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海蘭言》（清）區(qū)金策編著
●序言
天下之理，一而已。孟子曰：“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庇衷唬骸扒髣t得之……是求有益于得也?！狈N蘭雖小道，不思其所以受生之理，與不求其所以發(fā)榮之故，灌肥恐其不足，澆水慮其不至，莽鹵滅裂，徒望速成。此則病其太勤。諺云：“花開如寶，花落如草?！标庩栐餄瘢圆淮胍?。此又病其太惰。勤與惰交病，蘭之存焉者寡矣。
人之有生，未絕愛緣，有一物之嗜，即有一物之累。果能空諸一切，塵襟悉泯，物我兩忘者上也?；蛑逻h(yuǎn)恐泥，不屑小道之可觀，亦其次也。以陶淵明之沖澹，林和靖之高致，而東籬之菊，孤山之梅，猶復(fù)未能忘情，屢見歌詠。況如策者，墮落以來，無由擺脫，如繭之縛體，如絮之沾泥，有所好樂，獨(dú)愛蘭花，而可謂不得其正者哉？
園中手植幽蘭數(shù)百盆。小窗無事，思其理而求其故，有所得而成《嶺海蘭言》二卷?？疾焓d，草稿三易。而余年亦既老矣。夫折空虛為粉碎，滾宇宙如彈丸，思之用也；到竿頭而期進(jìn)步，刻刺端以作沐猴，求之效也。昔郭橐駝種樹，柳子厚以為得養(yǎng)人術(shù)。策雖有志，竊所未得。自茲以往，其有請學(xué)為圃者，敢以是編對。
南海 區(qū)金策 衡湘 自序
●緒論
《嶺海蘭言》二卷，初名《粵蘭百種錄》，友人嫌其太質(zhì)，易以今名。其產(chǎn)自他處久為吾粵傳種者，均皆錄入，蓋異域既列《史篇》，流寓亦登《通志》，敬援此例，非私其鄉(xiāng)也。他如江蘇之蕙蘭，粵俗不尚，浙江之甌蘭，粵地不宜。未敢借材，強(qiáng)為解事。故此錄盈三萬言，不襲前人一字。后有繼起訂補(bǔ)者，此則大輅之椎輪也。
黃山谷謂：“一桿一花為蘭，一桿數(shù)花為蕙?！敝熳印峨x騷辯證》謂：“古之蘭，必花葉俱香，然后可紉可佩。”楊用修《丹鉛總錄》謂：“世人以如萱如蒲者為蘭，九畹受誣?！敝T如此類，聚訟紛紜。愧非王充之《論衡》，難伸蔡邕之《獨(dú)斷》。國人皆日蘭，斯蘭之矣！故一切考慮家言，概不掇錄?？紤]無常實(shí)情，賦詠徙盈卷帙。自《鄭風(fēng)溱洧》，《補(bǔ)亡循陔》，數(shù)典難忘，不僅漪蘭一操而已。漢唐以降，雅制如林，必欲參觀，有古今諸名集在。
前人蘭譜，首重繪圖。然他從畫理講求，此錄以藝植專門。況種類區(qū)分，微芒入細(xì)，雙鉤既難恰肖，設(shè)色未必精工，不如其己也；又若仿效西法，分別陰陽，不惜黃金，畫師難覓，不如其己也；甚有刻劃錯誤，傳寫模糊。牛鬼蛇神，涂鴉惡札，非毛延壽即吳道子耳，更不如其已也。
人身自頂至踵，處處各有主名；蘭株自葉至根，每節(jié)各有定位。其間花情葉意，千里毫厘分剖不詳，形神頓失。故先標(biāo)《稱謂》，間述方言。蓋粵人談粵事，操其土音，不必循其文責(zé)其義也。次《培養(yǎng)》、次《位置》、次《栽種》，藝蘭之法已備，但就粵土所宜者言之。若北方嚴(yán)寒，及赤道酷熱之處，離鄉(xiāng)雖貴，遷地弗良矣。然佳種或變，本性不殊，因舉反隅，與規(guī)得巧，故以面面通風(fēng)為第一義。不得已，以刻刻留心為第二義。
天地生物，必生害物之物，此天地之憾也。故《防護(hù)》次之。避火但懷漢印，落水尚抱蘭亭，有奇癡者有奇癖，有奇癖者有奇樂，可知而不可效，可憐而不可笑也。將以蘭之身為我身，并化我之心為蘭心，所欲與之聚，所惡勿施與也。微乎微乎。家所未有，然后購求，眼老無花，每為花誤，故《鑒別》次之。然于愛同性命，自然視作功夫，必與造物者游：夢有鬼神之告。參以醫(yī)理，悟以玄機(jī)，仆于此中，頗勞思力。若加以泰西科學(xué)，細(xì)究精微，特質(zhì)香王，萬花同笑矣！尚望他山籍匡不逮，故《格理》次之。至于酒罷茶余，花事可資助談，以《叢談》終焉。然非粵事，亦不闌入也。
蘭類最繁。往往同產(chǎn)一山而種各別，同為一種而品各殊。古今異名，南北異尚。以仆谫陋，謹(jǐn)據(jù)所見所聞，編為此錄?；蛑彰蛟敵鎏?，或錄一節(jié)，或?qū)懭?。若無可形容，必資取譬。時有褒貶，并無愛憎。故下卷標(biāo)為二綱，析為四目，其類蘭非蘭亦附焉?；ㄉ裼徐`，諒不以續(xù)貂為唐突也。
譜錄原出《史志》，《四庫》編入雜家，命意雖同，體制已異。或謂：“此錄筆情纖靡，見誚方家?！狈虿杳f語雜詼諧，彭澤閑情詞多濃艷，何況為花寫照，敢不曲書花容哉！或謂：“序次時露坎坷，行間內(nèi)含笑罵，胸中磊塊，不平謂何？”嗟呼！日月逝矣，故我依然。我意愛蘭，蘭羞見我。彼寄懷于香草，消遣牢愁，屈大夫先我為之矣，況此覆瓿者乎？
●上卷
◎稱謂
蘭分六體：其香在花，花者華也；其色在葉，葉者協(xié)也；蘭頭謂之蘆，蘆者顱也；蘭發(fā)根之處極堅(jiān)者，謂之丁。丁者釘也；所以抱葉者在甲，甲者夾也；所以蔭蘆者在根，根者筋也?；ㄈ~蘆甲，各分稱謂。丁與根，俱深入土中，故無述焉。
同蘆三葉至五葉，謂之一體，江南謂之一筒，吾粵謂之一槍。兩葉者謂之半槍。新舊兩槍相連者，謂之子母槍。新芽雙出者，謂之丫髻槍。數(shù)槍相連者，謂之一躉。
葉長大足度者，謂之大蘭。未足度者，謂之蘭菇。蘭芽謂之筍，筍初胎者謂之筍眼?；ǔ跆フ咧^之花眼?；ㄒ桓椭^之一箭。其身謂之桿，其枝謂之莖，由莖綴花處謂之蒂?；ǔ鋈~上謂之出架。花與葉平，謂之齊架。
花七瓣三層。外層三瓣，向上者謂之頂，兩旁者謂之肩。中層兩瓣謂之捧心，內(nèi)層兩瓣，上瓣謂之舌，下瓣謂之唇。舌端謂之額，唇端下垂者謂之托。此相沿俗說，姑仍之，以便稱謂，其實(shí)未確，詳見《格理》篇。
唇托有赤點(diǎn)者，謂之暈心。無赤點(diǎn)而純白者，謂之素心。
葉分三段，其端謂之尾，近蘆處謂之腳，其中謂之腰。葉分兩扇，其合處謂之坑?？颖陈镀鹛幹^之骨。旁者謂之旁骨。葉之兩際謂之邊。葉之腠理，附骨而生者，謂之筋。
葉謂之劍，像形也。故葉坑平者，謂之平劍。葉尾扭者，謂之扭劍。有長劍，有短劍，有企劍，有直劍，有硬劍，有軟劍。葉端纖者，謂之鼠尾，又曰蟮尾。闊者謂之哈蟆嘴。尾下垂而起兜者，謂之茶匙嘴。葉腰闊者，謂之螳肚。葉腳勻排直上者，謂之收腳。斜出而臥者，謂之義腳，亂出者謂之散腳。
甲高厚而健銳刺指者，謂之鐵甲。抱葉緊者，謂之企甲。斜生不抱葉者，謂之散甲。
凡蘆之扁大而圓者，謂之荸薺頭；長者謂之茨菇頭；長而扁者，謂之蒜子頭；長而狹小者，謂之韭菜頭。
◎培養(yǎng)
蘭性與人性同。水與泥其飲食也，盆者其衣冠也。培養(yǎng)首重取材。至于灌溉之事宜，本無一定成法。不洞悉其所以致病之由，則愛之適足以害之。是以別詳《防護(hù)》篇中，以便參勘。
流水勝止水，清水勝濁水，新汲水勝積潦水。雨水為上，山水次之，河水次之，井水又次之。污膩臭穢之物，一切花木所籍以為肥沃者，皆蘭之所大忌也。不拘何水，以淡為貴，其帶鹽味喊味灰味礬味者，皆蘭之所大忌也。
春夏用水不多。秋冬之時，種蘭百盆，一月中須水不過數(shù)石。雨時用缸儲備，亦殊不費(fèi)事，但缸須有蓋。若被日曬生苔，又不若河水之為佳也。
惟泥亦然。其具鹽質(zhì)堿質(zhì)灰質(zhì)礬質(zhì)者，忌與水同。帶沙質(zhì)者，未償不佳，取其松爽也。但須八成土，二成沙，沙又極細(xì)，令人見為土，不見為沙者方妙耳。至于草根樹葉，堆積雜遢，其泥不可用，夫人皆知之矣。
泥以帶有鐵質(zhì)者，為無上之品，然極難得。產(chǎn)鐵之山，下有居民，竣池塘以為停蓄，引溪澗水以為來源。冬季取塘底幼泥，攤之欲其薄，曬之欲其干，履而壓之欲其堅(jiān)，碎而篩之欲其勻。然后分為三等；粗者如棋子，放盆底；次者如指頭，放盆心及盆面；幼者如豆粒，放盆邊及近根處。須平時儲備，以待分栽之用。
產(chǎn)鐵之山，如清遠(yuǎn)之逕口，四會之江谷，皆佛山二百里之遙。若專人購取，似亦無難。奈肌驅(qū)出門，不暇留意閑情，為蘭花報(bào)效，奈何！如帶鐵質(zhì)者不可得，墉泥之近山無雜質(zhì)，而制又如法者，亦可用也?；蛟唬骸俺靥两秸呱伲迨姓叨?，不得已而思其次可乎？”無雜質(zhì)而制如法者無不可。帶雜質(zhì)而制又不如法者，雖近山之塘泥，亦不可用也。
“然則泥之用火煅過者可乎？”此更不得其已也。泥帶雜質(zhì)經(jīng)火煅，則雜質(zhì)去而土性存。然煅亦不宜過火，否則堅(jiān)同磚瓦，磽瘠不堪，如人之經(jīng)常茹素，未免寡味。
“河水勝井水，何以不用河泥而用塘泥？”蓋河泥粘力弱，見水易化；塘泥粘力厚，見水難化。若得一種河泥，能具塘泥粘力者，當(dāng)較塘泥更勝，惜未之見耳。
佛山金漁塘泥質(zhì)堅(jiān)致，浸諸水中，經(jīng)月不散，天下所稀有也，用之盆面最宜。近有以石子磚碎蓋面者，謂“不生草”。夫盆至生草，種草可也，種蘭奚為？更有鋪以珊瑚瑪瑙屑者，蓋俗不可耐矣！
金漁塘泥最知名。日本歲以重價(jià)購去。自塘筑石欄，挖取不易。次則水流塘亦堪匹敵。此兩塘不近紙店染房，無灰堿質(zhì)味摻雜故也。然金漁塘名播雞林，若水流塘非假金漁塘之名，雖市善研，豐泥亦有幸有不幸歟？
盆質(zhì)宜瓦不宜瓷，宜舊不宜新，宜厚不宜??；盆形宜圓不宜方與有角，宜上寬下狹，不宜盆口有棱；盆底宜如仰盅，不宜凸臍，盆底之孔，宜大不宜??；盆腳宜高不宜矮，宜鼎足不宜圓裙；盆宜有墊，墊以蓄水，但不宜沒足。選盆之法，如是而已。若刻繪金碧，與蘭無涉，徒飾美觀而已。
瓷則曬易熱也，新則性太烈也，薄則易脆裂也。方與有角，則消水難澈也。盆口有棱，則分栽折根也。凸臍孔小，則積水不易竭也。腳矮裙圓，則氣難宣泄也。盆無墊，則螻蟻緣聚也。墊水沒足，則過濕無節(jié)也。知不宜者之弊，即知所宜者之有利矣！
無錫紫砂盆，性質(zhì)于蘭最宜。日本黑泥盆亦佳。至于龍泉藍(lán)白色諸花釉盆，雖精美，終嫌火性未除，然較之景德鎮(zhèn)瓷盆，則還勝數(shù)倍矣。若能就地取材，石彎瓦釉盆，擇其合適者，亦可用也。
盆底墊須平，乃便安放。深須一寸，始敷儲水。盆足須高一寸以上，始能離水。此為一定之法。石彎盆底墊式頗多，合法者則少，必須親自選擇，否則稂莠雜投。市人伎倆，大概如是，不足怪也。
建蘭來粵者，種以鐵鍋，頗為繁茂。惜乏雅觀。若鑄鐵盆。價(jià)固非廉，且嫌體重。友人王綽然，用生鐵礦砂如豆大者，百數(shù)十粒，雜置盆中，亦云甚佳，惜未經(jīng)親試耳。
蘭花開時，陳列庭前，花架自不可少。架須以木為之，樸雅方與蘭稱。架面作盆墊式，可以儲水，最為妙制。若瓦質(zhì)花架，在圓中常設(shè)則宜。
◎位置
蘭性與人性同。位置者，蘭之居處也。居處不適，人猶不安，而謂蘭能安乎？是故蘭喜陽而惡熱，喜雨而惡濕，喜遮而惡密，喜風(fēng)而惡雪，皆相反也。知此，可以得蘭花位置之宜矣！
“喜陽而惡熱何也？”養(yǎng)蘭之法，陽多則花佳，陰多則葉佳。“然則半陽半陰，遂花葉并佳乎？”曰：否，此則莫如執(zhí)中也。太陽一線，滿室皆光。以十分計(jì)之：七分蔽日，三分露天，足矣！故應(yīng)背西北而面東南。一日之中，只得寅卯辰三時日光曬到，余時可以不用。既地方各異，以久曬而盆身不烘為恁，蘭性各殊，以久曬而葉尾不焦為度。此前輩相沿不易之法也。
“喜雨而惡濕何也？”久旱得雨，蘭芽怒生。陰雨連旬，蘭根朽腐?！叭迨?，可以遷蘭入室。如盈千累百，無地安放，則又奈何？”曰：是不難，惟去其太甚耳，是故勿當(dāng)檐滴，慮其衡擊也；勿過近墻隅，免其淤積也；承盆之基，橋洞中空，勿磚石填塞也；安蘭之所，與幾案齊高，勿離地太迫也?！氨颂\苔生其上，螻蟻穴其內(nèi)者何哉？”曰：無非濕之一字，所招致也。蘭花防濕，料理最難。果見晴云無期，每盆減去面泥，現(xiàn)出蘆丁，則淤濕不致過甚。此雖無聊之極思，舍此更無別法矣！
“喜遮而惡密何也？”蘭畏久曬，法必須遮；蘭貴通風(fēng)，遮又忌密。故未求佳種，宜先蓋涼棚。以鐵為網(wǎng)，旁豎竹籬，上施漁箔。日則張之，以避炎曬；夜則卷之，以挹清露。法至善也。然亦有弊。仆輩貪懶善忘，夜失于卷束猶可，若日不張箔，則滿圓之葉，寧不成為焦類耶？究不如細(xì)竹排勻，闊窄相等，所謂七分蔽日，三分露天者，較為穩(wěn)妥也。更視氣候陰晴，隨時增減。法詳《藝蘭僮課》中。僮課有云：“竹大則宜破之”，蓋全竹易藏有宿水，風(fēng)高物燥，竹裂水流，則滴葉損葉，滴花損花，不可不慎也。
蘭固喜遮也。惟二三月天氣，風(fēng)和日暖，放陽宜多占一二分。因此時新筍初芽，得暖而漸強(qiáng)壯。過陰則蘭蓀苒弱不堪矣。此為活法。
天下之第一大煞風(fēng)景者，莫如翻倒蘭棚。慎之哉！慎之哉！亦有養(yǎng)蘭樹下者，然疏密未必合宜。加之以鳥糞所污，敗葉所積，蛛絲蟻粒所墮，一切皆害蘭之物也。茍為地勢所拘，或養(yǎng)于橘柚樹之下，庶乎其可。
“喜風(fēng)而惡雪何也？”通風(fēng)為種蘭之先務(wù)。陽多花佳，陰多葉佳，此為通風(fēng)者而言之。若不通風(fēng)，陽多則曬死，陰多則淤死，無不死也。至于霜雪肅殺之氣，除后凋之松柏外，凡草木無不畏忌，況如蘭之柔脆者乎。吾粵雖少雪，但當(dāng)嚴(yán)寒之夜，必須密蓋蘭棚。或擇三五貴品，入室中藏避為佳。
大江以北，九月之后，蘭盆無不密藏。所謂“芝蘭之室”是也。河水既合，則閉門塞寶，分布火盆。嶺南天暖，可以不必若此。
◎栽種
蘭性與人性同。蘭之分盆栽種，猶人之分居也。過盛而不分則根枯，未盛而屢分則葉弱。以種養(yǎng)得法論，大率粗品三年一分，貴品五年一分，最為得中。分墨蘭，春分后；分秋蘭，小寒后。是時老葉卸盡，新芽將生，百無一失。
欲分蘭先歇水。蓋蘭之根葉，濕則脆，干則韌。俟歇水五日后，泥與盆分離，向底孔一頂，自能倒而出之矣。既不損葉，又不傷根。出盆之時，最要仔細(xì)。曾見有用力過猛，翻根向天，蘭葉盡折者，不可不慎。
蘭既出盆，須將泥團(tuán)臥放，細(xì)心用竹簽將泥剔盡。葉之瘕，甲之枯者剪之；根之朽，蘆之腐者刪之。切勿傷及蘭丁，是為至要。蜘痕蛛跡，逐葉拭除。安放高爽之處，不見日，不見水，待根性柔軟，方可栽種。倘遇天雨，不防多待數(shù)天。每盆以十至十二槍為率盆之大小，視蘭葉之粗細(xì)。盆之淺深，視蘭根之長短。
種時，先用曲瓦覆蓋盆底孔上。將蘭槍豎放盆內(nèi)，如法排列均勻。先下粗泥三分之一，略提起蘭槍一二寸，以草箍圍蘭尾，次下幼泥三分之一，將蘭槍提至恰好處，豎立端正。然后用竹簽，輕輕向根隙遍插。再下中泥三分之一，填密盆心盆面，寧實(shí)勿空，寧滿勿陷。諺云：“深深種，淺淺栽”是也。
蘆尖抵盆口半寸，此高下如法也；每躉相距均勻，此疏密如法也；泥覆蘆身之半，此深淺如法也；新槍向外，舊槍向內(nèi)，不塞盆心，不貼盆邊，此位置如法也；壯弱相間，四周排勻，外圓如月，中空如環(huán)，此排列如法也。似此，不特好生，而且好觀矣！
蘭一盆分為兩盆者，槍必壯弱相間，以便相等成對。若兩盆分為四盆者，壯弱各自成對可也。種畢，置之水缸內(nèi)，漫至盆面為度，約半時許，置有風(fēng)無日處，無不活矣。
凡墨蘭數(shù)槍為一躉者，留子母槍。其余蘭頭，顆數(shù)多寡，當(dāng)今連屬，另盆培壅。一二月后，蘭菇破土而出。三年脫卸剝換，可成大蘭。如割拆散種，多致不生，縱生亦弱。
凡分秋蘭，粗品與墨蘭同法。貴品則不然。蘭頭雖多，只可截去朽腐，非極蕃茂，必照原躉落盆，否則培壅蘭頭，即出蘭菇，見日必萎。不增蘭槍，徒傷蘭氣，無益也。況僅子母槍，分則新芽體弱，往往兩三年不開花。
培壅蘭頭，宜露出蘆尖，泥面常令潤澤。蘭菇在土之時，見日宜少；出土之后，見日宜多，多則易于長大。
新種之蘭，雖極天旱，七日后方可澆水。天雨則置室內(nèi)通風(fēng)處，不致卸葉。
種蘭有二急六忌。二急：盆孔塞宜急疏，泥融化宜急換。六忌：酷署忌種，嚴(yán)寒忌種，烈日忌種，槍弱忌種，蘭芽開口忌種，多雨忌種。
◎防護(hù)
養(yǎng)蘭以面面通風(fēng)為第一義。不得已，以刻刻留心為第二義。天下無不病之蘭，但視其微與甚耳。知其所以致病之由，方有治病之法。蘭在氣交之中，籍陰陽以生，而陰陽有偏勝，則蘭病矣！凡病于陽者，葉尖常焦，輕則不下連，重則尾段全焦矣。病于陰者，葉生黑點(diǎn)，輕則不透背，重則頭腳俱黑矣。葉焦根尚未傷，春來猶能生發(fā)，至頭黑者根必朽腐，非培養(yǎng)數(shù)年，不能復(fù)原矣。
蘭非經(jīng)手栽種，每不如法。盆深根淺及盆寬槍少，則土氣不通，陰病也。盆淺根長及盆窄槍多，則土膏不潤，陽病也。泥太粗及太松，則水氣不留，陽病也。泥太幼及太實(shí)，則積水易淤，陰病也。泥不如法，將面泥逐層剔去另換新泥，不動蘭根，最為穩(wěn)妥。盆不如法，雖非其時，亦當(dāng)換盆再種。遮蓋太疏則陽病，太密則陰病；澆灌太多則陰病，太少則陽病。此病由人生者也。風(fēng)高物燥，酷暑熏蒸，則陽??；久雨淋漓，嚴(yán)霜肅殺，則陰病。此病由天致者也。張仲景云：“見于陽者，以陰法救之，見于陰者，以陽法救之?！比伺c物一理也。陽病先傷于上，而后及下；陰病先傷于下，而后及上。至于燥濕不均，及灌肥太過，則陰陽交病矣。重者無法可救，輕者新槍拳曲臃腫，夾疊重生，謂之瘕葉，見必剪去之，或能復(fù)生。若不忍割愛，無異為蘭養(yǎng)癰也。
蘭之諸病，無論其微甚。以吾驗(yàn)之歷久，惟陰病者居多。蓋愛護(hù)備至，則灌水惟恐不勤。不知蘭性忌濕，一旬之內(nèi)，天雨一次，則水缸可以不設(shè)。故春夏澆水甚稀，秋冬雨少，兩日灑葉一次，五日淋根一次足矣。且澆水須在朝曦未出之前，或在黃昏日入以后，遲早皆不適宜也。
彌月陰雨，蘭病尚少。惟三日一晴，兩日一雨，泥面未干，天雨又至，晴時極熱，雨時極寒，真無可奈何也。此種天時，十蘭九病矣?？杀M將盆蘭，移入室中，最好安放內(nèi)廊檐下，通風(fēng)而雨灑不到。至天晴定后，回復(fù)原處。若天久雨之后，不晴不雨，陰翳連旬，人情亦覺悶損，蘭性更覺難堪。如新芽出土之時，總以露天安放為妙也。
蘭品清高，果泥堅(jiān)水潔，位置適宜，已畢種蘭能事。若望其壯盛花多，雨前用尿二水八和勻，灌根一二次。非其時，則無益而有害矣。若灌肥之后，約一小時許，天雨不至，速用清水痛灑一番，是為至要。茍雜揉混澆，希冀助長，吾見其蘭之日槁也。初年分栽，蘭槍尚少，土氣濃厚，灌肥反為不美。次年以后，槍蕃土薄，灌肥則不可少。或連陰久雨，灌尿無時者，用存性牛豬骨灰，取指頭大小者三五勺，分放盆面近旁處，可也。
蘭葉經(jīng)霜，始則色赤，久則質(zhì)枯。輕則薄如蟻點(diǎn)，重則深如染絳，蘭病之最急者也。蓋蘭病皆積漸而至，補(bǔ)偏救弊，尚可徐圓。惟霜天雪夜，一宵失檢，數(shù)載徒勞。不特目前蘭葉早枯，即下年蘭葉亦弱。青女封姨，恩仇分別，殆物亦各有所畏喜歟？
“然則治法若何？”曰：密蓋蘭柵，遷蘭入室，《位置》篇中，早已言之矣。此良醫(yī)不治已病，而治未病也。若已病矣，先洗以暖水，次拭以絮棉，甚者將面泥另換，安放暖處，隔一兩日始見太陽，可救十中之三四?；蛱m葉被雪壞，根蘆未傷，此后須令頻見日光，下年新槍，方易騰茂，亦法所當(dāng)知也。
護(hù)葉尚易，護(hù)花最難。種蘭一年，看花能有幾日？花箭既出土，放在略陰之處。有雨必避，有水勿澆。若陳列庭前，朝則令見日光，夜則令吸風(fēng)露，自然花箭高大，朵瓣齊整。茍不如法，即使十萬金鈴，亦無當(dāng)也。
花箭受病，自有數(shù)端：蟲蟻嚙食者病，陰晴無時者病，燥濕不勻者病，花時澆肥者病，大雨淋漓者病。若閉置室中，放近燈下者，花或不病，而葉亦病。
草木無知，故蘭病有外因而無內(nèi)因。然亦有不由內(nèi)外因者。蜘蛛蟻蚯，壞葉損根，四者蘭之蟊賊也。如盆蘭生蜘，不可以終日，狀如蠹漁，卵如木虱。蜘藏土內(nèi)，澆以煙骨水，蜘逸葉上，洗以退筆，此治蜘法也；蛛巢葉背，兩葉緊貼，切勿驚動，兩指順推，此治蛛法也；盆墊水涸，螻蟻所喜，水漫盆面，越宵乃止，此治蟻法也；蚯蚓奈何？茶麩水澀，只灌蘭根，勿濕蘭葉，此治蚓法也。
物中之蟊賊，猶可治也。蘭根最松，一撥即起，某等貪鄙之徒，乘人不見，袖底懷歸，種又不如法，必致萎謝。此則人中之蟊賊也。春雷發(fā)聲，能無懼乎？吾輩憐香，不可不慎防也。
草木中唯茶菊二種，其性略與蘭同。蒲草棕櫚，亦可點(diǎn)綴籬落，此外多非所宜。更以瑞香為大禁。古人呼為麝囊花，一切花木，無不忌之，而蘭為尤甚。俗所謂“蘭與瑞，大家累”，是也。故凡蘭與瑞香同植（一作相近），無不皆萎矣。孫真人《千金方》中，藥品必注明其性之所忌，殆非無見。
蘭之諸病，防不勝防，護(hù)不勝護(hù)。惟一言以蔽之曰：面面通風(fēng)，則蘭樂而無病?；蛟唬骸白臃翘m，何以知蘭之樂？”曰：此從《靈樞》，《素問》中得來。若謂前身明月，幾生修到梅花？才非謝覺，芳蘭竟體，未敢自居。至如莊子夢蝶，蘧蘧然一覺，時或仿佛近之。
◎鑒別
蘭之價(jià)值，或相倍蓰，或相十百，或相千萬，于何辨之？曰：于花辨之?；ú怀Ｒ娔魏?？曰：于葉辨之。辨葉不能萬全，以理而已。花有花理，葉有葉理。根蘆甲筍，莫不有理。辨理既真，見花可也，見可也。見蘆根甲筍亦可也。遠(yuǎn)而望之可也，近而即之可也，暗中摸索亦可也。必逐種分析，雖十年種養(yǎng)，一生經(jīng)歷，亦有所不能盡也。
○種類之暈素宜辨也
葉硬腳軟者暈種也。葉軟腳硬者素種也。暈種亦有葉軟者，柔中帶剛；素種亦有葉硬者，剛中帶柔。此辨葉情也；暈種筋骨粗，素種筋骨幼。暈種亦有幼者，肉薄而粗。素種亦有粗者，肉厚而滑，此辨葉質(zhì)也；暈種葉色沉，素種葉色潤。暈種亦有潤者，浮光外露，素種亦有色沉者，精華內(nèi)蘊(yùn)。此辨葉色也。若如此辨蘭，三者比較而參觀，雖不中，不遠(yuǎn)矣。然莫要于辨甲；青而帶紅者，必暈種。青而帶黃者，必素種也。但甲交秋后漸謝。不得不靠葉為憑矣。
○落山之久暫宜辨也
蘭新落山，蘆甲疊生，葉槍錯出，即經(jīng)數(shù)年剝換，終覺山氣未除，名圓所不尚也。無論是否佳種，其葉尾必亂，葉質(zhì)必薄，骨帶波折，腳帶參差，總不如舊落山之蘭可貴。若新到建蘭，花則年少一年，葉則歲短一歲。變種之后，益不堪入目矣。
○ 蘭槍之壯弱宜辨也
兩槍各三葉，不敵一槍五葉，何也？五葉必花，葉少者無花。來春新槍丫髻叢出，是槍數(shù)雖同，有花與無花異矣。凡丫髻新槍與舊槍，皆四五葉者上也。新槍四葉，而舊槍五葉者次之。新槍三葉，而舊槍四五葉者又次之。是則漸趨弱矣。蓋蘆大則壯，葉高則壯，甲之層數(shù)多則壯。徒以葉色油潤，槍數(shù)濃密為壯者，淺士之見也。至辨蘭之有無受病，尤為至要。已詳《防護(hù)》篇中。
○出產(chǎn)之同異宜辨也
粵蘭以仁化之丹霞，惠州之羅浮所產(chǎn)者，最為知名。其他深山，不乏佳種。雖花品無定，然葉垂腳企者上。福建臺灣，及漳泉龍巖諸州之蘭，到粵最多，葉長而潤，質(zhì)軟而垂；湘江、灃水、楚、本荃苣之鄉(xiāng)，然長衡諸州，來者不過數(shù)種，蘭葉亦健。惟是旁糙腳散，作花甚少。江蘇之蕙蘭，浙江之甌蘭，葉情萎靡，雜亂無章，土既不宜，見亦生厭。蓋無論何處所產(chǎn)，但葉和花與粵蘭相類者，久種愈佳。與粵蘭稍異者，易變劣種。與粵蘭大異者，雖生不蕃。
○花箭之稀數(shù)宜辨也
蘭之弱及受病者無論矣。有葉極茂盛，多年不見一花者，亦有一年內(nèi)而花開數(shù)月者。大抵蘆最上者為荸薺頭，次則茨菇頭，皆多花。其蒜子頭者，有花亦稀，韭菜頭者，必不花矣，于蘆可辨也；葉厚而身企者，葉健而腳收者，葉細(xì)而蘆大者，葉短而甲高者，皆多花。反是皆少花，于葉可辨也；鐵甲、企甲、緊甲者，皆多花，軟甲、義甲、散甲者，皆少花，于甲可辨也；一母槍而生三四新槍不等及周年新槍迭生者，每槍皆兩葉，雖極壯亦僅三葉者，凡數(shù)年不見一花，必皆此類，于新槍可辨也。若夫培植之工拙，又在辨種之外矣。
○花架之高下宜辨也
秋蘭之肯作花者，每不出架，能出架者，不輕作花。兩善難兼，可見全材之不易得也。其辨法亦大致相同。蓋花出架而又花多，除三五名種之外，珠覺罕見。唯不拘何種，凡蘆甲葉眾美華具者，百不一睹。
以上所論，皆為不見花者言之，所謂診蘭之脈也。夫撥十得五，取土且然。如謂見匣可以知劍，得荃可以知漁，據(jù)理推求，必?zé)o差誤，則亦不敢許也?；蛟唬骸罢\中形外，蘭理固然，不知根之形狀，與花之品格，亦可據(jù)理斷歟？”曰：葉與根相應(yīng)。根之長短大細(xì)，多與葉同。故葉舒則根萌，葉敗則根腐。葉與花亦相應(yīng)。葉卷扭者花飛揚(yáng)，葉平直者花端正。惟朵之多寡，瓣之大小，不能以葉定耳。
或曰：“然則見花買蘭，自無差誤，奚事此紛紛者為？”曰：以之買墨蘭則可，以之買秋蘭則不可。物有同好，捷足先得，一也；花時無多，兩不相值，二也；天時人事，花不如量，三也；花無定期，人無定居，四也。有此四難，欲多求三五佳種，未免有河清難俟之嘆。況自命為藝蘭主人，必見花始能辨識，非信道不篤，即認(rèn)理不真矣。故精鑒別，縱使不飫所望，必有可觀者焉。
花葉本同一理。凡見葉而不能定其花品之高下者，即見花亦必不能定。蓋花必究其所從出，花從三葉出者，其四葉出，花必更高大可知矣；花從舊槍出者，其新槍出，花必更壯盛可知矣；天色不合宜出者，其合宜出，花必更齊整可知矣；培植不合法出者，其合法出，花必更精致可知矣。
至于花葉，當(dāng)前品評，尚無定論。江南評蘭，以花為主，葉之美惡不計(jì)也。評花以格為主，箭之高矮，心之暈素，朵之多少不計(jì)也。吾粵花葉并重，蓋賞花不過數(shù)次，玩葉無間歲時，各用各法，不必是朱非白也。
粵蘭唯重素心。其暈種心有赤點(diǎn)者，除三五名品：如媚嬌素，一線紅等之外，賞家不掛齒頰。即甚奇異，不足登金谷之堂也。
粵中評蘭，茍非暈種，即不拘一格。潔白如雪，素質(zhì)天成，以色勝也；頂正肩平，唇舒舌立，以格勝也；參差錯落，斜正相生，以致勝也；昂藏獨(dú)立，高出葉表，以超勝也；小花短瓣，自然名貴，以韻勝也；同蘆并桿，一桿雙丫，以異勝也。大抵物以罕見為奇，能于一望各草之中，卓然別開生面者，即為貴品。
世俗所尚，以花出架而朵數(shù)多者為貴，不過取其熱鬧耳。然亦有辨。凡蘭葉高大長闊者，花不出架，則葉必遮花。朵數(shù)不多，則花不勝葉。若纖細(xì)短小諸名種，花雖三兩朵，亦覺名貴，此則相賞在牝牡驪黃之外矣。吾粵前輩評蘭，惟尚葉，近日則花葉并重矣。故評蘭之法，尤當(dāng)留意。蓋葉為花之佐，佳花必須有佳葉配之。葉質(zhì)貴厚，葉色貴瑩，葉腳貴健而堅(jiān)，葉尾貴軟而彎，葉坑貴淺而平，筋骨貴藏而不露，甲貴企而腳收，蘆貴大而葉細(xì)，是謂全美矣。至于長短大細(xì)，平劍扭劍，各視其種耳。
◎格理
蘭雖結(jié)子，虛軟如棉，不能播種。須由母蘭發(fā)筍，輾轉(zhuǎn)而遞傳。推求原始，厥種何來？蓋山川清淑之氣，鐘于人為奇士，鐘于物為奇品。奇固不常，人物同理。是以泉怪石峭，林巒深遂，名蘭乃產(chǎn)其中。古人謂：“蘭生幽谷”。不信然耶。
或謂：子無虛結(jié)，種不虛生。子熟至破殼，因風(fēng)吹落，粘著土面，必燥濕合宜，方能生長。若用人工，百不得一。而且初生蘭葉，僅長分寸，非經(jīng)三四年，甚至十年，不能成大蘭，故蘭產(chǎn)必在人跡不到之處。粗種多結(jié)子，故多名種少結(jié)子，故少，此一說也。造化生生這妙，有不可思議者。
蘭芽始萌，先出蘭甲，數(shù)層裹之，每層甲內(nèi)，已有小芽，胎蘗其中，為下年抽發(fā)張本。比如嬰孩，甫離母胎，陰陽生育之具，已早備矣。
蘭之全體，凡丁、甲、根、蘆、花、葉，皆由眾小長管，排比相合而成。其管皆中空，生氣津液，二者充滿其中。晝與晴，則葉中氣液，下降至根，故葉色槁而體薄。夜與雨，則根中氣液，上升至葉，故葉色潤而體厚也。
母蘭發(fā)芽，先結(jié)蘭丁。蘭丁者，蘆之盡處，諸根之總匯，蘭胎之鼻祖也。丁初結(jié)時，不過些小一點(diǎn)，在母蘭蘆內(nèi)，經(jīng)年醞釀，然后成芽。由丁生甲，由甲生筍，由筍成蘆，由蘆舒葉。葉以漸而長，蘆以漸而大，然后根以漸而生。未生根之前，藉母蘭蘆內(nèi)氣液以生，猶嬰孩之需乳哺也。
丁內(nèi)眾管，相切最密，故質(zhì)極堅(jiān)韌。其甲由近旁處之小管，分丫而生，略如竹之有節(jié)，甲則其箍也。大蘭歷年一周，當(dāng)春稟氣既足，則丁內(nèi)眾管，分為多管，以備新芽結(jié)丁之材料。
甲與丁在母蘭身上，先后同時而生。猶鳥卵在母胎便生殼也。初時蘭丁，全力注于甲，適甲內(nèi)葉胚已齊，丁之全力分注于葉。葉出甲外，丁之全力，注于葉者日增，注于甲者日減，及葉已長足，丁之全力，蓋注于花?；T則注于筍，不復(fù)注于甲，而甲亦功成身退，后先枯謝矣。
甲猶甲胄之甲，以護(hù)全體。甲共分六層，上二層以護(hù)葉，中二層以護(hù)花，下二層以護(hù)筍。亦有五層七層者，亦有花在上下層，筍在中層者。此第言其大概。大抵蘭壯盛，甲之層數(shù)必多而且高。蘆與丁雖分二名，實(shí)則一物相連，分為多節(jié)。丁內(nèi)眾管，至蘆處則漸大，至節(jié)處則分丫。上數(shù)節(jié)以生葉，下數(shù)節(jié)以生根，至出芽出花，皆在其中數(shù)節(jié)，即丁處也。上下被傷，猶有生機(jī)，若傷及蘭丁，從無生理。
丁上結(jié)為蘆。蘆內(nèi)眾管，質(zhì)比丁處略脆。管內(nèi)空處，膠漿充滿其中。其膠漿，由葉之津液下降，經(jīng)日光熬煉而成。初年花賴以滋長，次年筍賴以灌輸，三年，丁賴以久存。是物也，蓋管內(nèi)氣液，能上下升降，管外膠漿，能內(nèi)外灌輸，一橫一豎，各有功用也。
蘭根極粗，與他植物異。只能在泥隙中鉆行，不能向泥心直插。故泥粒之大小，必須得宜。他植物之根，吸收土汁，其力在端，蘭根則藉泥土培雍，四周吸力均勻。若盆中有一段離土，則此段必枯。
蘭根外肉而內(nèi)骨。肉之功用，在吸收土汁，化為氣液以養(yǎng)骨。其骨由丁內(nèi)眾管，分丫而出，堅(jiān)硬而柔韌，本粗而端銳，功用在引肉中氣液上行。蓋近丁處總匯故本粗，旁行泥中之隙故端銳。蘭本上重下輕，非堅(jiān)硬不能持固。泥隙曲屈四達(dá)，非柔韌不能鉆入也。
凡蘭放陽處及久晴，而泥常干者，根必瘦長而深入。放陰處及久雨，而泥常濕者，根必肥短而淺浮。此何以故？蓋泥常干，則全蘭之氣液下降速，而上升亦速，根不暇停留故瘦。根向盆底引土汁上升，取以自救，故長而深入。泥常濕，則全蘭之氣液下降遲，而上升亦遲。根常受潤澤，故肥。根在盆面，吸土汁上升，可以足用，故短而淺浮。升降循環(huán)，互相消長，一有太過不及之差，則蘭病矣。
蘭葉分兩扇，其合縫處有大管一條，貫徹首尾。每扇各有次大管佐之，旁又有更次大管夾之。其余面皆小長管排比而成。合縫處管略大，旁處管略小，故葉縫厚而葉旁薄也。葉之功用，蓋在晝則吸受日光，熬煉津液，蘆得之為膠漿。夜則升引土汁，催動生氣，根得之藉以透達(dá)。其升降皆以眾大小管為道路，必藉風(fēng)力吹拂功用，始能流動。故種蘭以通風(fēng)為第一義。
花箭既出土，蘭通體全力，盡注于花。必丁、蘆、根、葉、生長力充足，乃能作花也。蓋蘭花，為蘆內(nèi)膠漿滿足，溢出而生。多受日光，則葉之津液下降者多，而蘆之膠漿亦多，是以陽多則花佳。若少受日光，葉中津液，留以自澤，不盡下降于蘆內(nèi)，為熬煉膠漿之用，是以陰多則葉佳。蘆內(nèi)膠漿滿足，受日光熬煉，然后溢出為花。其香則又花中溢出之氣也。故在盆則香濃，折下則香減；晝則香濃，夜則香減。即安置無雨處亦然。比如炊飯，熟時則飯香四布，而冷時則否者，火氣消減故也。蓋根葉之釀氣液，蘆之釀膠漿，與花之釀香氣，皆藉日光之功也。
蘭花本一心六出。除兩肩瓣與兩捧心瓣相對外，頂瓣與唇瓣亦相對，中間舌為花心。此以上下參相對待也。試觀結(jié)子時，諸瓣齊謝，惟舌獨(dú)存，其理顯矣。
合而觀之，蘭根吸引土汁，化為生氣津液上升，經(jīng)丁蘆以達(dá)于葉。蘭葉吸收日光，其生氣下降于根，催令遠(yuǎn)達(dá)。其津液下降于蘆，而熬煉膠漿。膠漿滿足，開花結(jié)子，即其歸宿之處也。根與葉，為全蘭受生之源。甲以護(hù)體，蘆以儲神，丁為咽喉，眾管為脈絡(luò)，日光土汁為水谷，生氣津液為氣血，風(fēng)力為呼吸，無非為作花起見。故花眼初胎，其朵數(shù)瓣胚，皆已齊備，逐漸推展，以至高大成箭焉。
甲早出者故早凋，根后生者故遲朽，旁葉先出亦先謝，心葉后出亦后枯。惟蘭丁先甲葉而生，后根蘆而存。蓋蘭之通體，蘭丁最為要害。即此，可悟其理也。
◎叢談（待續(xù)）
蘭不擇地而生。意者貫耳歷面之國，苗瑤黎僮之鄉(xiāng)，亦必有名種出其中，但不知采取，湮沒無聞耳。方今清平之代，一統(tǒng)車書，火車輪船，無遠(yuǎn)不屆，將來風(fēng)氣大開，當(dāng)別有奇姿異態(tài)者，被發(fā)現(xiàn)出來，企余望之。
余家佛山。里中藝蘭前輩，如楊瀛州，佐廷，夙琛戶。惜后人無踵武者。鄉(xiāng)落則沙坑，周愛日園，亦知名。有楊桃種甚佳，俗所謂周家種民。今園既荒蕪，無復(fù)當(dāng)年蘭蜿矣！物之聚散，殆亦時歟？
俗諺云：“蘭無三年葉，家無三代蘭?！庇嘀^培養(yǎng)得法，三年蘭葉，可以同時并存，至蘭三代則罕矣！貧富不常是保守難，嗜好不同則培植難。祖宗兼金而求，子孫敝屣而棄者，比比皆是。不知人生一切玩好，云煙過眼而已。彼平泉草木，告戒諄諄，殆蘇公所謂“通人之一蔽”歟！
臺灣孤縣閩海，山里人蹤罕至，番社中蘭極多，土蠻不知愛重。間有好事者，外懾于驚濤駭浪之阻，內(nèi)憚于深箐疊幛之艱，嗜好雖殷，身命自惜，是以芳馨久悶，稱述無聞。到粵者，只有大葉一種，亦商飯輩就近采取。其他貴品難植者，隨得而隨棄之矣！李少棠大令召貽為余言：王撫軍凱泰，開山通道時，曾見有紅英紫萼諸異種，亦有花大如杯，素質(zhì)天成者，咸與蔓草同盡?！跸侣劼暎雇┮褷a。旋以事去官，不暇從容物色，今猶以為憾云。
余友鄧止齊，謂種蘭為一癡，送蘭為一癡，種則不送，送則不種。吾謂不然。蘭者適情之物，無庸過事認(rèn)真。果屬知音，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可也。若明珠暗投，坐令摧折，比與焚琴煮鶴何異。蘭若有知，能無叫屈？
大良澹園，以藝蘭著名。盆至盈千，種幾滿百，羅尚書之別墅也。公子伯純，手自培植，蕃茂異常。年來園內(nèi)建成機(jī)器絲局，操絲者皆是女朗，蛾眉二八，掩映素花葉間，望之令人意消。
嚴(yán)孝廉睿臣云藻言：往昔四會蘇圃，姜桂之園，蘭花最盛。迭經(jīng)亂離，散失殆盡，不勝嘆息。余就三年席，故家無不遍識，所見之蘭無可入目者。獨(dú)吳桂山芝香圃中，有朱點(diǎn)鴛鴦一種而已。今四會以山茶瑞香，見識于時，而蘭則并不譜種法，何也？
何孝廉天間天衢言：凡蘭葉修整端立者，謂之“蘭德”。此二字甚奇，而確非深知蘭趣者不能道。常以畫蘭制箋，羅羅清疏，不過數(shù)筆，而花情葉意，活現(xiàn)紙上，亦雅人之深致也。有某茂才亦嗜蘭，如刻印章銘筆硯之類，皆系以蘭，幾如柳子厚之《愚溪記》，未免數(shù)見不鮮。
由博返約。藝蘭之道，與學(xué)問通。搜羅既富，選花葉俱佳者十余種，精心護(hù)持，便足適意。否則愛博而不專，料理未能周到，辜負(fù)此香王矣！若兼收并蓄，事不躬親，曾謂園丁，能為九畹司命哉！
劉郎中健齊次熊，性豪爽，不耐細(xì)碎。見余與王綽然講求種法，自謂不喜種蘭，而喜品蘭，為深得“不好奕”之意。余謂非親手栽種，其中蘭之幽香，靜態(tài)，必不體貼入微，花格葉情亦然，若自達(dá)觀者視之，并品蘭亦屬多事矣！
王舍人綽然信芳曰：粵中癖蘭者：必求素心，人或尤之，則借出屈大夫解嘲?！峨x騷》云：“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然則莖既紫色，其非素心可知。且篇中云蘭者，層見疊出，屈子行吟澤畔，不過觸物起興耳。素心蘭生山谷深處，亦僅千百中之一二，安能舉目皆是哉！
先君子有言：“禽魚花卉，隨意點(diǎn)綴，謂之玩物適情。若務(wù)精美，終日屏營，是謂玩物喪志?！庇嘤谔m雖具夙好，四十以前，尚未十分措意。今老矣，功名富貴，無復(fù)關(guān)懷。只此數(shù)本幽蘭，晨夕與共。有時一天無此君，便覺起居寂然，甚矣愛緣之難斷也。追念庭訓(xùn)，時增汗顏。
尤物移人，凡物皆然，非專言女色也。城西陸某，蓄有名種素心蘭，珍秘逾恒。有西樵張某者，欲之而不得，乃變姓名，娶陸母之愛婢為妾，往來如婚媾，乘間竊蘭而去。陸覘其室，已盡室逃矣！數(shù)日有人叩門，函致百金，啟視則價(jià)值也。殆所謂盜亦有道歟？張某，僅以嗜蘭之故，至毀裂廉隅而不惜。此無他，不能物物，而反物于物，是以為尤物所移。
世俗相沿，有所謂物孝主人之說：“生平好蘭，身后須為蘭掛白，否則人蘭俱逝矣。”余謂哀戚之余，猶念先人手澤，澆灌如常，即不掛白，蘭生必蕃。若燥濕非時，動違蘭性，一兩月后，不旱死則淤死矣！夫召公甘棠猶戒勿剪勿伐。珍之者如拱璧，棄之者如弁髦，繼志述事之謂何！泉壤有知，能勿恫乎？余初蓄蘭，隨時訪購，或以某家多佳種，見告者往往失望而返。初以告者為妄，繼思非妄也。佳品難種，粗種易生，若不諳培植，則佳品謝而粗品存。道聽者不察，以為是佳者，皆以重金購之，不知好物難牢，彩云久散矣！世間孝子慈孫，坐令關(guān)盼成灰，不若楊枝早放，雖犯平泉治命，猶為彼善于此也。
蜀中海棠甲天下，杜工部集中無詩，致滋后人母諱之疑。余少耽吟詠，于蘭獨(dú)無一字。時或構(gòu)思，覺一部《十七史》，無從說起?！兑住芬蕴m比良朋，而《離騷》以蘭喻君子，絕妙品題，已被圣賢說盡。后世累讀連篇，徒成蛇足。
陸芳浦言：開建長安墟，山中叢桂參天，古桿數(shù)圍。有素心蘭，葉極纖細(xì)柔軟，花時，巖谷皆香。樵婦趁墟者，時采以簮帽檐，或雜薪草中，不以珍物視也。開建古端州，地屬肇慶府。長安墟西與懷集縣相接，懷距吾鄉(xiāng)十里之程。以地僻故無聞于時，獨(dú)所產(chǎn)薯莨，箬葉，間有知者，殆雅俗之相殊歟？
世俗認(rèn)為蘭性通靈。凡花多葉潤，生意勃然，人家見此，便誤認(rèn)是方興氣象。至并蒂，及非時開花，亦誤為吉兆。余歷歷驗(yàn)之，吉兆極少。一時物理反常，何能盡關(guān)人事？不過遇者有悻福心，智者有懼禍心而已。余曾戲謂鄧止齊：“昔有一女慕西湖而死，心獨(dú)不死，現(xiàn)形如西湖，樓臺樹石皆俱。余癖蘭如是，不知百年后，心亦現(xiàn)蘭形乎？”止齊曰：“世人皆有錢癖，安能一一現(xiàn)形，不過化銅臭耳。君之蘭癖，禪宗所謂舍利，道法所謂內(nèi)丹，功行圓滿，一縷心香，散作大千世界。蘭花氣味，使眾生聞木樨香而悟禪，見桃花而悟道，不至將蘭花當(dāng)飯食。此為絕大證果，豈沾沾以跡求者哉！”
人之嗜好，殊不可解。如余于蘭，常思其故而不得。以儒理言：由知而好樂，知何以生？以佛理言：由因而緣而果，因何以造？以儒理推之，人與物皆稟氣而生，同氣相求，如磁石之引鐵，琥珀之拾芥，糾纏膠結(jié)，有發(fā)于不自知者。然則未發(fā)之前，如何氣象？以佛理推之，則皆塵障也。安得我佛慈悲，現(xiàn)蘭花身為說法乎？
吳漢槎筆記言：“長白山地氣深厚，蘭葉盈丈?！贝瞬恢呛萎惒?？非蘭葉也。產(chǎn)蘭之處，皆在北緯五十度至七十度內(nèi)。移北過寒，移南過熱，蘭俱不生。長白山為昆侖北干，王氣獨(dú)鐘，我朝興盛，兩京發(fā)祥所自。耳食者遂信為實(shí)錄。不然，亦如太花十蓮花，為一時興到語耳。
王綽然云：梅妻蘭妾。詞人以為美談。然梅花鐵干杈丫，飲冰茹雪，非悍婦，即孤孀耳。蘭則仙姿逸韻，有菊花之靜，而無其孤；有水仙之清，而無其寒?！秱鳌吩唬骸芭c善人交，如入芝蘭之室，”友之云乎？豈曰妾之云乎？
余有三友：病多而服藥少，腹儉而買書奢，家貧而蓄蘭富。服藥少，雖或不能愈病，不至誤藥而增??；買書奢，人或傲我以不知，不能傲?xí)运恢恍钐m富，我本不因蘭而貧，人或因蘭而不我貧。是三友而得三善也。
相傳蘭能辟疫，人或疑之。夫瘟疫流行，皆穢濁不正之氣，由口鼻吸受者也。名醫(yī)如俞嘉言、葉天士輩，凡時邪逆?zhèn)麟?，皆以芳香通靈之品，立法主治。蘭花色白氣香，稟秋金之清肅正氣，正氣勝則不正之氣自退矣！至謂蘭葉象劍，能驅(qū)疫鬼，比之桃符棘矢，則俗士之談也。
蜂采花蕊，夾于股際，所以釀密。上供于王者，必戴于頂，歷覘之不一誤也。夏秋之交，園花盛開，蜜蜂比族結(jié)隊(duì)而來，所采蘭蕊，咸以頂戴之而去。他花則不盡然。物猶如此，然則口鼻之嗜，靈蠢厥有同情呼？
蘭一盆而過十槍，貴者價(jià)至百余金，村農(nóng)衣食半生矣！或問如許值錢，將來何用？夫習(xí)聞?wù)呱鷧?，罕觀者見奇。明珠彈雀，不及銅丸，寶鼎烹魚，豈如瓦釜？無用之用，其為用大矣！不得已，以解疫之說解之，亦省唇舌之一法也。
粵蘭之佳，人罕知者。近見《X叢》中，有元孔行素《至正直記》云：“蘭出廣地者為上。葉短而柔，廣而澤，蘆大如香附狀，最香。閩產(chǎn)次之?！?br />
蒲留仙有言：“自食其力不為貪，種花為業(yè)不為俗。”貧儒學(xué)圃，固自不妨。至于計(jì)較錙銖，以蘭為市者，殊乖雅道。余家貧窮，從不賣蘭，非自高也。炫蘭求售，未免待蘭太薄。有時歲底分盆，念仆輩終年澆灌，揀圓中此種多者，與三兩盆，令其換錢抵歲，此則體貼人情，偶然待蘭破格矣！
鄉(xiāng)有世家子，性愛蘭，不甚講求種法。生前豪奪巧取，無所不至。歿后，蘭歸其內(nèi)戚家。所有佳種，余以四十金盡得之。雅人達(dá)觀，何自苦如此。余家植蘭，不下萬本，佳種亦頗不乏，皆從名園購買，無一強(qiáng)索者。但期沒齒，不作傳家想也。假能預(yù)知死期，當(dāng)亦分贈知交，以廣流布。二三素心人，同茲嗜好者，保無咒余速死者耶？
順德弼窖鄉(xiāng)，號稱花村。鄉(xiāng)人皆以藝花為業(yè)，挨枝接節(jié)，精巧絕倫。即以花起家，如茂林園者，問及種蘭，則惘然不解，可稱怪事。省垣以藝蘭稱者，有任老三，忘其名，家居河南，號為蘭藪。歿后佳種數(shù)百盆，其妾分散售賣，得千金有奇。迨后，周翰鄉(xiāng)亦頗能妣美，然杜撰蘭名，則時為耳食者購去。今其子，琴鶴山房，名蘭亦間有存者，然不及乃翁之多矣。
潘太史少韓師史謂：“寧可食無肉，不可室無蘭。”庭中種養(yǎng)數(shù)十本，每花開時，談次必指，以夸座客。及開至箭末，手自剪理，漬以鹽蜜之屬。時取數(shù)朵配饌點(diǎn)茶，以為天下之美味，莫或過也。殆并“不可食無蘭”矣！此與愛墨而啜墨汁者，同癖嗜。至隨園老人所載，以蘭蠹為醬，雖香味逾常，終覺暴殄天物。近時梁都督香林寶泰，王孝廉星五延年，皆同里中蘭友也。都督盛飾盆盎，斑駁古雅，價(jià)值千金，可謂安排金屋。孝廉雖殷富，一槍一葉，無不手自經(jīng)理，澆水拭葉，有園匠所不及者，不獨(dú)“惜花春起早”而已。王方伯堯衢康福，雖亦喜種，未免葉公好龍矣！張慎修翁，尤名噪一時，所遺白墨蘭種最多。其孫次彭，亦能繼起，孰謂“家無三代蘭”乎？
牡丹以富貴為花王，真花王也。蘭為王者之香，有其德而無其位，素王也。漪蘭一操，圣人其在憂患乎？植之庭階之內(nèi)，登之幾席之上，凡花俗卉，咸俯首焉。世莫我知，不過深山穹谷中一小草耳。噫！豈獨(dú)蘭也哉。
【附錄】
◎藝蘭僮課
種蘭的方法，應(yīng)該是靈活的，不應(yīng)該是刻板式的。因?yàn)樘鞖獾年幥纾胤降暮?，蘭性的稟受，各自不同，要根據(jù)實(shí)際情況來確定才行?？墒乾F(xiàn)在情況有變化。我今后要經(jīng)常出門，家里的蘭花，祗好讓不大會種蘭花的僮仆們來代管了。所以我不得不將陰陽澆灌事宜，訂出一個簡明的章程來，讓他們按著辦。
這個章程是逐月來訂的。哪個月要做哪些事，都寫在上邊了。如果有閏月，那就上半月按上月辦，下半月按下月辦。蘭棚用木做架，架上橫放竹竿，竹大則應(yīng)破開，竹與竹之間以相距五分為宜，每一平方尺用十根細(xì)長的竹竿。上面再豎放一排竹竿，大小距離和橫的一樣。這一層是活動的，用來調(diào)節(jié)陰陽。這樣，可以一分二分三分地按等份增減陽光。
正月：墨蘭開花，蚯蚓開始活動。對盆泥板結(jié)了的，底孔堵塞了的，要換些顆粒塘泥進(jìn)去，使它通風(fēng)透氣。這時天氣還冷，陽光不暖，須要蓋陰七分，每五天澆一次水。
二月：墨蘭花已謝，蘭牙開始破土?？梢赃M(jìn)行分栽。螞蟻開始上盆，要注意加水墊。蚯蚓在盆內(nèi)繁殖，要灌茶麩水殺蚯蚓。澆水可免。要購買芒心，修葺蘭棚，放陽五分。
三月：蘭芽開口。介殼蟲開始出來，要繼續(xù)灌茶麩水殺蚯蚓，灌煙骨水殺介殼蟲和其它害蟲。雨前灌肥，雨后施豬牛骨灰或花生殼灰。放陽七分，可免澆水。
四月：新槍舒葉。龍巖素開始開花。介殼蟲產(chǎn)卵葉上，要經(jīng)常灌煙骨水和用舊牙刷刷洗葉面。經(jīng)常灌茶麩水殺蚯蚓。蓋陰五分。每七天澆一次水。趁下雨時把雨水儲存起來，以備澆灌。
五月：蘭花生根。大葉種開花。蚯蚓活動最頻繁，要經(jīng)常灌茶麩水殺蚯蚓。每七天澆水一次。
六月：蘭葉長。蜘蛛開始營窩。盆泥少了，要加泥進(jìn)去，板結(jié)的，要換顆粒泥。每五天澆水一次，蓋陰六分。經(jīng)常澆煙骨水，隔一天用噴壺灑一次在葉上。
七月：秋蘭盛開。把蘭花陳列在庭院里。蘭花的老葉開始發(fā)黃。蜘蛛產(chǎn)卵。挖曬塘泥，制成堅(jiān)硬的泥塊。每夜用水噴灑葉片一次。蓋陰七分。每五天澆水一次。
八月：老葉黃落，開始剪枯葉枯甲。修葺蘭棚。蓋陰五分，每五天澆水一次，隔夜噴灑葉片一次。
九月：榜墨放花。墨蘭開始起箭。螞蟻活動減少，開始入土。每天澆水一次，隔夜噴灑葉片一次，蓋陰五分。經(jīng)常澆煙骨水殺蟲。
十月：秋蘭花盡，把蘭盆放回原處。買竹竿，為修葺蘭棚備料。蓋陰五分。每五天澆水一次，隔夜噴酒葉片一次。有時灌茶麩水殺蚯蚓。
十一月：蘭筍初胎。寒夜要遷花入室，嚴(yán)防霜凍。蓋陰七分，每七天澆水一次。
十二月：黃葉落盡，新芽未出。這時秋蘭可以分盆。要密蓋蘭棚，保護(hù)好蘭花。煅燒豬牛骨灰，以備雨天施肥。每七天澆水一次。
以上所說的灌是灌根，所說的灑是灑葉，所說的澆，是灌灑并行，即澆到根又灑到葉。
灌澆的問題，雖然定了時間，但在執(zhí)行當(dāng)中，要從實(shí)際情況出發(fā)，千萬不能照搬。具體來講，有六宜免，四宜加，五宜減。
所謂六宜免，即是：天雨則免，天陰則免，天雪則免，將換泥則免，將換盆則免，將灌茶麩水、煙骨水則免。
所謂四宜加，即暑氣太酷則加，北風(fēng)過緊則加，近陽多處則加，盆小蘭盛則加。
所謂五宜減，即天時頻雨則減，盆泥融化則減，近陰多處則減，盆大蘭小則減，蘭頭黑、葉起點(diǎn)則減。
至于蘭盆的管理，要注意如下四點(diǎn)：盆里一生草就鋤去，一生苔就剔去。蜘蛛網(wǎng)粘住了葉，就用手指鉗去。盆墊里的水干了，就要趕快添水進(jìn)去。這是種蘭當(dāng)中很要緊的事情，千萬不懶惰，不要疏忽。所以說：種蘭要以面面通風(fēng)為第一義，不得已，則已刻刻留心為第二義。
◎藝蘭備物
耕稼必須有犂鋤，漁佃必須有網(wǎng)籮。蘭花愛好者種蘭，必須有工具、設(shè)備、材料備用，現(xiàn)錄出來，附在《藝蘭僮課》之后。
塘泥：趁魚塘干塘的時候，把塘中最低洼處的幼泥取出來，攤薄踏實(shí)曬干，閑暇時敲碎、用竹篩篩分三等，儲存?zhèn)溆谩?br /> 竹竿：修葺蘭棚及遮蔭用。以撐篙竹最佳，其次是籬竹。平時放好收好，不要日曬雨淋。
芒心：芒是一種草，扎棚用的。如果沒有，就用竹篾或藤篾。
鐵線：蘭棚重要的地方，要用鐵線捆扎，以求牢固。
鋸子：截竹木用。用畢拭凈，懸掛墻上。
剪刀：修剪黃葉、殘枝、腐根、枯甲及分栽時截?cái)鄼M根用。要鋒利。
斧：砍截竹木用，宜常磨拭，勿令生銹。
竹簽：大小如筷子，一端削尖。分栽時，用以插泥，使碎泥填實(shí)根旁。
竹蘿：大中小三等塘泥，要分別裝在竹蘿里備用。
篩：疏密三種，以便能篩出三等塘泥。
花生殼灰：平時儲備起來，雨后盆土太濕時，取三五勺放在盆面近邊處，以代液肥，同時緩解盆泥的濕度。
豬牛骨灰：用法與花生殼灰一樣。
熟煙骨：一斤浸水五斗，可灌可灑，用以殺介殼蟲和其它害蟲。
茶麩：一斤浸水一石，灌入土中，用以殺蚯蚓。
便缸：存尿用，讓尿在缸內(nèi)充分發(fā)酵，越久越好。臨用時，以二成尿八成水和勻使用。
隔水盆：用大盆做的。底旁有嘴，遮以棕片、粗沙。用以隔有樹葉雜草的雨水或肥水，使其澄清好用。
雨水缸：下雨時接滿儲存，供灌灑時用。
花灑：也叫噴壺。有嘴有柄，用來澆根和灑葉。
退筆：即不用的毛筆，要洗凈墨汁，用來洗蘭葉。
蘭盆：平時要準(zhǔn)備大中小各式蘭盆，安放在露天，日曬雨淋，以舊為好。
花架：陶或瓷的，在園中安墊穩(wěn)妥，隨時洗拭。木制的適宜在庭前陳設(shè)，用時搬出，不用時曬干收藏。
【附錄】《嶺海蘭言》蘭經(jīng)
蘭性與人性同。水與泥其飲食也，盆者其衣冠也。培養(yǎng)首重其材。至于灌溉之事宜，本無一定成法。不洞悉其所以致病之由，則愛之適足以害之。
流水勝止水，清水勝濁水，新汲水勝積潦水。雨水為上，山水次之，河水次之，井水又次之。不拘何水，以淡為貴，其帶鹽味堿味灰味礬味者，皆蘭之所大忌也。
泥以帶有鐵質(zhì)者，為無上之品。盆質(zhì)宜瓦不宜瓷。
蘭喜陽而惡熱，喜雨而惡濕，喜遮而惡密，喜風(fēng)而惡雪。養(yǎng)蘭之法，陽多則花佳，陰多則葉佳。七分蔽日，三分露天，足矣！位置，應(yīng)背西北而面東南。久旱得雨，蘭芽怒生。陰雨連旬，蘭根朽腐。
蘭貴通風(fēng)，遮又忌密。通風(fēng)為種蘭之先務(wù)。陽多花佳，陰多葉佳。此為通風(fēng)者而言之。若不通風(fēng)，陽多則曬死，陰多則淤死。
蘭之分盆栽種，猶人之分居也，過盛而不分則根枯，未盛而屢分則葉弱。種養(yǎng)得法，大率粗品三年一分，貴陽市品五年一分最為得中（粗品：一般蘭花，貴品：高檔蘭花）。分春半，春分后，分秋蘭，小寒后，是時老葉御盡，新芽將生，百無一失。
種半六忌：酷暑忌種，嚴(yán)寒忌種，烈日忌種，槍弱忌種，蘭芽開口忌種，多雨忌種（槍：蘭株）。
養(yǎng)蘭以面面通風(fēng)為第一義，以刻刻留心為第二義。
天下無不病之蘭。蘭在氣交之中，借陰陽以生，而陰陽有偏勝，則蘭病矣。凡病于陽者，葉尖常焦，輕則不下連，重則尾段全焦矣。病于陰者，葉生黑點(diǎn)，輕則不透背，重則頭腳俱黑矣。葉焦根尚未傷，春來猶能生發(fā)，至頭黑者根必朽腐。
土氣不通，陰病也，水氣不留，陽病也。泥太幼及太實(shí)，則積水易淤，陰病也（太幼：太細(xì)）。泥太粗及太松，則水氣不留，陽病也。遮蓋太疏則陽病，太密則陰病，澆灌太多則陰病，太少則陽病。風(fēng)高物燥，酷暑熏蒸，則陽病；久雨淋漓，嚴(yán)霜肅殺，則陰病。燥濕不均，及灌肥太過，則陰陽交病矣。見于陽者，以陰法救之。
蘭之諸病，無論其微甚，惟陰病者居多，蓋愛護(hù)備至，則灌水惟恐不勤。不知蘭性忌濕，一旬之內(nèi)天雨一次，則水缸可以不設(shè)。故春夏澆水甚稀，秋冬雨少，兩日灑葉一次，五日淋根一次足矣。且澆水須在朝曦未出之前，或在黃昏日入以后，遲早皆不宜也。
蘭槍尚少，土氣濃厚，灌肥反為不美，槍蕃土薄，灌肥則不可少。雨前用尿二水入和勻，灌悄無時者，用存性豬牛骨灰，取指頭大小者三分勺，分放盆面近邊處，可也。
蘭之諸病，防不勝防，護(hù)不勝護(hù)。惟一言以蔽之日：面面通風(fēng)，則蘭樂而無病。
病由人生，病由天致。泥不如法，將面泥逐層剔去，另掀新泥，不動蘭根，最為穩(wěn)妥。陽病先傷于上，而后及下；陰病先傷于下，而后及上。至于燥濕不均，及灌肥太過，則陰陽交病矣。
彌月陰雨，蘭病尚少。惟三日一晴，兩是一雨，泥面未干，天雨又至，晴時極熱，雨時極寒，此種天時，十蘭九病矣。可盡將蘭盆移入室中，通風(fēng)而雨灑不到。
蘭葉經(jīng)霜，蘭病之最急者也，霜天雪夜，一宵失檢，數(shù)載徒勞。治法若何？密蓋蘭柵，遷蘭入室，將面泥另換，安放曖處，隔一兩日始見太陽，可救十中之三四。或蘭葉被雪壞，根蘆未傷，此后須令頻見日光，下年新槍，方易騰茂。
護(hù)葉尚易，護(hù)花最難?；闯鐾粒旁诼躁幹?。有雨必避，有水勿澆。若陳列庭前，朝則令見日光，夜則令吸風(fēng)露，自然花箭高大，朵瓣齊整。
花箭受病，自有數(shù)端，蟲蟻嚙食者病，陰晴無時者病，燥濕不勻者病，花時澆肥者病，大雨淋漓者病。若閉置室中，放近燈下者，花或不病，而葉亦病。
半陰半陽，花葉并佳呼？否。一日之中，只得寅卯辰三時日光曬到，余時可以不用。即地方各異，以久曬而盆身不烘為憑，蘭性各殊，以久曬而葉尾不焦為度。此前輩相沿不易之法也。
遷蘭安放，勿當(dāng)檐滴，慮其衡擊也。勿過近墻隅，免其淤積也。承盆之基，橋洞中空，勿磚石填塞也。安蘭之所，與幾案齊高，勿離地太迫也。蘭花防濕，料理最難，果見晴霽無期，每盆減去泥面，現(xiàn)出蘆丁，則淤濕不致過甚。舍此無別法矣（根蘆、蘆?。杭禀[莖）。
蘭畏久曬，法必須遮。故未求佳種，宜先蓋涼棚，所謂七分蔽日，三分露天者，較為妥也。唯二三月天氣，風(fēng)和日曖，放陽宜多占一二分，因此時新筍初芽，得曖而漸強(qiáng)壯。過陰則蘭蓀苒弱不堪矣。亦有養(yǎng)蘭樹下者，然疏密未必合宜。加之以鳥糞所污，敗葉所積，蛛絲蟻粒所墮，一切皆害蘭之物也。霜雪蕭殺之氣，凡草木無不畏忌，況如蘭之柔脆乎。嚴(yán)寒之夜，必須蓋密蘭棚，或擇三五貴品，入室中藏避為佳。大江南北，九月之后，蘭盆無不密藏，所謂“芝蘭之室”是也（新筍：新苗）。
●序言
天下之理，一而已。孟子曰：“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庇衷唬骸扒髣t得之……是求有益于得也?！狈N蘭雖小道，不思其所以受生之理，與不求其所以發(fā)榮之故，灌肥恐其不足，澆水慮其不至，莽鹵滅裂，徒望速成。此則病其太勤。諺云：“花開如寶，花落如草?！标庩栐餄瘢圆淮胍?。此又病其太惰。勤與惰交病，蘭之存焉者寡矣。
人之有生，未絕愛緣，有一物之嗜，即有一物之累。果能空諸一切，塵襟悉泯，物我兩忘者上也?；蛑逻h(yuǎn)恐泥，不屑小道之可觀，亦其次也。以陶淵明之沖澹，林和靖之高致，而東籬之菊，孤山之梅，猶復(fù)未能忘情，屢見歌詠。況如策者，墮落以來，無由擺脫，如繭之縛體，如絮之沾泥，有所好樂，獨(dú)愛蘭花，而可謂不得其正者哉？
園中手植幽蘭數(shù)百盆。小窗無事，思其理而求其故，有所得而成《嶺海蘭言》二卷?？疾焓d，草稿三易。而余年亦既老矣。夫折空虛為粉碎，滾宇宙如彈丸，思之用也；到竿頭而期進(jìn)步，刻刺端以作沐猴，求之效也。昔郭橐駝種樹，柳子厚以為得養(yǎng)人術(shù)。策雖有志，竊所未得。自茲以往，其有請學(xué)為圃者，敢以是編對。
南海 區(qū)金策 衡湘 自序
●緒論
《嶺海蘭言》二卷，初名《粵蘭百種錄》，友人嫌其太質(zhì)，易以今名。其產(chǎn)自他處久為吾粵傳種者，均皆錄入，蓋異域既列《史篇》，流寓亦登《通志》，敬援此例，非私其鄉(xiāng)也。他如江蘇之蕙蘭，粵俗不尚，浙江之甌蘭，粵地不宜。未敢借材，強(qiáng)為解事。故此錄盈三萬言，不襲前人一字。后有繼起訂補(bǔ)者，此則大輅之椎輪也。
黃山谷謂：“一桿一花為蘭，一桿數(shù)花為蕙?！敝熳印峨x騷辯證》謂：“古之蘭，必花葉俱香，然后可紉可佩。”楊用修《丹鉛總錄》謂：“世人以如萱如蒲者為蘭，九畹受誣?！敝T如此類，聚訟紛紜。愧非王充之《論衡》，難伸蔡邕之《獨(dú)斷》。國人皆日蘭，斯蘭之矣！故一切考慮家言，概不掇錄?？紤]無常實(shí)情，賦詠徙盈卷帙。自《鄭風(fēng)溱洧》，《補(bǔ)亡循陔》，數(shù)典難忘，不僅漪蘭一操而已。漢唐以降，雅制如林，必欲參觀，有古今諸名集在。
前人蘭譜，首重繪圖。然他從畫理講求，此錄以藝植專門。況種類區(qū)分，微芒入細(xì)，雙鉤既難恰肖，設(shè)色未必精工，不如其己也；又若仿效西法，分別陰陽，不惜黃金，畫師難覓，不如其己也；甚有刻劃錯誤，傳寫模糊。牛鬼蛇神，涂鴉惡札，非毛延壽即吳道子耳，更不如其已也。
人身自頂至踵，處處各有主名；蘭株自葉至根，每節(jié)各有定位。其間花情葉意，千里毫厘分剖不詳，形神頓失。故先標(biāo)《稱謂》，間述方言。蓋粵人談粵事，操其土音，不必循其文責(zé)其義也。次《培養(yǎng)》、次《位置》、次《栽種》，藝蘭之法已備，但就粵土所宜者言之。若北方嚴(yán)寒，及赤道酷熱之處，離鄉(xiāng)雖貴，遷地弗良矣。然佳種或變，本性不殊，因舉反隅，與規(guī)得巧，故以面面通風(fēng)為第一義。不得已，以刻刻留心為第二義。
天地生物，必生害物之物，此天地之憾也。故《防護(hù)》次之。避火但懷漢印，落水尚抱蘭亭，有奇癡者有奇癖，有奇癖者有奇樂，可知而不可效，可憐而不可笑也。將以蘭之身為我身，并化我之心為蘭心，所欲與之聚，所惡勿施與也。微乎微乎。家所未有，然后購求，眼老無花，每為花誤，故《鑒別》次之。然于愛同性命，自然視作功夫，必與造物者游：夢有鬼神之告。參以醫(yī)理，悟以玄機(jī)，仆于此中，頗勞思力。若加以泰西科學(xué)，細(xì)究精微，特質(zhì)香王，萬花同笑矣！尚望他山籍匡不逮，故《格理》次之。至于酒罷茶余，花事可資助談，以《叢談》終焉。然非粵事，亦不闌入也。
蘭類最繁。往往同產(chǎn)一山而種各別，同為一種而品各殊。古今異名，南北異尚。以仆谫陋，謹(jǐn)據(jù)所見所聞，編為此錄?；蛑彰蛟敵鎏?，或錄一節(jié)，或?qū)懭?。若無可形容，必資取譬。時有褒貶，并無愛憎。故下卷標(biāo)為二綱，析為四目，其類蘭非蘭亦附焉?；ㄉ裼徐`，諒不以續(xù)貂為唐突也。
譜錄原出《史志》，《四庫》編入雜家，命意雖同，體制已異。或謂：“此錄筆情纖靡，見誚方家?！狈虿杳f語雜詼諧，彭澤閑情詞多濃艷，何況為花寫照，敢不曲書花容哉！或謂：“序次時露坎坷，行間內(nèi)含笑罵，胸中磊塊，不平謂何？”嗟呼！日月逝矣，故我依然。我意愛蘭，蘭羞見我。彼寄懷于香草，消遣牢愁，屈大夫先我為之矣，況此覆瓿者乎？
●上卷
◎稱謂
蘭分六體：其香在花，花者華也；其色在葉，葉者協(xié)也；蘭頭謂之蘆，蘆者顱也；蘭發(fā)根之處極堅(jiān)者，謂之丁。丁者釘也；所以抱葉者在甲，甲者夾也；所以蔭蘆者在根，根者筋也?；ㄈ~蘆甲，各分稱謂。丁與根，俱深入土中，故無述焉。
同蘆三葉至五葉，謂之一體，江南謂之一筒，吾粵謂之一槍。兩葉者謂之半槍。新舊兩槍相連者，謂之子母槍。新芽雙出者，謂之丫髻槍。數(shù)槍相連者，謂之一躉。
葉長大足度者，謂之大蘭。未足度者，謂之蘭菇。蘭芽謂之筍，筍初胎者謂之筍眼?；ǔ跆フ咧^之花眼?；ㄒ桓椭^之一箭。其身謂之桿，其枝謂之莖，由莖綴花處謂之蒂?；ǔ鋈~上謂之出架。花與葉平，謂之齊架。
花七瓣三層。外層三瓣，向上者謂之頂，兩旁者謂之肩。中層兩瓣謂之捧心，內(nèi)層兩瓣，上瓣謂之舌，下瓣謂之唇。舌端謂之額，唇端下垂者謂之托。此相沿俗說，姑仍之，以便稱謂，其實(shí)未確，詳見《格理》篇。
唇托有赤點(diǎn)者，謂之暈心。無赤點(diǎn)而純白者，謂之素心。
葉分三段，其端謂之尾，近蘆處謂之腳，其中謂之腰。葉分兩扇，其合處謂之坑?？颖陈镀鹛幹^之骨。旁者謂之旁骨。葉之兩際謂之邊。葉之腠理，附骨而生者，謂之筋。
葉謂之劍，像形也。故葉坑平者，謂之平劍。葉尾扭者，謂之扭劍。有長劍，有短劍，有企劍，有直劍，有硬劍，有軟劍。葉端纖者，謂之鼠尾，又曰蟮尾。闊者謂之哈蟆嘴。尾下垂而起兜者，謂之茶匙嘴。葉腰闊者，謂之螳肚。葉腳勻排直上者，謂之收腳。斜出而臥者，謂之義腳，亂出者謂之散腳。
甲高厚而健銳刺指者，謂之鐵甲。抱葉緊者，謂之企甲。斜生不抱葉者，謂之散甲。
凡蘆之扁大而圓者，謂之荸薺頭；長者謂之茨菇頭；長而扁者，謂之蒜子頭；長而狹小者，謂之韭菜頭。
◎培養(yǎng)
蘭性與人性同。水與泥其飲食也，盆者其衣冠也。培養(yǎng)首重取材。至于灌溉之事宜，本無一定成法。不洞悉其所以致病之由，則愛之適足以害之。是以別詳《防護(hù)》篇中，以便參勘。
流水勝止水，清水勝濁水，新汲水勝積潦水。雨水為上，山水次之，河水次之，井水又次之。污膩臭穢之物，一切花木所籍以為肥沃者，皆蘭之所大忌也。不拘何水，以淡為貴，其帶鹽味喊味灰味礬味者，皆蘭之所大忌也。
春夏用水不多。秋冬之時，種蘭百盆，一月中須水不過數(shù)石。雨時用缸儲備，亦殊不費(fèi)事，但缸須有蓋。若被日曬生苔，又不若河水之為佳也。
惟泥亦然。其具鹽質(zhì)堿質(zhì)灰質(zhì)礬質(zhì)者，忌與水同。帶沙質(zhì)者，未償不佳，取其松爽也。但須八成土，二成沙，沙又極細(xì)，令人見為土，不見為沙者方妙耳。至于草根樹葉，堆積雜遢，其泥不可用，夫人皆知之矣。
泥以帶有鐵質(zhì)者，為無上之品，然極難得。產(chǎn)鐵之山，下有居民，竣池塘以為停蓄，引溪澗水以為來源。冬季取塘底幼泥，攤之欲其薄，曬之欲其干，履而壓之欲其堅(jiān)，碎而篩之欲其勻。然后分為三等；粗者如棋子，放盆底；次者如指頭，放盆心及盆面；幼者如豆粒，放盆邊及近根處。須平時儲備，以待分栽之用。
產(chǎn)鐵之山，如清遠(yuǎn)之逕口，四會之江谷，皆佛山二百里之遙。若專人購取，似亦無難。奈肌驅(qū)出門，不暇留意閑情，為蘭花報(bào)效，奈何！如帶鐵質(zhì)者不可得，墉泥之近山無雜質(zhì)，而制又如法者，亦可用也?；蛟唬骸俺靥两秸呱伲迨姓叨?，不得已而思其次可乎？”無雜質(zhì)而制如法者無不可。帶雜質(zhì)而制又不如法者，雖近山之塘泥，亦不可用也。
“然則泥之用火煅過者可乎？”此更不得其已也。泥帶雜質(zhì)經(jīng)火煅，則雜質(zhì)去而土性存。然煅亦不宜過火，否則堅(jiān)同磚瓦，磽瘠不堪，如人之經(jīng)常茹素，未免寡味。
“河水勝井水，何以不用河泥而用塘泥？”蓋河泥粘力弱，見水易化；塘泥粘力厚，見水難化。若得一種河泥，能具塘泥粘力者，當(dāng)較塘泥更勝，惜未之見耳。
佛山金漁塘泥質(zhì)堅(jiān)致，浸諸水中，經(jīng)月不散，天下所稀有也，用之盆面最宜。近有以石子磚碎蓋面者，謂“不生草”。夫盆至生草，種草可也，種蘭奚為？更有鋪以珊瑚瑪瑙屑者，蓋俗不可耐矣！
金漁塘泥最知名。日本歲以重價(jià)購去。自塘筑石欄，挖取不易。次則水流塘亦堪匹敵。此兩塘不近紙店染房，無灰堿質(zhì)味摻雜故也。然金漁塘名播雞林，若水流塘非假金漁塘之名，雖市善研，豐泥亦有幸有不幸歟？
盆質(zhì)宜瓦不宜瓷，宜舊不宜新，宜厚不宜??；盆形宜圓不宜方與有角，宜上寬下狹，不宜盆口有棱；盆底宜如仰盅，不宜凸臍，盆底之孔，宜大不宜??；盆腳宜高不宜矮，宜鼎足不宜圓裙；盆宜有墊，墊以蓄水，但不宜沒足。選盆之法，如是而已。若刻繪金碧，與蘭無涉，徒飾美觀而已。
瓷則曬易熱也，新則性太烈也，薄則易脆裂也。方與有角，則消水難澈也。盆口有棱，則分栽折根也。凸臍孔小，則積水不易竭也。腳矮裙圓，則氣難宣泄也。盆無墊，則螻蟻緣聚也。墊水沒足，則過濕無節(jié)也。知不宜者之弊，即知所宜者之有利矣！
無錫紫砂盆，性質(zhì)于蘭最宜。日本黑泥盆亦佳。至于龍泉藍(lán)白色諸花釉盆，雖精美，終嫌火性未除，然較之景德鎮(zhèn)瓷盆，則還勝數(shù)倍矣。若能就地取材，石彎瓦釉盆，擇其合適者，亦可用也。
盆底墊須平，乃便安放。深須一寸，始敷儲水。盆足須高一寸以上，始能離水。此為一定之法。石彎盆底墊式頗多，合法者則少，必須親自選擇，否則稂莠雜投。市人伎倆，大概如是，不足怪也。
建蘭來粵者，種以鐵鍋，頗為繁茂。惜乏雅觀。若鑄鐵盆。價(jià)固非廉，且嫌體重。友人王綽然，用生鐵礦砂如豆大者，百數(shù)十粒，雜置盆中，亦云甚佳，惜未經(jīng)親試耳。
蘭花開時，陳列庭前，花架自不可少。架須以木為之，樸雅方與蘭稱。架面作盆墊式，可以儲水，最為妙制。若瓦質(zhì)花架，在圓中常設(shè)則宜。
◎位置
蘭性與人性同。位置者，蘭之居處也。居處不適，人猶不安，而謂蘭能安乎？是故蘭喜陽而惡熱，喜雨而惡濕，喜遮而惡密，喜風(fēng)而惡雪，皆相反也。知此，可以得蘭花位置之宜矣！
“喜陽而惡熱何也？”養(yǎng)蘭之法，陽多則花佳，陰多則葉佳。“然則半陽半陰，遂花葉并佳乎？”曰：否，此則莫如執(zhí)中也。太陽一線，滿室皆光。以十分計(jì)之：七分蔽日，三分露天，足矣！故應(yīng)背西北而面東南。一日之中，只得寅卯辰三時日光曬到，余時可以不用。既地方各異，以久曬而盆身不烘為恁，蘭性各殊，以久曬而葉尾不焦為度。此前輩相沿不易之法也。
“喜雨而惡濕何也？”久旱得雨，蘭芽怒生。陰雨連旬，蘭根朽腐?！叭迨?，可以遷蘭入室。如盈千累百，無地安放，則又奈何？”曰：是不難，惟去其太甚耳，是故勿當(dāng)檐滴，慮其衡擊也；勿過近墻隅，免其淤積也；承盆之基，橋洞中空，勿磚石填塞也；安蘭之所，與幾案齊高，勿離地太迫也?！氨颂\苔生其上，螻蟻穴其內(nèi)者何哉？”曰：無非濕之一字，所招致也。蘭花防濕，料理最難。果見晴云無期，每盆減去面泥，現(xiàn)出蘆丁，則淤濕不致過甚。此雖無聊之極思，舍此更無別法矣！
“喜遮而惡密何也？”蘭畏久曬，法必須遮；蘭貴通風(fēng)，遮又忌密。故未求佳種，宜先蓋涼棚。以鐵為網(wǎng)，旁豎竹籬，上施漁箔。日則張之，以避炎曬；夜則卷之，以挹清露。法至善也。然亦有弊。仆輩貪懶善忘，夜失于卷束猶可，若日不張箔，則滿圓之葉，寧不成為焦類耶？究不如細(xì)竹排勻，闊窄相等，所謂七分蔽日，三分露天者，較為穩(wěn)妥也。更視氣候陰晴，隨時增減。法詳《藝蘭僮課》中。僮課有云：“竹大則宜破之”，蓋全竹易藏有宿水，風(fēng)高物燥，竹裂水流，則滴葉損葉，滴花損花，不可不慎也。
蘭固喜遮也。惟二三月天氣，風(fēng)和日暖，放陽宜多占一二分。因此時新筍初芽，得暖而漸強(qiáng)壯。過陰則蘭蓀苒弱不堪矣。此為活法。
天下之第一大煞風(fēng)景者，莫如翻倒蘭棚。慎之哉！慎之哉！亦有養(yǎng)蘭樹下者，然疏密未必合宜。加之以鳥糞所污，敗葉所積，蛛絲蟻粒所墮，一切皆害蘭之物也。茍為地勢所拘，或養(yǎng)于橘柚樹之下，庶乎其可。
“喜風(fēng)而惡雪何也？”通風(fēng)為種蘭之先務(wù)。陽多花佳，陰多葉佳，此為通風(fēng)者而言之。若不通風(fēng)，陽多則曬死，陰多則淤死，無不死也。至于霜雪肅殺之氣，除后凋之松柏外，凡草木無不畏忌，況如蘭之柔脆者乎。吾粵雖少雪，但當(dāng)嚴(yán)寒之夜，必須密蓋蘭棚。或擇三五貴品，入室中藏避為佳。
大江以北，九月之后，蘭盆無不密藏。所謂“芝蘭之室”是也。河水既合，則閉門塞寶，分布火盆。嶺南天暖，可以不必若此。
◎栽種
蘭性與人性同。蘭之分盆栽種，猶人之分居也。過盛而不分則根枯，未盛而屢分則葉弱。以種養(yǎng)得法論，大率粗品三年一分，貴品五年一分，最為得中。分墨蘭，春分后；分秋蘭，小寒后。是時老葉卸盡，新芽將生，百無一失。
欲分蘭先歇水。蓋蘭之根葉，濕則脆，干則韌。俟歇水五日后，泥與盆分離，向底孔一頂，自能倒而出之矣。既不損葉，又不傷根。出盆之時，最要仔細(xì)。曾見有用力過猛，翻根向天，蘭葉盡折者，不可不慎。
蘭既出盆，須將泥團(tuán)臥放，細(xì)心用竹簽將泥剔盡。葉之瘕，甲之枯者剪之；根之朽，蘆之腐者刪之。切勿傷及蘭丁，是為至要。蜘痕蛛跡，逐葉拭除。安放高爽之處，不見日，不見水，待根性柔軟，方可栽種。倘遇天雨，不防多待數(shù)天。每盆以十至十二槍為率盆之大小，視蘭葉之粗細(xì)。盆之淺深，視蘭根之長短。
種時，先用曲瓦覆蓋盆底孔上。將蘭槍豎放盆內(nèi)，如法排列均勻。先下粗泥三分之一，略提起蘭槍一二寸，以草箍圍蘭尾，次下幼泥三分之一，將蘭槍提至恰好處，豎立端正。然后用竹簽，輕輕向根隙遍插。再下中泥三分之一，填密盆心盆面，寧實(shí)勿空，寧滿勿陷。諺云：“深深種，淺淺栽”是也。
蘆尖抵盆口半寸，此高下如法也；每躉相距均勻，此疏密如法也；泥覆蘆身之半，此深淺如法也；新槍向外，舊槍向內(nèi)，不塞盆心，不貼盆邊，此位置如法也；壯弱相間，四周排勻，外圓如月，中空如環(huán)，此排列如法也。似此，不特好生，而且好觀矣！
蘭一盆分為兩盆者，槍必壯弱相間，以便相等成對。若兩盆分為四盆者，壯弱各自成對可也。種畢，置之水缸內(nèi)，漫至盆面為度，約半時許，置有風(fēng)無日處，無不活矣。
凡墨蘭數(shù)槍為一躉者，留子母槍。其余蘭頭，顆數(shù)多寡，當(dāng)今連屬，另盆培壅。一二月后，蘭菇破土而出。三年脫卸剝換，可成大蘭。如割拆散種，多致不生，縱生亦弱。
凡分秋蘭，粗品與墨蘭同法。貴品則不然。蘭頭雖多，只可截去朽腐，非極蕃茂，必照原躉落盆，否則培壅蘭頭，即出蘭菇，見日必萎。不增蘭槍，徒傷蘭氣，無益也。況僅子母槍，分則新芽體弱，往往兩三年不開花。
培壅蘭頭，宜露出蘆尖，泥面常令潤澤。蘭菇在土之時，見日宜少；出土之后，見日宜多，多則易于長大。
新種之蘭，雖極天旱，七日后方可澆水。天雨則置室內(nèi)通風(fēng)處，不致卸葉。
種蘭有二急六忌。二急：盆孔塞宜急疏，泥融化宜急換。六忌：酷署忌種，嚴(yán)寒忌種，烈日忌種，槍弱忌種，蘭芽開口忌種，多雨忌種。
◎防護(hù)
養(yǎng)蘭以面面通風(fēng)為第一義。不得已，以刻刻留心為第二義。天下無不病之蘭，但視其微與甚耳。知其所以致病之由，方有治病之法。蘭在氣交之中，籍陰陽以生，而陰陽有偏勝，則蘭病矣！凡病于陽者，葉尖常焦，輕則不下連，重則尾段全焦矣。病于陰者，葉生黑點(diǎn)，輕則不透背，重則頭腳俱黑矣。葉焦根尚未傷，春來猶能生發(fā)，至頭黑者根必朽腐，非培養(yǎng)數(shù)年，不能復(fù)原矣。
蘭非經(jīng)手栽種，每不如法。盆深根淺及盆寬槍少，則土氣不通，陰病也。盆淺根長及盆窄槍多，則土膏不潤，陽病也。泥太粗及太松，則水氣不留，陽病也。泥太幼及太實(shí)，則積水易淤，陰病也。泥不如法，將面泥逐層剔去另換新泥，不動蘭根，最為穩(wěn)妥。盆不如法，雖非其時，亦當(dāng)換盆再種。遮蓋太疏則陽病，太密則陰病；澆灌太多則陰病，太少則陽病。此病由人生者也。風(fēng)高物燥，酷暑熏蒸，則陽??；久雨淋漓，嚴(yán)霜肅殺，則陰病。此病由天致者也。張仲景云：“見于陽者，以陰法救之，見于陰者，以陽法救之?！比伺c物一理也。陽病先傷于上，而后及下；陰病先傷于下，而后及上。至于燥濕不均，及灌肥太過，則陰陽交病矣。重者無法可救，輕者新槍拳曲臃腫，夾疊重生，謂之瘕葉，見必剪去之，或能復(fù)生。若不忍割愛，無異為蘭養(yǎng)癰也。
蘭之諸病，無論其微甚。以吾驗(yàn)之歷久，惟陰病者居多。蓋愛護(hù)備至，則灌水惟恐不勤。不知蘭性忌濕，一旬之內(nèi)，天雨一次，則水缸可以不設(shè)。故春夏澆水甚稀，秋冬雨少，兩日灑葉一次，五日淋根一次足矣。且澆水須在朝曦未出之前，或在黃昏日入以后，遲早皆不適宜也。
彌月陰雨，蘭病尚少。惟三日一晴，兩日一雨，泥面未干，天雨又至，晴時極熱，雨時極寒，真無可奈何也。此種天時，十蘭九病矣?？杀M將盆蘭，移入室中，最好安放內(nèi)廊檐下，通風(fēng)而雨灑不到。至天晴定后，回復(fù)原處。若天久雨之后，不晴不雨，陰翳連旬，人情亦覺悶損，蘭性更覺難堪。如新芽出土之時，總以露天安放為妙也。
蘭品清高，果泥堅(jiān)水潔，位置適宜，已畢種蘭能事。若望其壯盛花多，雨前用尿二水八和勻，灌根一二次。非其時，則無益而有害矣。若灌肥之后，約一小時許，天雨不至，速用清水痛灑一番，是為至要。茍雜揉混澆，希冀助長，吾見其蘭之日槁也。初年分栽，蘭槍尚少，土氣濃厚，灌肥反為不美。次年以后，槍蕃土薄，灌肥則不可少。或連陰久雨，灌尿無時者，用存性牛豬骨灰，取指頭大小者三五勺，分放盆面近旁處，可也。
蘭葉經(jīng)霜，始則色赤，久則質(zhì)枯。輕則薄如蟻點(diǎn)，重則深如染絳，蘭病之最急者也。蓋蘭病皆積漸而至，補(bǔ)偏救弊，尚可徐圓。惟霜天雪夜，一宵失檢，數(shù)載徒勞。不特目前蘭葉早枯，即下年蘭葉亦弱。青女封姨，恩仇分別，殆物亦各有所畏喜歟？
“然則治法若何？”曰：密蓋蘭柵，遷蘭入室，《位置》篇中，早已言之矣。此良醫(yī)不治已病，而治未病也。若已病矣，先洗以暖水，次拭以絮棉，甚者將面泥另換，安放暖處，隔一兩日始見太陽，可救十中之三四?；蛱m葉被雪壞，根蘆未傷，此后須令頻見日光，下年新槍，方易騰茂，亦法所當(dāng)知也。
護(hù)葉尚易，護(hù)花最難。種蘭一年，看花能有幾日？花箭既出土，放在略陰之處。有雨必避，有水勿澆。若陳列庭前，朝則令見日光，夜則令吸風(fēng)露，自然花箭高大，朵瓣齊整。茍不如法，即使十萬金鈴，亦無當(dāng)也。
花箭受病，自有數(shù)端：蟲蟻嚙食者病，陰晴無時者病，燥濕不勻者病，花時澆肥者病，大雨淋漓者病。若閉置室中，放近燈下者，花或不病，而葉亦病。
草木無知，故蘭病有外因而無內(nèi)因。然亦有不由內(nèi)外因者。蜘蛛蟻蚯，壞葉損根，四者蘭之蟊賊也。如盆蘭生蜘，不可以終日，狀如蠹漁，卵如木虱。蜘藏土內(nèi)，澆以煙骨水，蜘逸葉上，洗以退筆，此治蜘法也；蛛巢葉背，兩葉緊貼，切勿驚動，兩指順推，此治蛛法也；盆墊水涸，螻蟻所喜，水漫盆面，越宵乃止，此治蟻法也；蚯蚓奈何？茶麩水澀，只灌蘭根，勿濕蘭葉，此治蚓法也。
物中之蟊賊，猶可治也。蘭根最松，一撥即起，某等貪鄙之徒，乘人不見，袖底懷歸，種又不如法，必致萎謝。此則人中之蟊賊也。春雷發(fā)聲，能無懼乎？吾輩憐香，不可不慎防也。
草木中唯茶菊二種，其性略與蘭同。蒲草棕櫚，亦可點(diǎn)綴籬落，此外多非所宜。更以瑞香為大禁。古人呼為麝囊花，一切花木，無不忌之，而蘭為尤甚。俗所謂“蘭與瑞，大家累”，是也。故凡蘭與瑞香同植（一作相近），無不皆萎矣。孫真人《千金方》中，藥品必注明其性之所忌，殆非無見。
蘭之諸病，防不勝防，護(hù)不勝護(hù)。惟一言以蔽之曰：面面通風(fēng)，則蘭樂而無病?；蛟唬骸白臃翘m，何以知蘭之樂？”曰：此從《靈樞》，《素問》中得來。若謂前身明月，幾生修到梅花？才非謝覺，芳蘭竟體，未敢自居。至如莊子夢蝶，蘧蘧然一覺，時或仿佛近之。
◎鑒別
蘭之價(jià)值，或相倍蓰，或相十百，或相千萬，于何辨之？曰：于花辨之?；ú怀Ｒ娔魏?？曰：于葉辨之。辨葉不能萬全，以理而已。花有花理，葉有葉理。根蘆甲筍，莫不有理。辨理既真，見花可也，見可也。見蘆根甲筍亦可也。遠(yuǎn)而望之可也，近而即之可也，暗中摸索亦可也。必逐種分析，雖十年種養(yǎng)，一生經(jīng)歷，亦有所不能盡也。
○種類之暈素宜辨也
葉硬腳軟者暈種也。葉軟腳硬者素種也。暈種亦有葉軟者，柔中帶剛；素種亦有葉硬者，剛中帶柔。此辨葉情也；暈種筋骨粗，素種筋骨幼。暈種亦有幼者，肉薄而粗。素種亦有粗者，肉厚而滑，此辨葉質(zhì)也；暈種葉色沉，素種葉色潤。暈種亦有潤者，浮光外露，素種亦有色沉者，精華內(nèi)蘊(yùn)。此辨葉色也。若如此辨蘭，三者比較而參觀，雖不中，不遠(yuǎn)矣。然莫要于辨甲；青而帶紅者，必暈種。青而帶黃者，必素種也。但甲交秋后漸謝。不得不靠葉為憑矣。
○落山之久暫宜辨也
蘭新落山，蘆甲疊生，葉槍錯出，即經(jīng)數(shù)年剝換，終覺山氣未除，名圓所不尚也。無論是否佳種，其葉尾必亂，葉質(zhì)必薄，骨帶波折，腳帶參差，總不如舊落山之蘭可貴。若新到建蘭，花則年少一年，葉則歲短一歲。變種之后，益不堪入目矣。
○ 蘭槍之壯弱宜辨也
兩槍各三葉，不敵一槍五葉，何也？五葉必花，葉少者無花。來春新槍丫髻叢出，是槍數(shù)雖同，有花與無花異矣。凡丫髻新槍與舊槍，皆四五葉者上也。新槍四葉，而舊槍五葉者次之。新槍三葉，而舊槍四五葉者又次之。是則漸趨弱矣。蓋蘆大則壯，葉高則壯，甲之層數(shù)多則壯。徒以葉色油潤，槍數(shù)濃密為壯者，淺士之見也。至辨蘭之有無受病，尤為至要。已詳《防護(hù)》篇中。
○出產(chǎn)之同異宜辨也
粵蘭以仁化之丹霞，惠州之羅浮所產(chǎn)者，最為知名。其他深山，不乏佳種。雖花品無定，然葉垂腳企者上。福建臺灣，及漳泉龍巖諸州之蘭，到粵最多，葉長而潤，質(zhì)軟而垂；湘江、灃水、楚、本荃苣之鄉(xiāng)，然長衡諸州，來者不過數(shù)種，蘭葉亦健。惟是旁糙腳散，作花甚少。江蘇之蕙蘭，浙江之甌蘭，葉情萎靡，雜亂無章，土既不宜，見亦生厭。蓋無論何處所產(chǎn)，但葉和花與粵蘭相類者，久種愈佳。與粵蘭稍異者，易變劣種。與粵蘭大異者，雖生不蕃。
○花箭之稀數(shù)宜辨也
蘭之弱及受病者無論矣。有葉極茂盛，多年不見一花者，亦有一年內(nèi)而花開數(shù)月者。大抵蘆最上者為荸薺頭，次則茨菇頭，皆多花。其蒜子頭者，有花亦稀，韭菜頭者，必不花矣，于蘆可辨也；葉厚而身企者，葉健而腳收者，葉細(xì)而蘆大者，葉短而甲高者，皆多花。反是皆少花，于葉可辨也；鐵甲、企甲、緊甲者，皆多花，軟甲、義甲、散甲者，皆少花，于甲可辨也；一母槍而生三四新槍不等及周年新槍迭生者，每槍皆兩葉，雖極壯亦僅三葉者，凡數(shù)年不見一花，必皆此類，于新槍可辨也。若夫培植之工拙，又在辨種之外矣。
○花架之高下宜辨也
秋蘭之肯作花者，每不出架，能出架者，不輕作花。兩善難兼，可見全材之不易得也。其辨法亦大致相同。蓋花出架而又花多，除三五名種之外，珠覺罕見。唯不拘何種，凡蘆甲葉眾美華具者，百不一睹。
以上所論，皆為不見花者言之，所謂診蘭之脈也。夫撥十得五，取土且然。如謂見匣可以知劍，得荃可以知漁，據(jù)理推求，必?zé)o差誤，則亦不敢許也?；蛟唬骸罢\中形外，蘭理固然，不知根之形狀，與花之品格，亦可據(jù)理斷歟？”曰：葉與根相應(yīng)。根之長短大細(xì)，多與葉同。故葉舒則根萌，葉敗則根腐。葉與花亦相應(yīng)。葉卷扭者花飛揚(yáng)，葉平直者花端正。惟朵之多寡，瓣之大小，不能以葉定耳。
或曰：“然則見花買蘭，自無差誤，奚事此紛紛者為？”曰：以之買墨蘭則可，以之買秋蘭則不可。物有同好，捷足先得，一也；花時無多，兩不相值，二也；天時人事，花不如量，三也；花無定期，人無定居，四也。有此四難，欲多求三五佳種，未免有河清難俟之嘆。況自命為藝蘭主人，必見花始能辨識，非信道不篤，即認(rèn)理不真矣。故精鑒別，縱使不飫所望，必有可觀者焉。
花葉本同一理。凡見葉而不能定其花品之高下者，即見花亦必不能定。蓋花必究其所從出，花從三葉出者，其四葉出，花必更高大可知矣；花從舊槍出者，其新槍出，花必更壯盛可知矣；天色不合宜出者，其合宜出，花必更齊整可知矣；培植不合法出者，其合法出，花必更精致可知矣。
至于花葉，當(dāng)前品評，尚無定論。江南評蘭，以花為主，葉之美惡不計(jì)也。評花以格為主，箭之高矮，心之暈素，朵之多少不計(jì)也。吾粵花葉并重，蓋賞花不過數(shù)次，玩葉無間歲時，各用各法，不必是朱非白也。
粵蘭唯重素心。其暈種心有赤點(diǎn)者，除三五名品：如媚嬌素，一線紅等之外，賞家不掛齒頰。即甚奇異，不足登金谷之堂也。
粵中評蘭，茍非暈種，即不拘一格。潔白如雪，素質(zhì)天成，以色勝也；頂正肩平，唇舒舌立，以格勝也；參差錯落，斜正相生，以致勝也；昂藏獨(dú)立，高出葉表，以超勝也；小花短瓣，自然名貴，以韻勝也；同蘆并桿，一桿雙丫，以異勝也。大抵物以罕見為奇，能于一望各草之中，卓然別開生面者，即為貴品。
世俗所尚，以花出架而朵數(shù)多者為貴，不過取其熱鬧耳。然亦有辨。凡蘭葉高大長闊者，花不出架，則葉必遮花。朵數(shù)不多，則花不勝葉。若纖細(xì)短小諸名種，花雖三兩朵，亦覺名貴，此則相賞在牝牡驪黃之外矣。吾粵前輩評蘭，惟尚葉，近日則花葉并重矣。故評蘭之法，尤當(dāng)留意。蓋葉為花之佐，佳花必須有佳葉配之。葉質(zhì)貴厚，葉色貴瑩，葉腳貴健而堅(jiān)，葉尾貴軟而彎，葉坑貴淺而平，筋骨貴藏而不露，甲貴企而腳收，蘆貴大而葉細(xì)，是謂全美矣。至于長短大細(xì)，平劍扭劍，各視其種耳。
◎格理
蘭雖結(jié)子，虛軟如棉，不能播種。須由母蘭發(fā)筍，輾轉(zhuǎn)而遞傳。推求原始，厥種何來？蓋山川清淑之氣，鐘于人為奇士，鐘于物為奇品。奇固不常，人物同理。是以泉怪石峭，林巒深遂，名蘭乃產(chǎn)其中。古人謂：“蘭生幽谷”。不信然耶。
或謂：子無虛結(jié)，種不虛生。子熟至破殼，因風(fēng)吹落，粘著土面，必燥濕合宜，方能生長。若用人工，百不得一。而且初生蘭葉，僅長分寸，非經(jīng)三四年，甚至十年，不能成大蘭，故蘭產(chǎn)必在人跡不到之處。粗種多結(jié)子，故多名種少結(jié)子，故少，此一說也。造化生生這妙，有不可思議者。
蘭芽始萌，先出蘭甲，數(shù)層裹之，每層甲內(nèi)，已有小芽，胎蘗其中，為下年抽發(fā)張本。比如嬰孩，甫離母胎，陰陽生育之具，已早備矣。
蘭之全體，凡丁、甲、根、蘆、花、葉，皆由眾小長管，排比相合而成。其管皆中空，生氣津液，二者充滿其中。晝與晴，則葉中氣液，下降至根，故葉色槁而體薄。夜與雨，則根中氣液，上升至葉，故葉色潤而體厚也。
母蘭發(fā)芽，先結(jié)蘭丁。蘭丁者，蘆之盡處，諸根之總匯，蘭胎之鼻祖也。丁初結(jié)時，不過些小一點(diǎn)，在母蘭蘆內(nèi)，經(jīng)年醞釀，然后成芽。由丁生甲，由甲生筍，由筍成蘆，由蘆舒葉。葉以漸而長，蘆以漸而大，然后根以漸而生。未生根之前，藉母蘭蘆內(nèi)氣液以生，猶嬰孩之需乳哺也。
丁內(nèi)眾管，相切最密，故質(zhì)極堅(jiān)韌。其甲由近旁處之小管，分丫而生，略如竹之有節(jié)，甲則其箍也。大蘭歷年一周，當(dāng)春稟氣既足，則丁內(nèi)眾管，分為多管，以備新芽結(jié)丁之材料。
甲與丁在母蘭身上，先后同時而生。猶鳥卵在母胎便生殼也。初時蘭丁，全力注于甲，適甲內(nèi)葉胚已齊，丁之全力分注于葉。葉出甲外，丁之全力，注于葉者日增，注于甲者日減，及葉已長足，丁之全力，蓋注于花?；T則注于筍，不復(fù)注于甲，而甲亦功成身退，后先枯謝矣。
甲猶甲胄之甲，以護(hù)全體。甲共分六層，上二層以護(hù)葉，中二層以護(hù)花，下二層以護(hù)筍。亦有五層七層者，亦有花在上下層，筍在中層者。此第言其大概。大抵蘭壯盛，甲之層數(shù)必多而且高。蘆與丁雖分二名，實(shí)則一物相連，分為多節(jié)。丁內(nèi)眾管，至蘆處則漸大，至節(jié)處則分丫。上數(shù)節(jié)以生葉，下數(shù)節(jié)以生根，至出芽出花，皆在其中數(shù)節(jié)，即丁處也。上下被傷，猶有生機(jī)，若傷及蘭丁，從無生理。
丁上結(jié)為蘆。蘆內(nèi)眾管，質(zhì)比丁處略脆。管內(nèi)空處，膠漿充滿其中。其膠漿，由葉之津液下降，經(jīng)日光熬煉而成。初年花賴以滋長，次年筍賴以灌輸，三年，丁賴以久存。是物也，蓋管內(nèi)氣液，能上下升降，管外膠漿，能內(nèi)外灌輸，一橫一豎，各有功用也。
蘭根極粗，與他植物異。只能在泥隙中鉆行，不能向泥心直插。故泥粒之大小，必須得宜。他植物之根，吸收土汁，其力在端，蘭根則藉泥土培雍，四周吸力均勻。若盆中有一段離土，則此段必枯。
蘭根外肉而內(nèi)骨。肉之功用，在吸收土汁，化為氣液以養(yǎng)骨。其骨由丁內(nèi)眾管，分丫而出，堅(jiān)硬而柔韌，本粗而端銳，功用在引肉中氣液上行。蓋近丁處總匯故本粗，旁行泥中之隙故端銳。蘭本上重下輕，非堅(jiān)硬不能持固。泥隙曲屈四達(dá)，非柔韌不能鉆入也。
凡蘭放陽處及久晴，而泥常干者，根必瘦長而深入。放陰處及久雨，而泥常濕者，根必肥短而淺浮。此何以故？蓋泥常干，則全蘭之氣液下降速，而上升亦速，根不暇停留故瘦。根向盆底引土汁上升，取以自救，故長而深入。泥常濕，則全蘭之氣液下降遲，而上升亦遲。根常受潤澤，故肥。根在盆面，吸土汁上升，可以足用，故短而淺浮。升降循環(huán)，互相消長，一有太過不及之差，則蘭病矣。
蘭葉分兩扇，其合縫處有大管一條，貫徹首尾。每扇各有次大管佐之，旁又有更次大管夾之。其余面皆小長管排比而成。合縫處管略大，旁處管略小，故葉縫厚而葉旁薄也。葉之功用，蓋在晝則吸受日光，熬煉津液，蘆得之為膠漿。夜則升引土汁，催動生氣，根得之藉以透達(dá)。其升降皆以眾大小管為道路，必藉風(fēng)力吹拂功用，始能流動。故種蘭以通風(fēng)為第一義。
花箭既出土，蘭通體全力，盡注于花。必丁、蘆、根、葉、生長力充足，乃能作花也。蓋蘭花，為蘆內(nèi)膠漿滿足，溢出而生。多受日光，則葉之津液下降者多，而蘆之膠漿亦多，是以陽多則花佳。若少受日光，葉中津液，留以自澤，不盡下降于蘆內(nèi)，為熬煉膠漿之用，是以陰多則葉佳。蘆內(nèi)膠漿滿足，受日光熬煉，然后溢出為花。其香則又花中溢出之氣也。故在盆則香濃，折下則香減；晝則香濃，夜則香減。即安置無雨處亦然。比如炊飯，熟時則飯香四布，而冷時則否者，火氣消減故也。蓋根葉之釀氣液，蘆之釀膠漿，與花之釀香氣，皆藉日光之功也。
蘭花本一心六出。除兩肩瓣與兩捧心瓣相對外，頂瓣與唇瓣亦相對，中間舌為花心。此以上下參相對待也。試觀結(jié)子時，諸瓣齊謝，惟舌獨(dú)存，其理顯矣。
合而觀之，蘭根吸引土汁，化為生氣津液上升，經(jīng)丁蘆以達(dá)于葉。蘭葉吸收日光，其生氣下降于根，催令遠(yuǎn)達(dá)。其津液下降于蘆，而熬煉膠漿。膠漿滿足，開花結(jié)子，即其歸宿之處也。根與葉，為全蘭受生之源。甲以護(hù)體，蘆以儲神，丁為咽喉，眾管為脈絡(luò)，日光土汁為水谷，生氣津液為氣血，風(fēng)力為呼吸，無非為作花起見。故花眼初胎，其朵數(shù)瓣胚，皆已齊備，逐漸推展，以至高大成箭焉。
甲早出者故早凋，根后生者故遲朽，旁葉先出亦先謝，心葉后出亦后枯。惟蘭丁先甲葉而生，后根蘆而存。蓋蘭之通體，蘭丁最為要害。即此，可悟其理也。
◎叢談（待續(xù)）
蘭不擇地而生。意者貫耳歷面之國，苗瑤黎僮之鄉(xiāng)，亦必有名種出其中，但不知采取，湮沒無聞耳。方今清平之代，一統(tǒng)車書，火車輪船，無遠(yuǎn)不屆，將來風(fēng)氣大開，當(dāng)別有奇姿異態(tài)者，被發(fā)現(xiàn)出來，企余望之。
余家佛山。里中藝蘭前輩，如楊瀛州，佐廷，夙琛戶。惜后人無踵武者。鄉(xiāng)落則沙坑，周愛日園，亦知名。有楊桃種甚佳，俗所謂周家種民。今園既荒蕪，無復(fù)當(dāng)年蘭蜿矣！物之聚散，殆亦時歟？
俗諺云：“蘭無三年葉，家無三代蘭?！庇嘀^培養(yǎng)得法，三年蘭葉，可以同時并存，至蘭三代則罕矣！貧富不常是保守難，嗜好不同則培植難。祖宗兼金而求，子孫敝屣而棄者，比比皆是。不知人生一切玩好，云煙過眼而已。彼平泉草木，告戒諄諄，殆蘇公所謂“通人之一蔽”歟！
臺灣孤縣閩海，山里人蹤罕至，番社中蘭極多，土蠻不知愛重。間有好事者，外懾于驚濤駭浪之阻，內(nèi)憚于深箐疊幛之艱，嗜好雖殷，身命自惜，是以芳馨久悶，稱述無聞。到粵者，只有大葉一種，亦商飯輩就近采取。其他貴品難植者，隨得而隨棄之矣！李少棠大令召貽為余言：王撫軍凱泰，開山通道時，曾見有紅英紫萼諸異種，亦有花大如杯，素質(zhì)天成者，咸與蔓草同盡?！跸侣劼暎雇┮褷a。旋以事去官，不暇從容物色，今猶以為憾云。
余友鄧止齊，謂種蘭為一癡，送蘭為一癡，種則不送，送則不種。吾謂不然。蘭者適情之物，無庸過事認(rèn)真。果屬知音，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可也。若明珠暗投，坐令摧折，比與焚琴煮鶴何異。蘭若有知，能無叫屈？
大良澹園，以藝蘭著名。盆至盈千，種幾滿百，羅尚書之別墅也。公子伯純，手自培植，蕃茂異常。年來園內(nèi)建成機(jī)器絲局，操絲者皆是女朗，蛾眉二八，掩映素花葉間，望之令人意消。
嚴(yán)孝廉睿臣云藻言：往昔四會蘇圃，姜桂之園，蘭花最盛。迭經(jīng)亂離，散失殆盡，不勝嘆息。余就三年席，故家無不遍識，所見之蘭無可入目者。獨(dú)吳桂山芝香圃中，有朱點(diǎn)鴛鴦一種而已。今四會以山茶瑞香，見識于時，而蘭則并不譜種法，何也？
何孝廉天間天衢言：凡蘭葉修整端立者，謂之“蘭德”。此二字甚奇，而確非深知蘭趣者不能道。常以畫蘭制箋，羅羅清疏，不過數(shù)筆，而花情葉意，活現(xiàn)紙上，亦雅人之深致也。有某茂才亦嗜蘭，如刻印章銘筆硯之類，皆系以蘭，幾如柳子厚之《愚溪記》，未免數(shù)見不鮮。
由博返約。藝蘭之道，與學(xué)問通。搜羅既富，選花葉俱佳者十余種，精心護(hù)持，便足適意。否則愛博而不專，料理未能周到，辜負(fù)此香王矣！若兼收并蓄，事不躬親，曾謂園丁，能為九畹司命哉！
劉郎中健齊次熊，性豪爽，不耐細(xì)碎。見余與王綽然講求種法，自謂不喜種蘭，而喜品蘭，為深得“不好奕”之意。余謂非親手栽種，其中蘭之幽香，靜態(tài)，必不體貼入微，花格葉情亦然，若自達(dá)觀者視之，并品蘭亦屬多事矣！
王舍人綽然信芳曰：粵中癖蘭者：必求素心，人或尤之，則借出屈大夫解嘲?！峨x騷》云：“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然則莖既紫色，其非素心可知。且篇中云蘭者，層見疊出，屈子行吟澤畔，不過觸物起興耳。素心蘭生山谷深處，亦僅千百中之一二，安能舉目皆是哉！
先君子有言：“禽魚花卉，隨意點(diǎn)綴，謂之玩物適情。若務(wù)精美，終日屏營，是謂玩物喪志?！庇嘤谔m雖具夙好，四十以前，尚未十分措意。今老矣，功名富貴，無復(fù)關(guān)懷。只此數(shù)本幽蘭，晨夕與共。有時一天無此君，便覺起居寂然，甚矣愛緣之難斷也。追念庭訓(xùn)，時增汗顏。
尤物移人，凡物皆然，非專言女色也。城西陸某，蓄有名種素心蘭，珍秘逾恒。有西樵張某者，欲之而不得，乃變姓名，娶陸母之愛婢為妾，往來如婚媾，乘間竊蘭而去。陸覘其室，已盡室逃矣！數(shù)日有人叩門，函致百金，啟視則價(jià)值也。殆所謂盜亦有道歟？張某，僅以嗜蘭之故，至毀裂廉隅而不惜。此無他，不能物物，而反物于物，是以為尤物所移。
世俗相沿，有所謂物孝主人之說：“生平好蘭，身后須為蘭掛白，否則人蘭俱逝矣。”余謂哀戚之余，猶念先人手澤，澆灌如常，即不掛白，蘭生必蕃。若燥濕非時，動違蘭性，一兩月后，不旱死則淤死矣！夫召公甘棠猶戒勿剪勿伐。珍之者如拱璧，棄之者如弁髦，繼志述事之謂何！泉壤有知，能勿恫乎？余初蓄蘭，隨時訪購，或以某家多佳種，見告者往往失望而返。初以告者為妄，繼思非妄也。佳品難種，粗種易生，若不諳培植，則佳品謝而粗品存。道聽者不察，以為是佳者，皆以重金購之，不知好物難牢，彩云久散矣！世間孝子慈孫，坐令關(guān)盼成灰，不若楊枝早放，雖犯平泉治命，猶為彼善于此也。
蜀中海棠甲天下，杜工部集中無詩，致滋后人母諱之疑。余少耽吟詠，于蘭獨(dú)無一字。時或構(gòu)思，覺一部《十七史》，無從說起?！兑住芬蕴m比良朋，而《離騷》以蘭喻君子，絕妙品題，已被圣賢說盡。后世累讀連篇，徒成蛇足。
陸芳浦言：開建長安墟，山中叢桂參天，古桿數(shù)圍。有素心蘭，葉極纖細(xì)柔軟，花時，巖谷皆香。樵婦趁墟者，時采以簮帽檐，或雜薪草中，不以珍物視也。開建古端州，地屬肇慶府。長安墟西與懷集縣相接，懷距吾鄉(xiāng)十里之程。以地僻故無聞于時，獨(dú)所產(chǎn)薯莨，箬葉，間有知者，殆雅俗之相殊歟？
世俗認(rèn)為蘭性通靈。凡花多葉潤，生意勃然，人家見此，便誤認(rèn)是方興氣象。至并蒂，及非時開花，亦誤為吉兆。余歷歷驗(yàn)之，吉兆極少。一時物理反常，何能盡關(guān)人事？不過遇者有悻福心，智者有懼禍心而已。余曾戲謂鄧止齊：“昔有一女慕西湖而死，心獨(dú)不死，現(xiàn)形如西湖，樓臺樹石皆俱。余癖蘭如是，不知百年后，心亦現(xiàn)蘭形乎？”止齊曰：“世人皆有錢癖，安能一一現(xiàn)形，不過化銅臭耳。君之蘭癖，禪宗所謂舍利，道法所謂內(nèi)丹，功行圓滿，一縷心香，散作大千世界。蘭花氣味，使眾生聞木樨香而悟禪，見桃花而悟道，不至將蘭花當(dāng)飯食。此為絕大證果，豈沾沾以跡求者哉！”
人之嗜好，殊不可解。如余于蘭，常思其故而不得。以儒理言：由知而好樂，知何以生？以佛理言：由因而緣而果，因何以造？以儒理推之，人與物皆稟氣而生，同氣相求，如磁石之引鐵，琥珀之拾芥，糾纏膠結(jié)，有發(fā)于不自知者。然則未發(fā)之前，如何氣象？以佛理推之，則皆塵障也。安得我佛慈悲，現(xiàn)蘭花身為說法乎？
吳漢槎筆記言：“長白山地氣深厚，蘭葉盈丈?！贝瞬恢呛萎惒?？非蘭葉也。產(chǎn)蘭之處，皆在北緯五十度至七十度內(nèi)。移北過寒，移南過熱，蘭俱不生。長白山為昆侖北干，王氣獨(dú)鐘，我朝興盛，兩京發(fā)祥所自。耳食者遂信為實(shí)錄。不然，亦如太花十蓮花，為一時興到語耳。
王綽然云：梅妻蘭妾。詞人以為美談。然梅花鐵干杈丫，飲冰茹雪，非悍婦，即孤孀耳。蘭則仙姿逸韻，有菊花之靜，而無其孤；有水仙之清，而無其寒?！秱鳌吩唬骸芭c善人交，如入芝蘭之室，”友之云乎？豈曰妾之云乎？
余有三友：病多而服藥少，腹儉而買書奢，家貧而蓄蘭富。服藥少，雖或不能愈病，不至誤藥而增??；買書奢，人或傲我以不知，不能傲?xí)运恢恍钐m富，我本不因蘭而貧，人或因蘭而不我貧。是三友而得三善也。
相傳蘭能辟疫，人或疑之。夫瘟疫流行，皆穢濁不正之氣，由口鼻吸受者也。名醫(yī)如俞嘉言、葉天士輩，凡時邪逆?zhèn)麟?，皆以芳香通靈之品，立法主治。蘭花色白氣香，稟秋金之清肅正氣，正氣勝則不正之氣自退矣！至謂蘭葉象劍，能驅(qū)疫鬼，比之桃符棘矢，則俗士之談也。
蜂采花蕊，夾于股際，所以釀密。上供于王者，必戴于頂，歷覘之不一誤也。夏秋之交，園花盛開，蜜蜂比族結(jié)隊(duì)而來，所采蘭蕊，咸以頂戴之而去。他花則不盡然。物猶如此，然則口鼻之嗜，靈蠢厥有同情呼？
蘭一盆而過十槍，貴者價(jià)至百余金，村農(nóng)衣食半生矣！或問如許值錢，將來何用？夫習(xí)聞?wù)呱鷧?，罕觀者見奇。明珠彈雀，不及銅丸，寶鼎烹魚，豈如瓦釜？無用之用，其為用大矣！不得已，以解疫之說解之，亦省唇舌之一法也。
粵蘭之佳，人罕知者。近見《X叢》中，有元孔行素《至正直記》云：“蘭出廣地者為上。葉短而柔，廣而澤，蘆大如香附狀，最香。閩產(chǎn)次之?！?br />
蒲留仙有言：“自食其力不為貪，種花為業(yè)不為俗。”貧儒學(xué)圃，固自不妨。至于計(jì)較錙銖，以蘭為市者，殊乖雅道。余家貧窮，從不賣蘭，非自高也。炫蘭求售，未免待蘭太薄。有時歲底分盆，念仆輩終年澆灌，揀圓中此種多者，與三兩盆，令其換錢抵歲，此則體貼人情，偶然待蘭破格矣！
鄉(xiāng)有世家子，性愛蘭，不甚講求種法。生前豪奪巧取，無所不至。歿后，蘭歸其內(nèi)戚家。所有佳種，余以四十金盡得之。雅人達(dá)觀，何自苦如此。余家植蘭，不下萬本，佳種亦頗不乏，皆從名園購買，無一強(qiáng)索者。但期沒齒，不作傳家想也。假能預(yù)知死期，當(dāng)亦分贈知交，以廣流布。二三素心人，同茲嗜好者，保無咒余速死者耶？
順德弼窖鄉(xiāng)，號稱花村。鄉(xiāng)人皆以藝花為業(yè)，挨枝接節(jié)，精巧絕倫。即以花起家，如茂林園者，問及種蘭，則惘然不解，可稱怪事。省垣以藝蘭稱者，有任老三，忘其名，家居河南，號為蘭藪。歿后佳種數(shù)百盆，其妾分散售賣，得千金有奇。迨后，周翰鄉(xiāng)亦頗能妣美，然杜撰蘭名，則時為耳食者購去。今其子，琴鶴山房，名蘭亦間有存者，然不及乃翁之多矣。
潘太史少韓師史謂：“寧可食無肉，不可室無蘭。”庭中種養(yǎng)數(shù)十本，每花開時，談次必指，以夸座客。及開至箭末，手自剪理，漬以鹽蜜之屬。時取數(shù)朵配饌點(diǎn)茶，以為天下之美味，莫或過也。殆并“不可食無蘭”矣！此與愛墨而啜墨汁者，同癖嗜。至隨園老人所載，以蘭蠹為醬，雖香味逾常，終覺暴殄天物。近時梁都督香林寶泰，王孝廉星五延年，皆同里中蘭友也。都督盛飾盆盎，斑駁古雅，價(jià)值千金，可謂安排金屋。孝廉雖殷富，一槍一葉，無不手自經(jīng)理，澆水拭葉，有園匠所不及者，不獨(dú)“惜花春起早”而已。王方伯堯衢康福，雖亦喜種，未免葉公好龍矣！張慎修翁，尤名噪一時，所遺白墨蘭種最多。其孫次彭，亦能繼起，孰謂“家無三代蘭”乎？
牡丹以富貴為花王，真花王也。蘭為王者之香，有其德而無其位，素王也。漪蘭一操，圣人其在憂患乎？植之庭階之內(nèi)，登之幾席之上，凡花俗卉，咸俯首焉。世莫我知，不過深山穹谷中一小草耳。噫！豈獨(dú)蘭也哉。
【附錄】
◎藝蘭僮課
種蘭的方法，應(yīng)該是靈活的，不應(yīng)該是刻板式的。因?yàn)樘鞖獾年幥纾胤降暮?，蘭性的稟受，各自不同，要根據(jù)實(shí)際情況來確定才行?？墒乾F(xiàn)在情況有變化。我今后要經(jīng)常出門，家里的蘭花，祗好讓不大會種蘭花的僮仆們來代管了。所以我不得不將陰陽澆灌事宜，訂出一個簡明的章程來，讓他們按著辦。
這個章程是逐月來訂的。哪個月要做哪些事，都寫在上邊了。如果有閏月，那就上半月按上月辦，下半月按下月辦。蘭棚用木做架，架上橫放竹竿，竹大則應(yīng)破開，竹與竹之間以相距五分為宜，每一平方尺用十根細(xì)長的竹竿。上面再豎放一排竹竿，大小距離和橫的一樣。這一層是活動的，用來調(diào)節(jié)陰陽。這樣，可以一分二分三分地按等份增減陽光。
正月：墨蘭開花，蚯蚓開始活動。對盆泥板結(jié)了的，底孔堵塞了的，要換些顆粒塘泥進(jìn)去，使它通風(fēng)透氣。這時天氣還冷，陽光不暖，須要蓋陰七分，每五天澆一次水。
二月：墨蘭花已謝，蘭牙開始破土?？梢赃M(jìn)行分栽。螞蟻開始上盆，要注意加水墊。蚯蚓在盆內(nèi)繁殖，要灌茶麩水殺蚯蚓。澆水可免。要購買芒心，修葺蘭棚，放陽五分。
三月：蘭芽開口。介殼蟲開始出來，要繼續(xù)灌茶麩水殺蚯蚓，灌煙骨水殺介殼蟲和其它害蟲。雨前灌肥，雨后施豬牛骨灰或花生殼灰。放陽七分，可免澆水。
四月：新槍舒葉。龍巖素開始開花。介殼蟲產(chǎn)卵葉上，要經(jīng)常灌煙骨水和用舊牙刷刷洗葉面。經(jīng)常灌茶麩水殺蚯蚓。蓋陰五分。每七天澆一次水。趁下雨時把雨水儲存起來，以備澆灌。
五月：蘭花生根。大葉種開花。蚯蚓活動最頻繁，要經(jīng)常灌茶麩水殺蚯蚓。每七天澆水一次。
六月：蘭葉長。蜘蛛開始營窩。盆泥少了，要加泥進(jìn)去，板結(jié)的，要換顆粒泥。每五天澆水一次，蓋陰六分。經(jīng)常澆煙骨水，隔一天用噴壺灑一次在葉上。
七月：秋蘭盛開。把蘭花陳列在庭院里。蘭花的老葉開始發(fā)黃。蜘蛛產(chǎn)卵。挖曬塘泥，制成堅(jiān)硬的泥塊。每夜用水噴灑葉片一次。蓋陰七分。每五天澆水一次。
八月：老葉黃落，開始剪枯葉枯甲。修葺蘭棚。蓋陰五分，每五天澆水一次，隔夜噴灑葉片一次。
九月：榜墨放花。墨蘭開始起箭。螞蟻活動減少，開始入土。每天澆水一次，隔夜噴灑葉片一次，蓋陰五分。經(jīng)常澆煙骨水殺蟲。
十月：秋蘭花盡，把蘭盆放回原處。買竹竿，為修葺蘭棚備料。蓋陰五分。每五天澆水一次，隔夜噴酒葉片一次。有時灌茶麩水殺蚯蚓。
十一月：蘭筍初胎。寒夜要遷花入室，嚴(yán)防霜凍。蓋陰七分，每七天澆水一次。
十二月：黃葉落盡，新芽未出。這時秋蘭可以分盆。要密蓋蘭棚，保護(hù)好蘭花。煅燒豬牛骨灰，以備雨天施肥。每七天澆水一次。
以上所說的灌是灌根，所說的灑是灑葉，所說的澆，是灌灑并行，即澆到根又灑到葉。
灌澆的問題，雖然定了時間，但在執(zhí)行當(dāng)中，要從實(shí)際情況出發(fā)，千萬不能照搬。具體來講，有六宜免，四宜加，五宜減。
所謂六宜免，即是：天雨則免，天陰則免，天雪則免，將換泥則免，將換盆則免，將灌茶麩水、煙骨水則免。
所謂四宜加，即暑氣太酷則加，北風(fēng)過緊則加，近陽多處則加，盆小蘭盛則加。
所謂五宜減，即天時頻雨則減，盆泥融化則減，近陰多處則減，盆大蘭小則減，蘭頭黑、葉起點(diǎn)則減。
至于蘭盆的管理，要注意如下四點(diǎn)：盆里一生草就鋤去，一生苔就剔去。蜘蛛網(wǎng)粘住了葉，就用手指鉗去。盆墊里的水干了，就要趕快添水進(jìn)去。這是種蘭當(dāng)中很要緊的事情，千萬不懶惰，不要疏忽。所以說：種蘭要以面面通風(fēng)為第一義，不得已，則已刻刻留心為第二義。
◎藝蘭備物
耕稼必須有犂鋤，漁佃必須有網(wǎng)籮。蘭花愛好者種蘭，必須有工具、設(shè)備、材料備用，現(xiàn)錄出來，附在《藝蘭僮課》之后。
塘泥：趁魚塘干塘的時候，把塘中最低洼處的幼泥取出來，攤薄踏實(shí)曬干，閑暇時敲碎、用竹篩篩分三等，儲存?zhèn)溆谩?br /> 竹竿：修葺蘭棚及遮蔭用。以撐篙竹最佳，其次是籬竹。平時放好收好，不要日曬雨淋。
芒心：芒是一種草，扎棚用的。如果沒有，就用竹篾或藤篾。
鐵線：蘭棚重要的地方，要用鐵線捆扎，以求牢固。
鋸子：截竹木用。用畢拭凈，懸掛墻上。
剪刀：修剪黃葉、殘枝、腐根、枯甲及分栽時截?cái)鄼M根用。要鋒利。
斧：砍截竹木用，宜常磨拭，勿令生銹。
竹簽：大小如筷子，一端削尖。分栽時，用以插泥，使碎泥填實(shí)根旁。
竹蘿：大中小三等塘泥，要分別裝在竹蘿里備用。
篩：疏密三種，以便能篩出三等塘泥。
花生殼灰：平時儲備起來，雨后盆土太濕時，取三五勺放在盆面近邊處，以代液肥，同時緩解盆泥的濕度。
豬牛骨灰：用法與花生殼灰一樣。
熟煙骨：一斤浸水五斗，可灌可灑，用以殺介殼蟲和其它害蟲。
茶麩：一斤浸水一石，灌入土中，用以殺蚯蚓。
便缸：存尿用，讓尿在缸內(nèi)充分發(fā)酵，越久越好。臨用時，以二成尿八成水和勻使用。
隔水盆：用大盆做的。底旁有嘴，遮以棕片、粗沙。用以隔有樹葉雜草的雨水或肥水，使其澄清好用。
雨水缸：下雨時接滿儲存，供灌灑時用。
花灑：也叫噴壺。有嘴有柄，用來澆根和灑葉。
退筆：即不用的毛筆，要洗凈墨汁，用來洗蘭葉。
蘭盆：平時要準(zhǔn)備大中小各式蘭盆，安放在露天，日曬雨淋，以舊為好。
花架：陶或瓷的，在園中安墊穩(wěn)妥，隨時洗拭。木制的適宜在庭前陳設(shè)，用時搬出，不用時曬干收藏。
【附錄】《嶺海蘭言》蘭經(jīng)
蘭性與人性同。水與泥其飲食也，盆者其衣冠也。培養(yǎng)首重其材。至于灌溉之事宜，本無一定成法。不洞悉其所以致病之由，則愛之適足以害之。
流水勝止水，清水勝濁水，新汲水勝積潦水。雨水為上，山水次之，河水次之，井水又次之。不拘何水，以淡為貴，其帶鹽味堿味灰味礬味者，皆蘭之所大忌也。
泥以帶有鐵質(zhì)者，為無上之品。盆質(zhì)宜瓦不宜瓷。
蘭喜陽而惡熱，喜雨而惡濕，喜遮而惡密，喜風(fēng)而惡雪。養(yǎng)蘭之法，陽多則花佳，陰多則葉佳。七分蔽日，三分露天，足矣！位置，應(yīng)背西北而面東南。久旱得雨，蘭芽怒生。陰雨連旬，蘭根朽腐。
蘭貴通風(fēng)，遮又忌密。通風(fēng)為種蘭之先務(wù)。陽多花佳，陰多葉佳。此為通風(fēng)者而言之。若不通風(fēng)，陽多則曬死，陰多則淤死。
蘭之分盆栽種，猶人之分居也，過盛而不分則根枯，未盛而屢分則葉弱。種養(yǎng)得法，大率粗品三年一分，貴陽市品五年一分最為得中（粗品：一般蘭花，貴品：高檔蘭花）。分春半，春分后，分秋蘭，小寒后，是時老葉御盡，新芽將生，百無一失。
種半六忌：酷暑忌種，嚴(yán)寒忌種，烈日忌種，槍弱忌種，蘭芽開口忌種，多雨忌種（槍：蘭株）。
養(yǎng)蘭以面面通風(fēng)為第一義，以刻刻留心為第二義。
天下無不病之蘭。蘭在氣交之中，借陰陽以生，而陰陽有偏勝，則蘭病矣。凡病于陽者，葉尖常焦，輕則不下連，重則尾段全焦矣。病于陰者，葉生黑點(diǎn)，輕則不透背，重則頭腳俱黑矣。葉焦根尚未傷，春來猶能生發(fā)，至頭黑者根必朽腐。
土氣不通，陰病也，水氣不留，陽病也。泥太幼及太實(shí)，則積水易淤，陰病也（太幼：太細(xì)）。泥太粗及太松，則水氣不留，陽病也。遮蓋太疏則陽病，太密則陰病，澆灌太多則陰病，太少則陽病。風(fēng)高物燥，酷暑熏蒸，則陽病；久雨淋漓，嚴(yán)霜肅殺，則陰病。燥濕不均，及灌肥太過，則陰陽交病矣。見于陽者，以陰法救之。
蘭之諸病，無論其微甚，惟陰病者居多，蓋愛護(hù)備至，則灌水惟恐不勤。不知蘭性忌濕，一旬之內(nèi)天雨一次，則水缸可以不設(shè)。故春夏澆水甚稀，秋冬雨少，兩日灑葉一次，五日淋根一次足矣。且澆水須在朝曦未出之前，或在黃昏日入以后，遲早皆不宜也。
蘭槍尚少，土氣濃厚，灌肥反為不美，槍蕃土薄，灌肥則不可少。雨前用尿二水入和勻，灌悄無時者，用存性豬牛骨灰，取指頭大小者三分勺，分放盆面近邊處，可也。
蘭之諸病，防不勝防，護(hù)不勝護(hù)。惟一言以蔽之日：面面通風(fēng)，則蘭樂而無病。
病由人生，病由天致。泥不如法，將面泥逐層剔去，另掀新泥，不動蘭根，最為穩(wěn)妥。陽病先傷于上，而后及下；陰病先傷于下，而后及上。至于燥濕不均，及灌肥太過，則陰陽交病矣。
彌月陰雨，蘭病尚少。惟三日一晴，兩是一雨，泥面未干，天雨又至，晴時極熱，雨時極寒，此種天時，十蘭九病矣。可盡將蘭盆移入室中，通風(fēng)而雨灑不到。
蘭葉經(jīng)霜，蘭病之最急者也，霜天雪夜，一宵失檢，數(shù)載徒勞。治法若何？密蓋蘭柵，遷蘭入室，將面泥另換，安放曖處，隔一兩日始見太陽，可救十中之三四。或蘭葉被雪壞，根蘆未傷，此后須令頻見日光，下年新槍，方易騰茂。
護(hù)葉尚易，護(hù)花最難?；闯鐾粒旁诼躁幹?。有雨必避，有水勿澆。若陳列庭前，朝則令見日光，夜則令吸風(fēng)露，自然花箭高大，朵瓣齊整。
花箭受病，自有數(shù)端，蟲蟻嚙食者病，陰晴無時者病，燥濕不勻者病，花時澆肥者病，大雨淋漓者病。若閉置室中，放近燈下者，花或不病，而葉亦病。
半陰半陽，花葉并佳呼？否。一日之中，只得寅卯辰三時日光曬到，余時可以不用。即地方各異，以久曬而盆身不烘為憑，蘭性各殊，以久曬而葉尾不焦為度。此前輩相沿不易之法也。
遷蘭安放，勿當(dāng)檐滴，慮其衡擊也。勿過近墻隅，免其淤積也。承盆之基，橋洞中空，勿磚石填塞也。安蘭之所，與幾案齊高，勿離地太迫也。蘭花防濕，料理最難，果見晴霽無期，每盆減去泥面，現(xiàn)出蘆丁，則淤濕不致過甚。舍此無別法矣（根蘆、蘆?。杭禀[莖）。
蘭畏久曬，法必須遮。故未求佳種，宜先蓋涼棚，所謂七分蔽日，三分露天者，較為妥也。唯二三月天氣，風(fēng)和日曖，放陽宜多占一二分，因此時新筍初芽，得曖而漸強(qiáng)壯。過陰則蘭蓀苒弱不堪矣。亦有養(yǎng)蘭樹下者，然疏密未必合宜。加之以鳥糞所污，敗葉所積，蛛絲蟻粒所墮，一切皆害蘭之物也。霜雪蕭殺之氣，凡草木無不畏忌，況如蘭之柔脆乎。嚴(yán)寒之夜，必須蓋密蘭棚，或擇三五貴品，入室中藏避為佳。大江南北，九月之后，蘭盆無不密藏，所謂“芝蘭之室”是也（新筍：新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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