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留侯世家

白話史記 作者:漢·史馬遷



  留侯張良,他的祖先是韓國人。

  祖父名叫開地,做過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的宰相。

  父親名平,做過矨王、悼惠王的宰相。

  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去世。

  平去世后二十年,秦國滅亡了韓國。

  張良年紀(jì)還小,未在韓國作過官。

  韓國滅亡后,張良家里有二百奴仆,但他弟弟死了也不厚葬,用全部家財募求刺客刺殺秦王,為韓國報仇,是因為祖父、父親做過五代韓王宰相的緣故。

  張良曾經(jīng)到淮陽學(xué)禮。

  往東拜見倉海君。

  得到了一位力士,特地為他制造了一個重一百二十斤的大鐵錐。

  秦始皇到東方來游玩時,張良與刺客在博浪沙埋伏襲擊秦始皇,鐵錐誤中了副車。

  秦始皇大怒,在全國范圍內(nèi)大舉搜查,捉拿刺客非常緊急,這全是為了張良的緣故。

  張良才改名換姓,逃亡到下丕阝藏起來。

  張良曾經(jīng)在閑暇時在下丕阝的一座橋上任意散步,有位老人家,穿著粗布短衣,走到張良跟前,故意把鞋子掉到橋下,回過頭對張良說:“小子,下去把鞋子撿上來!”張良愕然,想揍他。

  因為見他年老,強(qiáng)忍著怒氣,下去撿來鞋子。

  老人說“:給我穿上!”張良既然已經(jīng)為他撿來鞋子,也就跪下給他穿上。

  老人把腳伸長讓他穿上,便笑著揚長而去。

  張良特別驚訝,望著老人離去。

  老人離去里把路,又回來,說“:你這小子可以調(diào)教。

  五天后天亮?xí)r,與我相會此地?!睆埩家蚨X得他奇怪,跪著說:“是?!蔽逄旌筇靹偭?,張良前往。

  老人已經(jīng)先到了那里,生氣地說“:跟老年人相約,而落在后頭,為什么呢?”走了,說:“過五天再早來相會。”過后五天,雞一叫,張良就前往。

  老人又先等在那里,又生氣地說:“后來到,為什么?”走了,又說:“五天后再早點來?!边^了五天,張良不到半夜就去。

  一會兒,老人也來了,高興地說:“應(yīng)該這樣?!蹦贸鲆槐緯?,說:“讀了這本書,就能做帝王的老師了。

  十年以后你會得志,十三年后你小子到濟(jì)北來見我,谷城山下黃石就是我了。”于是離去,沒有其他的話,從此張良沒再見到他。

  天亮后看那本書,原來是《太公兵法》。

  張良因而覺得它不平常,常常學(xué)習(xí)誦讀它。

  張良住在下丕阝,行俠仗義。

  項伯曾經(jīng)殺了人,到張良那里躲藏過。

  過后十年,陳涉等人起兵抗秦,張良也招聚青年一百多人。

  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縣。

  張良想前往追隨他,在路上遇到了沛公。

  沛公帶領(lǐng)幾千人,攻占下丕阝以西的地方,張良于是歸附了沛公。

  沛公拜張良為廄將。

  張良多次把《太公兵法》講給沛公聽,沛公很賞識他,經(jīng)常史記采用張良的計策,張良對別人講《太公兵法》,別人都不能領(lǐng)悟。

  張良說“:沛公大概有天賦之才?!彼宰罱K追隨沛公,不去見景駒。

  沛公到薛城,會見項梁。

  項梁擁立楚懷王。

  張良于是游說項梁說“:您已經(jīng)擁立了楚王的后代,而韓國諸公子中橫陽君韓成有賢才,可以立為王,更多地樹立黨徒。”項梁派張良尋找韓成,立他作韓王。

  以張良擔(dān)任韓王的司徒,與韓王一起率領(lǐng)一千多人向西攻占原韓國土地,得到了數(shù)座城池,秦軍馬上又奪回了它們,韓軍便來回在潁川地方游動。

  沛公從洛陽向南經(jīng)過頧轅關(guān)時,張良領(lǐng)兵跟隨沛公,攻下原韓地城池十多所,打敗了楊熊的部隊。

  沛公于是命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自己與張良一道南下,攻占了宛城,向西穿過了武關(guān)。

  沛公意欲領(lǐng)二萬士兵攻擊秦朝..關(guān)的守軍,張良勸他說:“秦兵還很強(qiáng)大,不能輕視。

  我聽說..關(guān)的守將是位屠夫的兒子,商賈小人易于用利益打動。

  希望您暫且留下堅守營壘,派人先行一步,給五萬人準(zhǔn)備糧食,再在各山上張掛旗幟,作為疑兵,令酈食其攜帶厚重的財寶去收買秦朝守將?!鼻爻貙⒐槐撑?,想與沛公聯(lián)合一道西進(jìn)攻打咸陽,沛公正準(zhǔn)備聽從秦朝降將的要求。

  張良說“:這次只有秦朝的守將背叛秦朝罷了,恐怕士卒們不會聽從。

  不聽從就必將有危險,不如趁著他們將卒離心紀(jì)律懈怠而攻擊他們。”沛公于是領(lǐng)兵攻擊秦朝..關(guān)守軍,大破敵軍。

  追擊逃敵直到藍(lán)田,再次交戰(zhàn),秦兵完全潰敗。

  于是直搗咸陽,秦王子嬰投降了沛公。

  沛公進(jìn)入秦朝皇宮,宮殿里的帷帳、狗馬、貴重的珍寶、美女等數(shù)以千計,沛公想留下住在那里。

  樊噲勸諫沛公出宮,沛公不聽。

  張良說:“因為秦朝統(tǒng)治者暴虐無道,所以沛公才得以來到這里。

  替天下人剿除殘余的賊寇,應(yīng)該以崇尚樸素為根本。

  現(xiàn)在才進(jìn)入秦朝都城,就安享它的逸樂,這就是所謂的‘助桀為虐’。

  再說‘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藥苦口利于病’,希望沛公聽從樊噲的勸諫?!迸婀@才回到霸上駐扎軍隊。

  項羽來到鴻門下,想攻擊沛公,項伯于是連夜騎馬奔到沛公軍隊駐地,暗中會見張良,想要張良與他一起離開。

  張良說“:我替韓王護(hù)送沛公,現(xiàn)在事情緊急,逃走是不合道義的?!庇谑菍⑶闆r全部告訴沛公,沛公大驚,說“:這該怎么辦呢?”張良說“:沛公確實想背叛項羽嗎?”沛公說“:是那些淺陋的小人教我把守函谷關(guān)口不讓其他諸侯進(jìn)關(guān),說這樣就可占有全部三秦之地稱王,所以我就聽了他們的?!睆埩颊f“:沛公自己思量能打退項羽嗎?”沛公沉默好久,說:“根本不能啊。

  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張良于是固執(zhí)地邀請項伯。

  項伯來見沛公。

  沛公陪項伯飲酒,敬酒祝壽,與項伯結(jié)為朋友,攀為姻親。

  要項伯向項羽詳細(xì)陳告沛公不敢背叛項羽,沛公把守函谷關(guān)的原因,是為了防備其他盜寇。

  到沛公見到項羽后兩人就和解了,這件事記載在《項羽本紀(jì)》中。

  漢王元年(前206)正月,沛公做了漢王,王于巴蜀。

  漢王賜給張良金百鎰,珍珠二斗,張良全用來獻(xiàn)給了項伯。

  漢王也通過張良厚送禮物給項伯,讓項伯為他向項羽請求以漢中作為封地。

  項王也就答應(yīng)了漢王,漢王于是得到了漢中的土地。

  漢王前往封國,張良送他到褒中,漢王讓張良返回韓國去。

  張良因便勸說漢王說:“您何不燒絕所經(jīng)過的棧道,以明示天下人您沒有東還的意圖,用以穩(wěn)定項王的心?!睗h王便讓張良回韓國去,自己一邊前行,一邊把所經(jīng)過的棧道都燒毀了。

  張良到了韓國,因為韓王成讓張良跟隨漢王的緣故,項王不派韓成到封國去,讓他與自己一起東歸。

  張良勸說項王說“:漢王燒毀了棧道,沒有返回的意圖了?!庇职妖R王田榮謀反的事書面告訴項王。

  項王因此沒有擔(dān)憂西邊漢王之心,而發(fā)兵向北攻擊齊王。

  項王終歸不肯讓韓王成到封國去,于是封他為侯,又把他殺死在彭城。

  張良逃走,從小路投奔漢王,漢王也已經(jīng)回師平定三秦了。

  漢王又封張良為成信侯,讓他跟隨自己往東攻擊楚國。

  到了彭城,漢軍戰(zhàn)敗而回。

  到下邑,漢王下馬靠著馬鞍問道“:我想捐出函谷關(guān)以東的土地作為封賞,誰可與我共同建功立業(yè)?”張良上前說:“九江王黥布,是楚國的猛將,與項王有矛盾;彭越與齊王田榮在梁地反叛項王:這兩人可供急用。

  而漢王的將領(lǐng)中只有韓信可以賦予重任,獨擋一面。

  如果要捐棄關(guān)東,就捐給這三人,那么楚國可以攻破了?!睗h王于是派隨何勸說九江王黥布,又派人聯(lián)絡(luò)彭越。

  到魏王豹反叛時,派韓信領(lǐng)兵攻打他,乘勢攻占了燕、代、齊、趙等地。

  然而最終攻破楚國的,還是依靠了黥布、彭越、韓信三人的力量。

  張良因為體弱多病,未曾單獨領(lǐng)兵作戰(zhàn),總是作為出謀劃策的臣子,經(jīng)常跟隨漢王。

  漢王三年(前204),項羽急迫地把漢王包圍在滎陽,漢王害怕?lián)模c酈食其圖謀挫敗楚王的勢力。

  酈食其說“:過去商湯討伐夏桀,封夏朝的子孫于杞國。

  當(dāng)今秦朝喪失道德拋棄理義,侵略攻伐諸侯國家,滅亡了六國的后代,使他們沒有立足的地方。

  陛下如果能夠恢復(fù)封立六國的后代子孫,使他們都接受陛下的印信,這樣各國的君臣百姓必定都會感戴陛下的恩德,沒有人不向往欽慕陛下的德行道義,愿意成為陛下的臣民。

  隨著德義的施行,陛下朝南稱霸,楚王就必將整肅衣冠前來朝拜了?!睗h王說:“很好。

  趕快刻印,先生就可以帶上它們出發(fā)了?!贬B食其還沒有上路,張良從外地回來謁見漢王。

  漢王正在吃飯,說:“子房上前來!有個客人為我出了一條挫敗楚國勢力的計策?!睗h王把酈食其的話全告訴了張良,說道:“子房你看怎么樣?”張良說“:為陛下出這條計策的是誰?陛下的大事完了?!睗h王說“:為什么呢?”張良回答說“:我請求上前借您的筷子來為您籌劃當(dāng)前大勢。”接著說“:以前商湯討伐夏桀而封他的后代于杞地的原因,是因為商湯估量自己能置夏桀于死地。

  現(xiàn)在陛下能置項籍于死地嗎?”漢王說“:不能啊。”“這是不可封六國后代的第一個原因。

  周武王征討殷紂而封他的后代于宋國的原因,是因為自己能砍下殷紂的頭。

  現(xiàn)在陛下能砍下項籍的頭嗎?”漢王說:“不能啊?!薄斑@是不可封六國后代的第二個原因。

  武王進(jìn)入殷商的都城,曾在商容居住的里門表彰他的德行,從監(jiān)獄中釋放出箕子,加高比干的墳?zāi)埂?br />
  現(xiàn)在陛下能夠加高圣人的墳?zāi)?,在賢者居住的史記里門表彰他的德行,在智者的門前憑軾示敬嗎?”漢王說:“不能啊?!薄斑@是不可封六國后代的第三個原因。

  周武王把殷紂儲積在巨橋的糧食、儲積在鹿臺的錢財拿出來發(fā)放給貧窮的人民。

  現(xiàn)在陛下能夠散發(fā)府庫里的錢糧以賞賜給貧窮人民嗎?”漢王說:“不能啊?!薄斑@是不可封六國后代的第四個原因。

  伐殷的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武王廢棄戰(zhàn)車改為乘車,倒放著干戈,用虎皮蓋上,以告示天下不再使用兵器,現(xiàn)在陛下能夠放棄戰(zhàn)事改修文治,不再使用兵器嗎?”漢王說:“不能啊?!薄斑@是不可封六國后代的第五個原因。

  周武王把戰(zhàn)馬解甲休養(yǎng)在華山的南坡,以示不再騎馬打仗。

  現(xiàn)在陛下能夠休養(yǎng)戰(zhàn)馬不再有使用它們的地方嗎?”漢王說“:不能啊?!薄斑@是不可封六國后代的第六個原因。

  周武王把供軍事運輸用的牛放在桃林的北邊,以示不再運輸軍需囤積。

  現(xiàn)在陛下能夠放開牛不再用以運輸軍需囤積嗎?”漢王說:“不能啊?!薄斑@是不可封六國后代的第七個原因。

  再說天下的游客謀臣,離開他們的父母妻子,棄去他們的祖宗墳?zāi)?,拋開他們的故舊朋友,而跟隨陛下南征北戰(zhàn),是因為他們?nèi)找苟贾竿玫揭稽c封地。

  現(xiàn)在陛下恢復(fù)六國,立韓、魏、燕、趙、齊、楚的后代,天下的游客謀臣各自回去服侍他們的主上,伴隨他們的父母妻子,回到他們的故舊朋友祖宗墳?zāi)顾诘募亦l(xiāng),陛下將與誰一起奪取天下呢?這是不可封六國后代的第八個原因。

  況且如今只有楚國強(qiáng)大無敵,假使復(fù)立的六國后代又被楚國折腰而追隨于它,陛下如何能使他們臣服嗎?真的采用說客的計謀,陛下的大事也就完了?!睗h王停止進(jìn)食,吐出口中的食物,罵道:“這個笨蛋書呆子,幾乎壞了他老子的大事!”命令趕快銷毀印信。

  漢王四年(前203),韓信打敗齊國而想自己作齊王,漢王大怒。

  張良勸說漢王,漢王就派張良授予韓信齊王印信,這件事記載在《淮陰侯列傳》中。

  那年秋天,漢王追擊楚王直到陽夏以南,交戰(zhàn)不利而堅守固陵,諸侯負(fù)約而逾期不到。

  張良游說漢王,漢王利用他的計謀,諸侯都來了。

  這件事記載在《項羽本紀(jì)》中。

  漢王六年(前201)正月,封賞功臣。

  張良未曾有過戰(zhàn)功,高祖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是子房的功勞。

  你自己挑選齊地三萬戶作為封邑?!睆埩颊f“:當(dāng)初我起兵下丕阝,在留縣與皇上相會,這是上天將我交付給陛下。

  陛下使用我的計策,僥幸有時能成功,我希望受封留縣就滿足了,不敢接受三萬戶?!庇谑欠鈴埩紴榱艉?,與蕭何等人同時受封。

  皇上已經(jīng)封賞大功臣二十多人,其余的人日夜?fàn)幑?,相持不下,未能繼續(xù)進(jìn)行封賞。

  皇上在洛陽南宮,從復(fù)道上望見諸將們常常三三兩兩坐在沙地里議論。

  皇上問道“:他們這是在談什么?”留侯張良說“:陛下不知道嗎?他們是在謀反呢?!被噬险f:“天下剛剛安定,為什么又要謀反呢?”留侯說“:陛下以平民百姓的身份起家,靠這幫人奪取了天下,現(xiàn)在陛下作了天子,而封賞的都是蕭何、曹參等老朋友和親近喜愛的人,而誅殺的都是陛下生平所怨恨的人。

  現(xiàn)在軍吏計算功勞,認(rèn)為天下之地不夠用來封賞,這幫人害怕陛下不能全部封賞,恐怕又被懷疑到往日的過失而遭誅殺,所以就相聚商量造反了。”皇上于是擔(dān)心說“:這怎么辦呢?”留侯說“:皇上平生所憎惡而為群臣都知道的,哪個最厲害?”皇上說:“雍齒與我有宿怨,曾經(jīng)多次使我受窘受辱。

  我想殺了他,因為他的功勞多,所以不忍心?!绷艉钫f“:現(xiàn)在趕快封賞雍齒以昭示群臣,群臣看到雍齒被封,就會人人都有堅定的信心了?!庇谑腔噬媳阍O(shè)酒宴,封雍齒為什方侯,并急速催促丞相、御史評定功勞以行封賞。

  群臣參加酒宴后,都高興地說:“雍齒都能封侯,我們這些人沒有擔(dān)心的了?!眲⒕磩裾f高祖說:“把國都建在關(guān)中?!被噬溪q豫不決。

  左右大臣都是崤山以東人,大都勸皇上建都洛陽:“洛陽東有成皋,西有崤山、澠池,背靠黃河,面朝伊水、洛水,它的堅固也足以依恃。”留侯說“:洛陽雖然有這些險要,但它的中心地區(qū)狹小,不過數(shù)百里,土地貧瘠,四面受敵,這不是可以用武打仗的地方。

  至于關(guān)中,左邊是崤山、函谷關(guān),右邊有隴山、蜀山,肥沃的田野縱橫千里,南邊有巴、蜀的富饒,北方有牛馬牧畜的胡地大草原,依靠三面的險阻而固守,獨開一面向東控制諸侯。

  如果諸侯安定,可通過黃河、渭水轉(zhuǎn)運天下的糧食,向西供給京師;如果諸侯有變亂,可以順流而下,足以維持出征軍隊的補(bǔ)給。

  這就是所謂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啊,劉敬所說的是正確的。”于是高祖當(dāng)天就起駕,向西建都關(guān)中。

  留侯跟隨高帝入關(guān)。

  留侯體弱多病,就導(dǎo)引吐納,辟谷食氣,閉門不出有一年多。

  皇上想廢掉太子,立戚夫人的兒子趙王如意為太子。

  大臣們大都勸諫力爭,都未能得到皇上的肯定。

  呂后惶恐不安,不知怎么辦。

  有人對呂后說:“留侯善于出謀劃策,皇上相信任用他?!眳魏笥谑桥山ǔ珊顓螡擅{迫留侯說“:您是皇上的謀臣,現(xiàn)在皇上想改立太子,您哪能高枕無憂躺著不管呢?”留侯說“:當(dāng)初皇上多次處于危急之中,幸而聽從了我的計謀。

  現(xiàn)在天下安定,因為自己的偏愛想改立太子,這是父子骨肉之間的事,即使我們一百多人都勸諫又有什么效果?!眳螡蓮?qiáng)行要求說“:替我出條計策?!绷艉钫f“:這件事很難用口舌去相爭。

  只是皇上有不能招致得到的,天下有四個人。

  這四個人年紀(jì)都老了,都認(rèn)為皇上傲慢、輕侮,所以逃藏到山中,義不作漢朝臣子。

  然而皇上崇尚這四人。

  現(xiàn)在您如果能夠不吝惜金錢碧玉布帛,就讓太子寫信,用卑謙的言辭、安穩(wěn)的車子,派能言善辯的人去敦請,他們應(yīng)該到來。

  他們到來后,作為客人招待,讓他們經(jīng)常跟隨太子上朝,讓皇上看到他們,那么皇上必定感到驚異而詢問他們。

  問到他們,皇上知道這四人很有賢德,這對太子是一大幫助?!庇谑菂魏竺顓螡膳扇伺踔拥臅?,用卑謙的言辭和豐厚的禮物,迎接那四人,四人來到后,客居在建成侯的家里。

  高祖十一年(前196),黥布造反,皇上生病,想讓太子將兵,前往攻擊黥布。

  四位老人相互商量說:“我們來的目的,是為了保存太子的地位,太子為將帶兵,事情就危急了?!庇谑莿窀娼ǔ珊钫f“:太子出征,如果立有戰(zhàn)功,那么權(quán)位也不得超過太子;如果無功而回,那么從此就要遭受禍害了。

  再說陪同太子一起出征的諸位將軍,都是曾經(jīng)與皇上一起平定天下的猛將,現(xiàn)在讓太子統(tǒng)率他們,這無異史記于用羊來帶領(lǐng)狼,都不會為太子盡力,那么此次出征不會有功勞就肯定了。

  我們聽說‘母親被寵愛,則兒子就被懷抱’,現(xiàn)在戚夫人日夜侍候皇上,趙王如意經(jīng)常被抱在皇上面前,皇上說:‘終究不能讓不像我的兒子居在愛子之上。’很明顯,趙王一定會代替太子的地位了。

  您何不趕快請呂后找一皇上空閑的時機(jī)向皇上哭訴說‘:黥布是天下猛將,善于用兵,現(xiàn)在諸位將領(lǐng)都是陛下從前的同輩,卻讓太子去統(tǒng)率這批人,無異于讓羊去帶領(lǐng)狼,沒有人肯為太子出力。

  而且讓黥布聽到這,他將大張旗鼓向西挺進(jìn)。

  皇上雖然生病,強(qiáng)打精神乘坐臥車,躺著監(jiān)護(hù)軍隊,諸將不敢不盡力奮戰(zhàn)。

  皇上雖然辛苦了,但為了妻子兒女,還是勉為其難吧?!庇谑菂螡闪⒓催B夜去見呂后,呂后找一個機(jī)會向皇上流著眼淚哭訴,按著四位老人的意思講述。

  皇上說“:我想這不爭氣的小子本來就不足完成這項差事,你老子親自去算了?!庇谑腔噬嫌H自領(lǐng)兵東征,群臣留守,都送行到氵霸上。

  留侯生了病,自己勉強(qiáng)起來,來到曲郵,拜見皇上說:“我本應(yīng)跟隨皇上出征,無奈病重。

  楚人勇猛敏捷,希望皇上不要與楚人爭一時的高低?!背脵C(jī)勸說皇上說:“請令太子為將軍,監(jiān)領(lǐng)關(guān)中的軍隊?!被噬险f“:子房雖然生病,躺著也要勉力輔助太子?!边@時叔孫通為太子太傅,留侯行使太子少傅的職事。

  高祖十二年(前195),皇上在打敗了黥布叛軍后回到京城,病情更加嚴(yán)重,更加想改立太子。

  留侯勸諫,不聽,留侯就趁生病之機(jī)不理事。

  叔孫通太傅引用古今事例進(jìn)行勸告,以死爭保太子。

  皇上假裝答應(yīng)了他,但仍然想改立太子。

  到宴會時,安置酒席,太子侍奉在旁。

  四位老人跟著太子,年紀(jì)都有八十多歲,胡須眉毛都白了,衣冠很奇?zhèn)ァ?br />
  皇上對他們感到奇怪,問道:“他們是干什么的?”四位老人上前應(yīng)對,各人報告自己的姓名,叫東園公,..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

  皇上于是大為驚奇,說:“我尋找您們多年,您們逃避我,現(xiàn)在您們怎么跟著我的兒子在一起呢?”四位老人都說“:陛下輕侮士人,喜歡辱罵,我們義不受辱,所以惶恐不安而逃走躲藏起來。

  我們私下聽說太子為人仁義孝順,恭敬有禮喜愛士人,天下沒有不伸長脖子想為太子賣命的,所以我們就來了。”皇上說:“麻煩您們調(diào)教保護(hù)太子到底?!彼奈焕先藶榛噬暇淳谱弁旰螅愀孓o快步離去。

  皇上目送他們,叫來戚夫人指著四位老人給她看,說:“我想換掉太子,那四人輔佐太子,太子的翅膀已經(jīng)長硬了,再難以動搖他的地位了。

  呂后真要作你的主人了?!逼莘蛉丝奁?,皇上說:“你為我跳楚舞,我為你唱楚歌。”唱道“:鴻鵠高飛,一飛千里。

  羽翼已成,橫渡四海。

  橫渡四海,當(dāng)可奈何!雖有弓箭,還有何用!”一連唱了幾遍,戚夫人嘆氣流淚,皇上起身離去,酒席就散了。

  終于沒能改立太子,是由于留侯招來的這四位老人出的力啊。

  留侯跟從皇上攻擊代地,出奇計攻下馬邑城,以及建議任蕭何為相國,與皇上從容談?wù)撎煜麓笫碌那闆r很多,非關(guān)天下存亡,所以不予記載。

  留侯曾稱述說“:我家?guī)状囗n,到韓國滅亡時,不惜花費萬金的資本,為韓國向強(qiáng)大的秦國報仇,天下震動。

  現(xiàn)在憑三寸不爛之舌作帝王的軍師,封賞萬戶,位至列侯,這是平民百姓能到達(dá)的極點,對于我已經(jīng)足夠了。

  希望拋棄人間俗事,想跟隨赤松子去遨游。”于是他學(xué)習(xí)道家的辟谷法,學(xué)習(xí)導(dǎo)引輕身仙術(shù)。

  適逢高祖駕崩,呂后感謝留侯的恩德,于是強(qiáng)迫他進(jìn)食,說“:人生一世,就像白馬過隙,何必自找苦吃到這地步呢!”留侯不得已,勉強(qiáng)聽從進(jìn)食。

  八年后留侯去世,謚為文成侯。

  兒子不疑接替侯位。

  子房當(dāng)初在下丕阝橋上看見的給他《太公兵法》的老人,十三年后子房跟隨高祖經(jīng)過濟(jì)北時,果然在谷城山下看見有塊黃石,張良把它取回,很寶愛供奉他。

  留侯去世后,與黃石一同下葬。

  每次家人上墳掃墓以及伏日、臘日祭祀張良時,也祭祀黃石。

  留侯張不疑,在孝文帝五年(前175),犯了不敬之罪,被削去了封爵。

  太史公說:學(xué)者們大多說世界上沒有鬼神,然而認(rèn)為有精怪之物。

  至于像留侯遇見老人給予他兵書,也屬可怪的事了。

  高祖遭遇困境的時候很多了,而留侯常常在這時出力奏功,難道可以說這不是天意嗎?皇上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我不如子房?!蔽艺J(rèn)為張良這人相貌一定高大魁梧奇特偉岸,到見到他的畫像時,狀貌就像婦人美女。

  大概就像孔子所說:“以容貌而評定人,我就把子羽看錯了?!绷艉畹那闆r對我來說也正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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