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回?救危禍幸遇舊情人?發(fā)狂言交歡新志士

廣陵潮 作者:(民國)李涵秋 著


  疾忙趕得出來,見普濟(jì)同崔五正打從自己房里走出。普濟(jì)腋下夾了幾件衣服,全是自己的。崔五手里又拾著自己一雙皮鞋。云麟上前攔道:“這些物件,拿向那里去?”普濟(jì)笑道:“拿去質(zhì)當(dāng)?!痹器爰钡溃骸拔业奈锛?,我自不要去質(zhì)當(dāng)?!逼諠?jì)哈哈大笑道:“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闭f著同崔五徑自走了。云麟進(jìn)房,見自家一個箱子,早被他們打開,鎖已經(jīng)扭斷在地,里面還剩了幾件舊夏布衣裳,不覺浩然長嘆,便氣倒在床上,病勢越發(fā)沉重,固然不思飲食,也沒有人送給他吃。次日,崔五走過來嘮嘮叨叨走來索房飯錢,云麟嘆道:“你看我病得這樣,那里去設(shè)法來給你。況且你們將我物件當(dāng)了,所有的錢,便不給我,也該算做房飯錢了,如何還來歪纏?!?br />
  崔五道:“你這話奇了。我?guī)熜质且粋€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的人,拿你這點(diǎn)點(diǎn)錢,有甚么要緊。往常師兄無論同甚么人,只須對著他說個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便好似念了語一般那個人便雙手將所有的銀子洋錢,一古攏兒送給他,我?guī)熜炙圆荒罱?jīng)誦佛,只須記著這兩句話,便一生吃著不盡,不想遇見你這小小孩子,倒反要駁詰他起來,這還了得。我勸你放明白些,不要惱了我們師兄。他說有這一天,將你向肩膀上一扛,在你頭上插一根草標(biāo)兒走上大街,隨便抓住一個走路的,也只須念一聲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自會有人趕著將你買了去,怕不能償還我們的房飯。”崔五說畢,又氣的雙手叉腰坐著。

  云麟暗想:“這事真不妥當(dāng),看那個酒瘋子,瘋瘋癲癲怕不真?zhèn)€做出來,此處離家又遠(yuǎn),身邊又無分文,何先生等人又?jǐn)鄶嗖虏坏轿視b留在此,萬一這兩個人起念,便將我殺了,也是沒有人報仇??蓱z我那母親還巴巴的在家望我回去呢。想到此,心里一酸,那眼淚早簌簌的流下來,一時便暈了過去。及至悠悠醒轉(zhuǎn),見崔五已不在房里,床上一條單被,已不知去向了。此時周身又寒戰(zhàn)起來,口齒擊得甚響。過了一會,轉(zhuǎn)寒成熱,像是一條火龍烙住身體,口渴已極,拼命喊了兩聲,想人倒一杯茶給他,潤潤喉嚨,再也沒有人答應(yīng)。等到清醒時辰,便忍不住了,意欲寫一個字柬兒依然去告訴紅珠,料想她念往日情分,知道我今日病倒窮途,或能來拯救我,也未可知。主意已定,便將崔五喚至面前,告訴他說:“我有一個妹妹住在這南京秦淮河上首第七十二號門牌,累你去跑一趟,告訴他,我在你們廟里病了?!?br />
  崔五揚(yáng)著頭問道:“告訴他不打緊,他可有錢來幫助你?”云麟道:“豈有不拿錢來的道理,包管你一到了那里,他先賞你幾百文吃酒?!贝尬宕笮Φ溃骸澳憧赡玫梅€(wěn)?”云麟道:“拿不穩(wěn)也不同你講了?!贝尬迮氖中Φ溃骸懊钛剑氵@人何不早說,我此刻便替你去?!痹器氲溃骸澳隳?,還須得我寫一個字柬,他才相信呢?!贝尬逍Φ溃骸安诲e不錯,就是到錢鋪去拿銀子,也還須有一張票子,你就寫起來罷。”云麟道:請你在我網(wǎng)籃里將銅墨盒子同筆一齊取出來。”

  崔五笑道:“那個鏨花的銅墨盒子么?早被我?guī)熜盅涸诰其佔(zhàn)尤チ恕AT罷,我一發(fā)成全你,我房里有一個瓦硯兒,上面有些用不完黑墨,你用唾沫蘸著寫罷?!庇谑怯峙苋胱约曳坷?,將一塊硯臺取得來,在云麟網(wǎng)籃里翻出一枝筆,銅套兒已不在上面,一應(yīng)遞在云麟手里。云麟真?zhèn)€伏枕匆匆寫了幾十個字,大意是想同紅珠借幾元,以便搭船回家的話。崔五得了這張字諫,便如飛的徑向紅珠那里去了。走至門首,一眼看見那華麗門楣,嚇得縮頭不敢進(jìn)去。又見有些衣服燦爛的少年,或是騎馬,或是坐轎,出出入入,不禁將舌頭伸得一伸,暗念到瞧不起那個相公,還有這般一個好妹妹。早知如此,我同師兄也不該狠狠的去凌虐他了。正自沉吟,忽見門首停著一頂四角白綢的轎子,四個轎夫雄糾糾的站著。一會兒門里婷婷婷婷走出一個絕標(biāo)致的美人兒來,剛要上轎。崔五疾騰身沖著上去,問了一聲說:“這里可有一個姓云的妹妹?”這句話不打緊,早將那個美人兒聽凝住了,便一手扶著轎門,回頭問道:“你這人是誰?嘴里說的甚么姓云的?”

  崔五道:“你們不信,請看這張字兒?!闭f著便將云麟寫的那封信平遞過去,那美人拆開來瞧得一瞧,見她沉著臉,似個尋思甚么事的一樣,忽又焦怒起來,喝道:“你這蠢漢,是誰叫你來的?我認(rèn)不得這廝,你敢來謊騙我?!?br />
  崔五此時見云麟的字柬沒有效驗(yàn),轉(zhuǎn)大大失望,他是個粗人,急得暴躁起來,便想拖著轎子不放他走。那美人早命門里的婢仆,以及轎夫等眾,連報帶拽,將崔五趕得走了。崔五這一氣非同小可,一口氣跑轉(zhuǎn)回廟,劈頭將云麟一頓咒罵,要他賞號錢。云麟至此已知紅珠真?zhèn)€是陌路相待,又被崔五吵鬧得發(fā)昏。正自拿話來支吾著,不意房外又跳進(jìn)一個惡虎來,大叫道:“你們的話,我都聽明白了。原來這廝,將老子那句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的話套得去用,倒輕輕改成一個姊妹,你好不憊賴,人家也不是你的妹妹,你偏要去認(rèn)他做妹妹,老子們的兩條腿,是不白跑的,跑一趟須得要給錢,看你這廝已瘦得三根筋絆住腦袋,料想再沒處弄銀子來給老子,老子這一間空房,還要另租給別人,論理便該將你這廝趕出老子的廟門?!?br />
  云麟知道進(jìn)來的這人,是那酒瘋子普濟(jì)。先前聽見他潑罵,已嚇得三魂剩一,七魄少二,幸虧聽他這口氣,還不忍心將他徑趕出廟門,忙抖抖接口道:“不錯呀,和尚何處不方便方便。若是將學(xué)生趕出廟,學(xué)生已是病得這樣,出了廟便老實(shí)是條死路。”

  普濟(jì)又睜著兩個眼珠道:“呔,你這廝等老子話說完了,咱老子說的,是論理便該將你這廝趕出廟門。然而你這廝出了這廟,怕不要將咱老子事情壞了,說咱老子待你怎樣利害,咱老子主意已定,停一會便要送你向陰曹地府去走一遭兒。你所剩的些衣服物件,你自放心,咱老子自會替你收拾。你這尸骸,雖然不甚肥胖,咱也用得著你,把來放在老子后園竹根底下,培壅培壅,明春還該冒得好筍,算你也不曾白白的占著我的泥土?!庇只仡^對著崔五道:“你看咱老子這般徒他,還厚道不厚道?”

  崔五道:“這算是師兄慈悲極了,放在別的人手里,怕沒得這樣,又有情,又有義?!逼諠?jì)又道:“前次收拾河南王二,那柄斧子呢?若是鋒口銹了,還須拿出來磨一磨,老子砍人都?xì)g喜爽爽利利,一下子便將那個頭整劈下來,頸項(xiàng)里的皮肉,一些不牽搭?!痹器氪藭r聽著他們這一番話,早嚇得哭起來,強(qiáng)掙起身子伏在枕上,只管磕頭求告說:“好和尚,活菩薩,饒了學(xué)生一條命,學(xué)生出了這廟,斷不說出菩薩的壞處。便是那些衣服物件,都說是學(xué)生自己當(dāng)了的,可憐學(xué)生一條命不打緊,家里骨肉,還在那里盼望。”普濟(jì)笑道:“嘖嘖嘖,你算得是一個好漢,你也知道這條命不打緊呢。崔老五,快將斧子來罷?!贝尬宓溃骸翱催@時光還早,青天白日,做這殺人的事,也不方便,我還陪師兄出外去吃兩杯燒酒,等到夜深,再來收拾這廝不遲?!逼諠?jì)笑道:“也好也好,權(quán)讓這廝活得一日。說著早見他們兩個人狼狽般的跳出去,耳邊又聽得開廟門的聲息。

  云麟此時才把驚魂收入竅子里,暗想這個惡人,已是出去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只須出了這廟,便不怕他們還敢捉了我去。一面想,一面想跳下床。誰知腿腳已是病得不濟(jì),加之適才恐嚇,索索的抖,再也不聽人調(diào)動,急得甚么似的。歇了一會,剛挨得下床,重又倒在地下了。暗念我云麟想是應(yīng)該斷送,不料病勢來得這樣利害。咬一咬牙,扶墻摸壁的走出來,及至走到廟門口,已經(jīng)趺倒過好幾次。不料他們出門之時,先將那塊石磉,倚在門后,他們走出去,顧手一帶,那石磉便老實(shí)倒下來,緊緊關(guān)得一毫兒風(fēng)不透。云麟剛要用手去推那石磉,你想云麟即使不病,同那個石磉還要費(fèi)幾個回合,才挪移得來。如今已沒有一絲氣力兒,便好似蜻蜓撼石柱,忙了好一會,云麟還是云麟,石磉還是石磉??纯刺焐?,日已墜西,若再蹉跎得一二分功夫,去死料是不遠(yuǎn),不覺急出一身冷汗,身上便爽快了許多。人急計(jì)生,說我何必在這里弄這石磉呢,便是弄開了這門出去,還怕迎頭遇著兩個惡人。我記得他后殿亭子四團(tuán)有一帶土墻,有好幾處都倒塌了,亂磚便堆積墻下,只須跨上去,跳過了墻,何等不好。想到此掉轉(zhuǎn)身子,便向后殿上走來。

  是時星光已淡淡露出薄云之外,地徑模糊,不甚辨得清楚。卻喜此時有些精神,不似適才委頓了,大踏步走至亭側(cè),好在穿的短衣,疾忙揀了一處墻缺,飛奔上去。無巧不巧,叵耐那墻頭上已著一人,見了云麟,吆喝一聲道:“哈哈哈,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云麟聽這聲息,已知是普濟(jì),嚇得一交平空直慣下來,胡后只聽得撲通兩聲,接連有兩個人跳落在地。那個崔五說道:“如何大門推不開來,我想出這一個好主意,打這墻角跳進(jìn),萬一不然,早被這廝溜掉了。”

  普濟(jì)大笑道:“好好,這地方很僻靜,老子便斷送了他罷?!闭f著更不去尋斧頭,早揸開五指,向云麟頸項(xiàng)里提著。云麟此時已病得不似人形,只消經(jīng)著普濟(jì)這鐵釘般的五指,白眼一翻,定然嗚呼哀哉,伏維尚饗了。誰知天下做小說的人,于筆禿墨干,聲嘶血罄,老天也不會憐憫一憐憫他。偏生當(dāng)那危急去處,轉(zhuǎn)有意無意的生出一件事,請出一個人來,叫你連篇累牘,說個不了。這不是有意同做小說的人為難,譬如在下這部寫至此處,萬一云麟真?zhèn)€被那和尚弄死了,在下卻好將筆一擱說道:“此書的主人翁,已是得罪諸君了,在下也好借此收場,聊以歇歇這嘮叨口舌。那里知道云麟這時候,正瞑目待死,普濟(jì)的五指離著他喉嚨,只差得一分二分,猛的大門外面,轟轟的走進(jìn)一大群人來,張皇鳥亂的尋覓。云麟只聽見內(nèi)中有一個人提著那鶯簧般的喉嚨喊道:“你們不聽見后面園子里有些聲息,都擠在這一進(jìn)屋子里干甚么呢?”

  普濟(jì)吃了一驚,忙縮回手掌,伸頭一望,只見殿上燈籠一閃,走進(jìn)一個老者,后面跟著幾個粗笨小使,看見普濟(jì)高聲說道:“和尚有了,相公快進(jìn)來會一會?!宾畷r間,便又走進(jìn)一個華麗美貌的少年。穿得十分齊整,向普濟(jì)拱一拱手說:“大和尚寶剎這里可有姓云的相公在此寓宿?”

  普濟(jì)見這般勢派,早嚇了一跳,忙垂手答道:“不錯不錯,是有一位姓云的相公,小僧適才剛陪著到這后園子里散散心,他的病體十分狼狽,忽然被一只瘟狗,將他嚇跌倒了。小僧剛在這里攙扶著他,不信請看。”說著便去用手真?zhèn)€將云麟扶起來。云麟昏迷之中,正自摸不著頭腦,那少年見有了云麟,也不再多話,便回頭望那個提燈籠的老者說道:“便一切費(fèi)心,請你將這云相公帶入你們棧房里,好生養(yǎng)息著。所有使用多少,我自著人送來給你。”

  那老者點(diǎn)點(diǎn)頭,便指揮那幾個小使,在云麟房里將所有物件全行搬到外面去,又望著普濟(jì)道:“云相公在你廟里究竟耽擱了幾時?房飯錢一共多少?”普濟(jì)又嬉皮笑臉的說道:“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小僧聽?wèi){這位少爺吩咐,斷不計(jì)較?!?br />
  那少年見他頗為恭謹(jǐn),笑對老者道:“便布施他十元罷,看這廟宇也很破敗。”普濟(jì)大喜,接了洋錢,向大袖子里一塞,東張西望,去尋覓崔五。誰知崔五早躲在一顆楓樹底下,氣也不敢出一出兒。那少年趁匆忙之中,又在懷憑掏出一枚金表,連金索子總共遞在云麟手里,說:“足下權(quán)且?guī)г谏磉?,恐怕一時缺了用度,便換了用罷?!?br />
  云麟一時喜極,并不知道致謝,只有諾諾連聲。隨著那老者一齊出了廟門,門外還歇了一頂小轎子,老者請他坐入里面,一徑抬入一家棧房里,又送入一座房間里,陳設(shè)精致,洋燈通明。云麟坐定下來,命老者將那少年請得來,叩謝他這一番厚意,關(guān)問他與我有甚么瓜葛?如何便知道我寓在那廟里?老者笑道:“相公問那個少年么?說也奇怪,他今日匆匆到這里來,就逼著老兒帶幾個小使到那個廟里去請相公,老兒請問他貴姓,他只顧笑,說快去快去,我的名姓是你知道的,豈但你知道,便連這南京偌大個地方,誰也不知道。相公你想他既這么說,老兒開設(shè)棧房,原是安寓客商的,他既來照顧老兒,老兒何敢再尋根究底,只得帶了人隨著他去。他看著相公上了轎,他轉(zhuǎn)大踏步走了。他還說相公的用度,叫老兒開個帳目給他,想他總是要來訪相公的。我看相公病體新愈,今晚便早早安歇罷?!?br />
  云麟用手搔著頭發(fā)說:“奇呀,我初見了他,我總疑惑他必定隨我們到這里來,等到了這里,同他細(xì)談不遲。誰知他做了這一件慷慨的事,并不急急表見,早又走了,知道他幾時再來。他說這南京偌大地方無人不知他名姓,如何你這開棧房的反不知道?!薄项^子低低笑道:“你當(dāng)我真不知道么?我窺他舉止態(tài)度,又應(yīng)他那一副俊俏龐兒,怕不是我們這地方上那座仙樂茶園唱旦腳的粉荷花,包管一點(diǎn)不錯,只不知相公幾時結(jié)識了他?”云麟聽到此,似信非信,搖手笑道:“我到南京算是第一次,雖然常聽見人說粉荷花是個名角,究竟也不曾去瞧過他一次的戲,這話還在疑似之間,到是倘若這少年來時,請你告訴我一聲罷?!崩险唿c(diǎn)點(diǎn)頭,也便退出去了。

  云麟在燈下將今日的險難,與那少年之搭救,整整盤算了一個更次,忽憂忽喜,百感交集,轉(zhuǎn)至目不交睫。一會子又將那少年贈的那個金表掏出來看看,已有一點(diǎn)多鐘,雖是睡不沉酣,然而心安意泰,已較在真武廟里苦樂懸殊。兀的坐起來,見桌上茶壺茶杯,以及應(yīng)用的物件,都預(yù)備齊全,便款款的倒了一杯茶品著。病后新愈,又怕受了宵寒,依然擁衾而坐,把雙目閉下,像老僧入定一般。正在養(yǎng)神,猛然聽見板壁外間有一個人大叫道:“大清國久已暗無天日,這種冤憤的事,自是應(yīng)有的文章,何足深怪??上逸吺譄o斧柯,若是兄弟辦理這案,活活將那老婆子碎尸萬段,為天下狼虎婦人戒。目下這官司打在那幾個尸居余氣的府縣手里,自然是貞魄含冤,公道盡泯了。見兄弟明天做他一篇文字起來,伐奸諛于既往,闡潛德之幽光,總叫那幾個醉生夢死的政府,知道草澤間大有人在,不容他們妄作威福呢?!苯又?,又有一個人長嘆道:“鵬翁鵬翁,你又發(fā)狂談了,我們?nèi)舨皇亲约业苄郑乙矓嗖粍衲?。你既知道大清國久已黯無天日,你一人又何苦去撥云霧而見青天,轉(zhuǎn)落得上頭的人譏誚我們年少浮囂,一件事也運(yùn)動不到手,這不是大清國未動分毫,我輩先填了溝壑么!千不打緊,萬不打緊,這衣食兩字,第一要緊,我勸你還安分些罷?!痹器肼牭酱它c(diǎn)頭嘆道:“還是這人有些見識,說的話不離譜兒。像剛才那個狂叫的人,如何連朝廷他都罵起來?;食悄_下,他難道不曉得王法么?橫豎睡不著,等我老實(shí)起來聽他們發(fā)些妙論?!?br />
  于是云麟便趿著一雙鞋子,將房簾揭起來一看,原來外面更是一座五大間的飯廳,有些人將行李鋪在炕上,都睡著色。只有一張炕上,衾被還是疊得好好的,并頭橫躺著兩人,中間放一個煙盤,煙燈點(diǎn)得亮亮的??幻媲耙粡堊雷樱郎纤膫€小菜碟兒,兩碗稀飯。有一個小使蹲在旁邊打盹,梁上一張保險燈已經(jīng)熄了,桌角上點(diǎn)了一枝洋蠟燭,吹得滿桌上燭油。云麟信步走出,隨意招呼了一聲。左邊那個人生得瘦瘦的,兩頤露著極高的顴骨,穿一件雪青羅的小腳,剛在吸著大煙,見了云麟,也不甚理會。右邊一人年紀(jì)約莫三十左右,面白如瓠,五官平整,一件官紗大衫,卻還未脫,忙起身謙遜著,便邀云麟到炕上去坐下。云麟不肯,只在床邊一張凳上坐下。那人便同云麟互通名姓籍貫,云麟才知道那人是句容縣的秀才,姓鮑名余,外號橘人。云麟愛著他滿面春風(fēng),十分和藹,便也將自己行止略略告訴了一遍。方才見那個瘦臉兒將一口煙抽完,略欠了欠身,望云麟讓道:“來來來,你也弄一口。”云麟欠身答道:“不曾學(xué)過?!蹦侨艘娫器氩晃?,便將槍遞在橘人手里說:“你來罷,我先弄一碗稀飯?!闭f著便挨桌子坐下,眼看著那個小使在那里打盹,便劈劈拍拊拿著筷子在桌上敲得價響,罵道:“這不活畫出東方病夫國的病夫么?!庇忠化B連聲吆喝不已。那小使被他驚醒了,揉揉眼睛站過來。那人喝道:“這粥冷了,去替我換一碗?!眲傯[著,已將廳上睡的眾客驚醒大半,便有鬧脾氣的發(fā)起話來,說:“半夜三更為何吵得大家都不能睡覺?”那人又喊道:“我自講話,你們?nèi)羰菆D安靜,為何不躲在家里,既然到了客寓,這也顧不了許多。”鮑橘人見他們口角,忙站起身向眾人低聲下氣的說了幾句好話,眾人方才不開口。云麟重又側(cè)身請問那瘦臉的姓名,那人吃著粥隨意答道:“我姓賈,號鵬翥,一號俠鳴?!庇种钢U橘人道:“此位是鮑人,是當(dāng)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文學(xué)家。他同我是拜過把子的,足下原來是到南京應(yīng)試的秀才,想今科必定是要高中的了。但是這囚首唱名,匍匐歸號,國家待士,實(shí)過刻薄,科名一途,我今生是決不俯就的了?!?br />
  云麟聽他這一番說話,不覺暗自伸了伸舌頭說:“這人見解,好生闊大。國家以科名取士,許多豪杰都打從這貢院里出來。不料這人能戳破這一層紙老虎,真?zhèn)€叫人汗顏無地。照這樣看來,我這秀才功名已不免抱漸衾影了?!毕氲酱俗圆挥X心悅誠服,忙答道:“鮑先生我們適才通過姓名了?!?br />
  賈鵬翥正色道:“我豈是不曾聽見,不過我們社會上交際,理當(dāng)替朋友介紹介紹?!痹器肼犓f的話有些別致,似解不解,忙答應(yīng)了幾個是,又問道:“鵬翁先生此番到省有何公干?”鵬翥笑道:“說來正自怪氣,我今年有一天做了一夢,夢見好好青天白日,忽地西北角上起了無數(shù)黑云,黑云里站滿了無數(shù)神將,頂盔的,貫甲的,插刀的,帶劍的,騎馬的,乘輦的,?!贝藭r廳上的人聽他說得十分熱鬧,大家都不睡了,吃茶的吃茶,吸煙的吸煙,嘈嘈雜雜,不似前時安靜?!?br />
  鵬翥又說道:“猛然有一位神人,伸下五十余丈的一只膀臂,將我提得上天,猛望東方一擲。我只覺得我不是我,震天價發(fā)了一個霹靂,我便變成一個大雷,頓時驚醒,出了一身冷汗。后來別的朋友替我詳解,說雷有文明之象,這是天心有大大屬望我的地方,故而示此朕兆,所以我便外號俠鳴。我們橘哥著的《淮石文鈔》里有一篇夢雷記,便是記的這事。將來等我把這報館組織成了,少不得要將這篇刻出來,足下料想看得見?!?br />
  云麟道:“原來鵬翥先生是一位報館大主筆,失敬失敬。鮑先生想也是同鵬翁共事的了。”

  鵬翥笑道:“橘翁他那里肯干這事,他是這官立師范學(xué)堂國文教員,不久就要進(jìn)堂了?!遍偃舜鸬溃骸谤i翁說話,都是一味占實(shí),知道這事成與不成,便加了我這教員頭銜。萬一不成,要想除這頭銜,還來不及呢。”鵬翥此時粥已吃完,跳起身子,用手拍著胸脯說:“橘人你但放寬心,你的事如若不成,我只消將崔老總私吞學(xué)款、強(qiáng)占民女那幾件罪案,明明白白向報紙上一標(biāo),怕他不出來打招呼。他雖然是個紅道臺,須知道臺奈何我們報館不得。”橘人失色道:“鵬翥,你說話須要仔細(xì),墻有風(fēng),壁有耳。傳入他耳朵里去,恐于我的事有礙,你還去盤算盤算你的事罷。寶珠向你索的哪洋行里金表,你須設(shè)法買給他,不然又是一頓閉門羹奉待?!边@句話果然說得賈鵬翥有些躊躇起來,不似適才在威武。云麟這個到兒,一者是醉心這二公的品行學(xué)問,二者亦想賣弄賣弄他真武廟里的奇遇,聽見鮑橘要提到金表兩字,他也便滔滔不絕的將那美少年私贈金表,送入客棧的話說出來。眾人聽了都嘖嘖稱奇,惟有那個鵬翥板著一副面孔,將云麟望得一望,又回頭對著橘人說道:“莊子寓言,十有八九。此君亦煞會點(diǎn)綴。”

  鮑橘人也是一笑。云麟知道鵬翥所說的話,是議論他言過其實(shí),不覺又羞又急,忙跑入房里,將那一枚金表取出來,向鵬翥手里一遞,鵬翥瞧著,金表寶光燦爛,除得那根索子,單論這光,也值得七八十元??丛器牍饩埃嗌鹾?,料得此種物件,非他所有,便只管將那表拿在手里播弄。笑問道:“足下還是在南京候榜,還是急于束裝回府呢?”

  云麟答道:“不瞞先生說,學(xué)生此番留滯南京,舍間還不知道學(xué)生的蹤跡。幸喜病體已愈,大約明后日便要乘輪返里,不能久在這邊耽擱?!冰i翥道:“堂上還有何人?”云麟道:“有寡母在堂。”鵬翥道:“有館沒有?”云麟道:“沒有。學(xué)生此刻還從師受學(xué)?!?br />
  鵬翥用手掌出膝上一拍,嘆道:“以老弟這般聰明俊逸,如何還耽誤在蒙師手里。我料定這位貴老師,也斷然不是一位高明的,你想當(dāng)這風(fēng)發(fā)云涌的時代,不出來向民族上做一番事業(yè),縮頭縮腦,還躲在家里捧那高頭講章,可想其沒有出息,像老弟這樣青年,若是肯出來平治天下,我姓賈的不揣冒昧,無論你想干一件甚么事,總包在我的身上,叫你名利雙收,稱心如意。云麟聽他這幾句話,巧巧碰在他心坎上,不覺喜形于色,忙答道:“這卻是極好了,但是怕家母不放心。”

  鵬翥笑道:“老弟這樣孺慕,真不可及。在我看只消寫一封信寄給令堂,告訴他在南京就事,這還算不得他游必有方嗎?!痹器朊Υ饝?yīng)了幾個是。鵬翥笑道:“這表你可放心暫時存在哥哥手里,明天哥哥要照這式樣買一個送人。等哥哥將那個買成了,再把這個還你?!痹器腚m是心里不甚愿意,然而此后方仰仗他謀事,也便不好意思不肯,乃慨然應(yīng)允。鵬翥非??旎?,說:“好兄弟,真好兄弟,我們便同盟起來罷?!庇滞偃说溃骸斑€是我們一齊來做個桃園結(jié)義?!遍偃诵Φ溃骸凹瘸轩i翁及云兄的美意,弟只好附著驥尾罷?!冰i翥恨道:“鮑橘人都是這般假惺惺的,你既同他拜把子,你稱不得他一聲老弟,你還趕著他喚云兄云兄,明天老實(shí)我還在寶珠那里奉請,酒散之后,再陪老弟到仙樂茶園瞧瞧那粉荷花,是否像那個少年,若是果然是他,他自然來招呼你,我們也可同這紅旦攀談攀談,那可就榮幸已極?!?br />
  橘人笑道:“許多太守大令要會你,你偏不去會,提著這一個唱戲的,你反如此歡迎,真是你的脾氣,越過越怪僻了?!冰i翥道:“呸,太守大令,他能比得上唱戲的。你看京城里幾多大老,誰也不愛交結(jié)這一班人。我記得有一位甚么王爺請客,別的客不來,他也不甚理會,內(nèi)中有個唱生腳的叫做……阿呀,這名字是口頭極熟的,一時忽然想不起來,這唱生腳的不曾到,那王爺逼著自己一位孫少爺,親自套著馬車去了四次,才把那唱生腳的請得來,方才罷休。你們想一個王爺尚且敬重唱戲的,何況我輩。”橘人道:“夜深了,大家歇一歇罷?!痹器胍灿X得十分困倦,便徑自回入房里。次日,果然寫了一封信寄給他母親,閑著無事,便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暗想一個人究竟須要在外面干事,你看昨日一夜之間,便結(jié)識了兩個好友,縱然遇著患難,也還有不知道姓名的前來幫助我。若是困守家中,將來如何有個出息。今日不是那個姓賈的還請我吃酒,我這衣服不甚齊全,怎生見得人。正在躊躇,早見那個開棧房的老者,親自送進(jìn)兩盤點(diǎn)心來。云麟便將這意思告訴他,那老者笑道:“這有何難,走上街便是大衣鋪?zhàn)?,相公愛甚么就買甚么?!痹器氲溃骸拔掖藭r沒有現(xiàn)錢,那里去賒欠?”

  那老者想了一想道:“賒欠呢,老兒卻不認(rèn)識那店主人。若說先在老兒這里拿錢去買,到不妨事,只是相公可拿得住那位少年將來必替相公還這筆賬呢?”云麟道:“拿得住,拿得住,就使他萬一不來,他送給我的一只金表連索子也還值得二百元,我便變賣來償還你?!崩险叽饝?yīng)了。于是云麟便在他賬房里拿了錢上街買得簇新的衣履,穿換起來,又增得十分美麗,匆匆走回棧房,見賈鵬翥穿著短衣,已在飯廳上盥洗,云麟問他招呼了一聲,便問著鮑橘人。鵬翥答道:“他老早便到崔觀察公館里去了,我們約定晚間九點(diǎn)鐘在釣魚巷廖二房家相會。停一歇我們一路走?!?br />
  云麟笑了笑,果然等至日落時分,鵬翥走過來約他同行。云麟便隨著他出了棧房,剛走得一截路地上還熱,沿途車馬又多,很覺吃力。云麟道:“此處離釣魚巷還遠(yuǎn),我們還是乘著車子走罷。兄弟病后腿腳頗不方便?!冰i翥皺了皺眉頭,良久答道:“也好也好老弟就請上車,我是騎牲口了,牲口比較車子便宜得十多文呢?!痹器胍膊幌驹偻f話,便跨上道旁一座人力車,拉著就走。走入釣魚巷下車,車夫伸手便向云麟要錢,云麟伸頭向恭外一望,口中說道:“不好了,他呢?我身上還沒有零錢,等他來一齊開發(fā)罷?!避嚪蚣钡溃骸罢l是他?知等到幾時?我們還要趕別項(xiàng)生意呢。”

  云麟此時非常焦急,撩著衣裳,又跑出巷口瞧著,那車夫又防云麟溜了,只管逼著他嚷。云麟是看見騎牲口的人,都要留心望一望,誰知再也沒有賈鵬翥的影子。好容易又等了一會,才看遠(yuǎn)遠(yuǎn)見鵬翥一步一拐,走得頭上的汗比黃豆還大。云麟忙招手道:“在這里,在這里?!?br />
  鵬翥見了云麟問道:“為何還不進(jìn)去,到反站在這里?!痹器氲溃骸败囧X尚沒有開發(fā),我身上沒有零錢,老哥替我墊一墊,我明日還你?!冰i翥了一,但在腰間摸了二十個銅錢,遞在車夫手里。車夫嫌少,鵬翥冷笑道:“大膽的奴才,你敢同我們爭較,你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是報館里老爺?!闭f著便拉住云麟飛跑,向一家門里走進(jìn)去。云麟見門口掛著一盞玻璃燈,有廖二房三個大字,門里的人見了賈鵬翥,也起身招呼了一聲有客。鵬翥是來熟了的,徑自向他那個相好寶珠房間里走,卻好房間外面立著一個女仆,見是賈鵬翥忙迎得上前低說了一句說:“寶姑房間里有客,請賈老爺在別的屋間里坐一坐。”說著徑將鵬翥云麟兩人另引至一座房間里,里面桌椅都不甚齊全,靠墻放了一張破柜,有幾個小丫頭猴在桌上抹紙牌。那女仆從外面搬進(jìn)一張板凳,請鵬翥、云麟二人坐下,他竟自走了。鵬翥笑嘻嘻的走至那幾個小丫頭身邊,同她們?nèi)⌒ΑK齻兇聿焕?。停了好一歇,云麟見房簾一掀,冷冷的走進(jìn)一個人來,粉面團(tuán)團(tuán),兩頰上染得通紅胭脂,穿了一件拷白洋紗褂子,松松的挽著鬏髻,似笑非笑的向鵬翥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細(xì)細(xì)將云麟一望,笑道:“阿呀,這位少爺面熟得很,貴姓是云?!冰i翥見那個女子進(jìn)來,已是喜出望外。見她認(rèn)得云麟,拍手笑道:“奇呀,寶珠,你如何認(rèn)得他?”寶珠在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將嘴一掩說:“是我從王老娘家紅珠那里見過的。”

  云麟猛聽見寶珠口里提起紅珠兩字,不覺又悲又喜,喜的是我交結(jié)了一個紅珠,居然她們也會知道,可想我在嫖界里也還算有名。悲的是可惜紅珠如今與我已是陌路相待了,想到此,只也還她一笑。鵬翥道:“原來老弟也在這上面走動的,設(shè)非寶珠說出來,我今番約你吃酒,還怕你是個至誠君子,不愿意到這里,到如今還懷著鬼胎呢。”又向?qū)氈閱柕溃骸澳惴块g里是甚么客?”寶珠冷笑道:“是吃酒的客?!冰i翥道:“我今天也替你吃酒?!睂氈閷㈩^一扭,好像不曾聽見,搭訕說道:“該死該死,廖廚子又病了。怕還不能預(yù)備酒席,你老爺若是高興,還是拿現(xiàn)錢去酒館子里叫幾樣菜來吃吃罷?!冰i翥道:“我偏不依?!闭f著便將寶珠摟抱過來,向膝上一坐,便去親她的嘴。

  寶珠急道:“你是個甚么人,不早不夜的歪纏。”一面說,一面忙奪手跳下來。云麟見他已有些氣急臉紅,暗自想道:這寶珠到還有些身分,同我那個紅珠仿佛。鵬翥道:“我們大遠(yuǎn)的走到這里,汗都自干了,也不見你們這里有人絞一把手巾來擦擦。”寶珠卟哧一笑說:“老爺們放著車子不坐,坐著驢子來,就沒有汗了?!庇钟新暉o力的喊道:“你們外面有人么?絞幾把熱毛巾來?!蓖饷媪季貌庞腥舜饝?yīng),只是并不見手巾到來。鵬翥卻好從這個當(dāng)兒,在荷包里將云麟那枚金表拿出來,故意向?qū)氈榇蛄艘粋€照面。寶珠眼尖,早瞧見了,笑道:“你當(dāng)真替我買得來?!?br />
  鵬翥笑道:“你便是放個屁,我也要捧著你的屁股吃下肚去。你說的話,我敢不依,我巴巴的還配了一根金索子,你拿去將就用罷?!闭f著便一古攏兒交給寶珠,寶珠笑得攏不起嘴,忙接過來,向鈕襻上一扣,順手一把便拉著鵬翥的手說:“這里怪不好,到我房間里去坐?!庇忠幻娓呗暫糁桥驼f:“快快的吩付廚房里預(yù)備酒,賈老爺今天在這里請客?!?br />
  那個女仆在房門外面,還是怏怏的說:“姑娘房間,不是已有吃酒的客了?!睂氈樾Φ溃骸芭蓿憧焯嫖亿s著他們滾蛋罷。除得賈老爺吃得起酒,更有那個配吃酒?!闭f著又把那金表指給眾人望道:“你們大家瞧瞧,這便是賈老爺買給我的?!北娖腿私钥匆娊鸨?,雷也似的吆喝一聲,那一遍擰手巾的聲音,比爆竹還來得響亮,便見雪片也似的手巾,成大把的飛至面前。迤邐行來,已到了寶珠房里,內(nèi)中只嚇壞了一個云麟,暗說:“不好了,怎么把我的金表,老實(shí)送給寶珠?!庇忠晦D(zhuǎn)念,他分明說要去買,他既然將我這金表贈人,他自會照樣另買一個金表還我,這也不須焦急,便老實(shí)坐下,一眼瞧見寶珠早猴到鵬翥身上,將個粉臉?biāo)瓦^去給他親嘴。又一翻身將鵬翥推在床上,自己單衩著褲子,騎在他頸項(xiàng)里,一手捺著鵬翥的頭,一手便劈劈拍拍打他的嘴巴,足足打了有二三十下,打得鵬翥臉上一條一條紅紫起來。只引得鵬翥笑得喘不過氣,還把關(guān)來攢入寶珠襠褲里,那一雙手已從褲腳底下,不知摸向那里去了。直把個云麟看得神魂飛越,不禁暗暗叫好,轉(zhuǎn)怪紅珠待我那里有這種情分。正鬧著,已見鮑橘人走得進(jìn)來,寶珠方才放了鵬翥,跳下床,叫了一聲鮑老爺。橘人躬身答道:“不敢不敢?!?br />
  橘人剛自坐下,寶珠附耳向鵬翥問道:“沒有別的客,我就吩付他們擺席罷。”鵬翥道:“早些擺席也好,吃了酒我們還去看戲呢?!睂氈榇藭r便叫人捧著筆硯來給他們寫條子叫局。鵬翥將筆拿在手里,說:“橘人我是知道的,還是叫吳家的才寶。只是我們這位老弟呢,適才寶珠說在王老娘家紅珠那里見過你的,敢莫就叫紅珠?!?br />
  云麟此時好生委決不下,想叫別的姑娘,這南京城無又認(rèn)不得第二個,若是不叫一個,這面子又難下,不如還叫紅珠來一躺罷。主意已定,便向鵬翥說道:“就是紅珠,請你將筆放在那里,讓我親自寫,他見了我的字才肯來呢?!冰i翥笑道:“好親熱,你要寫快來寫?!庇谑谴蠹覍⒕謼l子發(fā)出去,寶珠便邀著他們到酒席廳上,親捧銀壺,殷勤勸酒。一聲鼓板,寶珠又唱了一枝曲子。一會才寶已到,便沿著橘人身旁坐下,含著滿臉的怨意,說:“這些時你都不到我那里去了,我想不到是那一件得罪你。有一次你允我約人打牌,我巴巴的叫我姆姆將菜都預(yù)備好了,你又不去。我背地只管咒罵你,罵你來世里變我?!闭f著卟哧又笑起來。橘人道:“委實(shí)那一天要來,不料崔觀察那里派人來,將我約了去吃他公館里新出水的蓮藕,就不得分身到你那里去了。后來接二連三都有事糾纏著,橫豎耽遲不耽錯,總有一天到你那里打一場牌?!?br />
  鵬翥笑道:“說起來,你今天到崔觀察那里,究竟如何?”橘人道:“他允我說是已送了信到監(jiān)學(xué)魯紫英那里去了?!冰i翥道:“如何?只是將來辛苦些,四十洋一月,是穩(wěn)穩(wěn)的。”橘人嘆道:“也只好碰機(jī)會罷?!贝蠹覀鞅K,飲了有好一會,看看菜已上完。云麟還是冷清清的坐在那里,不曾見紅珠到來。一會才寶又已告辭而去,廳上只剩得寶珠一人,十分冷靜。那烏師先生,見沒有人彈唱,早走過一邊吃鴉片煙去了。鵬翥更不耐煩,便向云麟道:“這紅珠同老弟可有交情沒有?”

  云麟臉上一紅,搖搖頭。鵬翥急道:“這有甚么害羞,我看你這光景,不是同她沒有交情,如何叫她的局,她到此刻也不來,規(guī)矩是要打你的扁擔(dān)了。不是做哥哥的笑話老弟,幸虧這局條子還是老弟親筆寫的呢,若不是親筆,豈不更要打板子么?!痹器氡基i翥說得有地縫都鉆得下去,只是低頭不答。寶珠怕他不好意思,便叫人去問送局條子的人,究竟紅珠來不來。一會兒那送局條子的人進(jìn)來回話,說已經(jīng)去過二次,紅珠說身子不爽快,不肯來,云少爺還是叫別的局罷。云麟聽到此處,一口怨氣,不禁發(fā)作起來,便在席間將自己病在真武廟著人告訴他,他如何對著來人不肯相認(rèn),又將來人揮斥在門外要打他,以至來人回廟,便起意要謀害我,這都是紅珠薄情的佐證。她此番不肯來應(yīng)局,分明知道我流落異鄉(xiāng),無錢揮霍,便老實(shí)打起臉來,一刀二斷。這種無情無義的婊子,如何容得她猖獗。二位老兄,如若念結(jié)拜情分,酒后也不必再去瞧戲,大家偏轟到她那里,鬧她一個翻江攪海,才泄得我心頭惡氣?!冰i翥聽了這話,又乘著酒興,不禁摩拳擄袖,催著吃飯。飯后橘人不肯同去,云麟便偕著鵬翥踉踉蹌蹌,撞到紅珠那里。欲知后事,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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