賢寺下方橋潭第六，揚子江南零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廬州龍池山頂?shù)谑?，丹陽觀音寺井十一，揚州大明寺井十二，漢江金州、中零十三，歸州玉虛洞香溪十四，商州武關(guān)西路水十五，松江十六，天臺千丈瀑布十七，郴州圓泉十八，嚴(yán)陵灘十九，雪水二十。如蝦蟆口、西山瀑，天臺瀑，羽皆□人弗食?！苯袷褂鄧L一水，此水美惡則立辨之，明至□處，口已遺忘矣，安能并海內(nèi)而記其次第。品藻之如余輩，真所謂鮮能知味也。若留都城內(nèi)井，則皆穢惡不堪食，又多堿，余嘗取秦淮水礬澄之。
茅山初名句曲，《道書》第八洞天第一福地，后因三茅君得道，于此上升，各占一峰，故又稱三茅山。《金陵志》：“茅山與蜀岷、峨相首尾，蔣山實其脈之盡者。”固然。然茅山不得與岷、峨首尾也，為岷、峨尾者，乃天目耳。句曲亦從天目發(fā)龍。
太湖三萬六千頃，山環(huán)七十二峰，中有洞庭兩山，亦名包山，下有洞穴，潛行水底，九疑、衡岳無所不通，號為地肺?！兜罆返诰哦刺?，《禹貢》謂之震澤，《周官》、《爾雅》謂之具區(qū)。其別名曰五湖，以其派通五道。虞翻謂，東通長洲松江，南通安吉溪，西通宜興荊溪，北通晉陵氵鬲湖，西南通嘉興韭溪者是也。張勃《吳錄》謂，其周行五百里，故以為名?！读x興記》謂，太湖、射湖、貴湖、陽湖、洮湖為五湖。韋昭謂，胥湖、蠡湖、洮湖、氵鬲湖、太湖為五湖。《水經(jīng)》謂，長塘、湖射、貴湖、上湖、氵鬲湖、太湖為五湖。《圖經(jīng)》謂，貢湖、游湖、胥湖、梅梁湖、金鼎湖為五湖?！妒酚浾x》謂，茭湖、游湖、漠湖、黃湖、胥湖皆太湖東岸五灣，為五湖。皆出臆度。
三江以吳松江為主，在吳江東，源出太湖，又名松陵江，又名松江，又名笠澤，經(jīng)昆山入海。顧夷《吳地記》云：“松江東北行七十里得三江口，東北入海為婁江，東南入海為東江，并松江為三江?！毖越?jīng)三江入海，非入震澤也，此與唐仲初《吳都賦》同，乃以吳三江言。其他如以松江、錢塘、浦陽為三江者，韋昭之注也。以歷丹陽、毗陵入今大江者為北江，首受蕪湖東至陽羨者為中江，分外石城過宛陵入具區(qū)者為南江，此黃貿(mào)阝山之論也。以出岷山至楚邦名南江，至潯陽為九道名中江，至南徐州名北江，入海，此徐鉉之注也。岷山，大江所出，峽山，南江所出，居山，北江所出，三江皆發(fā)源外蜀而注震澤，《禹貢》紀(jì)其源而及其委，此《山海經(jīng)》之注也。此皆以天下言。大都三江既入，當(dāng)以《吳地記》為正，蓋此皆太湖水也。或者其初蕩溢至江口，分而入海，乃遂底定，亦疏九河之意，何必牽強以至蜀都。
三江口在姑蘇下流，《國語》所謂越王擒之于三江之浦是也。故當(dāng)以《吳地記》為正。今吳松江本支雖間湮塞，河身故存，黃浦即東江之別名，劉河乃婁江之舊跡，劉河則自入海，黃浦入處則與吳淞共口矣。吳淞南至錢塘，內(nèi)海鹽、平湖、金山、華亭、上海共一捍海堤，并無涓滴自入江海，自吳淞北至京口，則七浦、楊林諸河徑入海，白茆、福山、孟瀆、九曲等河徑入江，共二十余河。前代滄桑不能盡考，乃近日所導(dǎo)，則萬歷辛已行水使者辟治江中淤塞四十里，復(fù)吳淞江這舊，又決去吳淞灘漲數(shù)十處，使太湖積水直流吳淞，又浚松之山?jīng)艿雀?，秀州、官鹽鐵、蒲匯、六磊等塘，泄淀泖之水于黃浦，浚蘇之吳塘、顧浦、戚、虞、涇、南北橫瀝等處，泄昆、嘉、太倉諸水于劉河，復(fù)浚白鶴溪、荊城港、西泛、里河，泄長蕩、荊溪諸水入外運河，其他白茆、七浦自入江海，又于夏駕、漫水、江口并建一閘。蓋吳中唐以前未有水患，始自吳江長堤之筑。國初夏忠靖專力夏駕、新洋，一時裨益，其后，新洋湍悍深闊而吳淞脈微，土人以此稱為漫水港。大都水之利害，古今異宜，數(shù)十年后，三吳又不知作何講求耳。
姑蘇張士誠王宮之址，當(dāng)時取三興土培筑以成者，謂嘉興、長興、宜興也，止取興義，輒輕用民力至此。本朝遂空其地，任民間自挖取之。
蘇、松賦重，其壤地不與嘉、湖殊也，而賦乃加其什之六，或謂沉沒三萬時，簡得其莊佃起租之籍而用之起賦，或又謂張王不降之故，欲屠其民，后因加賦而止，皆不可曉。畢竟吳中百貧所聚，其工商賈人之利又居農(nóng)之什七，故雖賦重不見民貨。然吳人所受糧役之累竟亦不少，每每僉解糧頭，富室破家，貴介為役，海宇均耳，東南民力良可憫也。今總吳中額賦、蘇州縣八，至二百二十六萬四千石，松縣三，至九十五萬九十石，嘉縣七，止六十一萬八千石，湖州縣六，止四十七萬石，常、鎮(zhèn)比嘉、湖雖過什之三，比蘇松尚少十之六。
姑蘇人聰慧好古，亦善仿古法為之，書畫之臨摹，鼎彝之冶淬，能令真贗不辨。又善操海內(nèi)上下進退之權(quán)，蘇人以為雅者，則四方隨而雅之，俗者，則隨而俗之，其賞識品第本精，故物莫能違。又如齋頭清玩、幾案、床榻，近皆以紫檀、花梨為尚，尚古樸不尚雕鏤，即物有雕鏤，亦皆商、周、秦、漢之式，海內(nèi)僻遠(yuǎn)皆效尤之，此亦嘉、隆、萬三朝為盛。至于寸竹片石摩弄成物，動輒千文百緡，如陸于匡之玉馬，小官之扇，趙良璧之鍛，得者競賽，咸不論錢，幾成物妖，亦為俗蠹。
虎丘天池茶今為海內(nèi)第一。余觀茶品固佳，然以人事勝，其采揉焙封法度，錙兩不爽，即吾臺大盤不在天池下，而為作手不佳，真汁皆揉而去，故焙出色味不及彼，又多用紙封，而蘇人又謂紙收茶氣，咸盛以磁，其貴重之如此。余入滇，飲太華茶，亦天池亞，又啜蜀凌云，清馥不減也。然鴻漸《茶經(jīng)》乃云：“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欠，宣州、杭州、睦州、歙州下，潤州、蘇州又下；浙東以越州上，明州、婺州次，臺州下；劍南以彭州上，綿州、蜀州次，邛州次，雅州、瀘州下，眉州、漢州又下，而不及嘉與滇?！必M山川清淑之氣鐘之物者故與時異耶？
吳中子弟嗜尚乖僻，而欲立異上人，邇者一二怪民遂因而釀亂，翩翩裘馬公子為所煽惑而入之，幾墮家聲。然有司不能拯解，緣以文致其詞，捕風(fēng)捉影，網(wǎng)羅成獄，以實上官之舉，亦可憫也。
李太白晚依當(dāng)涂令李陽冰，其族也，故宛陵山川一邱一壑、猿狙之窟、黿鼉之宮，無所不到，賦詠亦多。雙其向往謝公，屬意青山，生則流連，死而葬之，真見古人風(fēng)度。騎鯨捉月之事，幻妄可笑，不知何自得來。
山居人尚氣，新都健訟，習(xí)使之然。其地本勤，人本儉，至斗訟則傾貲不惜，即官司笞鞭一二、杖參差，便以為勝負(fù)。往往冫免人居間。若巨家大獄，至推其族之一人出為眾死，或抹額叫闕，或鎖喉赴臺，死則眾為之祀春秋而養(yǎng)子孫。其人受椎不死，則傍有死之者矣。他方即好訟，謀不至是。鋪金買埒，傾產(chǎn)入關(guān)，皆休、歙人所能。至于商賈在外，遇鄉(xiāng)里之訟，不啻身嘗之，醵金出死力，則又以眾幫眾，無非亦為己身地也。近江右人出外亦多效之。
燕有興王之理，邵子明以堪輿言也，但不盡吐露耳。燕地，太行峙西北，大海聚東南，氣勢大于晉中、晉左、山右。河倚空向?qū)?，而燕坐實朝虛，黃花、古北諸關(guān)隘，峻險相連，龐厚百里。晉已發(fā)唐、虞、夏矣，王家安得不之燕也？舊燕在薊。今京師，乃石晉所賜遼人建為元南都者，金、元因之，在今城西南。今京師正唐漁陽、上谷這間，猶上谷轄，比薊規(guī)模更博大。天壽山自西山東折而來，龍翔鳳舞，長陵一脈，真萬年寶藏之地也，包絡(luò)蟠互，倍蓰鐘山。或云，此即宋燕山竇氏故居，然今竇氏莊乃又在薊門城東，豈亦所謂別野者耶？
太行，首始河南，尾繞山海，而出數(shù)千里。其至京師則名西山，舊稱第八陘。在燕厚數(shù)十百里，勢則連山巨阪，地軸天關(guān)，勝則春花夏果，秋云冬雪，良偉觀也。居庸、紫荊、倒馬為內(nèi)三關(guān)，咸隸太行。大水如桑乾、清濁漳，咸穿太行東出。
長安宮闕之制，前代極侈麗。秦?zé)o論，即如漢世，既用秦長樂宮矣，又治未央，兩朝并建，東西對峙，帝后別居。然長樂亦非以狹小也，其垣墻亦周二十里，至未央，墻又加圍八里，殿高至三十五丈，是長安城中盡宮闕也。比武帝，又作建章宮于城外，高五十丈，下視未央，跨城為閣道，飛輦以度，而甘泉、明光離宮又百余。意當(dāng)時積儲多而秦、隴大木亦不難致。及至城郭反不立，而惟用繚垣。何緩于設(shè)險而惟土木之圖也？我國家止建一朝，諸宮殿皆在朝殿之后，垣城之內(nèi)，高亦至百尺而止。敦樸崇儉，實遠(yuǎn)邁百代。
宮闕之制，紫金城固正中，而外垣則東狹西闊，西員東方。留都則已先為之，而北都取法焉，不以方整為規(guī)。此如宋太祖城汴京，故意元刂方為蓮花形。創(chuàng)造之君，其規(guī)模建置，必有深意。
西苑在禁垣西，內(nèi)有太液池，池內(nèi)有瓊?cè)A島，島上有廣寒殿。喬松高檜，儼然蓬萊，祿荷開時，金碧輝蘸。永、宣朝，嘗敕侍從游之，如三楊業(yè)皆有記。此禮數(shù)近不聞矣。苑東北萬歲山，正直宮門后，隱映城闕，亦禁中勝景也。然不敢登，其麓以煤土堆疊之。此亦有深意。
京營，十二團營，于公謙所置也。仇鸞以勤王怙寵，入理戎政，乃改為三大營，曰五軍，曰神機，曰神樞，總之曰戎政府，為制印章，以王邦瑞為副。鸞請張鶴齡故第改建府衙居之，小廨四周，居大同兵五百自衛(wèi)，曰用以訓(xùn)練京軍。鸞又以給事中、御史巡視不便，請革，從之。今臺省雖復(fù)，而營軍皆踉將兒戲，人馬徒費芻粟，實無用也。京師根本之地，誠不得不宿重兵，但存其名，無益于事。
南海子即古上林苑。中、大、小三海水四時不竭，禽、鹿、獐、兔、果蔬、草木之屬皆禁物也。據(jù)址，周一萬八千六百丈，尚不及百里，僅當(dāng)漢之十一，雖有按鷹等臺，亦不為甘泉校獵之用，乃本朝度越處。然非獨官家也，即史稱茂陵富民袁廣漢，筑園于北山下，構(gòu)石為山，高十余丈，養(yǎng)白鸚鵡、紫鴛鴦、牛、青兕，積沙為洲嶼，激水為波濤，致江鷗、海鶴孕雛產(chǎn)っ，延漫林池，奇草異樹，重閣修廊，移刻行不能遍。廣漢后罪沒，鳥獸草木皆移入上林苑中。然袁園稱東西四里，南北五里，則亦周十八里。今極稱吳中佳麗，然縉紳中何得有此，況民間乎？
南城建于嘉靖癸亥，蓋雷司空禮因風(fēng)災(zāi)建議，懲于庚戌之故。近土、孛叛，有議于京四隅五十里外建四城，每城分京營軍萬人居之，犄角以護京師者，此為土、孛，時議似迂，若就京師論，北虜南倭，平壤無險，城此甚為得策，不過費十萬金錢而足也。
玉河源自玉泉山，流經(jīng)大內(nèi)，出都城東南注大通河。一以入禁御，一以濟漕儲，故官民不得擅引，著為令。城內(nèi)止袁錦衣家分一股作池。舊傳，袁指揮彬隨英皇北狩，上偶執(zhí)水灌黃鼠，袁泣曰：“此非我百里外負(fù)來者耶！”英皇悔曰：“若還都，令爾家水用不盡?！惫驶罔幬鲇窈映曛?。亦異數(shù)也。
金山出城三十里，宮人不得附天壽陵者，咸葬金山，故朱門蜃墻，金鋪繡脊，從高望之，儼然一幅畫圖也。其南曰甕山，乃元耶律學(xué)士墓。耶律博雅，亡論夷狄，即中國，亦季札、公孫僑之儔。
西湖在玉泉山下，泉水所匯。環(huán)湖十余里，皆荷蒲菱芡，故沙禽水鳥盡從而出沒焉。出湖以舴艋入玉河，兩岸樹陰掩映，遠(yuǎn)望城闕在返照間。每駕幸西山，必由此回鑾。
長安，勛戚伯、恩澤侯、金吾、駙馬、玉帶無歲無之。南人偶一封拜，則以為祖宗福蔭之奇，而北方爾爾者，蓋京師大氣脈，官家得以余勇賈人，然縉紳文學(xué)侍從竟亦不如各直省之多者，亦文武彼此盈虛消息之理。
緇宮佛閣，外省直縱佳麗，不及長安城什之一二，蓋皆中貴香火，工作輒效闕庭，故香山碧云甲于天下。然每一興造，諸匠役食指動庇千萬頭，故能為此者，亦刑余之賢者也，不則，近日貴如保如誠如用，仍轉(zhuǎn)之內(nèi)帑焉已。
石鼓十枚，乃周宣王田獵之碣，與《小雅 車攻》大同小異。皆籀文，高可三尺，員而似鼓。初在陳倉野中，唐鄭余慶遷至鳳翔孔廟，失其二，宋皇間，一得之于敗墻中，一得于人家，鑿之以為臼，靖康末，金人取歸燕，今置于北成均廟門。
都城眾庶家，易興易敗。外省富室，多起于四民自食其力，江南非無百十萬金之產(chǎn)者，亦多祖宗世業(yè)。惟都城人，或冒內(nèi)府錢糧，抑領(lǐng)珠寶價值，抑又賃買中貴、公侯室居而掘得地藏窖金，以故，數(shù)十萬頃刻而成。然都人不能居積，遂則鮮衣怒馬，甲第瓊筵，又性喜結(jié)交縉紳，不吝津送，及麗于法，一敗涂地，無以自存。余通籍二十年，眼中數(shù)見其人。
都人好游，婦女尤甚。每歲，元旦則拜節(jié)。十六過橋走百病，燈光徹夜。元宵燈市，高樓珠翠，轂擊肩摩。清明踏青，高梁橋盤盒一望如畫圖。三月東岳誕，則耍松林，每每三五為群，解裙圍松樹團坐，藉草呼盧，雖車馬雜沓過，不顧。歸則高冠大袖，醉舞驢背，間有墜驢臥地不知非家者。至中秋后游蹤方息。昔人謂，輦轂之下，萬姓走集。無怪乎醉人為瑞也。所可恨者，向有戒壇之游，中涓以妓舍僧，浮棚滿路，前僧未出，后僧倚候，平民偶一闖，群僧之且死。邇以法嚴(yán)禁之，十?dāng)?shù)年惡俗一清矣。
都人不善居室。富者一歲止計一歲之用，恣浪費，鮮工商胥吏之業(yè)，止作車夫、驢卒、煤戶、班頭而已，一切工商胥吏肥潤職業(yè)，悉付外省客民。又嗜辛辣肥農(nóng)，其氣狂盛，多嗜斗狠，常以酒敗，其天性然也。婦人善應(yīng)對官府，男子則否，五城鞭喧鬧，有原被干證，俱婦人而無一男子者，即有，婦人藏其夫男而身自當(dāng)之。
燕、趙古稱多悲歌慷慨之士。即如太子丹一事，何一時俠烈者之多也！千古俠骨如荊軻，不惜己頭為然諾如樊于期，以死明不言如田光先生，荊卿所待與俱如狗屠，霍目而筑撲秦王如高漸離，報仇而護窮交如燕丹。當(dāng)時圣澤未遠(yuǎn)，皆一行偏才，以末世視之，種種亦何可及。至于荊軻《易水歌》與《史》稱“賓客皆白衣冠送”與“荊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二語，俱千古造化之筆。
盤山在薊城西北，逶迤沉邃，百果所出，山北數(shù)峰陡絕，絕頂有大石，搖之輒動，二龍?zhí)稉?jù)其上，下有潮井。傍京之地山谷龍從有致者，近稱西山，遠(yuǎn)稱盤山。
江南泥土，江北沙土，南土濕，北土燥，南宜稻，北宜黍、粟、麥、菽，天造地設(shè)，開辟已然，不可強也。徐尚璽貞明《潞水客談》欲興京甸為水田，彼見玉田、豐潤間間有一二處水田者，遂概其大勢，不知此乃源頭水際，民已自稻之，何待開也。即如京師西湖畔豈無水田，彼種稻更自香馥，他處豈盡然乎？余初見而疑之，猶以此書生閑談耳，不意后乃徑任而行之。無水之處，強民浚為塘堰，民一畝費數(shù)十畝之工矣，及塘成而沙土不潴水，雨過則溢，止則涸。北人習(xí)懶，不任督責(zé)，幾鼓眾成亂，幸被參而其事中止也。余又聞沈大宇襄于直沽?？陂_田百頃，數(shù)載，入冊升科矣，一夕海潮而沒。固知天下事不可懦而無為，尤不可好于有為，事至前，不得已而應(yīng)者，方為牢矣。
黃金臺在京城東南，大小二古墩。然燕昭王筑黃金臺于易水以延天下士，則易水為舊址，而各處效筑者非一，京臺亦其名爾。
河間者，九河之間也。九河，如徒駭、太史等，《爾雅》所載，舊志兼載其地，然與今書傳不甚合。酈道元、程氏皆謂九河淪于海。夫禹疏九河，正謂于海尚遠(yuǎn)，河為地患，故疏之也，若淪于海，是在海岸，何必疏？且開州有鯀堤，則九河必在大亻丕之東，瀛海左右，但年久湮塞，不可考。而馬頰諸河，今山東東昌、濟南間多以此冠舊河之名。如云鬲津枯河，自齊河經(jīng)禹城、平原、德州、德平、陵東北至海豐入海，鉤盤枯河，自德州經(jīng)德平東北至陽信；覆枯河，自慶云經(jīng)海豐南入海。又濟陽縣東北至齊河縣境有馬頰枯河，莘、苑之間，亦有馬頰河。
莫阝州藥王廟以祀扁鵲，而右祀三皇，配以岐伯、雷公、鬼臾區(qū)、俞跗等十人，兩廡則塑自扁鵲至丹溪百數(shù)余人。丹堊鉅麗，土木精工無比。云此地有越人冢，又有藥王祖業(yè)莊。然衛(wèi)輝亦道樹扁鵲墓石。
直沽?？跒楸敝敝T水尾閭，其流之最遠(yuǎn)者，有桑乾河，出自雁門之陰，從保安州入下蘆溝，會白河入海；滹沱河，出自雁門之陽繁峙縣，從靈壽入下河間之易水入海；衛(wèi)河，出自衛(wèi)輝，遠(yuǎn)納潞州之清濁漳，至臨清會運河，至交河北又會邢、貞諸水入海。此皆源出山西、腹穿太行而來者。
碣石在永平、昌黎間，離海岸三十里，遠(yuǎn)望一山如冢，山頂大石如柱。韋昭謂：“碣石舊在河口海濱，歷世既久，為水所漸淪入海。”想此是也。楊用謂：“此右碣石，又有左碣石，在高麗樂浪。”《唐書》云“長城起于此山”。
真定龍興寺后大悲閣有千手觀音像，高七十三尺，其閣高一百三十尺，拓梁九間，而為五層。蓋真定之銅像，嘉定之石像，皆大像之選也。
南都，春秋本吳地，無城邑可考。越滅吳，城長干。楚滅越，改金陵。秦滅楚，改秣陵，遂鑿秦淮，時已有玄武湖。漢改丹陽郡。吳改建業(yè)，立都城八門，作太初宮，東鑿清溪，西運瀆，俱達(dá)秦淮，設(shè)朱雀航于大航門，猶今浮橋也。晉改為建康，以宰相領(lǐng)揚州牧，筑城于清溪東，臨淮水上，號東府城，別舊治為西州城，以丹陽守為尹，宮城仍吳之舊，新作建康宮、大司馬馬。宋、齊、梁、陳因之。隋平陳，建康城邑俱廢，于石頭旁置蔣州，后又改為丹陽郡，而揚州治縣移于江都。唐改為升州。南唐復(fù)為都。宋滅南唐，復(fù)升州建制，尋改建康府。后高宗駐蹕，以府地為行宮，置留守。元即建康府治開省，故宮俱存。然則孫吳六朝宮城乃在漢府、珍珠河之間，武定橋為朱雀航處。南唐、宋行宮在今內(nèi)橋，直對鎮(zhèn)淮為御街。本朝宮城，則填東方燕雀湖為之，在舊城之外，惟聚寶、三山、石城三門仍舊，起通濟右轉(zhuǎn)至清涼，則皆新拓之，周九十三里，外垣倍焉。此南龍一統(tǒng)之始也。然城寥廓，有警不易守，鐘鼓樓以北似可斂而縮之。
宮城填浮土而棄故墟，或疑其故。余謂，以堪輿家推之，則留都之勝似為左仙宮。境內(nèi)山起攝山，右去則為臨沂，而鐘山其拇指根也。覆舟而西，雞鳴、盧龍、直瀆、石城而至于冶城，皆當(dāng)埽之墟，流而不止，六代、唐、宋宮之，正當(dāng)其覆敗處。左武岡、云穴、青龍、石桅、天印、聚寶、天闕，而止于三山，咸環(huán)抱而無穴場。皇祖與青田輩亦熟籌之，歷朝以來，都宮郡邑遷徙靡常，城隍墩塹填塞代有，以故洼池渠沼，滿眼皆是，地脈盡泄，王氣難收，六朝奄忽，有自來矣，欲盡棄之，則室廬衢市，人情重遷，不若退卸稍東，挨鐘山而填燕雀。昔人謂：“池湖積水，四世不流?！庇种^：“山高一丈，水深一尺?！惫售杖魍?，承受完胎，免其騰漏，非無自也。但今入紅門而右，山麓西走，斜插偏枯，當(dāng)時若更東去四五里間，直金門南下之處，鋪唇展席，余氣隆起，正坐鐘山，四顧靜定，如船泊岸，留湖水舊城以為下手，此其居中得正又不啻百倍。
向余登清涼臺，入門見巨井，僧云，此胭脂井也，問臺城，則指前岡。今細(xì)考之，則知吳苑城據(jù)覆舟山之前，對宮門之后，而晉臺城即吳苑為之。華林園在臺城內(nèi)，而臨春、結(jié)綺、望仙皆華林園中閣，胭脂井在閣前。始知僧言之非也。宋造華林園在盛暑時，何尚之諫宜休息，帝曰：“小人常自曝背，不足為勞?！绷浦o而不善理多如此。
南京城中，巨室細(xì)家俱作竹籬門。蓋自六朝時有之?！遁浀刂尽吩疲骸白詫m門至朱雀橋作夾路，筑墻，瓦覆，或作竹籬，使男女異行。”又《宮苑記》：“舊京，南北兩岸設(shè)籬門五十六所。邑之郊門也?！?br />
出西安門，長安街斜掠西南而去，蓋宮城繚垣之右原，如舞鳳之翼，不與東齊，故街如之。而三山等逵道皆偏頗曲折，不甚方嚴(yán)，惟鎮(zhèn)淮、內(nèi)橋尚存御街之舊，余則四處方隅，時或瞇目。
舊院有禮部篆籍，國初傳流至今，方、練諸屬入者皆絕無存，獨黃公子澄有二三人，李儀制三才核而放之。院內(nèi)俗不肯詣官，亦不易脫籍，今日某妓以事詣官，明日門前車馬無一至者，雖破家必冫免人為之居間，裘馬子弟娶一妓，各官司積蠹共窘嚇之，非數(shù)百金亦不能脫。
大江入地丈余。南中之濕，非地卑也，乃境內(nèi)水脈高，常浮地面，平地略洼一二尺，輒積水成池，故五六月霪潦得暑氣搏之，濕熱中人。四方至者，非疥則，即土著者不免，惟樓居稍卻一二。
玄武湖大十?dāng)?shù)里，中洲為冊庫，以藏版籍，樓開東西牖，隨日照之，得不蛀。初患鼠，賜督工老人毛姓者為土地乃安。非督冊臺省度支郎不得入其地。四山蘸翠，藕花滿湖，香氣襲人，月明之夕，游賞為最。
大報恩寺塔以藏唐僧所取舍利。神龍人獸，雕琢精工，世間無比。先是，三寶太監(jiān)鄭和西洋回，剩金錢百余萬，乃敕侍郎黃立恭建之。琉璃九級，蜃吻鴟尾，皆埏埴成，不施寸木，照耀云日。內(nèi)設(shè)篝燈百四十四，雨夜舍利光間出繞塔，人多見之。嘉靖末，雷火，宮殿俱毀。
秦始皇以望氣者之言，鑿鐘阜，斷長垅，以泄王氣，故名秦淮。其源一出句容之華山，一出溧水東廬山，合源于方山埭，西流入城，至淮青橋乃與清溪合，緣南城而出水關(guān)。水上兩岸人家，懸樁拓梁為河房、水閣，雕欄畫檻，南北掩映。夏水初闊，蘇、常游山船百十只，至中流，簫鼓士女闐駢，閣上舟中者彼此更相覷為景。蓋酒家煙月之趣，商女花樹之詞，良不減昔時所詠。
牛首山寺西廂門有一竅，塔影入焉，見佛桌帷上，乃是倒掛，欄鈴瓦，色相儼然，其傍樹影又直立，可異也。然塔本西方創(chuàng)，故多異。余臺雙幘塔影乃落黃泥塘中，隔煙火三里，立塘畔，見影不見塔。近始為塘畔人家填塞之。又觀《呈史》云：“泗州僧伽塔，一日影見于城中民家?！庇帧遁z耕錄》云：“松江城中有四塔，夏監(jiān)運家在其東，而日出時，有一塔影長五寸，倒懸西壁上?！庇帧兑膱岳m(xù)志》云：“南雄延慶寺有三塔影，不以陰晴見，一倒影，二懸影，向上，如見人家廳堂上，主科名，見房廁，則兇?！贝私岳碇豢蓵哉?。
鳳陽龍興之地，當(dāng)時乃不建城郭?；蛑^，堪輿家以此地皇陵所奠，于城郭不宜?；蛴种^，圣祖念湯沐地，民力困于戰(zhàn)爭之后，不暇及也。然觀漢高祖誅秦滅項，建都長安，亦不造城，而止作繚垣，周三百里。至惠帝始城長安。
呂梁洪石齒廉利，嘉、隆間，黃河漲，石漸入水，止水上盤渦。余癸酉上春官時猶及見之。至于丑漲甚，則盤渦亦無矣。今河漸漲，堤漸高，行堤上人與行徐州城等。若黃河年年如此，則自開辟以來，今不且在半天乎？何不漲于昔而漲于今也？向思之，不得其故，及今行遍宇內(nèi)，始窮山川源委而悉之。蓋此乃中龍過脈處也。泰山為中龍之委，自荊山大干生，至六蓼遂落平洋，牽連岡阜，至徐、邳過脈，北去而起泰山。黃河源流，泰山之北至直沽入海，此特泗水一派，浮流兩洪之上耳。隋時，煬帝幸江都，引黃河入汴、泗，河始流斷，龍脈隔泰山而北之，然中龍脈王伏地而行，河水流地上，畢竟不能斷絕其脈。而地脈之起伏有時，今此數(shù)十年正當(dāng)其起也。脈｛汾土｝涌而起，故河身日擎捧而高，此豈鐵埽帚、滾江龍之所能刷而低之乎？為此策者，真兒戲見也。過數(shù)十年后，地脈既伏，沙泥自去，河身自陷下耳。或謂：“地脈何以知其起伏？”曰：“濟水昔行地上，王莽時伏地而行，遂至今不改，至趵突方穴而出，非耶？堪輿家指地墳而起者為吉，正謂下有氣脈耳?！贝死硐驘o人識，須與通天地人者一抵掌。
清江板閘之外，乃淮河之身而黃河之委也。黃、淮合處，水南清北黃，嘉靖末年猶及見之。隆、萬來，黃高勢陡，遂闖入淮身之內(nèi)。淮縮避黃，返浸泗、湖，水遂及祖陵明樓之下，而王公堤一線障河不使南，淮民百萬，岌岌魚鱉。余丁亥冬過淮，適值行河省臣常且至，因預(yù)與淮父老講求之，上溯泗陵，下?？?，始悉顛末，謂非另造一支河不可，眾聞?wù)ι嘣疲骸包S河可造乎？”真落落難合也。余為析其故。桃源三叉廟有老黃河故道，武宗南幸，欲兩岸牽挽龍舟，始塞泯之，今遺身猶隱隱存。若從此挑一河，與今河深闊齊，直至草灣，放淮水與之合，祖陵與淮城自無恙。欲浚?？谡?，非也。海口二百里，從何浚？且?？诒群拥蜕?，非?？谧?。因為疏上之，而總河大臣與省臣謂余侵其事，百方阻不行。十年后余入太仆時，祖陵且壞，直指發(fā)其事，河臣削籍待罪，司空氏始悔余言之不用也。復(fù)遣省臣行視之，仍依余言，僅于入口處稍改，從上流黃壩口入，漁溝以東，與余前疏同，畢竟另造一黃河，費近百萬。河成，淮出矣，方報浚，而黃河一夕南徙，又決黃固口一千二百余丈，下雎寧，當(dāng)事者又恐徐、邳流竭，為運道梗，議浚議塞，漕河兩大臣言人人殊。今尚筑舍道傍也。
黃河之沖，止利卷埽而不利堤石，蓋河性遇疏軟則過，遇堅實則斗。非不惜埽把之沖去也，計一埽足資一歲沖刷而止，明以一歲去此埽而護此堤也，來歲則再計耳。若堤以石，石不受水，水不讓石，其首激如山，遂穿入石下，土去而石遂崩矣。余見近督河者所作石堤往往如此，而常自護過，不肯以為非。
淮、揚一帶，揚州、儀真、泰興、通州、如皋、海門地勢高，湖水不侵，泰州、高郵、興化、寶應(yīng)、鹽城五郡邑如釜底，湖之壑也，所幸一漕堤障之。此堤始自宋天禧轉(zhuǎn)運使張綸，因漢陳登故跡，就中筑堤界水，堤以西匯而為湖，以受天長、鳳陽諸水，繇瓜、儀以達(dá)于江，為南北通衢，堤以東畫疆為田，因田為溝，五州縣共稱沃壤。起邵伯，北抵寶應(yīng)，蓋三百四十里而遙，原未有閘也，隆慶末歲，水堤決，乃就堤建閘，實下五尺，空其上以度水之溢者，名減水閘，共三十六座。然一座闊五丈，則沿堤加三十六決口，是每次決水共一百八十丈而闊也，雖運濟而田為壑矣。所賴以氵豬止射陽、廣洋諸湖，出止丁溪、白駒、廟灣、石達(dá)四口耳。近射陽已漲與田等，它水者可知。丁溪、白駒二場，建閘修渠，金錢以萬計，不兩年為灶丁陰壞之。又鹽城民惑于堪輿之言，石達(dá)之閘啟閉亦虛，止廟灣一線通海耳。近因淮溢陵寢，泗人告急，議者欲毀高堰，從?？诘阑?，以周橋之水從子嬰溝入，武墩之水從涇河入，高良澗之水從汜光湖入，尚幸主議者見其難而中止耳。若從其請，欲盡從廟灣一線出，則高寶五郡邑沮洳昏墊之民永無平陸之期，畎畝賦稅公私不將盡廢矣乎！五郡邑水田額糧亦不少，泰州五萬二千三百石，高郵二萬九千九百石，興化五萬六百石，寶應(yīng)一萬二百七十石。
高家堰在汜光湖西北，乃漢揚州刺史陳登筑，當(dāng)時水利大興，宋轉(zhuǎn)運使張綸修之，平江伯陳又修之，非今日始也。堰之地去寶應(yīng)高可一丈八尺，高郵高可二丈二尺，而高、寶堤去興、泰田有高一丈者，有八九尺者，其去堰愈下，不啻三丈有奇，若堰開，則水激如箭，登時巨浸，故議泗溢而欲開堰者，不為淮南計，未可也?；蛑^開堰則可導(dǎo)淮繇瓜、儀入江，不知淮南地繇高、寶而東則俱下，繇邵伯而南則又昂，漕河高于湖者六尺余，鑿之通湖，流達(dá)瓜、儀，僅可轉(zhuǎn)漕耳。今高廟一帶四十里兩岸如山峙，稍遇旱乾，?？鄿\澀，且儲五塘水預(yù)接濟之。萬歷五年大辟通江諸口矣，湖水減不盈咫，漕河舟楫三十里內(nèi)幾不通，二十年又開金家灣、芒稻河矣，堤決如故，湖水東奔未少殺，此南北低昂之一驗也?；蛴种^，堰不開則淮不出，不知堰下洪澤、阜陵諸湖亦低，與高、寶同，仰受淮水如釜底，皆清口沙限之如門檻，然辟清口則淮出矣。不然，二十一年，高澗決七十余丈而泗城水減不過尺許，則泗溢不盡繇堰也。此見陳大理應(yīng)芳《水議》中。
淮陽年少，武健鷙愎，椎埋作奸，往往有厄人胯下之風(fēng)。鳳、潁習(xí)武好亂，意氣亻人，雄心易逞。白下則鮮衣冶容，流連光景。蓋六朝余習(xí)猶有存者，大抵古今風(fēng)俗不甚相遠(yuǎn)。
維揚中鹽商，其鹽廠所積有三代遺下者。然長蘆鹽竊之淮陽賣，而淮鹽又竊之江南賣。長蘆之竊，其弊竇在往來官舫，淮鹽之竊，其作奸在孟瀆流徒?；贷}歲課七十萬五千一百八十引，征銀六十萬兩，可謂比他處獨多矣，而鄢懋卿督理時，欲以增額為功，請加至百萬，徵不足，則括郡縣贖鍰及剝商人余貲足之，商人多破產(chǎn)，怨嗟載道。及嘉靖末年，分宜敗，御史徐廣上其狀，司農(nóng)覆議，始減照原額，從之。
揚州五塘，一陳公塘，延袤八十余里，置自漢陳登；一曰句城塘，六十里，置自唐李襲譽；一曰小新塘，一百一十里；一曰上雷塘、下雷塘，各九十里，皆創(chuàng)自先朝。千余年停蓄天長、六合、靈、虹、壽、泗五百余里之水，水溢則蓄于塘，而諸湖不致泛濫，水涸則啟塘閘以濟運河。嘉靖間，奸民假獻仇鸞佃陳公塘，而塘堤漸決，鸞敗而嚴(yán)世蕃繼之，世蕃敗而維揚士民攘臂承佃，陳公塘遂廢，一塘廢而諸塘繼之。夫五塘大于汜光、邵伯、五湖數(shù)倍，水既不入塘，惟于湖，故湖堤易決，他日堤東興、鹽、高、泰五州縣之民悉為魚矣。所佃之稅止七百余金耳，視五州縣之民數(shù)百萬、糧二十余萬何啻倍蓰之，而竟不可復(fù)者，則以今之所佃皆豪民、富商及院道衙門積役，其勢足以動搖上官，故雖以家司寇督漕，吳太守理郡，皆銳意復(fù)之，竟亦中止。
廣陵蓄姬妾家，俗稱養(yǎng)瘦馬，多謂取他人子女而鞠育之，然不啻己生也。天下不少美婦人，而必于廣陵者，春保姆教訓(xùn)，嚴(yán)閨門，習(xí)禮法，上者善琴棋歌詠，最上者書畫，次者亦刺繡女工。至于趨侍嫡長，退讓儕輩，極其進退淺深，不失常度，不致憨戇起爭，費男子心神，故納侍者類于廣陵覓之。
揚子江南零水與建業(yè)石頭下水異，此出《茶經(jīng)水辯》中。謂唐李季卿刺湖，遇陸處士，使操舟取南零水煮茶，陸揚以杓，曰：“江則江矣，非南零，似石頭下水也?！奔葍A至半，曰：“是矣。”使服曰：“某所取南零水，抵岸，蕩覆半，挹岸水增之耳?！崩顕@駭，問海內(nèi)諸水優(yōu)劣，羽曰：“楚水第一，晉水最下。”李命筆，羽遂次第二十水。歐陽公又傳，羽論水，以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混涌湍瀨勿食，令人有頸疾，江水取去人遠(yuǎn)者，井取汲多者?！睆堄中隆缎∮洝酚衷疲骸皠⒉c謂，水之宜茶者七，皆出于羽。今次劉、陸水品：劉以揚子江第一，惠山石泉第二，虎邱石井第三，丹陽寺井第四，揚州大明寺井第五，松江第六，淮水第七。與羽皆相反。羽以廬山康王谷第一，惠山泉第二，蘄州蘭溪石下水第三，峽州扇子峽、蝦蟆口第四，虎邱第五，廬山招賢寺下方橋潭第六，揚子江南零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廬州龍池山頂?shù)谑?，丹陽觀音寺井十一，揚州大明寺井十二，漢江金州、中零十三，歸州玉虛洞香溪十四，商州武關(guān)西路水十五，松江十六，天臺千丈瀑布十七，郴州圓泉十八，嚴(yán)陵灘十九，雪水二十。如蝦蟆口、西山瀑，天臺瀑，羽皆□人弗食?！苯袷褂鄧L一水，此水美惡則立辨之，明至□處，口已遺忘矣，安能并海內(nèi)而記其次第。品藻之如余輩，真所謂鮮能知味也。若留都城內(nèi)井，則皆穢惡不堪食，又多堿，余嘗取秦淮水礬澄之。
茅山初名句曲，《道書》第八洞天第一福地，后因三茅君得道，于此上升，各占一峰，故又稱三茅山。《金陵志》：“茅山與蜀岷、峨相首尾，蔣山實其脈之盡者。”固然。然茅山不得與岷、峨首尾也，為岷、峨尾者，乃天目耳。句曲亦從天目發(fā)龍。
太湖三萬六千頃，山環(huán)七十二峰，中有洞庭兩山，亦名包山，下有洞穴，潛行水底，九疑、衡岳無所不通，號為地肺?！兜罆返诰哦刺?，《禹貢》謂之震澤，《周官》、《爾雅》謂之具區(qū)。其別名曰五湖，以其派通五道。虞翻謂，東通長洲松江，南通安吉溪，西通宜興荊溪，北通晉陵氵鬲湖，西南通嘉興韭溪者是也。張勃《吳錄》謂，其周行五百里，故以為名?！读x興記》謂，太湖、射湖、貴湖、陽湖、洮湖為五湖。韋昭謂，胥湖、蠡湖、洮湖、氵鬲湖、太湖為五湖。《水經(jīng)》謂，長塘、湖射、貴湖、上湖、氵鬲湖、太湖為五湖。《圖經(jīng)》謂，貢湖、游湖、胥湖、梅梁湖、金鼎湖為五湖?！妒酚浾x》謂，茭湖、游湖、漠湖、黃湖、胥湖皆太湖東岸五灣，為五湖。皆出臆度。
三江以吳松江為主，在吳江東，源出太湖，又名松陵江，又名松江，又名笠澤，經(jīng)昆山入海。顧夷《吳地記》云：“松江東北行七十里得三江口，東北入海為婁江，東南入海為東江，并松江為三江?！毖越?jīng)三江入海，非入震澤也，此與唐仲初《吳都賦》同，乃以吳三江言。其他如以松江、錢塘、浦陽為三江者，韋昭之注也。以歷丹陽、毗陵入今大江者為北江，首受蕪湖東至陽羨者為中江，分外石城過宛陵入具區(qū)者為南江，此黃貿(mào)阝山之論也。以出岷山至楚邦名南江，至潯陽為九道名中江，至南徐州名北江，入海，此徐鉉之注也。岷山，大江所出，峽山，南江所出，居山，北江所出，三江皆發(fā)源外蜀而注震澤，《禹貢》紀(jì)其源而及其委，此《山海經(jīng)》之注也。此皆以天下言。大都三江既入，當(dāng)以《吳地記》為正，蓋此皆太湖水也。或者其初蕩溢至江口，分而入海，乃遂底定，亦疏九河之意，何必牽強以至蜀都。
三江口在姑蘇下流，《國語》所謂越王擒之于三江之浦是也。故當(dāng)以《吳地記》為正。今吳松江本支雖間湮塞，河身故存，黃浦即東江之別名，劉河乃婁江之舊跡，劉河則自入海，黃浦入處則與吳淞共口矣。吳淞南至錢塘，內(nèi)海鹽、平湖、金山、華亭、上海共一捍海堤，并無涓滴自入江海，自吳淞北至京口，則七浦、楊林諸河徑入海，白茆、福山、孟瀆、九曲等河徑入江，共二十余河。前代滄桑不能盡考，乃近日所導(dǎo)，則萬歷辛已行水使者辟治江中淤塞四十里，復(fù)吳淞江這舊，又決去吳淞灘漲數(shù)十處，使太湖積水直流吳淞，又浚松之山?jīng)艿雀?，秀州、官鹽鐵、蒲匯、六磊等塘，泄淀泖之水于黃浦，浚蘇之吳塘、顧浦、戚、虞、涇、南北橫瀝等處，泄昆、嘉、太倉諸水于劉河，復(fù)浚白鶴溪、荊城港、西泛、里河，泄長蕩、荊溪諸水入外運河，其他白茆、七浦自入江海，又于夏駕、漫水、江口并建一閘。蓋吳中唐以前未有水患，始自吳江長堤之筑。國初夏忠靖專力夏駕、新洋，一時裨益，其后，新洋湍悍深闊而吳淞脈微，土人以此稱為漫水港。大都水之利害，古今異宜，數(shù)十年后，三吳又不知作何講求耳。
姑蘇張士誠王宮之址，當(dāng)時取三興土培筑以成者，謂嘉興、長興、宜興也，止取興義，輒輕用民力至此。本朝遂空其地，任民間自挖取之。
蘇、松賦重，其壤地不與嘉、湖殊也，而賦乃加其什之六，或謂沉沒三萬時，簡得其莊佃起租之籍而用之起賦，或又謂張王不降之故，欲屠其民，后因加賦而止，皆不可曉。畢竟吳中百貧所聚，其工商賈人之利又居農(nóng)之什七，故雖賦重不見民貨。然吳人所受糧役之累竟亦不少，每每僉解糧頭，富室破家，貴介為役，海宇均耳，東南民力良可憫也。今總吳中額賦、蘇州縣八，至二百二十六萬四千石，松縣三，至九十五萬九十石，嘉縣七，止六十一萬八千石，湖州縣六，止四十七萬石，常、鎮(zhèn)比嘉、湖雖過什之三，比蘇松尚少十之六。
姑蘇人聰慧好古，亦善仿古法為之，書畫之臨摹，鼎彝之冶淬，能令真贗不辨。又善操海內(nèi)上下進退之權(quán)，蘇人以為雅者，則四方隨而雅之，俗者，則隨而俗之，其賞識品第本精，故物莫能違。又如齋頭清玩、幾案、床榻，近皆以紫檀、花梨為尚，尚古樸不尚雕鏤，即物有雕鏤，亦皆商、周、秦、漢之式，海內(nèi)僻遠(yuǎn)皆效尤之，此亦嘉、隆、萬三朝為盛。至于寸竹片石摩弄成物，動輒千文百緡，如陸于匡之玉馬，小官之扇，趙良璧之鍛，得者競賽，咸不論錢，幾成物妖，亦為俗蠹。
虎丘天池茶今為海內(nèi)第一。余觀茶品固佳，然以人事勝，其采揉焙封法度，錙兩不爽，即吾臺大盤不在天池下，而為作手不佳，真汁皆揉而去，故焙出色味不及彼，又多用紙封，而蘇人又謂紙收茶氣，咸盛以磁，其貴重之如此。余入滇，飲太華茶，亦天池亞，又啜蜀凌云，清馥不減也。然鴻漸《茶經(jīng)》乃云：“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欠，宣州、杭州、睦州、歙州下，潤州、蘇州又下；浙東以越州上，明州、婺州次，臺州下；劍南以彭州上，綿州、蜀州次，邛州次，雅州、瀘州下，眉州、漢州又下，而不及嘉與滇?！必M山川清淑之氣鐘之物者故與時異耶？
吳中子弟嗜尚乖僻，而欲立異上人，邇者一二怪民遂因而釀亂，翩翩裘馬公子為所煽惑而入之，幾墮家聲。然有司不能拯解，緣以文致其詞，捕風(fēng)捉影，網(wǎng)羅成獄，以實上官之舉，亦可憫也。
李太白晚依當(dāng)涂令李陽冰，其族也，故宛陵山川一邱一壑、猿狙之窟、黿鼉之宮，無所不到，賦詠亦多。雙其向往謝公，屬意青山，生則流連，死而葬之，真見古人風(fēng)度。騎鯨捉月之事，幻妄可笑，不知何自得來。
山居人尚氣，新都健訟，習(xí)使之然。其地本勤，人本儉，至斗訟則傾貲不惜，即官司笞鞭一二、杖參差，便以為勝負(fù)。往往冫免人居間。若巨家大獄，至推其族之一人出為眾死，或抹額叫闕，或鎖喉赴臺，死則眾為之祀春秋而養(yǎng)子孫。其人受椎不死，則傍有死之者矣。他方即好訟，謀不至是。鋪金買埒，傾產(chǎn)入關(guān)，皆休、歙人所能。至于商賈在外，遇鄉(xiāng)里之訟，不啻身嘗之，醵金出死力，則又以眾幫眾，無非亦為己身地也。近江右人出外亦多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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