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古塔山水記

序

古今之所慨于遇不遇者，豈獨人事然哉！山水之在域中者，圖以載之，經(jīng)以著之，而且瘞玉鏤碑以志其盛，飛觴賦詠以道其奇，何其幸也。其在域外者，荒江空谷，莫之或知，又何悲也。嗟乎！自古豈知有寧古塔之山水乎！間嘗考諸方輿，稽諸傳記，概謂此窮荒僻遠之區(qū)，又寧問有林泉溪壑，足供人之盤桓而嘯傲哉！

清興，始通文軌，建為雄邊，而乃有司空張公至焉。公生平憂樂，在乎斯民，既至塞外，于外事泊然無所接，獨以山水為樂，支頤觴詠，如對故人。既而曰：“我終日好之而莫為之記，使丹崖碧流，百世之下，且指為窮僻之鄉(xiāng)，謂非人所居者，不重負此山水耶！”乃匯集為《寧古塔山水記》。嗟乎！開辟迄今，高山流水猶是也，游而處者，不知其幾億萬人矣。其山水之利足以及億萬人，而億萬人之心力，曾不能留山水之名于一日，則信乎遇之難也。且遇之者，非獨遇文章之士之難，有文章而又有德業(yè)器量超乎文章者之難也。試觀蔡邕徙朔方，李白流夜郎，昌黎、夢得之謫嶺外，皆怨懟感憤，未肯以其文章，表揚其山川云物。柳子厚至目為囚山、愚溪。讀其文辭，戚戚嘆怨，趯然有遠去之思，豈非處困之難哉□唯公坦然以處之，十余年來，無幾微怨尤，故能網(wǎng)羅幽異，以使人可傳而可述也如此?！兑住吩唬鞍餐炼厝?。”其安土也，能敦仁也。讀公之文，亦可以知公也。

后學錢威頓首拜撰．

寧古塔山水記序

天下之名山大川，在中域者，岳瀆而外，其一丘一壑之□，莫不皆見于歌詠、傳記，獨在四裔者無聞焉，則山水固以人傳也。吾聞山水之勝者，輒有神靈，類能福民，主休咎，且篤生賢人、君子?！对姟吩唬骸熬S岳降神，生甫及申?！敝V曰：“魯以泰山生孔子，鄒以東山生孟子?！鼻掖ü戎咂涿裥?，頑者其民淳，若是乎，山水之系于人民也如此，然非有賢人君子表彰之，則所為名勝亦不傳。單閼之歲，余坐竄營州之東又千余里，曰寧古塔。其地皆深山窮谷，人跡罕到之地，自結(jié)繩來，幾千歲，不通于上國，惟宋末完顏氏辟居此地，建東京云。迄今三、四百年，而東京旋為榛曠，近乃以為遷斥錮人之所。其山連綿而紆郁，四望如屏如障，云興霧涌，煙霞萬態(tài)，其泉清而駛，狹處若瞿唐峽口，瞬息百里，廣處澄潭霽潔，波轂縈回，游魚可數(shù)。有奇峰突磧，下臨不測之溪，奔流有聲，風驅(qū)電薄于沙石之上者。有林木數(shù)十里，不見日月，千尋百圍之材，不可勝數(shù)者。其佳處宜無讓匡廬、雁蕩，特以僻陋荒服，不見稱于士君子也。若北荒之渠搜、析支、燕然、瀚海等，非有衛(wèi)、霍諸人窮極沙漠，亦安知中土之外更有此乎□司空張菉居先生以直道忤時，先余至寧古數(shù)載。所至輒探奇搜奧，觴詠自得，登覽之暇，著《寧古塔山水記》一編，封表土俗，皆可考見。公生于中州，無亦中岳英靈所鐘，今寧古山水，假公之來而獲傳于天下后世，使山水有靈，當即復我公于嵩少、河洛之間。不然，久假不歸，吾恐嵩少、河洛之神之靈，其或瞋膽怒魄而移檄，且旦暮至矣。

康熙甲辰孟春，吳興后學錢志熙，拜手稽首謹序。

序

山河自而名也。華之形華，故華之，嵩之形高，故嵩之，恒之形亙而長，故恒之，衡以其上應璣衡也，泰以其長眾山而獨大也。昔人肖其象，取其義而名之。若生山之初，洪荒始判，造物者未必果爾云云也。嗚呼！倉頡不制文字，大禹不鑿山導河，黃帝不封不禪，即宇內(nèi)各山皆嵯岈歷落于混濁之中，名之為山為岳，夫豈山之性也哉□歐陽修曰：“羅浮、天臺，廬阜、三峽，皆在下都小邑僻陋之鄉(xiāng)，此幽人困阨放逐之臣之所樂也?！狈蚣忍幤挥谙露夹∫兀q不免為人所稱。嗚呼！此亦山之不幸也。予竄身萬里，自遼沈出陰溝關(guān)，道經(jīng)十八道嶺、十八道河，詢之土人，皆不能名。予以為驟遇之，不能知也，及再歷百余山、百余河，亦迄無能名者。迨至今所已二(□)年，環(huán)堵皆山，即予亦終不能指其一峰一壑也。乃知域外之觀，非耳目之可及，心思之可測，名字之可類，意天固留之，以待幽人放逐之臣，有如是哉！予嘗出東郊，登寧古臺，又嘗適西郊彭氏之屯，登虎山。土人又言：“東北泥漿之屯有山，似閩之武夷者?！蓖T友往觀之，以日暮阻河不能至。翌日再往，得一洞而休焉。青壁千仞，高巖逼人，亦可得其大概矣。南至沙嶺，游覽東京，雖榛葦蕪沒中，猶見霸氣。及偃臥石河，官給一廛，在東北隅，其幽深處未可量也。然登高遙睇，回顧茫然，云煙飄渺，青在天際。土人言到處有高峰絕巘，以人跡遠，多虎狼，不能至矣。嗚呼！窮鄉(xiāng)僻壤，耳目有窮，意興無極，又烏可以已乎□乃與吳江錢德維、吳漢槎謀再搜索，撰為山記。山無名，姑以其地、以其里、以其所居之人姓氏名之，亦曰由其山性，與幽逐之人見棄于世者，同歸之無名焉爾。柳宗元作愚溪記、囚山賦，于困阨放逐之怨，不絕于心，故強為之名如此。予文詞不逮宗元，困阨放逐，固自宜也，亦曰愿為泰豆、無懷之民，□（以）相渾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漠（莫）之野，豈敢以浮名貽誚于羅浮、天臺、廬阜，三峽也哉！

時康熙七年，歲在戊申，長至前一日，外方子張縉彥坦公氏題．

寧古塔山水記

筏喻道人張縉彥坦公著

石城

城方二里，壘石成垣，城內(nèi)居民，寥寥數(shù)家，東西各一門，以通往來，大帥公署在焉。凡錢糧聽斷，皆出于其中，朝廷有詔旨及軍令，皆于是宣讀，府部公移調(diào)發(fā)工匠及遣發(fā)遷謫者，皆于是稽察，解進參貂，或遠夷朝貢，并于是奏報。官自梅勒以下皆治兵，并理民事，不設令丞，凡朝賀拜牌，間用朝禮，大概從樸野而省繁文。春秋于城南大閱騎射，元日懸弓矢于門以警備。其產(chǎn)宜菽、麥、黍、稷、豆、粱，稊、稗，麻、葦，其畜宜馬、牛，犬、豕、雞、鵝。多虎、狼，獐、鹿，狐、鼠、雉、兔。其草卉則有芍藥、玫瑰，芰荷、菖蒲、慈姑、百合、萱草、石竹、水蓼、山丹、茭白之屬。其疏菜則有蔥、蒜、韭、芥、苣、蕨、扁豆、白菜、黃芽、萊菔、茄子之屬。山中則有木耳、蘑菇、黃花，土菌、羊肚之屬。其果品甚少，祇山梨、山杏，山查、松榛、郁李，葡萄數(shù)種，然皆出于遠山。而藥苗則人參、黃精、野艾、沙參、防風、桔梗、蒼術(shù)、白附、稀薟、益母、蒼耳，其類甚繁。而材木則松、檜、樺、椴，榆、郁諸樹，在烏雞者，千尋之材，不可名數(shù)。其風俗以耕牧為本，地廣而民稀，開荒任地則獲殖且倍，數(shù)年后地力已盡，則棄之，不以糞?；槎Y以牛馬為聘，或以豕酒。夜戶不閉，亦無盜，行人不赍糧。結(jié)茅為屋，屋皆東南向，雜處如蟻聚。布帛、鐵器皆以粟易之。鞠牛豕皮為履，名曰渥臘?？椚敒橄?，編麻為布。天氣嚴凍，多北風雨雪。其婦女著麻布，履層冰汲水以為常。秋冬坐臥火炕，不越跬步。有時出獵，則冒雪凌山，捕鹿雉以為食。其形勢，三面皆山，北面阻河，河多異石，水勢急而奔駛，其流有聲，源出長白山?；焱扇?，環(huán)城而東，趨寧古塔而下，復合。又數(shù)折而入海，土音每（□)郎必喇，華言柳河是也．此地去沈陽一千五百里，去高麗六百里，去烏雞，魚皮、黑觔等夷，或數(shù)百里，或千余里。其來互市也，則貂皮、鹿角、人參、黃狐、白兔等，居民以沈陽之布予之，往往有微息。近日逐末者益多，當事者□城址，加□□□，方四五里，開四門，立集場，教民貿(mào)易。又稍稍重文學，風氣亦漸改觀矣，按此地系古肅慎地，后為金地，故東南五十里有金烏祿故都，石臺舊址，依稀可睹，其為□□舊地無疑也?！端赡o聞》亦載，女貞國，野多白芍藥，土人和面□之，其味脆□。今人尚以白芍藥為蔬，尤為可據(jù)。土人掘地，每得石礎瓦片，熙寧、崇寧、正□舊錢，其為金元之遺，又可知也。永樂間，野人頭目，悉境歸附。其俗極寒，穴居衣皮，時口□以）為榮，即此地也。又聞之老人云□自灰泊而遷。或言城在寧古塔，后移此地，然圖籍無可考矣。嘗稽地理志言，寧公塔頗有華風?！醴绞暇胚厛D內(nèi)，則有石塔高峙，今亦湮沒無存，豈□（陵）谷有變遷歟！然登高而望，山川向背，草木翳翳，云物□（變）幻，尚有雄風霸氣焉。嗚呼！昔日之豐都大聚，今化為石□（磧）荒煙，然市廛新立，僧寺祠廡，東西繼作，今日之后□（磧）荒煙，安知不復為豐都大聚乎□

新城

石城北面瀕河，秋水時至，百川交集，澎湃涌激之勢，環(huán)堵崩頹，去門祗尺有咫。西則野潦千頃，漂沒民舍無算，居民乘桴出入，甚苦之。主帥以聞，乃移□交羅屯迤南五里□，環(huán)松花而東北，紆回至交羅之北，如襟帶然。其地高亢，無□□□□之患。東有白石崖，松檜蔥郁，山腳有洞窈杳，河水蕩激，與水波上下。西出郭，長埠如蛇盤山，下有洞。西出靈泉，入冬不涸?！酰?辶堯>）河而南□□，疊翠三十里，則烏雞林也。自丙午夏四月，主帥與二副統(tǒng)，身先士卒，支毳帳，考工程，于是□□蟻聚，伐木結(jié)茅，不數(shù)月而比屋可數(shù)。城方八九里，辟四門，東西南北通衢道，自主帥、副統(tǒng)而下，八旗佐□（領(lǐng)），以至軍伍、工匠，各分地有差。漢人則區(qū)劃東郊，自為一城。主帥請建磚城，內(nèi)部以木，□（后）錢不□（繼），□以木易之，尚未竣事。此地以避水患，故土脈磚確多□而少陰。鑿地三丈而后得泉，初稍苦之，久習則相安也。山高而野□（曠），樵采芻牧皆便之，是以萬家之邑，越丁未、戊申，甫三易星霜，而屋樹木器，充牣其中。又移廟祠于東郊，佛剎于泉左，悉如舊城。蓋天地生育，人力勤□，不借內(nèi)帑，故奏功如此也。若關(guān)以內(nèi)京畿各省，修一城，建一堡，當費縣官錢巨萬，竭閭閻之力，罄千家之產(chǎn)矣。新城去石城不過六十里，練兵屯種，風俗物產(chǎn)，皆似舊時，故不復具載。

（布置閑雅，一結(jié)閎壯，豈非杰作□錢威）

東京

由沙嶺而東十數(shù)里，有古城石壘，周匝約三十里，或言系朝鮮舊國，或言是金元分封處。考烏祿初封，建國臨涅，其為金主故地，頗為近之。又五國城，去遼東北一千里，自此以東，遠夷五國居之，此地東接烏雞、魚皮、黑觔等部落，稽其地里，亦頗可疑。然大漠迷茫，不必求其事以實之。若東京之名，則土人相傳久矣。道中遠望，云氣變幻，如樓閣旌旗，遠近山城，皆似茂林豐屋，屯聚廬舍，即而視之，則不見，不知此何氣也□東面城址，土墉高丈余，以石為基，城門石路，車轍宛然。大河繞城而東，其古渡尚有壞橋亂石，橫亙水中。其宮殿三重，在前者規(guī)模頗宏，臺址三尺，柱礎如盤者計一十有六，后二重稍遜焉。殿東西二門，正中無甬道，階墀陛□（墄），紛錯可識，敗瓦斷磚，雖野燒之余，尚有存者。且丹綠琉璃，間有夷漢字號，土人□取為玩。其別館回廊周環(huán)者不可細辨。前有五臺，石壘疊起，高可二丈，似五鳳樓制度，內(nèi)有小城，頗仿皇城焉。在右有石井二，首石甃八角，雨水渟泓，尚可牛飲?！酰鳎┨靡酝猓拍叭?，依稀可睹。旁石壘似部落軍伍所舍，或為列肆貿(mào)易之所。城以南有古浮屠，高丈六，佛面雖有風雨侵蝕，過之者尚稽首焉。前有石塔，八面玲瓏，莊嚴精巧，尤非塞外所有。此地平曠數(shù)十里，似為都會之地。其西七八里許，有石磧數(shù)區(qū)，各圍方三四里，其為屯操芻牧之處無疑矣。又有古墳石，方丈者數(shù)坂，土人掘地，得石獸，其白如玉，必輦而至者，非此中物也。西南十余里有長溪，芰菱、茅葦、芙蓉生焉。夏秋之交，荷花紅敷數(shù)十里，燦若云錦，土人探蓮者，蕩小舟入之，浮游如畫，真東京美景也。寧古勝概，此為第一。

（金有東京，而史云以遼陽為東京。遼陽至此蓋千余里矣。土人掘地得斷碑，剝蝕不可讀，雜古錢，皆宋徽宗及金海陵世宗年號，又似為金時無疑。篇中敘次周悉，不遺毫發(fā)，蓋沈浸于《左》《史》，而得其□者錢威）

寧古臺

寧古塔者，名其地也。其山則曰臺，塔與臺音相近也?；蛞陨叫稳缗_，故名。老人言：“百年前居民不過數(shù)家，依山而處，后移此城，故至今仍之。’理或□（然）耳、□其山甚小，半方半園，□二里由東北而□，路稍夷可騎，而至其東，亦可步陟。其南上有丘，下有塹，磽確阻絕，不可上。西北瀕河，石壁磊落，突者為埠、罅者為坎，奇勢怪狀，有如鼻、如□、如耳，如枒、如人、如鳥之形。無大草木，□冬不凋，蓋山氣濤聲窅冥相接，故草木受之，冷而堅也。河支自混同江由城北柳河合西北三溪而匯之，寬廣數(shù)十丈，其勢洶涌，至于臺下，細沫交絡，忽分為五，又為七，逆遏回互，激石成聲，俯之可聽，所謂河身，幾不見矣。又里許，復合為一，澎湃汪洋，迅浪急□（濤），不辨牛馬，似一經(jīng)休息而蓄其力，勃然泄之，故滂沛如是。水多大急，土人沉巨網(wǎng)，其鮮可舉。塞外之山，皆卷連不斷，此山絕水獨倚，四面空曠，不與眾山為伍，去郭四五里，故登臨為近。雖無峻險奇勝，得溪水以助秀氣，景色可挹也。

牧山

山與城最逼，城中民舍窗牖間，無不見山。登山以望，城中茅茨歷歷，如蜂房。其地乎衍多茂草，居民春夏牧牛馬，每在山下，為軍旂牧馬之地，馬場在焉，故曰牧山。山無峻峰，壘壘皆土埠，幽花異藥，荒榛惡草，皆雜生其間。無大石老樹，故少蒼翠之色。土產(chǎn)紅藥、紫蕨，采之者可以捆載而去。又有異卉，葉如芋而小，花白如豆粒，氣比蘭蕙，移至盆中，可充清賞。其野花野蔓，不能名數(shù)者甚多。山形卷連，可數(shù)十里，漸入漸深，堪輿家以為龍脈蟠聚，近日卜葬者多穴其處，火化之風亦少矣。長老言：“數(shù)十年前，柳河水漲，民屋漂溺，皆避居山上，支帳房寢處?！苯翊松饺ズ由赃h，水勢不及，蓋滄桑之變?nèi)绱恕?br />
岸山

山半入水，石勢層起，懸塹百尺，如河之岸，故曰岸山。山之秀不在山，在山之石，石之秀不在石，在乎水石之間。水與石相蕩，均洼昂砥，綠蘚蒙薈，似山之崩石，沉于水中，不可推挽而出，怪狀縱橫，形如虎蹲、如鷹厲、如熊起、如猿攀，如牛馬之飲于流溪。攜酒漿果核詣之，可以坐，可以臥，可以二三人肘足相摩，可以侍杖，獨立臨風。陟之，清氣自至。山上有峰，高數(shù)十仞?！酰ㄇ澹┐湎村墢蕉?，耳目甚曠。山長五六里，與寧古臺甚近，一溪間之，山之陽為坂，耒耜之所，刺雉虎之□（所）。游春時，雜卉布地，芍藥、萱花、山丹，尤為爛漫。

（楮墨之間，清景相逼，讀者目不能瞬。錢威）

官道山

由石城西南五六里，有山，在官道之南，故曰官道山。自城中望之，園如乳頭，即視之，則蜿蜒如長蛇，抱官道而西向。山之陰石壁嵯岈，高數(shù)十仞，有大石突立，如人攀捧而上，可以著氍毹。遠眺山腳斜拖，如臥牛然。石盤平鋪，席草而坐，可容數(shù)人飲啖。旁有溪水，皆秋潦所匯，冬夏不涸，可釣可汲。山多映山紅，冬葉不凋，春花如燦，及芍藥雜卉，不可名數(shù)。其木多榛槲，有似榆、似槐、似楝者，驗其花葉，又不甚類，豈地氣使然歟□土皆黑壤，雨水過之亦皆黑。有幽谷，陰森寒逼，長可里余。兩岸碧青，中多大鳥跡，卷類石蒲，雨水薄蝕，如黛如染。其山之陽，土埠旁□，□（白）草黃茅，殊少秀色，然以近郭，攜杖可至，游履往來，亦為勝跡。

虎山

虎山者，在彭諫議屯中，土音蹋□□，華言虎穴。是山虎匿穴中，每入屯，多傷人畜，樵采者避之，故雖在近郊，而林木獨存，蓊蔚窈窅，與他山不類。其綿亙數(shù)里，高可百仞，遠望三峰，似雉堞重疊。若有山□倀鬼，往來其間。西北一嶺，突兀如人立，大石盤薄，可□幾席，游人偃息其上，臥而眺遠，云物草樹，皆在肘腋之下。山陰多卷梧，石蒲、映山紅、白楊、綠柳，與椴樺和雜。更有異木□□，方而有□[棱]，葉似映山紅，或地氣使然，或系別種，則□□□也。山之陽，土□聯(lián)綿，野卉荒榛，與山上下。山腳半里，亂石嶙峋，如星列，如棋壘，地皆汙萊，秋潦浸漬，明水溪毛，能助山之秀色。雖無瀑布，流泉亦不覺少。此山去官道山不遠，風風雨雨，山氣離合，景物絕勝。

石河山

石河有二。一曰上石河，一曰下石河。上石河，山曠而聯(lián)，非信信宿宿，不能窮其勝。其山隔河二三里，河淺小如山澗，文漪美石，蕩激有聲，土人編柳為梁，絕流取魚，魴鯉鯽鰻之小者，日集于筐。瀕河而南為民屯，居者數(shù)十家。崗之上有大石如臺，長二丈余，其闊半之，其高約五尺。石青如黛，中凹而外凸，一似斧鑿而成，雨水涵濡，積塵方寸，生異卉，花白，香氣如蘭，無雜草木。住人□□□□□□□，意必□星之臺也。河之北，有小山者，□□□□□□而□(方）址。石壁嵯峨，其一，似石堤拖于平沙之外。其樹多樺、椴，槲、柳。春時，萱花，山丹，紅藥、紫蕨，遍滿山谷間。再入則三越流溪，中有小淵，兩溪繞之，洲中草樹叢薈，撥茅而入，異花芬馥，且多木本，然不能悉名也。又生野繭，抽之成絲。□東之河，淳水為洲，深長(□)余，中有大蚌，土人沒水取之，云有珠，然未之見也。道上有石如筆架，三棱并峙，形如刀削，然視其下，土形漸墜?；蚬湃睡幑翘?，不然，豈遺物者于平壤之中，為此奇幻耶□過此，則大山四圍，古木連卷，虎羆獐鹿，充斥于中，行人絕少，去烏雞亦近矣。其下石河，山小而峻，遏水兀突。河即柳河下流，源自混同江者也。山之青秀，有峰有崖，有砰有壑，倚伏高下，在道之側(cè)，過者無不徘徊久之，可一覽而得其概。故山游者欲急擷其秀，莫如下石河。若瞻眺周游，倘徉物外，莫如上石河。

（點綴敘次，略無遺漏，水色山光，毫端隱現(xiàn)。錢威）

洞山泥漿

去臺十二里，峰巒高峙，望之如青屏者，洞山也。坐臥其下，森肅逼人，聳如太華，衍如太行，在諸山中，獨雄而大。然處絕塞，不見于圖經(jīng)，是以得隱潛于灌莽之中。初入山，有河環(huán)其北，其中有洲，水分為二。洲中樹木薈蔚，非芟除叢刺，不可入，野蔓繚繞，多葡萄、山查、郁李諸種。河勢所趨，忽成渠、成澗、成洲，分合斷聯(lián)，蓋禹跡所不經(jīng)，疏導不施，故任水力之所至，其勢然也。山之脊，高數(shù)□□□□□嶸。雪雨浸漬，碧流如洗，東綿二三里。其□□□□□間屋，中□而外密。洞門古樹三五，如人立洞上。有巒，登高以望，山溪匯入，洪洞無涯，云氣掩蔽，如仙島龍窟，出沒其中，蓋山之靈者多有洞。此洞冬時，每有熊羆伏匿，遇人而颺去，亦山精物怪，感靈氣而至耳。名曰洞山，志其幽也。噫嘻！塞外靈奇，乃不列于洞天福地，游屐亦不及也。此山與泥漿，止隔一河。泥漿，馮侍御為余言之，始獲游焉。

（癸卯秋，獲從先生游此，今六七年不復至。讀此記，巖洞之勝，如在幾席間也。錢威）

臥佛山

山之靈奇者必有洞。寧古之山有洞者二，一洞山，一臥佛。臥佛之洞亦有二，小者如牖，大者如屋。如屋者內(nèi)方而外坦，廣可丈余，下有石穴，窈不見底。洞在山半，洞上古木森蔚，如復盂然，兩旁皆土丘□草樹，洞之腳，亦有雜木枝干，結(jié)為山麓。清翠時來此山，連衍不斷，六七里至夭羅而大，又二十里至交羅而更大，氣脈龐厚，兩地皆成屯聚，蓋臥佛之□為首，而夭羅、交羅之山為□□□□。臥佛之名，以洞中有佛偃臥如涅槃者，及□□□□□也。土人云，臥佛，土音乃山之臭咀也，以屯在山口故云。而夭羅、交羅皆土人姓名初住此地者，遂以名山耳。三山皆土埠石腳，樹木叢雜，樵牧粉耘，地沃而產(chǎn)豐，然臥佛獨以洞著稱靈奇焉。

牡丹屯紅山

女直故地，以芍藥為蔬菜，填山掩谷，皆芍藥也。東南一屯，名牡丹，問其物產(chǎn)，則姚黃魏紫，從不見之。蓋土音牡丹，乃一日可以往還，計其程途以為名也。人煙輻輳，草舍相望，城東南大屯聚也。去石城四十里，山分兩翼繞于后，水橫一帶亙于前，西望沙嶺，東望交羅，乃東京臂指聯(lián)絡之勢，城堡基址瓦礫猶存。其山名紅山，以石骨之紅也。山勢綿長數(shù)十里。紅山咀有石洞，容十余□□□□□，岫嶂盤□，人所不見，靈奇之氣，從臥佛□□□□□重，他山無有也。然地多磽確，其為畮亢而祐，時?？嗪?，收獲薄，人多貿(mào)易城中，販雞豚粟布以為食。城中居民，以其地近而人眾，亦往往至屯中互易，商農(nóng)便之．

呼郎山

土音呼郎者，煙洞也。山大而深，多古木，空其中，人取以為煙洞，通灶火，故名。或以其山壁峭矗，似煙洞形，理或然也。柳河逼山南而下，地多汙萊，溝渠縱橫，遇秋潦漲溢，大木枯椽，塞河而下，甚至沒岸頹城。城中居民徙山坡，支毳帳避之。蓋地近烏棘，故灌莽難測如是。產(chǎn)多榛、橡，郁李、山梨、葡萄，采取者騎橐交路。眾部落聚居，漢人鮮至，故莫知其地界。但聞白日，每有隱隱雷聲，土人以為高山崩石也。每將雨，望見西山云氣蘊霳(□)，□雷掣電，隨從而起，故□（知）此山神靈，為風雨之所會。然西北一帶山屯，總號呼郎，近者十里、二十里，遠者五、七十里，其大小各殊?！跹源松脚c長白相連，為混同江發(fā)源之地也。

白石崖

郭東四五里有山曰白石崖，土人所云上陽哈達也。隔河望之，若白堊畫墁，其嵯岈欹折，殊少秀色，游人每每阻水不至，憩沙岸上。岸多柳株雜樹，夏秋青蔭可愛，涼風拂拂，河下多魚鱉，釣者垂竿舉網(wǎng)，日集其下。至冬水腹堅，褰裳可渡，層雪平鋪，恍如在玉砌上行。以木結(jié)架，謂之冰車，人?？梢５盅卤埔曋?，則斷岸千尺，怪石嶙峋，前所見如白堊畫墁者，皆山之□空處，草木不長，千百年風雨所剝蝕，濯濯然也。杳冥深郁，亂石相撐。攀藤棘，取徑而上，及半有大石三，方如矩，平如砥，可坐三五人，在北二石，相去尺有咫，南一石約五步外。時仆人具酒食，二三同游，各據(jù)一石，仆人撥藤刺傳盞，心意曠然，不知其塵凡間也。仰視山巔，青茸如蒿者，長不徑尺，歷歷可指數(shù)。有客猱升而上，乃老檜百十株，傴僂古怪，見其杪不見其本，本人(□)石窟中，勾曲隱伏，樵人過而不顧，以無所容趾處，是以全其天年?！醺卸?，深丈許，廣可容七八人，夏秋波濤汨沒，□魚□窟穴，冬月水涸如見。河流沖激，石氣冷凍，故熊虎雉□□□□□□□□□□耳。此山去城甚近，然近□□□□□□□一水之隔。桃源路杳，幽人孤客所宜□杖□□□□。

（刻畫山水，具有化工，□□□□之書，殆為近之。錢威）

沙嶺

沙嶺地廣民稀，其壤肥美，其俗醇樸而近古，其生畜蕃庶，種植者收獲倍于他處，故為寧古樂土焉。屯臨大河，源自長白，流為混同江。混同江分流經(jīng)五龍口而下，河□狹急，水激而怒，裂石崩崖，沖嚙益甚。至抄嶺，諸溪匯會，河道漫衍，方二三里，即古之松花江也。其水多魚，土人耕種之暇，以網(wǎng)罟為生，往往赴寧古市賣得利。河之西南，有長溪數(shù)十里，產(chǎn)荷花、菱芰。七八月荷花紅敷，一望十里，與杭之西湖無異。土人初不識藕為何物，漢人教之，乃取藕入城轉(zhuǎn)市，得谷布，甚喜。兩溪之岸多石壘，如臺如砌如房址，是必古人臺榭池閣、游閑覽勝之地，今不可考矣。山中有石寨數(shù)百，乃古人所居，灶煙如在大野中，石塊縱橫成圍，似陣圖壁壘之形。蓋以地近東京，兵甲屯種所處，其雄風霸氣，可想見也。河下有壘，橫亙中流，北自紅山咀，南接河岸，歷歷如九峰砥柱焉。水聲如雷，舟不能渡，蓋必古人防海屯兵其上，至今稱為天險云。初至沙嶺十里外，遙望山坡，似有室廬雞犬，村落依稀，及至則漠漠空山也。大野之氣，成其郭，蓋地氣之盛，有如此夫□

馬流河

松花江上流，自五龍江而下，散為澗溪，至此復合，廣闊三五里，水勢平衍，中流多大石森列，遙望如馬牛飲河。其產(chǎn)魚鱉菱荷。北岸崇崗，綿亙數(shù)十里，直至水海。入深山，樹木蒼郁，多有不能名者。夏時花開，有海棠，木犀之香艷，不知是何花也。地皆沃壤，種殖者倍獲其息，近置官屯四處，遂為西南大聚。耨于原，稼可登，獵于山，鮮可食，釣子淵，麟可舉，是以居人侈稱焉。

沙兒滸

水之渚曰滸，散言滸者必有水也。一名沙柳河。此河繞石城而東，經(jīng)石河直趨，至此淳泓，多大魚，土人名打不垓者是也。魚雖多種，而此魚獨著，漁者得之，入城市往往得值。河數(shù)擠入烏龍江，注之海。西北十余里有山，其峰突兀，遙望如云氣。東南地平廣，宜屯種，居民百余家。北有山畈，畈中有城址高墉，下有濠塹，尚余敗瓦灰跡，又有似廟址者，意必前人屯牧之處，今名躐蹋街?；蜓耘f有市場，地頗高，土人避水居之。欲考其遺事，而故老無存者。

潑雪泉

山水記，記山也，水無可記。記水者，皆江河所經(jīng)，山勢迫之，便為奇勝。若水簾噴玉，懸流飛瀑，塞外絕少。新城迤西，離郭才數(shù)武，山下出泉，清湛可鑒毛發(fā)。土人冬月飲馬得之，都統(tǒng)命緇流建剎山上。石路委折，以疊石為級，如下垂然。泉在山之趾，山平衍，無可取。由山上入，即遼沈大道，輪蹄囂雜。由山下入，則水石幽□，仄徑繁蔭，眼界一開。蓋河山夾道，闊不過半里，人獸罕至，亂石相交，大者如立，踞者如蹲，伏者如眠，昂者如鶱，峻者如攫。且有如舂、如幾、如枅、如蒲團之形，游人坐臥憩息甚適焉。山半有洞，二三人可坐而飲。有小溪三，其二亦自為一泉，然細而易涸，冬則結(jié)凍。此泉方不過三四尺，深可容膝，自山坎旁出，□青□碧，與越之龍井相似，但無小鱗數(shù)尾，出沒其中□□異讓之。崖岸多杏花、□桃、□□，琪花如石竹，蛾眉，□山所不生者。蓋水泉冬燠，土氣所蒸，故能凌冰破雪，涓涓之流，直達長河，名之曰潑雪泉，蓋不誣云。余嘗覽山之高大者如岱岳、太華，其蓮花、玉女諸泉，皆在山頂，為湫池，而鄒嶧之萊終南[此句疑有誤]，山勢次之，其泉皆在半山，為瀑布，而泉之在山下者，率皆平岡小阜。天地之氣，地靈各異。余聞長白山最大，上有池，方數(shù)百里，惜未及見，而山下出泉，塞外絕少?；纳皆锿?，舉目黃沙，故潑雪一泉，亦北地之蓮花、玉女，南方之惠泉、龍井也，有心者不可不日涉以成趣。

（體裁閎闊，知大乘人，終不作小乘語。錢威）

河灣

幅員之內(nèi)，幽賞必借乎山水，雖卷石勺水，往往以□榭花木綴之，為尋勝地。塞外磽確鹵莽，得平原□□，林泉疏蔚，如空谷足音，見似人者而喜矣。故東邊一區(qū)，惟河灣為最勝。河灣者，土音通哩也。其地三面瀕河，河由南而東注，又折而北入交羅屯。其岔出支流，則自通哩趨北，又斜折而東，故此地中央臨水者□（幾）遍四方矣。唯正北一方，車騎可達，由城而往，沿溪□東行，道旁多柳株、海棠、山楂、芍藥之類，色色迎日，抵水盡處，又回旋而南，則河灣也。地皆□□□□□□，可見其為□高而亢，蓋前人已墾之，土人改為□地，就水草也。驅(qū)馬牛而入，恃水拒之，不得逸。然其地方二十里，樹木成干，豐枝密葉，其榆柳皆高蔭清涼，暑日坐臥其下，有如棚樾。南阻河，西北阻溪，臨河者舉網(wǎng)得巨魚，臨溪者垂綸得小鮮。□□而藻荇交加，菱實充牣，乘木槽而取，可以卻車而載。伐薪者每聞丁丁之聲，采蔬者婦女，魚貫而進，日暮始返。蓋其地宜耕、宜牧、宜漁、宜樵，宜嬉游，且又近郭，可以褰裳至也。西南隅有古址一區(qū)，人呼為城子。西南二面，以水為限，東北皆有深壕，方丈余，絕人獸往來。東有徑，則疊土為梁，僅可容人行，壕邊皆怪石重壘，非本地之所有，必輦而至者。此地或以為古人寨堡，又或別墅園囿，不則貴官陵墓，然無碑版及石闕、翁仲可考。今荒煙蔓草，一望凄涼，撫景憑吊，睹天地之悠悠，能不愴然而涕下乎□且雜花奇木，異香艷色，羅置壕側(cè)，不可名狀，有似茉莉、木犀、繡球者，細察之皆非也，所為神農(nóng)競不知者，洵非誣與。蓋塞外之地，絕無幅員風物，似此水石林木，皆近江南，詢?yōu)槠鎰佟?br />
（子厚山水記，獨自成家。先生下筆，絕不蹈襲子厚，而雄深閎雅，殆為過之。錢威）

兀喇

寧古塔西南八百里，有大鎮(zhèn)，曰兀喇。其先與灰泊、□賴海，同為兄弟之國，互相雄長。清太祖初起，以正月朔日，用奇兵襲擊，下之，故至今元日，騎士比戶皆懸弓刀，示警備也。其地在吉陵江畔，□城七十里，四面阻山，盤紆郁積，綿亙數(shù)千里，江流出其中。其產(chǎn)參、貂，胡珠，嘗為內(nèi)地珍。近立驛傳通往來，百貨鱗集，江直北通烏龍、黑水，東接大海。殊方異國之奸，出沒不常，□□□□□□□□□□□□□治巨艦，練水師，因利乘便，于是立船廠，鳩匠作，設庫房，制器物，踵至者以六百戶計，其免役者，出粟餉之，乃移兵官率健卒，以治厥事，遂為西南雄區(qū)云。鎮(zhèn)東有一喇哈達者，古松連云，峭壁插水，稱為絕奇。山半有城址，上有二池，石砌，寬百丈，生倒鱗之魚，不知何代故墟也。聞之長老言：“數(shù)十年前，秋夜月明，稠人坐語，忽風起西北，大聲轟然，如萬馬奔馳，劍戟相撞，土人戰(zhàn)粟閉戶，終夜不敢成寐，比曉則一無所見。“是必前代戰(zhàn)場殺氣雄風猶在耳。近以老羌入犯，議移我魚皮部落，尚未行也。

交羅

寧古村落之大者，莫過牡丹、交羅。牡丹當遼沈大道，交羅則倚山帶河以為固。交羅，滿音趙姓也，蓋因族氏以為屯?；蜓試丈鲜烙芯哟苏?，后遷去，不可考耳。東南枕河，河東北流，抵山而旋，輒西流三里許，又北流五里許，又抵一山，再轉(zhuǎn)東流，過大山，近烏棘矣。東北西三方皆山，翠色遠映，一面阻河，覽其形勝，甲于寧古。先是議營城其地，卒不果。環(huán)村皆平壤高腴之田，五谷咸宜，每多獲，倍于他處。近屯多園圃，蔬菜肥美，每于城市中貿(mào)易，足食于民矣。河中多魚，居人下長鉤，舉巨網(wǎng)，亦得水利焉。迤南有水淀茂草，畜牧者便之。西北則石河、腰羅等屯，聯(lián)絡棋布，洵新城肩背也。二年前，屯北平地溢泉數(shù)十跑矣[此二字疑有誤]，尺許，澎湃有聲，數(shù)日成池，遠近觀者如市，月余而涸。以事屬異聞，亦為附記。

雜記

烏棘，土語大樹林也。南去寧古百余里，東西去寧古數(shù)十里，縱橫不知盡處。其中多山神野鬼，過者掛巾帶衣物紙錢于樹枝上，以乞神佑，見者莫敢取，或褻嫚戲謔，往往得大病不起。夏日常雨，冬日常雪，四時晦冥，出林則睛明如故。杉松合抱，大材不可勝用，居人梁棟槽桶，皆于此取足，甚便之。

虎，夏伏冬出，陰類也。出則近村舍，食人犬豕。噬人則受命于山神，不當食，雖相遇，不害。噬一人則耳為一缺。攫人不過三躍，遂力盡，土人刺虎者，避其躍，輒掩取之。有神樹，以爪抓樹皮，系其祭神處，人若砍其樹，虎必殺之，雖遠匿不能避。人被虎逐，臥地，首向北則舍之。獸首向北者，亦不食。所食獸余肉，人不敢取食，食則必尋其人噬之，若以其余肉飼貓，虎更恨之，必食其人，雖一二年，千百里，亦必報之。

鹿，凡山皆有，若千百成群，三二年乃一至，不知從何來。一群之中，必有一大鹿長角者在前，搖尾引之。因群鹿俱隨，兵土圍獵，每一日即可得數(shù)百，所謂□□是也。烏棘有駝鹿，土人名曰康達里，其角堅自如玉，中有黑□，射者用以貫指，甚貴重。

熊有二種，一緣木，一山棲。緣木者，冬蜇枯木中，山棲者入石穴。其雄有力者，敢與虎斗。其威在掌中，熊心下有白如鏡面，捕之者，槍箭必中其白，乃斃。其傷人以掌，人為所困，則以舌舐之，骨肉俱爛。

黑筋部落有狗，能駕車行冰上，名為扒犁，日行五百里。車上以鐵筍貫之，欲止則插入冰中，車不能□，不然，狗性佻急，不能止也。

蒙古之地有雕狗。雕孕三卵，則有一狗?！酢酢酰〞r），蒙古人竊而視之，若有三卵，計其將出，守之，出則□其狗□之，不然，則雕食之矣。狗長成，逐獸如飛，一狗值數(shù)百金，其狗孳種，皆值數(shù)十金。

蒙古之北百里，有大獸，如象如駝，頭有一角，人不能捕。其來十數(shù)為群，土人名為薄荷木爾□，不知何獸也。

蒙古□（極）北之地，有部落，名為無頭國。其口耳鼻，皆在胸前。其地極冷，能蜇不饑，口中有冰球，若為人取去便死，候春時球消，乃起行。

魚有折羅，其大數(shù)十斤。又有打不害，肉最美，魚子大如梧桐子。

螻蛄影(□)如兩蟹相連，后尾如蝦頭，亦相類。味美可食。

鳥有□（飛）□（籠），大如鴿，自朔至望，其飛漸高，自望至晦，其飛漸低，二十八、九，乘騎可逐得之。今以祭。

魚皮部落，食魚為生，不種五谷，以魚皮為衣，暖如牛皮?！跞雽幑牛瑲q給布廩，其苦之，多有逃去者。亦畏法，自相拘捕。

東北有部落，以雕翎苫房，可避風雨。

柳河多怪石，質(zhì)堅黑如點漆，上起花文，如雕刻狀，置盆水中，足為清玩。

貂鼠出烏棘山中，穴居。取之者，雪地看其蹤跡，跟尋得其巢穴，或用弓弩，或用木夾，潛置行處，以火熏之，中機而□。冬皮毛長而蒼，秋皮毛短而軟，其黑色者，□沈陽貨者，多用熏染而價倍烏棘。魚皮、黑觔等部落往來交市甚多。烏棘等不用銀錢，易之者以布帑、□（鐵）器、羊皮等物。

人參出寧古及烏喇遠山中，生松樹之下，紅紫花，一層五葉，層多為老參，略似人形者有神。采之者不言而取，一叢可得數(shù)十枝，若喧言有參，則握之不見。極大者一根重可七、八兩，其價值無算，服之長年。烏喇出參膏，乃苗葉所熬成，非參蘆也。

邏車一種，近為邊患。其國與西洋相鄰，碧眼黃發(fā)，善用火槍，酣戰(zhàn)不用衣甲，去此二三萬里。其來也由海船，入黑筋，魚皮部落，掠其貂皮，夷人苦之，然不敢與抗，聞其至則懸貂樹上潛避，以待其取。然每每受其擄掠。近日寧古練水師，深入海上，乃殺其黨，得其乘舟及哆羅羢畫像、鳥槍、羅經(jīng)、定南針之類，種種機巧，大約出自西洋，非中國所有。

每冬杪，官遣高麗馱鹽一次。京差通事二人，寧古章京領(lǐng)之同往。官給米料，行有程限，鹽有斤兩，夾帶私貨則高麗紙、細麻布、銅、鐵，鍋、斧、牛，馬之類。海物有比目魚，大烏魚、海帶。

烏喇去寧古六百里，江中造戰(zhàn)船，練水兵，盡選寧古之健兒充之。每一人幫丁一名，多至七八百名。人煙湊聚，去沈陽稍近，商貨流通，近改驛道，移滿漢章京各二人鎮(zhèn)守，遂為寧古重地。有大烏喇者，每遇陰雨，多聞鬼哭，若鐵冶造作，則中夜狂沸，鐵馬金戈之聲，如萬騎奔騰，蓋舊系滅國古戰(zhàn)場也。

胡珠，寧古及烏喇各河蚌中俱有之，但多在深淵，非沒入水中，不能取，且千百中，乃一得。其蚌不論大小，色潤而澤，即小如卵者，亦藏之。其水亦必秀媚，異于常水。

楛矢，周時肅慎所貢，系千年榆椴木沉江底者所化，今江河中尚有之，烏喇人名杌烏(□)黑，取以為磨刀石，一半是石，一半是木，堅如金鋼，用為箭鏃，極利。

俗尚鬼。有疾必跳神祈禳，名曰插馬，頭戴鐵馬，衣彩衣，腰圍鈴鐺，手搖扇鼓，跳躍轉(zhuǎn)折，神來則□吞火，胸穿箭，足履刀刃，全不畏怯，疾亦每每得愈。烏喇插馬，虎頭熊皮，其形更怪。又家中頂神，以綢帛細條，扎如佛手狀，名曰祖宗，凡歲時薦新，必跳神祭之，有好事則還愿。所用豬鵝粘膏，任來往者啖食，但不許帶出。

又，蒙古人祭星禳災，燃燈念咒。□一風俗（下面不知是否缺字□）殉葬，主人死，有妻妾愿從者，關(guān)白宮府，為給衣衾。親戚涕泣，具酒餌相別。至期投繯自縊，并無難色，死則同棺火化。

山蒜，比胡蒜更大，根如雞卵，葉闊寸余，出于烏棘林中，味比胡蒜甘而辛，食品之佳者。

有香草，氣如薄荷，葉稍小而尖，可生食，可作調(diào)料。

白蛉，狀如飛塵，夏月，黎明則出，人逢之，面腫發(fā)癢，日出則隱伏不見，至晚復出。耕田及行人，甚苦之。畏煙火，故城中、屯中無之。

土人以蒼耳飼豬，以野瞿飼鵝，甚肥壯。

水上有小白鵝。秋后乃出，出十八日則霜落，土人晚田畏霜，每指此為驗，不爽。

雕有水雕、沙雕二種。其翎以水雕為勝。多棲在山中高樹，數(shù)十成群。取之者遍結(jié)繩，套于樹上，待其棲定，驚之使亂飛，系其足則取之，非從射而得也。

捕魚以石，橫截水中，留水口，以柳條織如斗樣，下急湍中，名曰亮子。魚來流入其中，不能回轉(zhuǎn)，盡取之。若捕大魚，則在水坑中，用網(wǎng)數(shù)面四圍，盡絕其流，滿載而歸。若網(wǎng)止一面，則用牛骨系繩上，沉水，二人牽之，遠遠而來；至網(wǎng)則舉網(wǎng)。魚畏白骨，盡竄入網(wǎng)矣。

鐵角山，雀之最小者，紅頂黃嘴，聲甚嬌好，冬

來春去，來則千百成群。結(jié)滾籠如輪轉(zhuǎn)，系谷穗于上，

以一雀誘之，則墮入籠中，日得百十。燒炙以食，味甚美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