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堂偶雋》 （明）蔣一葵 撰

堯山堂偶雋
卷一 六朝
卷二 唐
卷三 唐
卷四 宋
卷五 宋
卷六 宋
卷七 宋

卷一 六朝

　　晉魏間，尚未知聲律對偶。荀鳴鶴（隱）、陸士龍（云）二人會張茂先（華）坐，張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語，陸舉手曰：“云間陸士龍，”荀答曰：“日下荀鳴鶴?！睆垞嵴拼笮Α＃ㄐυS多意思）后釋道安自北來荊州，與習鑿齒相見，道安因自通曰：“彌天釋道安，”習答曰：“四海習鑿齒?！贝怂墓嘀o之辭，當時指為的對，乃知此體自然，不待沈約而能也。（舊不解“四?！薄皬浱臁睘楹握Z，因讀《高僧傳》，《鑿齒與道安書》云：“天不終朝而雨六合者，彌天之云也；弘淵源而潤八極者，四海之流也。”兩人摘其語以為戲耳。）

　　晉前鋒都督《平兗青州露布》，相傳為謝玄作，然殊不類晉人口吻，疑后人擬撰。其略曰：“徐方既同而來庭，宣王復古；齊地悉平而振旅，世祖重光。恭惟皇帝陛下，凝江寧神璽之祚，至于萬年；開吳分歲星之祥，綏以多福。有方行海表之略，無晏安江沱之心。惟氏鞠兇，至堅孔熾。吞燕涼而薦食介鱗，易我衣裳；闖荊益以長驅(qū)蟊賊，荒我居圉。敢行稱亂，不戢自焚。師克在和，雖武騎無所用；天助者順，聞風鶴皆為兵。一戰(zhàn)成淝水之勛，三捷取壽陽之境。匹馬<角奇>輪無反，乃滅而亡；簟食壺漿以迎，曰予后？臣安請乘破竹之機，分命采薇之率。辟四方，徹我土，誕將天威；獎三軍，定中原，翦此朝食。齊變至魯，魯變至道，載戢干戈（兗青事語妙在天然）；汶達于濟，濟達于河，底謹財賦。斯皆帝德廣運，圣武布昭。歸鄆歡田，用儒無敵，揚文武烈，圖功攸終。于以正六龍御天之居，豈止保五馬浮江之緒。臣等共武之服，賴天之靈。洛邑朝諸侯，望翠華之回軫；營丘發(fā)嘉號，俟玉牒之修封?！蓖ㄆ兘?jīng)史如綴狐白裘，燦然一色，不見痕縫，非胸中包藏萬卷、兼之天才駿發(fā)不及此。最妙處在“徐方既同”、“江寧神璽”、“匹馬<角奇>輪”、“齊變至魯”數(shù)聯(lián)，字字是當時境界。

　　《宋史》稱劉穆之目覽辭訟，手答箋書，耳行聽受，口并酬應，不相參涉，悉皆贍舉。嘗判《恩賜綾錦出關(guān)》，其辭云：“某就日輸琛，占風削衽，既逾蔥嶺，便集藁街。頻承湛露之恩，幾荷油云之施。至若綾開翥鶴，映睢浦以成文（語語見景生情）；錦縟翔鴛，艷江波而濯色。近九重之厚錫，充萬里之輕赍。關(guān)司以寄重咽喉，任光襟帶。物皆違樣，既生非馬之疑；事乃出蕃，須計鳴雞之失。既緣恩賜，有異常途，勘責不虛，固難留滯。”觀此判則穆之決斷如流，信有倍萬恒品者矣。

　　孝武帝文章華敏，其《祈晴文》略云：“幸輟霖而吐景，權(quán)停風而斂翳。昭鸞輅于天郊，光龍旗于田際。耒耨得施，黍稷獲藝。增高廩于嘉年，登十千于茲歲?！惫诺弁跤鰹亩鴳郑宰载熞源鹛熳l，此文殊無自責之意，然格調(diào)音響卻俱在漢魏上。

　　元嘉中，南平王獻赤鸚鵡，普詔群臣為賦。太子左衛(wèi)率袁淑文冠當時，賦畢，赍示謝侍中莊，時莊賦亦竟，其文云：“慧性昭和，天機自曉。審國音于中寰，達方聲于遐表。乃其云移霞峙，霰委雪翻，陸離漸，容與鴻軒。躍林飛岫，煥若輕雷激銀漢（極其形容，是才人之致）；集場棲圃，曄若夭桃被玉園?！庇衷疲骸霸聢A光于綠水，云瀉影于青林。逆還風而聳翮，沾清露而調(diào)音?！痹姸鴩@曰：“江左無我，卿當獨秀。（語意俊爽而事亦奇）我若無卿，亦一時之杰也?！彼祀[其賦。

　　謝希逸（莊）《月賦》云：“日以陽德，月以陰靈。擅扶光于東沼（日出處），嗣若英于西冥（日沒處）。引玄兔于帝臺，集素娥于后庭。歌曰：‘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臨風嘆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孝武帝吟嘆良久，謂顏延之曰：“希逸此作，可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毖又畬υ唬骸懊绖t美矣，但莊始知‘隔千里兮共明月。’”帝召莊以延之答語語之，莊應聲曰：“延之作《秋胡詩》，始知（善詼）‘生為久別離，沒為長不歸?！钡蹞嵴菩υ唬骸叭撕贸爸o，未有不遇其敵者?！?br />
　　謝惠連嘗為《雪賦》，以高麗見奇，其文曰：“始緣甍而冒棟，終開簾而入隙（得境）。既因方而為圭，亦遇圓而成璧。盼隰則萬頃同縞，瞻山則千巖俱白?！闭f者謂與謝莊《月賦》為一時敵。

　　王元謨問謝莊：“何者為雙聲，何者為疊韻?！鼻f答曰：“‘互護’為雙聲，‘敖高’為疊韻?！卑矗骸睹姟贰包驇Г霸跂|”（雙聲疊韻），又，“鴛鴦在梁”（自是天造），此雙聲之所由起；古詩“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履清”，此疊韻之所由來。

　　元嘉中，詔郡國各舉士，凡薦舉皆有表，劉孝儀《薦賀場表》曰：“伏見賀結(jié)卷就賢，擔簦來學，鄉(xiāng)塾染其丹采，朋友扣其洪鐘。聲無愧于東筠，材有逾乎西杞。”陸徽在廣州，《薦從事朱萬嗣表》曰：“伏見朱萬嗣理業(yè)沖夷，秉操純白。年既知命，廉尚愈高。冰心與貪流爭激，霜情與晚節(jié)彌茂。歷宰金山，家無寶鏤之飾；連組珠海，室靡珥之珍?！倍砬f語可人。

　　齊永明末，都下人士盛為文章，吳興沈休文（約）、陳郡謝玄暉（眺）、瑯琊王元長（融）以氣類相推轂，為文皆用宮商，以平上去入為四聲，以此制韻，不可增減，謂之“永明體”。眺《謝隨王賜紫梨啟》云：“味出靈關(guān)之陰，旨潤玉津之濕。豈徒真定歸美，大谷滋慚，將恐帝臺妙棠（偶語乃復流動），安期靈棗，不得孤擅五盤，獨甘仙席。雖秦君傳器，漢后推餐，望古可儔，于今誰答？”融《謝武陵王賜弓啟》云：“融揖讓未工，濫陪弁飲之賞；操弧反正，繆奉招賢之錫。文韜鏤景，逸干捎云。玩溢百齡，佩流千載?！庇帧吨x安陸王賜銀缽啟》云：“素金之貴，有訪仙經(jīng)。鐫刻可奇，見符神鼎。撤膳器于珍羞之席，降寶玩于簟瓢之門。”

　　沈約撰《四聲譜》，自以為得天地秘傳之妙。其《謝敕賜絹葛啟》云：“素采冰華，文霜潔（賞應字絹耦實屨葛）。變溽暑于閨ト，起涼風于襟袖?！比嘻鹨娭瑖@曰：“此休文字字錦也。”

　　竟陵王少有清尚，傾意賓客，一時文學之士，競湊竟陵西邸。王融、沈約、王僧孺輩并見親信。融有啟《謝竟陵王示扇》云：“輕逾雪羽，潔并霜文。子淑賞其如規(guī)（雋），班姬儷之明月。況復動制圣衷，垂言炯戒，載摹聽視，貳范樞機。”約有啟《謝竟陵王教撰高士傳》云：“明公愛奇商洛，訪美東都。蓋欲隱顯齊功，出處同致。巢由與伊旦并流，三辟與四門共軌。肅奉明規(guī)，思自罄勖?！鄙嬗袉ⅰ吨x竟陵王使撰修書籍》云：“伏惟殿下銅爵始成，早ゼ從后之句；柏梁初構(gòu)，首屬驂駕之辭。”又云：“徒以愿托后車，乃望西園之客（陳思王諸才子）；攝齊下坐，有糅南皮之游（魏文帝、吳質(zhì)）。謬服同于魯儒，竊吹等乎齊樂”竟陵王咸嗟賞之。

　　沈休文《為安陸王謝荊州章》有云：“身班帝穆，爵首藩圭。好禮慚河，敦詩愧楚（組織兩王工甚）?！苯耐ǎㄑ停稙榻ㄆ酵醢萸G州刺史章》有云：“襲禮炫衷，迎恩震色?！庇譃椤督ㄆ酵鯌c登祚章》有云：“魂泣江郊，心泫京國?！痹~極追琢有章。

　　江淹《到功曹參軍箋詣竟陵王》云：“竊惟明使君鉞下：道耀神源，德鑄靈極。變瑤光之暉，贊玉燭之色。功邁翊殷，績起匡漢。是以赤瑕瓊寶之文，睇影而復集；青虬遺風之乘，光而遠至。如民者，謬以一氣之微，邀百載之會。潤厚累璧，恩重兼金。漏越之琴，竊痊文之價；缺嚙之劍，盜須哀之名。心羞秦媵，志慮楚犢。抱魄踴躍，憂集如熏?！庇?，《到主簿日箋詣建平王》云：“某乃庸人，素非奇士。身輕恩重，猥奉末光。枉白璧之惠，降黑貂之私。不謂咸池再暉，瑤光重照。開高天之慈，布厚地之施。承命以驚，巡走且失?！庇郑蹲嘤浽勑掳餐酢吩疲骸胺┑钕?，爰求儒雅，旁招異人。削赤野之玉，翦燕山之金。至如某者，遂遭煙露余彩，日月末光。惟恩知泰，變色薰心。某聞齊石既撫，無待巴人之唱；檀臺已構(gòu)，寧俟不才之木。某幼乏鄉(xiāng)曲之譽，長匱斤藻之德，豈宜炫璞鄭氏，獻鳳楚門哉？愿避職吏，緩其召書?！弊x三箋，知文通信才子也。

　　江文通嘗宿冶亭，夢一美丈夫自稱郭璞，呼文通曰：“吾有筆在卿處多年，可以見還?！苯綉阎械梦迳P授之。爾后為文，絕無美句。時謂才盡。文通《代蕭侍中作敦勸表》雖極刻練，但音節(jié)殊覺艱澀，此豈其才盡時耶（才安有盡不盡，自是精神衰不衰耳）？然其間有云：“臣不能遵煙洲而謝岐伯，迎云山而揖許由。激昂榮華之間，沉潛印組之內(nèi)。光飾既超，寵臨亦遠。”此等句，唐宋來亦少。

　　孔稚有《謝賜生荔枝啟》云：“綠葉云舒，朱實星映。離離昔聞，曄曄今睹。信西岷之佳珍，諒東鄙之未識?！卑矗和跻荨独笾x》曰：“角、昂興而靈華敷，大火中而朱實繁。灼灼丹華吐日，離離繁星著天。”左思《蜀都賦》：“傍挺龍目，側(cè)生荔枝。布綠葉之萋萋，結(jié)朱實之離離?！敝甥謫⒄枚x中語。

　　晉木玄虛（華）、孫興公（綽）、齊張思光（融）并作《海賦》：“翕波則洪連宿，吹澇則百川倒流。”（賦之為言，富也。若非腹笥焉得口珠？）此玄虛之雄也?！芭e翰則宇宙生風，抗鱗則四瀆起濤。”此興公之雄也。“湍轉(zhuǎn)則日月似驚，浪動則星河如覆?！贝怂脊庵垡病Ｈx措語無大懸絕，融后以其賦示鎮(zhèn)軍徐凱之，凱之曰：“卿此賦實超玄虛，但恨不道鹽耳?！比诩辞蠊P增曰：“漉沙構(gòu)白，熬波出素（遂在意外）。積雪中春，飛霜暑路?！?br />
　　梁氏帝王，簡文為勝，湘東次之。其謝赍諸表啟并稱精麗。簡文《謝東宮賜裘表》云：“才慚齊相，受白狐之飾；德謝漢蕃，均黑貂之賜。地卷朔風，庭流花雪。裙生惠氣，袖起陽春?！薄吨x敕賚方諸劍等啟》云：“才發(fā)玉函，雕奇溢目；始開牙檢，麗飾交陳。已匹丹霞之輝，乍比青云之制。身文自貴，器用惟宜。寒暑兼華，左右相照?！薄吨x賚賜玉佩啟》云：“藍田麗彩，槐水鏤文。飾以金闕之珠（只敲得碎、揉得勻，搦得團，便是佳境），制以魯般之巧。故以裾端照色，影外生光。恩發(fā)內(nèi)府，猥垂沾賜。臣方溫謝德，比振慚聲。沐浴深慈，欣荷交至?！薄吨x敕賚廣州區(qū)等啟》云：“淮南承月之杯，豈均符彩？西國浮云之碗，非謂環(huán)奇?！薄吨x敕賚長生米啟》云：“堯禾五尺，未足稱珍；漢苗九穗，方斯非擬。如隨瑞鹿，若降神烏。暮律向游。獻春方始。食乃民天之貴，粒有延齡之名。藉此資身，因斯養(yǎng)性?！薄吨x敕賚益州天門冬啟》云“逮自星橋，見珍玉壘。本草稱其輕身，廷壽實為上藥。姬晉之重丹桂，曹丕之愛落英。一家恩錫，竊幸往代?！薄吨x敕賚城邊橘啟》云：“甘逾石蜜，味重金衣。暉章縹李，豈止稱于晉世？上林美棗，非獨高于漢日?！薄吨x敕賚河南菜啟》云：“海水無波，來因九譯。周原澤洽，味備百羞。堯韭未儔，姬蜀非喻?！薄吨x敕賚大菘啟》云：“吳愧千里之莼，蜀慚七菜之賦。是知泮宮、采茆，空入魯詩；流火烹葵，徒傳幽曲?！保ㄌ粼诨@中俱是菜）《謝賜柿啟》云：“懸霜照采，凌冬挺潤。甘清玉露，味重金液。雖復安邑秋獻，靈關(guān)晚實；無以匹此嘉名，方茲擅美。”

　　陶貞白有二刀名善勝、威勝，武帝以賜簡文，簡文謝啟云：“名均素質(zhì)，神號脫光。五寶初成，曹丕先荷其一；二勝今造，愚臣總被其恩。錫韓非之書，未足為比；給博山之筆，方此更輕。”

　　簡文又有《謝賚扇啟》及《答定襄侯餉臥簟書》亦并灑然可愛。啟云：“某奉宣敕旨，垂賚細綾大文畫柳蟬雀扇一柄者，文均析縷，香發(fā)海檀。肅肅清風，即令象簟非貴；依依散彩，便覺夏室含霜。飲露青蜩，應三伏之修景；群飛黃雀，送六月之南風。蔽日垂陰，薰?jié)蓱M采；浮涼滌暑，蘋末愧吹?！逼浯饡疲骸绑摅蚨嗥?，筱蕩雜名。校色比奇，獨此為貴。自含蒼紫，似久暴于柯亭；乍舒黝素，若屢沾于湖水。三伏余炎，九折成用，便可旅食南館，高臥北窗?！?br />
　　湘東《謝東宮賜彈棋局啟》云：“繹本慚游藝，彌愧拂巾。緣邊之法，庶遵細柳之陣；徘徊之勢，方希明月之樓。”《謝東宮賚辟邪子錦白褊等啟》云：“江波可濯，豈藉成都之水；登高為艷，取映鳳凰之文。至如鮮潔齊紈（字字麗藻），聲高趙；色方藍浦，光譬靈山。試以照花，含燭銀之狀；將持比月，亂含璧之輝?！薄吨x東宮賚花釵啟》云：“麗玉澄暉，遠過玳瑁之飾；精金曜首，高踐翡翠之名?！薄吨x東宮賚瓜啟》云：“金榮始薦，瓊?cè)镙d珍。味奪蔗漿，甘逾石蜜?！?br />
　　湘東嘗出軍，有人將婦從者，湘東為勘語曰：“才愧李陵，未能先誅女子；將非孫武，遂欲驅(qū)戰(zhàn)婦人?！毙炀鐣r為諮議參軍，應聲曰：“項籍壯士，猶有虞兮之情；紀信成功，亦資姬人之力?！?br />
　　洛陽王偉從侯景叛，景敗，元帝愛其才，欲全之，朝士請曰：“前日偉作檄文甚佳?！钡矍笠曋性疲骸绊椨鹬赝?，尚有烏江之??；湘東一目（侵人太甚），寧為赤縣所歸。”乃大怒，殺之。

　　昭明文學藻思高于一時，方之簡文、湘東，難為兄弟?！吨x敕賚地圖啟》云：“漢氏輿地，形茲未擬。晉世方丈，比此非妙。匹之長樂，帷畫古賢；儔之未夾，止圖將帥。未有洞該八藪，混觀六合。域中天外，指掌可求；地角河源，戶庭不出。豈問千秋，自識烏桓之地；脫逢莊武，方著《博物》之書。”

　　昭明亡后，蕭子范求撰其集表云：“臣蟬翼輕身，未從塵露；豹斑嚴駕，永輟驂。戀生懷慈，伏深涕慕。昌乞銓次遺藻，勒成卷軸?！?br />
　　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淪缺，爭馳新巧，簡文、湘東啟其淫放，徐、庚諸人，分路揚鑣。簡文在東宮時，徐ゼ為家令。ゼ文體輕麗，春坊學之，時人謂之宮體。嘗有一人病癰，ゼ撰四言云：“狀非快馬，蹋腳相連（戲語如詈）。席異儒生，帶經(jīng)長臥。”其好為新奇如此。

　　簡文在東宮日，雅好文士，庚肩吾預其選，賜赍甚厚。每賜必有謝啟。《謝東宮賚檳榔》云：“無勞朱實，兼荔支之五滋；能發(fā)紅顏，類芙容之十酒。登玉案而上陳，出珠盤而下逮。澤深溫奈，恩均含棗?！薄吨x東宮賚米》云：“氵蚩水鳴蟬，香聞七里。瓊山合款，租歸十縣。某人慚振藻，徒降云間之松；職濫更繁，空撒家承之俸。成珠委地，事重逢仙；游玉為糧，珍逾入楚?！薄吨x東宮賚朱櫻》云：“異合浦之歸來，疑藏朱實；同秦人之逐彈（思巧），似得金丸?！薄吨x東宮示古跡》云：“仰巖遺篆，入握成塵（泰山李斯碑）?？妆诓匚?，隨開已蠹。豈有跡經(jīng)四代，年逾十紀，芝英云氣之巧，未損松鉛（斑垢）；鵲反鸞驚之勢，不侵蒲竹（斑垢）?！薄吨x賚銅硯筆格》云：“煙磨青石，已踐孔氏之壇；管撫銅龍，還笑王生之璧。西域胡人，臥織成之金?。挥蜗赏?，隱芙蓉之行幢。莫不并出梁園，來頒狹室。”《謝歷日》云：“登臺視朔，睹云物之必書（妙在杜撰而非杜撰）；拂管移灰，識權(quán)衡之有度。初開卷始，暫謂春留；未覽篇終，便傷冬及。裴回厚渥，比日為年?！?br />
　　肩吾又有《謝東宮賜宅啟》云：“卻瞻鍾阜，前枕洛橋。池通西舍之流，窗映東粼之棗。來歸高里，翻成待封之門；夜坐書臺，非復通燈之壁。”西舍東鄰，景物亦甚落落，但在毫端，便成佳句。

　　湘東王亦雅重肩吾，數(shù)有賜賚。肩吾《謝湘東賚米啟》云：“味重新城，香逾澇水。連舟入浦，似彥伯之南歸；積地為山，疑馬援之西至。”（即有山川之勢）《答湘東賚粳米啟》云：“棟斛瀉珠，嘉聞陶量；翻庭委玉，欣見馬圖?！薄吨x湘東賚柑啟》云：“傳名地理，遠自武陵之洲；族茂神經(jīng)，遙聞建春之嶺。王逸為賦，取對荔枝；張衡制辭，用連石蜜。足使萍實非甜，蒲萄猶饣?！薄吨x賜梨啟》云：“睢陽東苑，子圍三尺；新豐箭谷，枝垂六斤。未有生因扮水，產(chǎn)自桐丘。影連鄧橘，林交苑柿。來薦中廚，爰頒下室。事同靈棗，有愿還年；恐似仙桃，無因留核。”

　　武陵王嘗賚肩吾絹二十疋。肩吾謝啟云：“清河之珍，丘園慚其束帛；關(guān)東之妙，潛織陋其卷綃。下官謬忝扁舟，暫瞻還旆。而天人渥眄，增余論之榮；江漢安流，無訴洄之阻。遂使鶴露宵凝，輕立變；雁風朝急，冶服成溫。”（富有出之自新。詞人伎倆如此）

　　肩吾少事陶隱居，頗多藝術(shù)，隱居饋以術(shù)蒸，肩吾啟謝云：“味重金漿，芳逾玉液。足使芝慚明麗，丹愧芙蓉。坐致延生，伏深銘戴?！?br />
　　肩吾有《謝炭啟》云：“識慚曼倩，似見昆明之灰；清愧伯鸞，不復因人之熱?！笨芍^化臭腐為神奇矣。同時劉孝威亦有《謝炭啟》云：“壚生烽焰，室滿紅光。雉裘入而識奢，鼠布焚而無污?！闭Z非不佳，去肩吾遠甚。

　　孝威兄弟并有才名，其謝賜諸啟有極工者。孝儀起家始興王法曹，其《謝始興王賜花紈簟啟》云：“麗兼桃象，周洽昏明。便覺夏室已寒，冬裘可襲。雖九日煎沙，香粉猶棄；三旬沸海，團扇可捐?！庇?，《謝東宮賜橘啟》云：“俯匹穰橙，俯聯(lián)楚柚。寧似魏瓜，借清泉而得冷？豈如蜀食，待飴蜜而成甜？”孝威《謝賚錦被啟》云：“色艷蒲桃，采逾聯(lián)璧。鄂君慚繡，楚侍羞珠。雖復帝賜鶴綾，客贈鴛綺，高懸麗藻，遠謝鮮明?！庇?，《謝東宮賚藕啟》云：“色華玉樹，味奪瓊漿。根出楊池，聞之僮約；子為靈散，得自莊篇。楚后江萍，秦公海棗，凡厥水羞，莫敢相輩?！保c肺清楚。一想拈著磕著都米）又，《謝南康王餉牛啟》云：“直宿九重，獲免疏步。路休三逕，且息徒行。從祀甘泉，方無假于丞相；騎至清廟，又永笑于博陽?！绷苏Z，每簡練若此。

　　丘遲《謝示青毛神龜啟》云：“玄甲應于姬渚，青髯符于夏室。翱翔卷耳之陰（《逸禮》），浮游蓮葉之上（《龜策傳》）。藏采千載，獻狀一朝。斯誠至德動天，窮神為化，故能寶瑞開圖，珍祥映諜。懷星抱月，負字銜書?！保酥皇莾Σ闹唬P下便自有佘）江總《上毛龜啟》亦云：“影合四靈，光分五色。懷星抱月，負字銜圖。”后二語只不同一字。

　　陳文人徐陵稱首。陵父ゼ為梁左衛(wèi)率，時庾肩吾掌管記，陵及肩吾子信并為抄撰學士。父子東宮，出入禁闥，既文并綺艷，故世號“徐庾體”。陵在梁日，王僧辯等《勸進元帝表》乃其所撰，三四讀，轉(zhuǎn)轉(zhuǎn)可人，蓋四六中絕有體制者也。略云：“自氛氳渾沌之世，驪連栗陸之君。卦起龍圖，文因烏跡，云師火帝，非無戰(zhàn)陣之風；堯誓湯征，咸用干戈之道。星躔東井，時破崤、潼，雷震南陽，初平尋邑，未有援三靈之已墜，救四海之群飛，赫赫明明，躬行天罰，如當今之盛者也。于是卿云似蓋，晨映姚鄉(xiāng)；甘露如珠，朝垂原寢。芝房感德，咸出銅池，莢伺辰，無勞銀翦。久應旁求掌故，詢詔天官。斟酌繁昌，經(jīng)營高邑。揚龍旗以饗帝，御鳳以承天。伏承圣旨謙沖，為而不宰?；蛟坡尻栁磸?，函谷無泥，旋駕金陵方膺天眷。愚謂大庭少昊，非有定居；漢祖殷宗，皆無恒宅。登封岱岳，且署明堂；巡狩荊州，時行司隸。何必西瞻虎踞，乃建王宮？南望牛頭，方稱天闕？”帝覽表展轉(zhuǎn)久之，乃即位于江陵。

　　丹陽《上庸路碑》亦徐孝穆（陵）撰，詞頗雋蔚，其文曰：“濤如白馬，既礙廣陵之江；山曰金牛，孰辨梅湖之路。專州典郡，青鳧赤雁之船；皇子天孫，鳴鳳飛龍之乘。莫不欣斯利涉，玩此修渠。乍擁楫而長歌，乃樅金而鳴籟?！?br />
　　徐陵《侯安都碑》文：“望杏敦耕，瞻蒲勸穡。室歌千耦，家喜萬鐘。春始轉(zhuǎn)，必具籠筐；秋蟀載吟，必鳴機杼?！鼻八木鋭窀笏木鋭窨?。后蜀孟昶勸農(nóng)文全用之。

　　周明帝、武帝并好文學，庾子山（信）特蒙恩禮，趙王（招）、滕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信有《謝趙王賚米》二啟，俱極艷。一云：“上林紫水，雜蘊藻而俱??；云夢清池，間芙容而外發(fā)。珍逾百味，來薦晝盤；恩重千金，遂沾菲席。凌霜朱橘，愧此開顏；含露蒲桃，二其不饣?！币辉疲骸暗蹉暐?，既集西周；黃雀隨車，還蜚東市。漬而為種，不無霜雪之精；取以論兵，即有山川之勢（直思到人不意處）。某陋巷簟瓢，櫛風沐雨。剝榆皮于秋塞，掘蟄燕于寒山。仰費國租，遂開塵甑。非丹灶而流珠，異荊臺而炊玉。東方朔之捧米，既息長饑；西門豹之墾田（天然之偶），方慚此賚?！?br />
　　趙王好屬文，嘗以新詩示信，信答啟云：“落落詞高，飄飄意遠。文異水而涌泉，筆非秋而垂露?！保ǘ危?br />
　　趙王賚信雜色絲布三十段，又賚其子絲布等五段，信捻以啟謝云：“南冠獲宥，既預禮延；稚子勝衣，還蒙拜謁。關(guān)尹津梁之職，鄴地雙絲；扶風彩文之機，仙園獨繭。青衿宜襲，書生無廢學之詩；春服既成，童子得雩沂之舞。況復棲鳥挾子，同知桂樹之恩；澤雉將雛，共喜行春之令。根株一閏，枝葉俱榮?！逼湓啤澳瞎讷@宥”，則子山初入周時也。

　　趙王賚信白羅袍褲一具，信謝啟云：“懸機巧紲，變躡奇文。鳳不去而恒飛（作手妙絕），花雖寒而不落。披千金之暫暖，棄百結(jié)之長寒。永無黃葛之嗟，方見青綾之重。對天山之積雪，尚得開衿；冒廣廈之長風，猶當揮汗。白龜報主，終自無期；黃雀謝恩，竟知何日！”

　　庾開府《謝趙王賚干魚啟》云：“不勞獅子之亭，即勝雷池之長。翻驚河伯，獨不受人；足笑任公，終年垂釣。”又，謝《滕王賚豬啟》云：“白腹見珍，度遼東之水；赤欄為重，對襄陽之城。忽降全恩，謹充炮烙。孫弘牧于淄水，惟以求錢；卜式養(yǎng)于上林，豈知其味?！备婶~肥豕，俗物耳，乃發(fā)雅思如此。

　　滕王賚信鹿子巾一枚，信謝啟云：“解角新胎，戴藤初朵。盤龍之刀既翦，長命之縷仍縫。翠羽懸推，芙蓉高讓，游斯隱士，足笑鼓皮。入彼春林，方夸筍籜?！?br />
　　庾開府《謝滕王賚烏騮馬啟》云：“柳谷未開，翻逢紫燕。臨源猶遠，忽見桃花（使故事工）。流電爭光，浮云連影。張敞畫眉之暇，且走章臺；王濟飲酒之歡，長驅(qū)金埒。”同時王司空（褒）有《謝馬啟》亦精練，為時所稱。啟曰：“漢時樂府，偏愛權(quán)奇。晉世桑門，特憐神駿。黃金作勒，足度西河；白玉為鐙，方傳南國。儻逢漢帝，仍駕鼓車；若值魏王，應驚香氣?！?br />
　　庾開府《進白兔表》云：“光鮮越雉，色麗秦狐。月德符征，金精表瑞?！苯璋罪?、白狐形容妙絕。

　　庾開府《溫湯碑》直自溫泉摹寫生色，起語云：“咸池浴日，光應綠甲之圖；砥柱浮天，始受玄夷之命?！敝卸卧疲骸捌渖冋?，通為五云之漿（美自富來才兼學出），其味美者，結(jié)為三危之露。煙青于銅浦，色白于鉛溪。非神鼎而長拂，異龍池而獨涌。灑胄湔腸，興羸起瘠。秦皇余石，仍為雁齒之階；漢武舊陶，即用魚鱗之瓦?！蹦┒卧疲骸柏M若醴泉消疾，聞乎建武之朝，神水蠲疴，在乎咸康之世。嵩岳三仙之館，不孤擅于天池；華陰百丈之泉，豈獨高于蓮井?！?br />
　　庾開府從南朝初至北方，文士多輕之，后出《枯樹賦》示眾，乃無敢言者。時溫子升作《寒山寺碑》，信讀而寫其本。南人問信：“北方文士何如？”信曰：“唯寒山一片石堪共語耳?！弊由龂L為王延明作《讓國子祭酒表》云：“臣聞寶劍未砥，猶乏切玉之功；美箭闕羽，尚無充石之勢。況才非會稽之竹，質(zhì)謝昆吾之金。至于敷教東序，流化上庠，曠官何仰？”此表亦為一時傳誦。大抵溫故北方之士，足稱才子，未是名家。

　　邢邵、魏收與溫子升齊譽，世號三才。邢邵嘗謂：“魏收之文剽竊任。”魏收亦謂：“邢邵之賦剽竊沈約。”（變化成當剽竊都忘，此處政需工夫耳。）蓋六朝氣習如此。

　　北齊蕭愨梁室上黃侯之子，工于賦詠，曾秋夜得偶句云：“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鳖佒戚呄锑蒂p之，謂其蕭散宛然在目（情景雖真，氣象殊憊，所以有賞者亦有不愜者），獨盧思道雅所不愜。

　　盧思道與宗人詢祖并為北州人俊，詢祖舉秀才，至鄴，趙郡李祖勛嘗宴諸文士，齊文宣使小黃門敕祖勛曰：“蠕蠕既破，何無賀表？”使者佇立待之，諸賓皆為表，詢祖俄頃便成。其詞有云：“十萬橫行，樊將軍請而受屈；五千深入，李都尉去以不歸?！睍r重其工。

　　齊文宣崩，當朝文士各作挽歌。魏收等得一二首，盧思道獨有八篇，時人稱為“八米盧郎?！标P(guān)中語歲以六米七米八米分上中下，八米取數(shù)多也。盧后相隋，有《代為百官賀甘露表》甚佳，略云：“飛甘灑潤，玉散珠連（濃可咽）。昔魏明仙掌，竟無靈液；漢武金盤，空望云表。豈若神漿可挹，流味九戶之前；天酒自零，凝照三階之下。休矣美矣，皇哉唐哉！臣等并邀昌運，俱沐玄造。振鱗撫翼，空馳魚鳥之心；瘞玉編金，方待云亭之后。”

　　《隋書》多四六句。如曰：“銜甲示于姬壇，吐卷征于孔室。”不知何謂?！对姟肥柩浴拔耐跏苊痹疲杭厩镏拢鬃?，赤雀銜丹書入豐，止于昌戶，再拜稽首受。按：此是銜丹，非銜甲也?！般暭住倍殖觥墩撜Z》中候說，又是言堯，非言文王。又《拾遺記》：孔子生之先，有麟吐玉書于闕里人家云：水精之子，系衰周而素王。征在以繡紱系麟角。下句當出于此。然“吐卷”二字亦牽強，不如“銜丹”“吐玉”為佳。

　　凡啟并自稱名。隋齊王東《遺崔賾書》，賾答書云：“祖浚燕南贅客，河朔惰游。本無意于希顏，豈有心于慕藺。況復桑榆漸暮，藜藿屢空，舉燭無成，穿楊盡棄。但以燕求馬骨，薛養(yǎng)雞鳴，謬齒鴻儀，虛班驥皂。挾太山而超海，比報德而非難；堙昆侖以為池，匹酬恩而反易”王得書，賚米五十石，并衣服錢帛。王又聞王貞名，以書召之，且索文集。貞啟謝云：“孝逸學無半古，才不逮人。適鄢郢而迷涂，入邯鄲而失步。終朝擊缶，匪黃鍾之所諧；日暮卻行，何前人之能及？”王得所上集，賜馬四匹。賾字祖。貞字孝逸。此書與啟并自稱字。（古人多以字行）

　　六朝氣靡，齊梁以還，綺縟彌甚。隋初，治書侍御史李諤上書以為：“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盡是風云之狀。棄大圣之軌模，構(gòu)無用以為用?！弊R者謂其能救時弊。要之，昔人有言：“唐律女工也；六朝文亦女工也?！贝梭w自不可少。

卷二 唐

　　李百藥七歲能屬文。父德林嘗與其友陸、馬元熙宴集，讀徐陵文曰：“既取成周之禾，將刈瑯琊之稻，”并不知其事。百藥時侍立，進曰：“《傳》稱‘禹阝人藉稻’”。杜預注曰：“‘禹阝國在瑯琊開陽。’”等大驚異之。

　　貞觀間，皇太子寄詩長孫趙國公（無忌），時許敬宗為代作謝箋云：“伏惟殿下，溫文表裕，藻清漢于離暉；麗則凝華，縟春宮于博望。乃以監(jiān)守余暇，俯貺清篇。詞運理而參神，氣凌云而含粹。五章間發(fā)，若啟榮光之圖；六律相宣，如覿奏金之字。無忌幸從神武，愧乏王粲之才；忝列斯文，益深吳質(zhì)之戀。于是扣寂求音，繼震方之逸響；披肝見意，吐嚼火之微光。”敬宗十八學士中人，其深于藻如此。

　　貞觀間，除太師制曰：“晨謁金墀，事切于忠謇；（是六朝遺語）夜隨銀，義先于調(diào)護?！币嘣S敬宗筆。

　　王勃六歲能屬文。年十三，省其父至江西，會府帥宴僚屬于滕王閣。帥有婿喜為文章，欲夸之賓友，乃宿構(gòu)《滕王閣序》，俟賓合而出之，若即席而就者。既會，帥授簡，諸客無敢當，次至勃，勃輒受。帥既非意，色甚不怡（俗態(tài)）。乃使人伺其下筆，初報曰：“南昌故郡，洪都新府?！睅浽唬骸按死仙Ｕ劧??！贝卧唬骸靶欠忠磔F，地接衡廬。”帥沉吟。移晷，又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睅涼娜辉唬骸疤觳乓?。斯不朽矣。”因請成文，極歡而罷（末復殷勤。識趣識趣）。（唐人詩文，或于一句中自成對偶，謂之當句對，蓋起于楚辭“蕙蒸蘭藉”，“桂酒椒漿”?！肮痂m”，“斫冰積雪?！弊札R梁以來，江文通、庚子山諸人亦如此。王勃《宴滕王閣序》，一篇皆然。若“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歐越”“龍光牛斗”“徐孺陳蕃”“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鶴汀鳧渚”“桂殿蘭宮”“鐘鳴鼎食”“青雀黃龍”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天高地迥”“興盡悲來”之辭是也。于公異《破朱Г露布》亦然。如“堯舜禹湯之德，統(tǒng)元立極之君?！薄芭P鼓偃旗，養(yǎng)威蓄稅。”“夾川谷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護?！薄奥暼钪?，氣雄鉦鼓?！薄搬?yún)^(qū)兕作威，風云動色?！薄吧絻A河泄，霆斗雷驅(qū)?！薄白员贬弈?，輿尸折首。”“左文右武，銷鋒鑄鏑”之辭是也。）

　　三國《典略》蕭明與王僧辯書：“霜戈電戟，無非武庫之兵；龍甲犀渠，盡是云臺之仗?！蓖醪白想娗逅?，王將軍之武庫”，正用此事（不露戈戟字更佳）。以十三歲童子，胸中萬卷，千秋之下，宿儒猶不能知其出處，豈非間世奇材（宿儒自淺，童子自深）。杜子美、韓退之極其推服，良有以也。

　　《文選》王簡棲《頭陀寺碑》文有云：“層軒延袤，上出云霓；飛閣逶迤，下臨無地?！彪蹰w序亦云：“層臺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換字有色），下臨無地?！辈晃ǖ敢u其步驟，而雕琢愈工矣。

　　《文選》王儉作《諸淵碑》：“風儀與秋月齊明，音徽共春云等潤。”《庾信集 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序》：“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彼濉堕L壽寺舍利》碑：“浮云共嶺松張蓋，明月與巖桂分叢。”（插出桂影）滕王閣序“落霞”二句本此，然勃之語何啻青出于藍，雖曰前無古人可也。或以落霞作鳥名者，反覺意味淺短。

　　滕王閣序“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shù)?！逼湟饬x頗遠。又，“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非無圣主等語亦說得好）所賴君子安貧，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知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弊影搽m復詞人，胸中故自豁落。

　　王勃《益州夫子廟碑》云：“帝車南指（北斗），遁七曜于中階；華蓋西臨，藏五云于太甲?！睆堁喙x碑至此，四句悉不解，訪之一公，一公言：“北斗建午，七曜在南，方有是之祥，無位圣人當出?！A蓋’以下，卒不可悉?！崩隙拧冻鲻奶翇{》詩：“五云高太甲，六月曠搏扶?！比猛跽Z，注亦不釋其義。老杜讀書破萬卷，自有所據(jù)，或入蜀見此碑而用其語也。晉《天文志》：“華蓋杠旁六星曰六甲，分陰陽而配節(jié)候?！贝蠹卓质橇滓恍侵?br />
　　王勃時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皆以文詞知名，海內(nèi)稱為“王楊盧駱，”亦號“四杰?！本紘@曰：“吾愧在盧前，恥居王后?！奔靶虿?，有云：“薛令言朝右文宗，托末契而推一變；盧照鄰人間才杰，覽清規(guī)而輟九知”，則又推服如此（用漢書九變復貫知言之選語）。張燕公嘗謂人曰：“楊盈川之文，如懸河注水，酌之不竭，既優(yōu)于盧，亦不減王?！異u居王后’，信然；‘愧在盧前’謙也?！?br />
　　唐初，改秘書省為監(jiān)，掌書籍圖史天文歷數(shù)之事，領(lǐng)著作、太史二局，楊盈川序云：“周王群玉之山，漢帝蓬萊之室。觀星文而考南北，天象入于璣衡；披帝冊而質(zhì)龍神，負圖出于河洛?！?br />
　　唐著作局有雙槿樹，盧照鄰同崔少監(jiān)作賦，序云：“蓬萊山上，即對神仙；蕓香閣前，仍觀秘寶。金懸秦市，揚子見而無言（《呂覽》、《新語》遂作佳偶）；紙貴洛城，陸生聞而罷笑。故知柔條朽干，吹噓變其死生；落葉凋花，剪拂成其光價。方且傳石渠之故事，得槿樹之新名，足以脂粉仙臺，丹青秘府者也?！辟x云：“地則圖書之府，人則神仙之靈。中有芳，郁郁亭亭。兩砌分植，雙階并耀。葉鏤五衢，榮分四照。青陸至而鶯啼，朱陽升而花笑（神與境會）。紫蒂紅蕤，玉蕊蒼枝。露華的，風色徘徊。寂寞條利，棲閑此地。委命卷舒（亦有致），隨時榮悴。外無嬰夭之禍，內(nèi)有逍遙之致?！辟x出，一時競寫，因名著作為“雙槿署”云。

　　楊盈川為文好以古人姓名連用，如“張平子之略談，陸士衡之所記?！薄芭税踩室似渎樱匍L統(tǒng)何足知之。”人號為“點鬼簿?！瘪樫e王文好以數(shù)對，如“秦地重關(guān)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人號為“算博士。”（即滕王閣序中，如“徐孺、陳蕃”“馮唐、李廣”及若“三江、五湖”“三尺、一介，”亦未嘗不點鬼、握算也。）

　　駱賓王《為齊州父老請陪封禪表》云：“鄒魯舊邦，臨淄遺俗。俱沐二周之化，咸稱一變之風。境接青疇，俯瞰獲麟之野（工麗真與泰岱增色矣）。山開翠屺，斜連辨馬之峰。豈可使稷山遺氓，頓隔陪封之禮；淹中故老，獨奉告成之儀？是用就日披丹，仰壁輪而三舍；望云抒素，叩天閽于九重?！本渚渚闶驱R州父老口吻。

　　賓王《請陪封禪表》有云：“河浮五老，啟赤文于帝期；海薦四神，奉丹書于王會?！保ū碓~煉得春容，露布語亦氵復精悍。用松用緊亡所不可）后作《姚州道破設蒙儉露布》亦用之云：“四神踐雪，五老飛星。”《論語讖》：“堯與舜游首山，觀河渚，有五老游河，一老曰：‘河圖將來告帝期?！焕显唬骸訄D將來告帝謀?！焕显唬骸訄D將來告帝書?！焕显唬骸訄D將來告帝圖?！焕显弧訄D將來告帝符?！杂櫍w于天，入于昴。”又，武王伐紂，天大雨雪，南海神祝融、北海神玄冥、東海神勾芒、西海神蓐收四神及河伯詣王門曰：“天伐殷立周，謹來受命?！备鞣钇涫?。賓王用此二事。

　　賓王《上裴侍郎書》云：“義士期乎貞夫，忠臣出乎孝子。既不能推心以奉母，亦焉能死節(jié)以事人？假物議之無嫌，實吾斯之未信。況流沙一去，絕塞千里，子愴入塞之魂，母切倚廬之望。就令歡以卒歲，仰南薰之不貲；而使憂能傷人，迫西山而何幾！”裴侍郎即行儉也，時欲以書記之事委駱，駱有母在，欲終養(yǎng)，故辭之如此。誰謂賓王才士而無器識耶？及《上司刑太常伯啟》則云：“膾余之魚，希振鱗于吳水；膳后之豕，翻化龜于魯津?！薄渡蟽贾輪ⅰ穭t云：“奮短翮于搶揄，希高標之余拂；濯纖鱗于涓滴，望鴻浪之微沾?！薄渡翔η痦f明府啟》則云：“沉骸九死，終望銜珠；殞首三泉，徒希結(jié)草。”又汲汲于干進若不及者（前非真情，后是本相）。前后兩截人，宜為行儉識破。

　　賓王諸啟，纟麗纟麗千余言，如宮商相間，繪素相雜，然前后多雷同，不耐檢，如《上司刑太常伯啟》云：“登小魯之岸，辨練光于曳馬；臨大吳之國，識寶氣于連牛。垂秋實于談叢，絢春花于詞苑?！蹦┰疲骸笆櫷镁S箕，動薰風于舜海；從龍潤礎，霈甘澤于堯云?！薄渡狭箚ⅰ窂鸵u用之。上李少常啟云：“片善必甄，挹虞翻于東箭；一言可紀，許顧榮以南金。某蟠木朽株，散樗賤質(zhì)，退無毛薛之交，進乏金張之援，塊然獨居，十載于茲矣，然而日夜遷代，嘆溝壑之非遙，貧病交侵，思薜蘿而可托。欲乘幽控寂，進綺季于青山，樂道棲真，從魯連于滄海。”《上張司馬啟》復襲用之（如諸啟同時而發(fā)則可，異日而修則不可）。豈文章大家亦自有帖括耶？殆不能為駱丞解嘲也。

　　賓王《冒雨尋菊序》：“參差遠岫，斷云將野鶴俱飛；滴瀝空庭，竹響共雨聲相亂。仰折巾于書閣，行閱飄；挹雅步于琴臺，坐聞流水。字中蝌蚪，競落文河；筆下龍蛇，爭投學海。珠簾映水，風生曳露之濤；錦石封泥，苔印龜之岸。墜白花于濕桂，落紫蒂于疏藤。雖物序足悲，而人風可愛。留姓名于金谷，不謝季倫；混心跡于玉山，無慚叔夜?！贝似c滕王閣序競爽。蓋一時詞家意興所到，下筆自同，譬之富人肆筵，彼此珍錯，不必詢其仿效誰何也。

　　賓王《楊州看競渡序》：“臨波笑臉，艷出浦之輕蓮；（麗筆賦艷麗語）映渚蛾眉，麗穿波之半月。能使洛川回雪，猶賦陳思；巫嶺行云，專稱宋玉?！卞\心繡口，落筆自是不凡，然而比于淫矣。

　　駱丞在徐敬業(yè)府，為敬業(yè)檄武后罪狀，武氏覽及“入門見嫉，娥眉不肯讓人；掩袂工讒，狐媚偏能惑主。”（是時昌宗兄弟及白馬寺主皆未到手，少了幾句稱頌話頭）微笑而已。至“一А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不悅曰：“宰相何得失如此人！”（邪后亦自能鑒賞。）

　　狄梁公（仁杰）《告老表》曰：“脫簪公府，歸杖私門。”又曰：“采羅含歸老之蘭，飲胡廣延年之菊。”人知梁公反周為唐，勛烈表表當時，而知其文者蓋鮮。

　　狄梁公巡撫江南日，奏毀吳楚淫祠千七百所。西吳有西楚霸王廟亦在毀中，公自為檄文曰：“自祖龍御宇，橫噬諸侯，任趙高以當軸，棄蒙恬而齒劍。沙丘作禍于前，望夷覆滅于后。七廟墮圮，萬姓屠原。鳥思靜于飛塵，魚豈安于沸水？赫矣皇漢！膺赤帝之貞符，當四靈之欽運。俯張地紐，彰鳳紀之祥；仰緝天網(wǎng)，郁龍興之兆。而君矜扛鼎之雄，逞拔山之力，莫測天符所會，不知歷數(shù)攸歸，遂奮關(guān)中之翼，竟垂垓下之翅（只說羽不知天命，更不數(shù)羽之罪何等樣大，令他人為之，便將瑣碎）。蓋實由于人事，焉有屬于天亡？固當匿魄東峰，收魂北極，豈合虛承廟食，廣費牡牢？今遣焚燎祠宇，使蕙幃銷燼，羽帳隨煙。君宜速遷，勿為人患！”

　　武周以《御覽》、《博要》等書，聚事未備，令麟臺監(jiān)張昌宗、少監(jiān)李嶠廣召文學之士徐彥伯、員半斤等，增定千三百卷，更加佛教道流等部，御名曰《三教珠英》。所刊定佛經(jīng)序皆御制，或稱則天，或稱中宗，或稱睿宗，雖不能盡窺禪宗秘密，而半滿共貫，根葉備設，其警句有云：“真空無象非象，教無以譯其真（妙在以本色生色）；實際無言非言，緒無以龠其實。”“又貝葉靈文，北天之訓逾遠；貫花微旨，西秦之譯更新。”又“大乘小乘，逗根基而演教；半字滿字，逐權(quán)實而敷文?！庇郑褒埑重惾~，函傳摩之城；象負連花，遂滿真丹之境?！庇郑霸賾曳鹑?，重補梵天。龍宮將八柱齊安，鷲嶺共五峰俱峻?！庇郑八春优c定水俱清，堯燭共慈燈并照?！庇郑敖湎闩c覺花齊馥，意珠共明月同圓?！贝私詮┎T人潛撰，托云圣制以欺世者也（佛以獨體字為半字，合體字為滿字。魚莊飾門柱曰摩。真丹，震旦也）。

　　徐彥伯為文，多變易求新，以“鳳閣”為“閣”以“龍門”為“虬戶”，以“金谷”為“銑溪”以“玉山”為“瓊岳”，以“芻狗”為“卉犬”，以“竹馬”為“筱驂”，以“月兔”為“魄兔”，以“風?！睘椤办疇佟?，后進效之，謂之“澀體”。（“疾霆未遑塞聰”，蓋如此）

　　武三思，武后之侄，當時亦以文稱，有《賀老人星表》曰：“澄霞助月，非唯石氏之占；散翼垂芒，何獨斗樞之說？”按《運斗樞》曰：“老人星見，常散翼垂芒。”《石氏星占》曰：“星出澄霞助月，主人君壽?！比加米饕宦?lián)，工甚。

　　張文成（）以詞學知名，凡七應舉，四參選，其判策皆登甲第，員半千謂人曰：“張子之文，如青銅錢，萬揀萬中。”故人號為“青錢學士”。時有明經(jīng)董萬，舉九上不第，號“白蠟明經(jīng)”。與為對。

　　唐世選士之科不一，書判拔萃，其尤也。張龍筋鳳髓，判自省臺寺監(jiān)以至州縣，為題僅百，而辭章藻麗，頗多可采。如中書通事舍人崔暹奏事口誤，御史彈付法，大理斷笞三十，征銅四斤。暹款：奏事雖誤，不失事意，不伏征銅。判云：“裴楷之英姿肅肅，朝野羽儀，魏舒之容止堂堂，群僚領(lǐng)袖。自可曳裾紫禁，伏奏青規(guī)（內(nèi)禁地以青規(guī)畫），助朝廷之光輝，贊明時之喉舌。芝泥發(fā)彩，宣鳳藻而騰文；蘭檢浮香，潤龍縑而動色（天子制詔，以紫芝為泥以封，蘭英為檢）。豈容金馬之對，未被譽稱；神羊之威，俄聞奏劾。罰金既罹于疏網(wǎng)，辨璧無舍于明珠。雖觸凝霜，理宜清雪。”又御史王銓奉敕推衡州司馬鐘建，未返制命，輒干他事解來陽縣令張?zhí)?，泰不伏，判云：“棲鳥之府，地凜冽而風生；避馬之臺，氣威棱而霜動。某位參持斧，職在理輪。履暴勝之清徽，乘葛豐之雄烈。冠施鐵樹，貴戚傷心；花發(fā)繡衣，奸豪斂手。推鐘建之罪，特奉絲言；舉張?zhí)┲?，無虧格式。正當直指，豈是輒干？”又戶部侍郎韋珍奏稱：諸州造籍，脫漏丁口，租調(diào)破除，倍多常歲。請取由付法。判云：“班固申犬牙之制，疆場綺分（《西都賦》）；應璩論馬齒之規(guī)，井田鱗次。戶標九等，俱陳萬國之圖；人有十倫，并卦三年之籍（從王公至輿臺）。豈容丁口脫漏，任意疏遺；租調(diào)破除，恣情抽減。”又禮部奏：海州奏朱雁集，岐州奏白麟見。及薦郊廟，二項俱無。判云：“典朕三禮，大舜委于姜夷；分敕六卿，成王任于彤伯。建茲歲首，實曰春官。敦敘九族之親，欽若五常之教。祀天郊地之典，舉其宏綱；朝日夕月之儀，撮其機要。岐州俯鄰八水，斜瞻之峰；海部近控三山，回瞰鯨鯢之穴。陳敬所奏，瑞雁翻朱，薛泰申文，翔麟孕素。赧丹霞于日羽，晃若朝輪（朱洵孔陽白堪受采）；晶白雪于霜毛，皎同秋練。既無狀驗，空有奏章。尋鳥跡于云空，察人形于冰鏡。語同捕影，不可誣神；狀等系風，如何薦廟？”數(shù)條字字有來歷，雖疊用故事，不厭其多。洪景盧見謂堆孕，不切于蔽罪議法，遂云無一可讀，似非至當之論。

　　張龍筋鳳髓判，未有藉田親蠶二條、亦極典則?！都铩吩疲骸扒鄩懒?，翠幕煙平。百司于是駿奔，三公以之肅事。紺轅黛耜，克遵應劭之儀；綠耦朱，久備曹褒之禮。”親蠶云：鳴鳩醉椹之朝，戴勝降桑之日，鴛帷就列，一十四位導其前、服斯臨，百二十官隨其后。三盆事畢，獻于王公；五服功成陳之宗廟。

　　李嶠兒時夢人遺雙筆，自是有文辭。神龍初為中書令，時有道士馮道力讓官封，嶠為作表云：“某潛形草澤，不將皋鶴，并聞浪性。云霞惟慕，海鷗相狎。十步徒歡于飲啄，一官匪尚于榮華。所冀資此俸秩，永修齋供。庶玉清垂貺，增寶祚于三光（又是道家語）；金錄開祥，固珍圖于萬劫?！?br />
　　景龍初，置修文館學士，選公卿善為文者李嶠等二十余人為之。陪侍游宴，賦詩屬和。三年元日，清暉閣登高遇雪，宗楚客詩云：“蓬萊雪作山是也?！睄榘馘假R表云：“縈樓棲檻，疑璧臺之九重；落絮飄花，似芳林之二月。豈惟洛神呈象，來舞帝宮；固亦海騎相趨，下朝仙闕。東皋欣而望歲，南史慶而書祥。萬寶登秋，居然可詠；雙桐葉唱，即事非遙。”復賦詩有“千鐘圣酒御筵披”之句，是日甚歡。

　　李嶠有《為臨川王讓千牛將軍表》，視它表更饒風力。其辭云：“臣某夙奉皇明，已忝銜珠之秩；兄某近承天澤，又當執(zhí)金之位。弟兄齊列，伯仲分曹。咸典禁戎，比參宸衛(wèi)。匪唯官崇祿厚，思滿盈而增憂；固亦秉勢操權(quán)，顧章程而自惕。”又云：“伏乞收跡丹墀，歸骸素里。庇堯云之光彩，浴舜海之波瀾。柳蔚桃濃，聽南鄰之鐘磬；茅舒桂滿，陪北闕之簪纓。餐厚渥而忘饑，樂太平而愈疾?！?br />
　　崔融擢八科高第，為崇文館學士，武后美其文，進鳳閣舍人。是時有芝草生殿中，融表賀曰：“伏惟天后化含萬物，訓正六宮。天下被涂山之音，海內(nèi)仰河洲之教。芝英繞殿，暫疑王母之臺（使兩事譽女后，巧）；靈草成田，聊比密妃之館。斜臨網(wǎng)樹，分貝葉而重開；近對淪池，接蓮花而倒下。豈與夫生于石室，空傳好道之言；產(chǎn)自珠宮，徒事不經(jīng)之說。”句句從天后殿上討出便妙，若只泛泛在芝草上著腳，假饒生色，亦無雋永矣。融后撰《武后哀冊文》最高麗，絕筆而死。時謂思若神竭。

　　崔融《賀嘉麥表》與張說《奏嘉禾表》，時并稱其精絕。崔表曰：“纖芒濯露，疑因黑壤之宜；香稼搖風，若吐黃金之色?！睆埍碓唬骸俺汲跻姳娒鐏儔牛惴f垂秋，嘉玩繁滋，欲觀成粒。左右無識，折以呈臣。臣異其綠葉緩舒，蔥芒壁秀，熟視奇狀，乃知嘉祥（四六亦要流動員轉(zhuǎn)）。下則異畝合莖，上又同連雙穗。昔雍熙之代，政理之君，雖祥出應時，而生不擇地。未有托根神域，彰孝德之弘深；吐秀壽宮，助粢盛之豐潔。”此段光景如畫，然殊不滯于四六。與崔表另一格。

　　張說《讓封燕國公表》云：“且如人臣之義，二則為罪；愚智之分，一心不回。譬如犬馬有不背之性，草木有不凋之理。知何德于天壤，而欲蒙造化之偏施哉？臣之無功，正與此類。”此段反覆譬喻，四六文不多得。文至此又一變矣。

　　燕公《國子祭酒表》云：“東朝束帶，銀榜增華。西序縹纓，環(huán)林益潤?！逼湮墓诿岣呷A，蔚有采色。自來作國子表并不及。

　　《庾信碑》云：“龜顧印函，蛇盤綬笥?！毖喙挠谩褒旑櫽》浚弑P綬篋。”愈佳。

　　姚崇與張說同相，頗懷疑阻，張銜之。崇病，戒諸子曰：張與吾釁隙甚深，然為人奢侈，好服玩，吾沒后當來吊。汝具陳吾平生服玩寶帶重器致之，仍以神道碑為請。既獲文，即時鐫刻。張見事遲，數(shù)日后必悔，欲索回刪正。當引使者視石，告云：“且已聞于上矣?！背鐩]，張果至，目其玩器者三四，諸子悉如崇戒。不數(shù)日文成，敘足該詳，時謂極筆。略曰：“八柱承天，高明之位列；四時成序，亭育之功全?！保ㄏ霃堈f當時政欲刪去此四語）后果悔，遣使取本，以辭未周密為辭，將加刪改。姚諸子告以云云。使者復命，張大恨，撫膺曰：“死姚崇能算生張說。（《河圖括地象》曰：“昆侖山為柱，氣上通天。昆侖者，地之中。地下有八柱，柱廣千萬里，有三千六百軸，互相牽制。名山大川，孔穴相通?！保?br />
　　蘇襲封許國公，自景龍后與張說以文章顯，稱望略等，故時號“燕許大手筆?！毙趷燮湮?，曰：“卿所為詔令，當別錄副本，署臣某撰，朕當留中?！焙笾馂楣适?。其草《幸新豐及同州敕》曰：“朕受命膺期，勵精設教。幸乾坤幽贊，風雨咸若，百物既阜，三農(nóng)已登。同穎薦于宗廟，雙穗生于郡國。我無大桀，實欣于歲?。h絕）；人有小康，未果于時邁（妙妙）。但左翊之地，近附黃圖；新豐之邑，甫鄰青綺。山川宮館，咫尺相望。欲過灞亭而涉濺，經(jīng)沙阜而臨渭。見彼耆耋，問其疾苦，察長吏之政，恤黎氓之冤。蓋所以展義陳詩，觀風問俗，始自畿甸，化于天下，并令所司，不得干擾州遴，飛騎不須別遣，兵馬各勉所職。副朕意焉。”其后，李德裕著論曰：“近世詔告，惟敘事外自為文章”云。

　　唐人賦公主事多用“鳳皇樓”、“烏鵲橋”作偶。小許公《太平公主南莊應制詩》曰：“主第山門起灞川，宸游風景入初年。鳳皇樓上交天仗，烏鵲橋頭敞御筵。往往花間逢彩石，時時竹里見紅泉。今朝扈蹕平陽館，不羨乘槎云漢邊?！遍L寧公主下嫁楊慎交，制亦曰：“鳳皇樓上，宛符琴瑟之歡；烏鵲橋前，載協(xié)松蘿之契。”（二事本的對，自不忍舍）

　　小許公之子晉亦善屬文，數(shù)歲作《八卦論》，王紹宗嘆曰：“后來之王粲也。”景云中，居修文館，玄宗監(jiān)國，制命多晉稿定，時有丞相少傅拜職，帝作《三杰詩》以命宴，晉為之序曰：“一心天工，戮力帝載。寢黑山之柝，苞青海之戈。云雨賢才，水火菽粟。日詠魚藻，歲陳由庚。順殷趙之年，留魯陽之景。爰命在宴，乃賡載歌。”

　　崔沔舉賢良方正高第，覆試對益工，遂擢第一，岑義薦為左補闕，當官不屈，帝嘗有手詔優(yōu)獎。沔謝表云：“初喜麗天之象（聲高調(diào)朗），遠燭輝光；旋驚垂露之蹤，曲覃霈澤。鸞鶴回翔而變態(tài)，煙云舒卷以呈姿。賦彩飛空，聳神蕩目?！贬艘娭?，擊節(jié)不已。

　　開元相張九齡《謝賜香藥面脂表》云：“捧日月之光，寒移雪海；沐云雨之澤，春入花門（雪海花門俱屬塞垣）。雕奩或開，珠囊暫解，蘭薰異氣，玉潤凝脂。藥白天來，不假誰王之術(shù)；香宜風度，如傳荀令之衣。臣材謝中人，位參上將。疆場效淺，山岳恩深。唯因受遇之多，轉(zhuǎn)覺輕生之速?！庇纸ㄖ邢喑Ｐ枴吨x緋表》云：“臣學愧聚螢，才非倚馬。典墳未博，謬居良史之官；詞翰不工，叨辱侍臣之列。唯知待罪，敢望殊私？銀章雪明，朱紱霞映，魚須在手，虹玉橫腰。祗奉寵榮，頓忘兢惕。蜉蝣之羽，恐刺國風；螻蟻之誠，難酬天造?！倍聿艛?shù)語耳，曲盡賜予之意。謝賜物者，宜以為法。

　　明皇既在位久，稍怠庶政。張曲江在相位，每見帝極言。李林甫方同列，陰欲中之。會將加牛仙客實封，曲江稱其不可，甚不葉帝旨。它日，林甫請見，屢陳曲江誹謗。于時方秋，帝命高力士持白羽扇以賜，將寄意焉。曲江乃獻賦自況，其末曰：“茍效用之得所，雖殺身以何忌？”又曰：“縱秋氣之移奪，終感恩于篋中?！保ㄔ⒁饧眩┯譃椤堆唷吩娨再O林甫曰：“海燕何微眇，乘春亦暫來。豈知泥濘濺？只見玉堂開。繡戶時雙入，華軒日幾回？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绷指τ[之、知其必退，恚怒稍解。

　　天寶初，老子降丹鳳門，告錫靈符在尹喜故宅上，遣使得之，乃追尊圣祖玄元皇帝，仍詔州郡立紫極宮，畫象事之。上黨郡奏啟：“玄元玉石真容，主上圣容，其夜殿內(nèi)有光非常，及開殿門，其光彌盛，滿堂如晝，久之方散。王摩詰（維）為表賀云：“伏惟陛下，挾風云之質(zhì)，敬想猶龍；寫日月之儀，欽承大象。仍回舊邸，以奉清都。真容、圣容既明四目，照殿照室，忽類三光。琪樹韜華，瑤池奪映。”

　　明皇晚年頗修漢武故事，王維奉旨往名山修功德，至南海，恍惚見一老人云：“是羅浮神人，常七曜洞來往。昔曾九疑山桂陽石室中藏天樂一部，歲久變?yōu)槲逡柏i（大是異事），彼郡百姓捉獲，可往取獻皇帝，每祈祭，但依方安置，奏之，即五音自和，天仙百神，應聲降福?！本S奉神言，即往桂陽尋問，百姓云：“天寶二載，村人見有五野豬，逐之，走入石室，化為石物五枚。”維取扣之，與神人言不異，因作賀表奉進云：“伏惟陛下，奉先天之圣祖，玄化協(xié)于無為；育率土之群生，至仁侔于陰騭。然猶精意不倦，圣祀逾祟。遍體群仙，思九服。故得龐眉皓發(fā)，遙同入昴之人；真訣玄言，來告馭風之客（序事有次，語意亦真）。棲身七曜，以俟唐堯；藏樂九疑，而傳虞舜。留茲石室，思獻玉墀。憑野豕以呈形，表洞仙之屬意。亦既考擊動諧，律呂韶，慚其九奏云咸，失其八音。翠鳳入于洞簫，殊非雅韻；朱鷺傳于鼗鼓，敢比仙聲?！?br />
　　摩詰《為畫人謝賜表》云：“臣猥以賤伎，得備眾工。誤點屏風，乏成蠅之巧；偶持團扇，無事之能。特奉詔旨，令寫功臣。運偶鳳翔之初，無非鷹楊之士。燕頷猿臂，裂眥奮髯，發(fā)沖冠，力舉龍鼎，愛風猛毅，眸子分明。皆就筆端，別生身外。傳神寫照，雖非巧心；審象求形，或皆暗識。妍媸無枉，敢顧黃金？取舍惟精，時憑白粉。且如日單下泣，知其孝思；于禁懷慚，愧此忠節(jié)。乃無聲之箴頌，亦何賤于丹青？”

　　摩詰《送晁秘書還日本》詩：“九州何處遠？萬里若乘空。向國唯看日，歸帆但信風。鰲身映天黑，魚眼射波紅。鄉(xiāng)樹扶桑外，主人孤島中?！鄙窬尘愕?，送日本，無過之者。又有序云：“鯨魚噴浪，則萬里倒回；首乘云，則八風走（摩詰故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不謂其文中亦復有畫有詩）。扶桑若薺，郁島如萍，沃白日而簸三山，浮蒼天而吞九域。黃雀之風動地，黑蜃之氣成云”此段敘海景如盡，與詩義頗合，疑一時贈別所作。

　　安祿山反，王維陷賊中。賊大宴凝碧池，維痛悼賦詩曰：“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葉深宮里，凝碧池頭奏管弦。”詩聞行在，后得免死，下遷太子中允。其謝表云：“穢污殘骸，死滅余氣。伏謁明主，豈不自愧于心！仰廁群臣，亦復何施其面！”肅宗深憐之。

　　摩詰《謝集賢學士表》有云：“聞相如在蜀，恨不同時；征枚乘于齊，惜其已老。急賢之旨，欲賜追封，如臣不才，豈宜濫吹！”此段用事，實有滑稽意，與凡稱引者不同。

　　初，安祿山死，陷賊官三等定罪。時維弟縉位已顯，請削官贖維罪，因得下遷。久之，三遷尚書右丞，縉為蜀州刺史未還。維自表已有五短，縉五長，臣在省戶，縉遠方，顧歸所任官、放田里，使縉得還京師。上乃召縉為左散騎常侍。維作謝狀云：“不材之木，跗萼聯(lián)芳；斷行之雁，飛鳴接冀。自天之命，特出宸里；涂地之心；難酬圣造。”帝答詔云：“建禮朝升，行并列；承明晚下，雁序同歸。乃眷家肥，無忘國命?！焙蟠诔N為宰相，褒維集上之，其表云：“曲承天鑒，下訪遺文?；甓兄?，荷寵光于幽穸；歿而不朽，成大名于圣朝。”代宗答詔云：“卿之伯氏，天下文宗。位列先朝，名高希代?？剐兄苎牛L揖《楚辭》。調(diào)六氣于終篇，正五音于逸韻。泉飛藻思，云散襟情。乃眷棣華，克成編錄。聲猷益茂，嘆息良深?！眰鞣Q維與縉俱有俊才，閨門友悌。讀表詔為之憮然。（不獨兄弟友于，其君臣間亦不可不謂知遇）若二公，可謂真兄弟矣。

　　安祿山死，高適表賀云：“臣得河南道及諸州牒，皆言逆賊安祿山苦痛而死，手足俱落，眼鼻殘壞（痛快）。臣適誠歡誠喜，頓首頓首。逆賊孤負圣朝，造作氛。嘯聚吠堯之犬（適表開口見喉嚨，酷似其詩，令人爽然），倚賴射天之矢。臣恨不得血賊于萬戟，肉賊于三軍，空隨率土之歡，遠奉九霄之慶。即當總統(tǒng)將士，憑恃威靈，驅(qū)未盡之犬羊，覆已亡之巢穴。”表出，天下傳誦稱快。

　　郭子儀收復西京，玄宗在蜀，太子即位于靈武，已，表請東歸。李泌曰：“上皇不來矣。請更為群臣賀表，言上思戀晨昏，就孝養(yǎng)之意。則可?！睍r常袞賀表云：“敗苻融于淝水，自可慚功；破王邑于昆陽，未云快意。遂封尸于京觀，旋振旅于王城。耆艾云迎，久思周德；衣冠雨泣，還睹漢儀。謳吟變噢咻之聲，氣象回嚴凝之慘。廓丹霄以瞻羽衛(wèi)，肅黃道而復鑾輿。正寶位于北辰（便自名正言順），道光主鬯；迎上皇于西蜀，歡展奉親。永惟宗社之靈，實荷乾坤之慶?！逼浜螅啥际惯€，言上皇初得上表，彷徨不能食，欲不歸。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樂，下誥定日。

　　張巡守睢陽，城孤勢蹙，人困食竭，以布煮食之而意氣自如。其《謝金吾將軍表》曰：“想峨眉之碧峰，豫游西蜀；追耳于玄圃，保壽南山。逆賊祿山，殺戮黎獻，腥膻闕庭。臣被圍七旬，親經(jīng)百戰(zhàn)，主辱臣死，當臣致命之時（慷慨激烈有味乎其言之也）。惡稔罪盈，是賊滅亡之日?！?br />
　　許遠亦有文。其《祭纛文》為時所稱。謂：“太一先鋒，雖尤后殿；蒼龍持弓，白虎捧箭?！保ㄕZ短精悍，大有氣魄）又，《祭城隍文》云：“眢井鳩翔，老堞龍攫?！逼渑c張巡皆文武雄健，志氣不衰，真忠烈之士也。

卷三 唐

　　陸宣公（贄）隨德宗自奉天還闕。興元元年，下悔過制書曰：“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于既往；永言思咎（宣公奏議，其全書悉格言名論，別當盡讀。不具載）。期有復于將來。明征厥初，以示天下?！彼瓮跚G公罷相守金陵，謝上表，末云：“經(jīng)體贊元，廢任莫追于既往；承流宣化，收功尚冀于將來?！庇眯Z意。

　　李晟收復京城，朱Г亡走。晟遣掌書記于公異作露布上行在，略曰：“逆賊朱Г，委身兇德，假翮奸徒。熒惑我主人，僭賊我神器。聚為起穢之物，腥彼宮闈；散作旬始之妖，孛于躔次?！蹦┰疲骸俺家衙C清宮禁，祗謁寢園，鐘彝不移，廟貌如故?！保▊闹哉槐囟?，自堪墮淚。）上覽及此，感涕失聲，左右六宮皆嗚咽。論者以有唐一代，捷書露布，無如此者。

　　韋皋破吐蕃，露布亦是于公異代作，通篇用成句，妙絕。其文云：“天討有罪，兵應者勝，義者王；夷不亂華，師直為壯，曲為老?！庇衷疲骸皯褩n鴟，銷診，稟仰天和；剪鯨鯢，清郊原，掃除群穢。王猷允塞，我武惟揚。”（天造處亦有人工）又云：“夷德無厭，弗悔衽金之禍；楚氛甚惡，輒興衷甲之謀。蠢爾為仇，整居匪茹。”又曰：“盍竄匿于龍荒，復虔劉于麟塞。戕我守將，墮我陴隍。修戈矛與同仇，靡室家不遑處?！庇衷疲骸盀跣U撓其腹心，回鶻搗其肘腋。眾素飽矣，壹大治之。”又云：“九功九卻之計窮，七縱七擒之威速。連連執(zhí)訊，矯矯獻囚。不然我薪而自焚，有如破竹之立解。穹廬魚潰，甌脫兔奔。谷靜山空，行就焉耆之戮；區(qū)殫域滅，汔聞智盛之降。”末云：“斯皆廟謨淵深，神斷天造。明見萬里，連奇堂上之兵；守在四夷，制勝目中之虜。勒功滇池之柱，植表赤嶺之碑。一怒安民，文之勇也；三軍用命，克何力焉。”

　　扶風郡掘地得金盞甕子，于公異狀進云：“表孝通誠，美已彰于盈缶；征神錄異，慶常美于化鈞。況其賦質(zhì)堅剛（思多巧發(fā)），鑄形盞。膺大雅獻酬之用，告太平歡樂之符。時佇休明，潛耀久同于瓦礫；道合交泰，成器堪佐于尊壘?！?br />
　　德宗朝，制誥闕人，時有與韓同姓名者，中書具二人同進，御批曰：“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青煙散入五侯家?！迸c此韓。”蓋在幕府久，諸藩箋表多擁之筆，帝素知其名也。嘗為田神功作《謝茶表》云：“榮分紫筍，寵降朱宮。味足蠲邪，助其正直，香堪愈病，沃以勤勞。飲德相歡，撫心是荷?！备咧傥渲^：“一篇一詠，朝野珍之，為多士之選”云。

　　元和初，杜佑為司徒，年過七十猶未請老，裴晉公（度）時知制誥，因高郢致仕，命詞曰：“以年致仕，抑有前聞（語不煩而意已至），近代寡廉，罕由斯道?！鄙w譏佑也。

　　元和九年，裴晉公為御史中丞，十年遷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韓昌黎（愈）時知制誥，代為讓表云：“臣少涉經(jīng)史，粗知古今。天與樸忠，性惟愚直。知事君以道，無憚殺身；慕當官而行，不求利己?！庇衷唬骸笔芏饕娲螅櫦阂孑p。于裨補無涓之微，而讒謗有丘山之積?！保ㄓ诙譃閷Γ┯衷唬骸柏M意陛下擢臣于傷殘之余，委臣以燮和之任，忘其陋污，使佐圣明。此雖成湯舉伊尹于庖廚（散開再合，有幻有法），高宗登傅說于版筑，周文用呂望于屠釣，齊桓起甯戚于飯牛。雪恥蒙光，去辱居貴，以今準古，擬議非倫。”晉公覽表大喜，遂不復更一字。

　　裴晉公平淮西，憲宗以玉帶賜之，公臨薨卻進，使舊僚作表，皆不如意，遂令子弟執(zhí)筆，口占奏狀云：“內(nèi)府之珍，先朝所賜。既不敢將歸地下，又不合留在人間（自有主張，即結(jié)纓易簀不難，矧筆舌乎）。謹卻封進?！甭務邍@其不亂。

　　昌黎《為宰相賀雪表》曰：“陛下深念黎氓，屢形詞旨。神監(jiān)昭達，皇情感通。春云始繁，時雪遂降。實豐穰之嘉瑞，銷癘疫于新年（與“藍關(guān)馬不前”又一境界）。東作可期，南畝有望。見天人之相應，知朝野之同歡?！睍r武元衡、張弘靖、韋貫之等為相，公知制誥。

　　昌黎為袁州刺史，有慶云見州西北，至暮方散，乃以表圖稱賀云：“五采五色，光華不可遍觀；非煙非云，容狀詎能詳述。抱日增麗，浮空不收。既變化而無窮，亦卷舒而莫定。斯為上瑞，實應太平?！睍r元和十五年六月也。

　　舊大朝會慶賀及春秋謝賜衣，請上聽政之類，宰相率百官奉表，皆禮部郎官之職，唐謂之南宮舍人。柳河東（宗元）在儀曹，表文多出其手?！顿R冊尊號》有云：“潢比陋河清，幸遂于千年（五金石鑄于一火）；塵壤均微山呼，愿同于萬歲?！逼渥詳⑻幉迦胱Ｒ?，妙哉句也。凡此樣表必有此樣句，乃能動人。

　　唐初沿六朝綺麗之風，賓王輩四六ひ實工，羊骨稍掩，至河東始麗，以則《賀甘露表》云：“朝光初燭，方湛湛而未；晨景轉(zhuǎn)炎，更而未已。綴葉而珠璣積耀，盈器而冰玉呈姿。芳襲椒蘭，味兼飴醴?！苯鹎o玉露，只在河東公唇吻。

　　河東《賀雨表》凡五，有曰：“宸衷暫惕，已矯御天之龍；圣謨既宣，遂洽漏泉之澤?！保ㄋ牧磷雍瘢珴梢鸦癁樯窭?，非復曩時脂粉）有曰“布垂陰，隨圣澤而俱遠；滂沱積潤，與恩波而俱深?！庇性弧拔闯珊禂刂?，已積幽勤之慮。眾靈受職，薈蔚且躋于南山；百谷仰榮，滂霈遂沾于東作?！庇性弧笆ブ儚V運，驅(qū)百靈以從風；神化旁行，滋五稼而流澤。油云四合，膏雨溥周，農(nóng)壤遂一于肥磽，滲漉盡沾于遐邇。蒸黎詠德，知必自于圣心；草木欣榮，如有感于皇化?！庇性弧叭瘌B迎舟，掩商羊之舞；仙云覆水，協(xié)從龍之征。初茫灑于上宮，遂滂霈于率土。”“殷后徒勤于自剪，周公空愧于舞雩?！蔽羧酥^：“子厚諸山游記，將死物俱說活了?！庇^諸表說天人感應處，若有ツ，信筆端巧奪化工矣。

　　越州山陰縣移風鄉(xiāng)產(chǎn)嘉瓜，二實同蒂，觀察使賈全進圖，宣示百寮，河東表賀曰：“質(zhì)歡同蒂，見車書之永均；地則移風，知化育之方始。雖七月而食，豳土歌王業(yè)之難；五色稱珍，東陵詠佳賓之會，未聞感通若茲昭著者也?！?br />
　　河東又有《賀白龍并青蓮花合歡蓮子黃瓜等表》曰：“天地非遠，睿感必通；疊瑞重祥，累集宮禁。池蓮表異，靈化非常。敷彼清光，征佛書而尤絕；成其嘉實，驗祥經(jīng)而甚稀。積慶旁流，自中徂外。遂使龍騰白質(zhì)，乘秋果應于金行；瓜合黃中，表圣更彰于土德。況復邦畿之內(nèi)，雨霽必時，宿麥大穰，嘉谷滋茂，和風孕育（以客作主是歸宿處），靈氣陶蒸。是皆發(fā)自圣心，達于天意，周流升降，成此歲功?；荼巳荷詾榧稳??！鼻嗌?、合歡、蓮子，瑞之小者，宿麥穰，嘉谷茂，瑞之大者，篇終及之，有旨。

　　河東《進瓷器狀》云：“藝精埏埴，制合規(guī)模。稟至德之陶蒸，自無苦窳；含太和以融結(jié)，克保圣貞?！彼M陶器耳，而文雅乃如是。

　　唐制，四月一日內(nèi)園進櫻桃，寢廟薦訖，頒賜百官各有差。王維詩云：“芙蓉闕下會千官，紫禁朱櫻出上欄。才是寢園春薦后，非關(guān)御苑鳥銜殘。歸鞍競帶青絲籠，中使頻傾赤玉盤。飽食不須愁內(nèi)熱，大官還有蔗漿寒?！弊雍瘛稙槲渲胸┲x賜表》曰：“使發(fā)九霄，集繁星而積耀；味調(diào)六氣，承湛露而不。盈眥而外被恩光，適口而中含渥澤?！保ㄇM形容）此數(shù)語，與摩詰詩并膾炙人口。

　　子厚在柳州得進奏官狀，逆賊李師道就戳，淄青悉平，恩制大赦，為表賀曰：“鄆城自潰（切淄青），寧同莒魯之爭；齊地悉平，無俟耿陳之戰(zhàn)。五兵永戢，七德無虧。含生比堯舜之仁，率土陋成康之俗。介丘霧息，已望翠華之來；沂水風生，更起舞雩之詠?！薄稙榕嶂胸┍碣R赦》曰：“虞巡可復，告成將慶于岱宗；漢典方興，講禮再榮于闕里。謹已施行郡邑，宣示軍戎，莫不動地歡呼，若醉千鐘之酒；騰天鼓舞，如聞九奏之音。”

　　宋延清（之問）《代田歸道讓殿中丞表》有云：“足臨鯨壑，未偕聞寵之憂；首戴鰲山，豈喻承恩之重?！绷雍瘛稙榉筘┳尮俦怼芬嘤性疲骸胺捍篥L之海，但覺魂搖；戴巨鰲之山，未如恩重?！睆堁喙吨x衣藥表》有云：“當褫從服，轉(zhuǎn)承直吉之衣；宜肆典刑，反加有喜之藥?！绷詈吨x春衣并端午衣物表》亦有云：“罪當褫帶，忽頒御府之衣；憂可傷生，重延長命之縷?！绷Z全出于宋，令狐語全出于張。（凡事類，辭家少不得用。未必全蹈襲）

　　令狐楚為太原從事，自掌書記，靈武破吐蕃，楚表賀云：“伏惟陛下，臣妾兆人，庭衢六合（當是睿才作手）。溟波靜息，車軌混同。萬里清平，三分底定。兵既落于天上，虜乃陷于彀中。箝口之馬僨車而縶者千蹄，辮發(fā)之人輿尸為俘者萬指。遙知水赤，坐想風腥?！庇帧抖魃獗怼吩疲骸坝氖冶M曉，枯條遍春。雷雨作而蟄蟲昭蘇，風云行而籠鳥飛舞。”楚才思俊灑，德宗好文，每太原奏至，能辨楚之所為，頗稱之。

　　令狐楚自河南召入，至閿鄉(xiāng)，暴風，有裨將飼馬逆旅，屋毀馬斃。到京，公遂大拜。裨將南還，慮馬死，帥或加罪狀，請一字為據(jù)。公援筆判曰：“廄焚魯國，先師唯恐傷人（口頭好話）。屋倒閿鄉(xiāng)，常侍豈宜問馬?！睍r魏義通以檢校常侍代鎮(zhèn)三城。

　　唐京兆府解送，率以在上十人謂之等第，小宗伯倚而選之，同華解與京兆無異，若首送無不捷者。元和中，令狐楚鎮(zhèn)三峰，時及秋試，榜云，特加試五場，蓋詩歌文賦帖經(jīng)為五。常年以清要詩題，求薦者率不減十數(shù)人，其年莫有至者，惟盧弘正獨詣華請試，已試兩場，有馬植下解狀，植將家子，從事輩皆竊笑，楚曰：“此未可知。”既而試《登山采珠賦》，略曰：“文豹且異于驪龍，采斯疏矣；白石又殊于老蚌，剖莫得之?！保ù焊π钟芯湓唬骸霸L隋侯于卞氏，溯合浦于昆侖”）楚大服其精當，遂奪弘正解頭。后弘正自丞郎使判鹽鐵，俄為植所據(jù)，弘正以手扎戲植曰：“昔日華亢，已遭毒手，今來鹺務，又中老拳?！保ā岸臼帧薄袄先北尽妒諅鳌罚?br />
　　喬彝京兆府解試，時有二試官，彝日午扣門，試官令入，則已醺醉，視題曰《幽蘭賦》，彝不肯作，曰：“兩個漢相對，作得此題？速改之?！彼旄摹朵淄蓠R賦》，彝奮筆斯須而成，警句云：“四蹄曳練，翻瀚海之驚瀾；一噴生風，下湘山之亂葉。”便欲首送，京兆曰：“喬彝崢嶸甚，以解副薦之可也?！?br />
　　明皇晝寢，夢有藍衣鬼曰：“臣終南進士鐘馗也。上帝命我除虛耗之孽。”帝覺，乃命工繪像，歲盡以賜群臣，后因為例。劉禹錫《謝賜鐘馗并歷日表》云：圖寫威神，驅(qū)除群厲。頒行律歷，敬授四時。施張有嚴（馗），既增門戶之貴；動用葉吉（歷），常為掌握之珍。（唐宋皆有賜鐘馗故事。吳沖卿為相，受賜，神宗酬賚，賜內(nèi)臣五千，明年復賜，吳戲同列曰：“一馗足矣?！痹務Z撩人，皆大笑）

　　長慶初，幽州軍士作亂，詔授劉悟檢校司空、幽州節(jié)度使，元稹行制曰：“朕以遼陽巨鎮(zhèn)，自我底寧。姑欲撫之以仁，然后示之以禮。而守臣嬰疾，幕吏擅權(quán)。撓政行私，虧恩剝下。過為捶楚，妄作威靈。不均饗士之羊，但養(yǎng)乘軒之鶴。致茲撓變，職此之由。不有將材，孰懲兒戲？”唐自廣德以來，垂六十年，藩鎮(zhèn)跋扈，河南北三十余州自除官吏，不供貢賦。此制可謂明見萬里之外。

　　憲宗采君臣行事可為龜鑒者，集成十四篇，自制序，寫于屏風，宣示宰臣。李藩等皆表賀。白居易有《批李夷簡及百寮嚴綬等賀表》，其略云：“取而作鑒，用以為屏。與其散在圖書（此表又如宋人言語），心存而景慕；不若列之繪素，目睹而躬行。庶將為后事之師，不獨觀古人之象。”又曰：“森然在目，如見其人。論列是非，庶幾為坐隅之戒；發(fā)揮獻納，亦足開臣下之心?！本右状?，可謂詳盡，亦以見唐世人主作一事而中外表賀，答詔勤渠如此，亦幾于叢脞矣。

　　白樂天甲乙判凡數(shù)十條，按經(jīng)引史，比喻甚明，此洪景盧謂其“非青錢學士所能及”也。甲去妻，后妻犯罪，請用子蔭贖罪，甲怒不許。判云：“不安爾室，盡孝猶慰母心（諸判大都小巧之文）；薄送我畿，贖罪寧辭子蔭?？v下山之有怒，曷陟屺之無情？”又，辛夫遇盜死，求殺盜者許為之妻，或責其失節(jié)，不伏。判云：“夫冤不報，未足為非；婦道有虧，誠宜自恥。詩著靡他之誓，百代可知；禮垂不嫁之文，一言以蔽?！庇?，丙居喪，年老毀瘠，或非其過禮，曰哀情所鐘。判云：“況血氣之既衰，老夫耄矣；縱哀情之罔極，吾子忍之?！北抻袉?，丙于妻側(cè)奏樂，妻責之，不伏。判云：“室方在疚，庭不徹懸。鏗鏘無倦于鼓鐘，好合有傷于琴瑟。既愆夫義，是棄人喪。儼麻之在躬，是吾憂也；調(diào)絲竹以盈耳，于汝安乎？”丙請預駙馬，所司糾云：“丙庶子也，且違格令。”科家長罪，不伏。判云：“下嫁王姬，旁求都尉，選吹簫之匹（不管正說反說，只是說得于題有情）。雖則未獲真人，預傅粉之郎，豈可濫收庶子？況姻連天族，榮冠人倫。嗣既異于承祧，禮難當于厘降?！奔滓剐斜粓?zhí)。辭云：“有公事，欲早趨朝，所由以犯禁?！辈宦牎Ｅ性疲骸胺俏遵R為政，焉用出以戴星；同宣子候朝，胡不退而假寐？”乙在田，妻餉不至，路逢父告饑，以餉饋之，乙怒，出妻。判云：“夫也望深彼，方期相敬如賓；父兮念切囂然，旋聞受哺予子。義雖乖于齊體，孝則見于因心。盍嘉陟岵之仁，翻肆送畿之怒。孰親是念，難忘父一之言；不爽可征（用《左傳》、《衛(wèi)風》語，妙妙），無效士二其行?！北⑵奕隉o子，舅姑將出之，訴云：“歸無所從?！迸性疲骸半m配無生育，誠合比于斷弦，而歸靡適從（隨事見奇辟則小道可觀），庶可同于束組。”丙有志行，隱而不仕，為郡守所辟，稱是巫家，不當選吏。功曹按其詭詐，丙不伏。判云：“太守以舉爾所知，將申蒲帛之聘（用論語二句，妙妙）。夫子以從吾所好，不顧虧旌之招。懼俗吏之徒勞，引巫家以自穢。冀其言遜獲免，翻以行詐論辜。況商洛拂衣，漢且求之不得；潁川洗耳，堯亦在而弗論?！币覟槿?，見本州刺史不拜，或非之，稱品同。判云：“或商周不敵，敢不盡禮事君？今晉鄭同儕，安得降階畢我？”若此之類，皆不背人情，合于法意，真老吏判案。若金粉淋漓，又其余事耳。

　　李程初試《日五色賦》，先榜落矣。楊于陵遇程于省門，詢其破題，曰：“德動天鑒，祥開日華?！保ü谏w語）于陵謂：“須作狀元?！币钊諢o名，于陵深不平，乃于故冊末繕寫而斥其名氏，攜詣主文，紿以舊題舊文，主文嘆賞不已。于陵曰：“當今場中若有此賦，何以待之？”主文曰：“有，即非狀元不可?！庇诹暝唬骸捌埲绱?，已遺賢矣。此乃李程所作。”亟命取落卷面對，不差一字。主文致謝，于是擢為狀元。前榜已出重收。程后出鎮(zhèn)大梁，聞浩虛舟應宏詞復試此題，頗慮浩愈于已，專馳介取至，將啟緘，色尚不豫，及睹浩破題曰：“麗日煌，中含瑞光。”程喜曰：“李程在里?！敝聊╉崳骸扒滞硭悦?，俯寒山而秀發(fā)?！背檀蟥稍唬骸袄畛藤x且在端日，何為到夜秀發(fā)？”由是浩賦不能凌邁。

　　杜樊川（牧）四六多雜散語，惟宴畢殿前謝表最謹嚴，其文云：“遲日正麗，廣場洞開。張仙樂者三千余人。列正羞者二十六豆。酒傾瑤甕，食置雕盤。列圭組以成行，酌金窯以為勞（筆下富貴，絕無寒乞態(tài)）。屬饜而止，飽德以歸。既醉太平之風，共樂仁壽之域?！?br />
　　武宗素重封敖，拜為翰林學士。敖構(gòu)思敏速，語近而理勝，不務奇澀。嘗草《賜陣傷邊將詔》，警句云：“傷居爾體，痛在朕躬?！钡塾[而善之，賜以宮錦（此帝王之言，堪與天地同德，非書生語也）。李德裕在相位，定策破回鶻，誅劉稹。議兵之際，同列或以為不可，惟德?；I計指畫，竟立奇功。武宗深賞之，封衛(wèi)國公，爵太尉。其制語有：“遏橫議于風波，定奇謀于掌握。逆稹盜兵，壺關(guān)畫鎖。造膝嘉話，開懷靜思。意皆我同，言不他惑?！敝瞥?，敖往慶，德?？谡b此數(shù)句，撫敖曰：“陸生有言：‘所恨文不迨意。’如卿此語，秉筆者不易措言?！弊薪馄渌n玉帶遣敖（根枯管博得，宮錦玉帶來，稽古之榮如此）。

　　李贊皇嘗左宦宜春，盧肇以文見知。肇工于賦詠，見有舞柘枝者，賦云：“帽瑩隋蛇，熠熠泛蘭之露；裾翻莊蝶，翩翩狎蕙之風?！迸Ｆ嬲乱嘀仄湮模瑖L延于中寢，會侍妾沐發(fā)，方捧髻插釵，奇章曰：“何妨一詠？”肇即應聲曰：“神女初離碧玉階，彤云猶擁牡丹鞋。知道相公憐玉腕，故將纖手整金釵?！?br />
　　令狐是楚相之子，宣宗朝亦大拜。《謝賜口脂紫雪表》云：“靈膏有瓊液之名，仙散擬雪花之狀。職當喉舌，匪效魯廟之三緘（其思運來官樣）；任在燮調(diào)，請獻謝連之六出?！比艘詾榈迷紫囿w。

　　李商隱初不喜對偶，從令狐楚學，遂以箋奏見知，有《為榮陽公桂州謝上表》云：“三梁路阻，九嶠山遙。浮江遇楚澤之萍，望國隔番禺之桂。遐思白鳥，率飚音于周圃之中；遠羨仙，永固本于堯階之上?！薄稙殄ш柟愒S謝上表》云：“奉違軒鏡，幾落堯。（機鋒流貫）比園葵以自傾，晝唯向日；羨海槎之不系，秋則經(jīng)天?！?br />
　　商隱又有《為榮陽公端午謝賜物狀》云：“五神定位，祝融司長養(yǎng)之功；六律鈞和，蘇賓有酬酢之義。故節(jié)推戴禮，日著漢儀。彼艾人遠具于歲時，角黍近標于風土。乃耆舊傳聞之末，亦君親慶賜之原。”末云：“況又將以朱絲，縈諸畫軸。用禳故氣，兼續(xù)殘齡。爰自微臣，頗流諸校。鞠躬被寵，全逾錫帶之榮；睹物傳輝，實動請纓之思?！鄙屉[為文多檢閱書冊，左右鱗次，號“獺祭魚”云。

　　溫庭筠才思艷麗，工于小賦，每入試，押官韻作賦，凡八叉手而八韻成，時號為“溫八吟”（正平一揮，子建七步，自來才捷者元不少。至若嘔心腐毫，又非此類。要以極才人之致為美，無問遲速也）。李商隱謂曰：“近得一聯(lián)句云：‘遠比趙公三十六年宰輔’未得偶句?！睖卦唬骸昂尾辉疲骸疃目贾袝！?br />
　　溫庭筠遇宣宗于逆旅，不識龍顏，傲然詰之曰：“公非長史司馬之流？”帝曰：“非也?！庇衷唬骸暗梅橇鶇⒉緦⒅?？”帝曰：“非也。”明日謫為方城尉。制詞有“徒負不羈之才，罕有適時之用”句，竟流落而死。后光啟中，庭筠子憲為山南李巨川草薦表，盛述先人之屈，曰：“娥眉先妒，明妃為去國之人（一言兩語，逾于痛哭）；猿臂自傷，李廣乃不侯之將?！比硕鄳z之。

　　宣宗舅鄭光鎮(zhèn)河中，封其妾為夫人，不受，表辭曰：“白屋同愁，已失鳳棲之侶；朱門自樂，難容烏合之人?！鄙闲υ唬骸罢l教阿舅作？”左右對：“掌書記田絢?！鄙嫌院擦痔幹?，論者以不由進士科，又無引援，乃止。

　　咸通間，劉瞻為荊南節(jié)度使，時溫璋貶振州司馬，仰藥卒。韋保衡與路巖共譖瞻云：“與醫(yī)官通謀，投毒藥?！辟H康州刺史。翰林學士承旨鄭畋草制曰：“安數(shù)畝之居，仍非已有（似東方曼倩割炙語意）；卻四方之賂，惟畏人知?！睅r謂畋曰：“侍郎乃表薦劉相也?！弊H。

　　崔沆及第年為主罰錄事，同年豆盧彖甫近開宴，堅請假往洛下拜慶，及同年宴曲江，彖以雕憲載妓、微服縱觀其側(cè)，為團司所發(fā)，沆判曰：“深攙席帽，密映氈車。紫陌尋春，便隔同年之面；青云得路，可知異日之心。”

　　王徽在中書，五年后繼盧攜為相，只一日，及除昭義節(jié)度?；丈媳砥蛎猓~曰：“六年內(nèi)署，雖叨捧日之榮；一日臺司，未展致君之懇?！睍r田令孜聞黃巢已入關(guān)，乃歸罪于盧攜而薦王徽、裴徹。是日巢入長安，僖宗幸蜀。

　　裴徹自賊中奔詣行在，時百官未集，乏人草制，左拾遺樂朋龜謁田令孜而拜之，由是擢為翰林學士，陳敬迎帝請幸成都，進爵太尉，賜鐵券。其文曰：“烹巨鰲者，鼎大于滄海（奇語驚人），斬長鯨者，劍倚于青天。既立異勛，勉膺殊寵。朕稅駕褒斜，省方邛蜀，匍匐而來迎鳳輦，驅(qū)馳而速建龍宮，致朕身安。由卿忠藎，今賜卿鐵券，赦其十死。望泰山而立誓，指黃河以為盟：‘山無盡時，河無竭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永遠貴昌，并皆如此?！贝伺簖敼P也。然父子豈必皆賢，世降宜有等殺，免其十死則亦何所不至？唐制如此，藩臣烏得不亂？”（按：敬、令孜，兄弟也。僖宗善擊球，令孜使敬擊球得第一，鎮(zhèn)西川，后令孜得罪，亦被流。會昭宗立，不奉詔，令孜自出監(jiān)西川軍。又召王建，激之亂，建屢請殺二人，不許，乃使人告敬作亂，令孜通鳳翔書皆殺之，使判官馮涓草表奏之，曰：“開押出虎，孔宣父不責他人；當路斬蛇，孫叔敖蓋非利己。專殺不行于閫外，先機恐失于彀中?！保?br />
　　唐制，舉人試日，既暮，許燒燭三條。德宗朝，主文權(quán)德輿于簾下戲云：“三條燭盡，燒殘舉子之心”，舉子遽答云：“八韻賦成，驚破侍郎之膽。”（口才頗利）僖宗朝有秦韜玉者，出入田令孜之門。車駕幸蜀，韜玉已拜丞郎判鹺，及小歸公主文，韜玉準敕放第，仍編入其年榜中。韜玉致書謝新人，皆呼同年。略曰：“三條燭下，雖阻文闈；數(shù)仞墻邊，幸同恩圯?！?br />
　　盧光啟受知于租庸張浚，浚出征并、汾，盧每致書疏，一事別為一幅，朝士效之。蓋重疊別紙，自光啟始也。其族弟汝弼為浚出征判官，傳檄四方，有云：“自朱耶之狼狽，致赤子之流離?！弊灾^人曰：“天生赤子、朱耶，供我之筆?！保ú晃爸臁睂Α俺唷?，“耶”對“子”，且狼狽獸名流也。朱耶，李克用祖姓）

　　唐世節(jié)度，觀察諸使辟置僚佐，以至州郡差椽屬，牒語皆用四六，大略如告詞，李商隱《樊南集》、羅隱《湘南雜稿》皆有之，故韓昌黎《送石洪河陽幕府序》云：“撰書辭，具馬幣?！崩钫亍秶费a》載：崖州差故相韋執(zhí)誼攝軍事衙推，亦有其文。非只以吏牘行遣也。錢武肅在鎮(zhèn)，《牒鐘廷翰攝安吉主簿》云：“前件官儒素修身，早升官緒。寓居水，累歷星霜?？搜斨?guī)，備顯溫恭之道。今者愿求錄用，特議掄材。安吉屬城，印曹闕吏，俾期差攝，勉效公方。倘聞佐理之能，豈吝超升之獎?！贝穗寒敃r掌書記所撰，殊為不工，然謂主簿為印曹，亦佳。

　　羅隱初游京師，不遇，歸謁錢武肅，辟為錢唐令，尋掌書記。時初授鎮(zhèn)海軍節(jié)度，命沈崧草謝表，盛稱浙西繁盛，成以示隱，隱曰：“是自賈征索也，請更之?！蹦藰O言兵火凋弊，有“天寒而麋鹿來游，日暮而牛羊不下”之語，廷臣見之，曰：“此羅隱詞也?！保ㄊ纻麟[能詩，多語讖，人唯恐得其惡言。乃此詞極言兵火凋弊，無乃大不祥耶？可一笑）又《賀昭宗更名曄表》曰：“左則姬昌半字，右則虞舜全文。”京師稱為諸鎮(zhèn)第一。

　　晚唐士人作律賦多以古事為題，寓悲傷之旨，如吳融、徐寅諸人是也。黃文江（滔）亦以此擅名。賦唐明皇回駕經(jīng)馬嵬坡，隔句云：“日慘風悲，到三顏之死處；花愁露泣，認朱臉之啼痕。褒云萬疊，斷腸新出于啼猿（黯然銷魂）；秦樹千層，比翼不如于飛鳥。羽衛(wèi)參差，擁翠華而不發(fā)；天顏愴恨，覺紅袖之難留。神仙表態(tài)，忽零落以無歸；雨露成波，已沾濡而不及。六馬歸秦，卻經(jīng)過于此地；九泉隔越，幾凄側(cè)于平生?！庇帧顿x景陽井》云：“理昧復隍，處窮泉而詎得？識乖馭朽，攀素綆以胡顏？青銅有恨，也從零落于秋風；碧浪無情，寧解流傳于夜壑？荒涼四面，花朝不見朱顏；滴瀝千尋，雨夜空啼碧溜。莫可追陪，玉樹之歌聲邈矣；最堪惆悵，金瓶之咽處依然?！庇帧顿x館娃宮》云：“花顏縹渺，欺樹里之春風；銀焰熒煌，卻城頭之曉色。恨留山鳥，啼百卉之春紅；愁寄垅云。鎖四天之暮碧。（鐘情凄惻，寄語卻又濃滿。）遺堵塵空，幾踐群游之鹿；滄洲月在，寧銷怒觸之濤?！庇帧顿x陳皇后因賦復寵》云：“已為無雨之期，空懸夢寐；終自凌云之制，能致煙霄?！庇帧顿x秋色》云：“空三楚之暮天，樓中歷歷；滿六朝之故地，草際悠悠。”（模擬處，空中一拳。妙）又《賦白日上升》云：“較美古今，列子之乘風固劣；論功晝夜，嫦娥之奔月非優(yōu)?！狈泊耸當?shù)聯(lián)，皆研確精微，當時傳諷。

　　黃滔為王審知推官，審知遺之魚，徐寅代為謝箋曰：“銜諸斷索，才從羊續(xù)懸來（二事一貫，如貫魚然）；列在雕盤，便到馮食處?！碑敃r亦大稱之。

　　寇豹、謝觀同在崔裔孫相公門下，以詞藻相尚，豹謂觀曰：“君白賦有何佳語？”對曰：“曉入梁王之苑，雪滿群山；夜登庾亮之樓，月明千里。”豹唯唯，觀大言曰：“仆已擅名海內(nèi)，子才調(diào)多，胡不作赤賦？”（“大言”“屬聲”見兩人狂態(tài)，至“唯唯”“駭服”又自貶損任真）豹未搜思，厲聲曰：“田單破燕之日，火燎平原（或欲改火焰燒乎）；武王伐紂之時，血流漂杵。”觀大駭服。（楊用修與諸才士宴集，偶談及此，一客效之，作黑賦曰：“孫臏銜枚之際，半夜失蹤；達磨面壁以來，九年閉目。”一客賦青曰：“帝子之望巫陽，遠山過雨；王孫之別南浦，芳草連天?！币豢唾x黃曰：“杜甫柴門之外，雨漲春流；衛(wèi)青油幕之前，沙含夕照?！被蛑^：“‘月明千里’得白之神，曰‘火’曰‘血’，不免著跡。且‘燎原’事與‘田單’不相干?！币豢透闹唬骸皥驎r十日并出，爍石流金；秦宮三月延燒，照天燭地?！庇眯拗^：曰“‘血’曰‘火’及‘十日并出’‘秦宮延燒’”皆非佳境?；蚋闹唬骸皩O綽賦天臺景，高城霞起而建標；杜牧詠江南春，十里鶯啼而映綠?！鄙杂酗L韻。又賦黃曰：“靈均之嘆木葉，秋老洞庭；淵明之啜落英，霜清彭澤。”信勝舊矣。黑賦亦非佳況。余居堯山堂，與家兄春甫復談及此，春甫應聲曰：“驪鐵成群，云暗陰山之壯；鳥鴉作陣，風霾柏府之旁。洗硯而墨池渾，回車而松林暮。”并不作點鬼簿語。因相與鼓掌大噱。）

　　潤州金山寺居大江中，張、孫魴留詩為第一。張詩云：“一宿金山頂，微茫水國分。僧歸夜船月，龍出曉堂云。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因悲在朝市，終日醉醺醺?！濒櫾娫唬骸叭f古波心寺，金山名日新。天多剩得月，地少不生塵。過櫓妨僧定，驚濤濺佛身。誰言張?zhí)幫?，題后更無人?！濒櫝醣軄y依鄭谷于宜春，頗為誘掖，后有能詩聲，終于南唐。魴父，畫工也，王澈為中書舍人，草魴誥詞云：“李陵橋上，不吟取次之詩；顧凱筆頭，豈畫尋常之物？”魴終身恨之。（謔語耳，何必恨。）

　　韋莊，唐末舉進士，李詢?yōu)槲鞔ㄐI和協(xié)使，辟為判官，以中原多故，潛欲依王建，辟為掌書記，時一縣宰乘時擾民，莊為建草牒云：“正當?shù)蝰┲?，好安凋瘵；勿使瘡痍之后，復作瘡痍?！保ń裉鬲殶o此人，為此語，余為愴勹钅戈云）時以為口實。

　　后唐莊宗滅梁，納其妃郭氏，許收葬末帝，殷鵬作志文，警句云：“七月有期，不見望陵之妾；九嶷無色，空余泣竹之妃?！保▌倬洌┞務邽橹嗳?。

　　五代間，士人作賦用事有甚工者，如江文蔚《天窗賦》云：“一竅初啟，如鑿開混沌之時；兩瓦<鳥穴>飛，類化作鴛鴦之后。”（巧合）又《土牛賦》云：“飲渚俄臨，訝監(jiān)津之捧塞；度關(guān)倘許，疑函谷之丸封。”

　　江文蔚，后唐長興二年盧華榜下進士八人，與張沅、吳承范、湯鵬、范禹五人為學士。范初冒張姓，后入蜀，有謝啟云：“昔年上第，誤標張祿之名（淺而見成）；今日故園，復作范睢之裔?！贝苏Z殊露，然殆有所本。唐鄭準為荊南節(jié)度使成從事，本姓郭，代為作《乞歸姓表》云：“居故國以狐疑，望鄰封而鼠竄。名非伯越，浮舟難效于陶朱；志在投秦，出境遂稱于張祿。未遑辨雪，尋涉艱危。”其后范文正公以隨母冒姓朱，后《乞還姓表》遂全用之，議者謂，公雖襲用古人全語，然本實范氏當家，故事非攘竊也。

卷四 宋

　　太祖之受周禪也，百官班定，猶未有禪詔，翰林承旨陶谷出諸袖中，遂用之。谷意希大用，及范質(zhì)拜相，谷草制，詞曰：“十年居調(diào)燮之司，一旦得變通之術(shù)?！保ǔ百|(zhì)適所以自嘲）質(zhì)泣訴于太祖，由是薄其為人，終身不獲大用。

　　陶谷使江南日，韓熙載遣家妓奉盥。及旦，以書謝云：“巫山之麗質(zhì)初臨，霞侵鳥道；（才人之致便自落紅滿地）洛浦之妖姿自至，月滿鴻溝?！迸e朝不能會其辭，熙載因召家妓訊之，云是夕忽當浣濯。

　　陳希夷（摶）嘗舉唐長興中進士不第，遂隱華山。晉、漢以后，每一朝革命，顰蹙數(shù)日，及聞宋祖登極、曰：“天下自此定矣。”太平興國中，嘗兩入朝，皆以賓禮見，后再召，乃表辭云：“九重仙詔，休教彩鳳銜來；一片野心，已被白云留住。”（山林語）帝深諷之。

　　盧丞相（多遜）謫海外，其謝表末云：“流星已遠，拱北極以無由；海日空懸，望長安而不見?！保ㄊб馊顺隹?，固黯然。）臨終自作遺表，略云：“昔日位居黃閣，眾口鑠金；此時身謝朱崖，蔓草縈骨。”雖有五代衰氣，然亦可哀矣。

　　張洎在江南李后主時為大臣，國亡受知太宗，復作輔臣，時王元之（禹）為翰林學士，洎手書古律詩兩軸與之，元之以啟謝云：“追蹤季札，辭吳盡變?yōu)椤秶L》（中目刺譏）；接武韓宣，適魯獨明于《易》象?！敝^其自他國入中朝也。

　　王元之《擬李靖平突厥露布》，其敘頡利求降且復謀竄曰：“阱中餓虎（亦詈罵），暫為掉尾之求，上饑鷹，終有背人之意?！?br />
　　王元之謫居黃州，后徒蘄，謝上表曰：“宣室鬼神之問，敢望生還；茂陵封禪之書，惟期死報?！鄙嫌[之曰：“禹其亡乎？”逾年果卒。（杜詩：竟無宣室召，徒有茂陵求。）

　　王元之臨終作遺表曰：“豈期游岱之魂，遂協(xié)生桑之夢?！鄙w昔人夢生桑而占者云：“桑字乃四十八?！惫允菤q終。元之亦以四十八而歿也。臨歿用事精當如此。

　　錢熙，泉南才雄之士，進《四夷來王賦》萬余言，太宗愛其才，擢館職，嘗撰《三酌酸文》，世稱精絕。略曰：“渭川凝碧，早拋釣月之流；商嶺排青，不逐眠云之客。”又：“年年落第，春風徒泣于遷鶯；處處羈游，夜雨空悲于斷雁?！编l(xiāng)人李慶孫哭之曰：“四夷妙賦無人誦，《三酌酸文》舉世傳。”

　　真宗每賜進士第，必召高等數(shù)人，視其器識，察其形神，取其文詞有理趣者，始擢第一。徐《鑄鼎象物賦》云：“足惟下止（俱用《易》），詎聞公悚之欹傾；鉉乃上居，實取王臣之威重?！彼煲詾榈谝弧?br />
　　大中祥符間，龍溪邑民于九龍溪網(wǎng)魚得珠一顆，一圍闊三寸七分，中有小珠七顆，如七曜。次如七曜者不可勝數(shù)。漳州守王冕列表以進，其略曰：“吐非蛇口，產(chǎn)異蚌胎。熒煌外散于月華，皎潔內(nèi)含于星彩（月華星彩，呈露篇中）。遐稽信史，迥殊照乘之光；洞究祥經(jīng)，弗類媚川之色?！北沓?，一時傳誦，稱其妙絕。

　　丁晉公（謂）文字雖老不衰，在朱崖《答胡則侍御書》曰：“夢幻泡影，知既往之本無；地水火風，悟本來之不有?！本弥麝惽楸?，敘策立之勞，有云：“臣有彌天之罪，亦有彌天之功?！蹦吮边w道州，謝表云：“心若傾葵，漸暖長安之日；身同旅雁，乍浮楚澤之春?！庇帧吨x復秘書監(jiān)表》云：“炎荒萬里，歲律一周，傷禽無振羽之期，病樹絕沾春之望?！比艘喟е?。（國朝陳學士循《釋罪謝恩表》云：“幽谷春生于腐蘋，廢爐暖發(fā)于寒灰。系鳥出籠，復遂山林之素性；涸魚得水，遂進鼎俎之橫災?！闭Z亦工而有味。）

　　丁晉公南遷時，作《南岳齊疏文》，有云：“補仲山之袞，雖罄一心；調(diào)傅說之羹，難諧眾口?！焙笕烁脑疲骸半m曲盡于巧心，終難諧于眾口。”至曾子宣謝宰相表曰：“方傷錦敗材之初，奚堪于補袞？況覆饣束折足之際，何取于和羹？”此又妙矣?！皞\敗材”四字，后漢傅全語。

　　丁晉公《進新茶表》云：“產(chǎn)異金沙，名非紫筍。江邊地暖，方呈彼茁之形；闕下春寒，已發(fā)其甘之味。有以少為貴者，焉敢韞而藏諸？見謂新茶，蓋遵舊例?！?br />
　　李后主歸末后，乞潘慎修掌記室。慎修，李氏之舊臣也。其表略云：“昨因先皇臨御，問臣頗有舊人相伴否？臣即乞徐元禹。元禹方在幼年，于箋表素不諳習，后來因出外問，得劉钅長，曾乞得廣南舊人洪侃，今來已蒙遣到徐元禹，其潘慎修更不敢陳乞。所有表章，臣且勉勵躬親。臣亡國殘骸，死亡無日，豈敢別生僥覬，干撓天聰。只慮章奏之間，有失恭慎，伏望睿慈，察臣素心?！狈钍ブ迹骸肮獾撍仑┬煸?、右贊善大夫潘慎修，并令往李煜處?！焙髼畲竽辏▋|）作慎修墓志云：“俾事舊君，是為上介思喬木于故國，尚見世臣曳長裾于王門。兼掌記室。”（數(shù)語盡其生平履歷。）

　　學士院壁間有題云：“李陽生，指李樹為姓，生而知之，”久無對者。楊大年為學士，乃對云：“馬援死，以馬革裹{尸死}，死而后已?！保ā靶铡睆摹吧薄皗尸死}”從“死”，亦巧。）

　　楊文公為學士時，草《答契丹書》云：“鄰壤交歡”，草既入，真宗自注其側(cè)云：“朽壤？鼠壤？糞壤？”大年遽改為“鄰境?！泵鞯乒适拢簩W士作文書，有所改，為不稱職，當罷。因亟求解職。真宗語宰相曰：“楊億不通商量，真有氣性?！?br />
　　楊文公為執(zhí)政所忌，母病謁告，不俟朝旨，徑歸韓城，與弟倚居，逾年不調(diào)，有啟謝朝中親知云：“介推母子，愿歸綿上之田；伯夷弟兄，甘受首陽之餓。”后除知汝州，而希旨言事者攻擊不已，公又有啟與親知云：“已擠溝壑，猶下石而弗休；方困蒺藜尚關(guān)弓而相射?！碑斒轮T人益惡之。

　　楊文公常戒其門人，為文宜避俗語，而公自作表云：“伏惟陛下，德邁九皇?！保ㄕZ涉韭黃）門人鄭戩遽請于公曰：“未知何時得賣生菜？”（滑稽）公笑而改之。

　　鄭戩知開封府，又知杭州，及知長安，謝表曰：“聽嚴城之更鼓，未卜何辰？植勁柏于雪霜，更觀晚節(jié)?！鄙显唬骸皯炱髯R英豪，朕欲用為宰相，故詳試于外也。”

　　天圣中，劉子儀（筠）有《賀五王出閣啟》，其間一聯(lián)，隱用五字甚佳，云：“芝函曉列星飛，降天上之書；棣萼晨趨岳立，受日中之字。”

　　范希文（仲淹）少時作《齏賦》，其警句云：“陶家甕內(nèi)，淹成碧綠青黃；措大口中，嚼出宮商角征?！鄙w親嘗世味，故得齏之妙處。

　　范希文未遇時，作《金在賦》云：“如令區(qū)別妍媸，用為藻鑒；倘使削平僭亂，請就于將。”（其致大雅更勝齏賦）人皆期其有將相器。（公又為《水車賦》云：“方今圣人在上，五日一風，十日一雨，則斯車也吾其不取。”謂水車唯施于旱，不旱則無所施。公在寶元、康定間，邊鄙有警，驟加進擢，晏靜則置而不問，與水車何異。）

　　范希文少孤，隨母適朱氏，因冒其姓，登第時名朱說，后復姓，謝表云：“名非霸越，乘舟偶效于陶朱；志在強秦，入境遂同于張祿。”用蠡、睢事精切如此。

　　范希文《謝賜鳳茶表》云：“念犬馬之微志，錫龍鳳之上珍。馨掩靈芝，味滋甘醴。濯五神之精爽，祛百疾之冥煩。允彰仁壽之恩，特出圣神之眷。謹當餅為良藥，飲代凝冰。思苦口以進言，勵清心而守道?！?br />
　　韓魏公（琦）《謝除使相判相州表》云：“宰職隳功，莫副宵衣之治；鄉(xiāng)邦得請，重叨晝錦之行?！惫鞠嗳?，自宰相出判，故云。

　　王德用號黑王相公，年十九，從父討西賊，威名大震，西人兒啼，即呼：“黑大王來”以懼之，后除樞密使，孔道輔上言：“德用狀類藝祖，宅枕乾岡，”乃出知隨州，謝表曰：“狀類藝祖，父母所生；（善解）宅枕乾岡，朝廷所賜?！睍r人莫不多其言。

　　夏英公（竦）《辭免起復奉使契丹表》略云：“頃歲先人沒于行陣，春初母氏始棄孤遺。義不戴天，難下單于之拜（奸邪之人亦自能為孝義語）；哀深陟屺，忍聞禁亻末之音?！庇衷疲骸巴跫е^，接仇之禮既嫌；曾子回車，勝母之游遂輟。荷兩宮之大庇，戴三事之昌言。退安四壁之貧，如獲萬金之賜?！辈话輪斡冢绵嵄娛?，而《公羊》謂夷樂曰禁亻末。此以生事對熟事也。歐陽公（修）甚稱之。后作《歸田錄》，改云：“義不共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枕塊，忍聞夷樂之聲?！笔菚r文章，方掃除五代陋習，故英公此等語見稱于時，自是而后，四六之工，蓋什伯于此矣。

　　陳恭公（執(zhí)中）素不樂歐陽公，其知陳州時，公自穎移南京過陳，拒而不見，后歐公還朝為學士，陳為首相，公遂不造其門。已而陳出知亳州，公當草制，陳自謂必不得美辭，至云：“杜見卻掃，善避權(quán)勢以遠嫌；處事執(zhí)心，不為毀譽而更變?！标惔篌@喜，曰：“便與我深知者不能道此。”手錄一本寄其門下客李師中曰：“吾恨不早識此人?！?br />
　　歐陽公《乞休致表》曰：“俾其解組官庭，還車故里。披裘散發(fā)，逍遙垂盡之年；鑿井耕田，歌詠太平之樂?！笨陀忻鎳@其雅致平淡者，公曰：“尚不如老蘇（不難自屈如此）秀才“有田一廛，足以為養(yǎng)；行年五十；將復何求？”蓋老泉箋中語，公甚愛之。

　　宋朝百官致仕，宰執(zhí)換東宮官，歐陽公始以太子少師、觀文殿學士致仕，示特恩也。其謝表曰：“道愧師儒，乃忝春宮之峻秩；身居畎畝，猶兼晝殿之清名?！弊允且詾槔?br />
　　宋人四六，以楊大年，劉子儀為體，必謹四字六字律令，然其弊類俳，歐陽公深嫉之，曰：“今世人所謂四六者，非修所好。少為進士，不免作，自及第，遂棄不作。在西京佐三相幕，于職當作，亦不為作?！逼洹顿裰葜x上表》云：“昨怨出仇家，構(gòu)為死禍。造謗于下者，初若含沙之射影，但期陰以中人；宣言于庭者，遂肆鳴梟之惡音，孰不聞而掩耳？”又《乞致仕表》云：“伏念臣家世單平，性姿中下。少從官學，未免饑寒。不自意于遭逢，遂進階于華顯。然而群材方茂，蒲柳未秋而早衰；眾駿并馳（個中只是長長短短，便寬不拘，無甚奇異），駑駘中道而先乏。而況荷難勝之任用，竊逾分之寵榮，風波憂畏而慮以深，疾病侵凌而老亦至。故自辭于機政，即愿謝于軒裳。”諸表脫去畦逕，與楊、劉自是迥別。

　　景初，張?zhí)魄浒瘛顿n恩澤出身章服等制》云：“青衿就學，白首空歸。屢陳鄉(xiāng)老之書，不預賢能之選。靡務激昂而自勵，止期華皓以見收?！比首谂唬骸昂笫赖貌辉r其子孫羞乎？”（仁主之言）御筆抹去。宋鄭公（庠）別進云：“久淪巖穴，夙蘊經(jīng)綸。鶯遷未出于喬林，鶚薦屢光于鄉(xiāng)校?？v轡誠虧于遠到，摶風勉屈于卑飛?！鄙项H悅。

　　錢希白（易）子彥遠、明逸俱以賢良登科，族人藻既應說書進士，俱中第，又應中大科。熊伯通以啟賀藻知制誥，曰：“七年三第，閱賢良文學之科；一門四人，襲潤色討論之職。”四人謂易、惟演、明逸及藻也。

　　鄭毅夫（獬）少年自負，監(jiān)中送以第五，意甚不平，其《謝主司啟》云：“李廣事業(yè)，自謂無雙（頗自負，能占地位）；杜牧文章，止得第五?！?br />
　　鄭毅夫久負魁望，滕元發(fā)（甫）名亦不在其下，及廷試《圜丘象天賦》，將唱名，二公相遇，各舉賦破，滕云：“大禮必簡，圜丘自然?！编嵲疲骸岸Y大必簡，丘圜自然。”（一倒便覺做做，語氣遂足）滕即嘆服，曰：“公在我先矣?！彪鴩L預為笏記云：“朝廷取士，唯求一日之長；畎畝愛君，咸務積年之學?！奔俺?，鄭果第一，滕第三。鄭卻無陛謝之備，遂用滕記。（兩人所稱知己。后世傾危之士，便為敵國。）

　　神宗首用富鄭公（弼）作上相，以司空、侍中為昭文館大學士也。制乃鄭毅夫所草，末云：“上理乎天工，則日月星辰以之順；下遂乎物宜，則山川草木以之蕃。近則諸夏，仰德以承流；遠則四夷，傾心而待命?！币惴蜃载摯宋拿糍?，因為詩曰：“中使傳宣內(nèi)翰家，君王令草侍中麻。紫泥金印封題了，紅燭才燒一寸花?！痹讨?，司馬溫公作相，除左仆射，時學士鄧溫伯草制，其末曰：“上寅亮于天工，則陰陽風雨以之順；下咸遂乎物理，則山川草木以之靈。內(nèi)阜安于兆民，外鎮(zhèn)撫于四裔。”此二白麻特相類，人謂非二公不能稱此大訓。富彥國《辭起復表》云：“況今中外無事，左右得賢，共輔圣明之期，安有隳曠之務！曲蒙下詔，更起孤臣，在陛下馭國之方，蓋欲不遺于舊物；于朝廷敦化之道，必恐有誤于蒼生（從頭至尾，言有倫次。足當一貫之章）。兼臣悲傷之余，衰病交至，精力已耗，神觀未還。假此充員，豈堪應務？伏望日月臨照，天地包容，盡母氏平生之恩，憐人子罔極之苦，曲矜末志，得滿鉅憂。生意凋零，或尚未捐于溝壑；清光咫尺；終期伏望于云天。悲感增深，懇顧兼劇?！?br />
　　富鄭公居洛，文潞公（彥博）等用白居易故事（就非俗態(tài)），就鄭公第置酒相樂，尚齒不尚官，鄭公在筵，潞公請范純夫（祖禹）作致語，曰：“袞衣繡裳，迎周公之歸老；（一場好事，政須有此佳語）安車駟馬，奉漢相之罷朝?！编嵐笙病?br />
　　熙寧間，鄧溫伯作《邢妃麻》云：“《周南》之詠《卷耳》，無險讠皮私謁之心；齊詩之美雞鳴，有警戒相成之道?！彼木湟蛔植恢才牛娲蠓秸Z也。王荊公（安石）退居金陵屢用之，《賀冊皇妃表》云：“《關(guān)雎》之求淑女，無險讠皮私謁之心；《雞鳴》之得賢妃，有儆戒相成之道。”（此只管神里相合，更不問做作。老頭巾不悟乳臭子亦不悟。）

　　王介甫《賀生皇子表》云：“鳧之雅（一字不?。?，媚于神祗；苡之風，燕及黎庶。弓嗣燕棋之報，仍羆夢之祥。無疆惟休，永保桑苞之固；有室大競，方觀椒實之繁?！贝藬?shù)語驟而視之，如布帛菽粟，只在目前，徐而察之，若規(guī)矩范型，不可增減，所謂風行水上，不求文而自文者。

　　許貳卿（奕）丁艱服除，入朝謝啟曰：“終三歲予寧之制?！薄坝鑼帯倍郑蛑^即“喪與其易也，寧戚?！笔鉄o意義。蓋漢詔：“士大夫遭父母喪者，予寧三歲?！奔醇賹幹畬帯Ｙ轮螁识?。王荊公《謝給蔡卞假》、《將臣女子省侍》、《令卞傳宣撫問表》曰：“飭醫(yī)遣使，已叨訓勉于礻是身；輟侍與寧，重累顧哀于慈子?！闭耘c寧為給假也。

　　王荊公在金陵，有中使傳宜撫問，并賜銀合茶藥，令中外各作一表，既具藁，無可于公意者，公遂自作，其詞云：“信使恩言，有華原隰。寶奩珍劑，增賁丘園?！鄙w五事見四句中，言約意盡，眾以為不及。

　　王荊公與吳沖卿丞相，同年同歲又修婚姻之好，熙寧中，越兩制舊人三十余輩，用為樞密使副，又薦代已為相，沖卿遂擺其跡，欲與荊公異，力薦與荊公論事貶斥之人如呂晦叔、李公擇、程伯淳還朝，又欲稍變新法，及言荊公家事。荊公去而不復召者，沖卿力也。公在金陵熟聞之。因中使傳宣撫問，以表謝曰：“晚由樸學，上誤圣知。智曾昧于保身，忠每懷于許國。讒誣甚巧，竊憂解免之難；危拙更安，特荷眷憐之至。況遠跡久孤之地，實邇言易間之時。而離明昭哲于隱微，解澤頻繁于疏逖?！彼^“邇言易間，”乃謂沖卿也。未幾，沖卿薨于位，公作挽詞云“氣鐘舊國山川秀”者，譏其鄉(xiāng)里本建州也。

　　王荊公父名益，以都官員外郎通守金陵，而元厚之（絳）為金陵幕官，其契分久矣。荊公既相，神宗欲慎選翰林學士，時厚之久在外，老于從官，荊公對曰：“有真翰林學士，但恐陛下不能用耳?！鄙瞎虇栔?，因道姓名，上久之，曰：“元絳在外久，不以文稱，且令為制誥何如？”荊公曰：“陛下果不能用耳。況已作龍圖閣直學士，難下遷知制誥?！彼熳酝鈴匠擦謱W士，中外大驚。既就列，有稱職之譽，不久，遂參大政，故厚之深德荊公。其后，荊公居金陵，厚之以太子少保致仕歸平江，以啟謝荊公曰：“眷林泉之樂，方遂乞骸；望袞繡之歸，徒深引ㄕ。”

　　元厚之久作藩郡，后聞儂智高余黨寇二廣，移知廣州，而所傳乃妄改知越州，厚之謝上表云：“忽聞羽檄之馳，謂有龍編之警。橫水明光之甲，得白虛聲（其詞蒼老醒目）；云中亦白之囊，倡為危事?！庇美畹略！东I替記 伐劉稹》：楊弁令中人馬元貫奏：“橫水明光之甲曳地，何由取他？”德裕曰：“從伊十五里精兵明光甲曳地，必須破卻此賊?！焙笏鶄鞴煺D楊弁焉。

　　神宗友愛嘉、岐二王，不許出閣，固辭者數(shù)十，其后改封。先召翰林學士元厚之謂曰：“卿可于麻辭中道殺，勿令更辭也?！甭栽疲骸傲械诃h(huán)宮，彌聳開元之盛；側(cè)門通禁，共承長樂之顏。”

　　宋元憲晚歲有詩云：“老矣師丹多忘事，少之燭武不如人?！逼浜?，元厚之作執(zhí)政，參知政事，一日，奏事差誤，神宗顧謂曰：“卿如此忘事耶！”明日乞退，遂用元憲語，作《乞致仕表》云：“少之燭武尚不如人，老矣師丹仍多忘事。蠡智窮于測海，蚊力困于負山?！鄙褡谧x表至此，憐其意而留之。（只是意思真）

　　神宗自穎王即位，元豐中，升穎州為順昌軍節(jié)鎮(zhèn)，時元厚之罷參政，作穎實令，郡中老儒士胡士彥作謝表，公覽之，以筆抹去，疾書其紙背，一揮而成。略曰：“燾土立社，是開王者之封（無些兒餡氣）；乘龍御天，厥應圣人之作。按圖雖舊，錫命惟新。”又曰：“興言駿命之慶基，宜建中軍之望府。謂文武之德，圣而順，唐虞之道，明而昌。合為嘉名，以侈舊服?！?br />
　　元章簡公《致政表》云：“正至衣冠，莫綴邇聯(lián)之列；歲時牛酒，尚沾甲令之恩?！庇帧吨x越州表》云：“驅(qū)車萬里，虛出玉關(guān)之門；乘駟一麾，幸至會稽之邸。”謝子耆寧《除職表》云：“疲牛抱犢，同均豐草之甘；倦鳥將雛，不失上林之樂?！苯詾槿朔Q誦。又作王荊公相麻，亦世所稱工，然其腦詞“若礪與舟，世莫先于汝作；有袞及繡，人久佇于公歸?！被颡q病其先后失倫云。

　　歐陽公《致仕表》有云：“雖伏櫪之馬，悲鳴難戀于君軒；而曳尾之龜，涵養(yǎng)未離于靈沼?！痹裰笞髦率吮碓疲骸佰勠勍宋瑁ㄊ庥畜w面），敢忘舜帝之笙鏞；{羽高}歸飛，亦在文王之靈沼?！庇帧吨x致仕表》云：“冥鴻雖遠，正依天宇之高華；微藿既{羽高}傾，尚逆日華之明潤?！逼湟庵^萬物不離于天地，雖致仕亦不離君父也。蘇子瞻為《筆說》，大以此為妙，云：“古人謝致仕表，未有能到此者?！保ㄈ杖A、明潤，用李德裕唐武宗《畫像贊》。）

　　諫臣被黜到任，謝表往往詆訐，熙寧三年，傅獻簡（堯俞）言新法不便，謫知和州，表云：“以臣性本天成，惟樸忠之是徇；謂臣官有言責，盍去就之當然?！比艘詾榈皿w。

　　劉丞相（摯）舊以詞賦知名，晚為表章，尤溫潤閑雅，其《罷省官謝起知滑州表》云：“視人郡章，或猶驚畏；諭上恩旨，罔不歡欣?！庇衷疲骸霸t令明具，止予奉行；德澤汪洋，易于宣究?！比藧燮湔Z整暇，有大臣氣象。

　　劉莘老《守鄆謝表》云：“雖進退必由其道，所顧學者古人；顧功烈如此其卑，終難收于士論?！保ㄖt而彌光）此真罷相表也。

　　劉丞相自鄆徙青，謝表云：“東方大國，莫如鄆青（隹語自不須脂粉）；微臣何人，繼為帥守?！壁w清憲（挺之）自禮部侍郎除中司，謝表云：“省部六曹，禮為清選；憲臺三院，丞總大綱?！闭Z俱莊雅可誦。

　　劉斯立（政），丞相長子，賢而能文，丞相謫死新州，至元符末，用登極恩追復故宮，斯立以啟謝執(zhí)政，略曰：“晚歲《離騷》，難招魂于鬼域；平生精爽，或見夢于故人?！庇美钚l(wèi)公夢于令狐乞歸葬，精爽可畏故事也。（一本：晚歲離騷，魂竟招于異域；平生精爽，夢猶托于故人。）

　　王文恪公（陶）嘗言：“四六，如‘蕭條’二字須對‘綽約’與‘據(jù)鞍矍鑠’須對‘攬轡澄清’，若不協(xié)韻，則不名為聲律矣”文恪《謝正字啟》，略云：“雕蟲篆刻，童子尚恥于壯夫；血指汗顏，斫者徒羞于巧匠?！庇?，謝自陳移守許表一聯(lián)云：“有汲黯之直，未死淮陽之郊；無黃霸之才，顧老穎川之守?！保ㄒ虻貙と?，因得故事，遂成佳句。）謂陳州，淮陽郡，許州乃穎川郡。黃霸自穎川入為三公，而我不敢顧也。用事親切類如此。

　　賜生辰器幣，起于唐以寵藩鎮(zhèn)，五代至遣使命。周世宗眷遇魏宣懿，始以賜之。自是執(zhí)政為例。王華陽（）居政府日久，生．日禮物謝表最多，有云：“記犬馬始生之日，知有感于劬勞；推君臣同體之心，欲俯均于憂樂?！被蛑^以“犬馬”對“君臣”不妥（此各自為對法，然似不雅觀）。又有云：“祿不逮于養(yǎng)親，空懷永世之慕；忠可移于報主，何惜一身之捐?！庇钟性疲骸绑右鲁鲑n，衰微不稱于身章；廄乘分班，勉強自慚于駑力?！庇钟性疲骸梆q羊豐碩，蓋使知自養(yǎng)之榮；醪酒旨清，又將家既醉之福。隆漢家推食之惠，增周室錫朋之休?！庇钟性疲骸傲冀馉T乘，嚴寶勺于天駒；藻帛絢文，雜華章于笥服。拜漢庭之寵，雖慚稽古之工；報周雅之章，顧上如岡之壽?！保ú幻撋找猓?shù)篇命意措詞并無一雷同者。

　　華陽《賀老人星見表》曰：“金行貫敘，顥氣肅乎西成（三五參昴，亦自桑然）；珠緯纏空，祥輝麗乎南極。乾文燁潤，宵景澄夷?！庇衷唬骸八]人君之壽，既稽元命之圖；表天下之安，又載西京之志。”一時慶語，無出其右。

　　四六貴出新意，用景太多而氣格低弱，則類俳矣，唯用景而不失朝廷氣象，語劇豪壯而不怒張，然后為工。王岐公作慈圣皇后山陵使，《掩壙慰表》云：“雁飛銀漢，雖閱景于千齡；龍繞青山，終儲祥于百世。”滕元發(fā)《乞致仕表》云：“云霄鴻去，免罹繳之施；野渡舟橫，無復風波之懼。”呂太尉《謝賜神宗御集表》云：“鳳生而五色，悵丹穴之已遙；龍藏乎九淵，驚驪珠之忽得。”凡此之類，皆以氣勝與語勝也。

　　滕元發(fā)少居鄉(xiāng)里寺中修業(yè)，主僧出，諸生夜盜其犬烹之，僧歸覺，笑曰：“能作《滕先生偷狗賦》，即不申理?！痹l(fā)立成，其驚句云：“摶飯引來，喜掉續(xù)貂之尾；索牽去，驚回顧兔之頭?！奔慈諅鞑ブT郡。（《上官榮傳》：“避麋之犬，豈顧兔耶？”二字出此。按：《天問》實有“顧兔在腹”之句。）

　　滕元發(fā)《賀呂正獻公（公著）拜相啟》云：“玉璜釣瀨，家傳渭水之符；金鼎調(diào)元，代出山東之相?！庇衷疲骸板緟^(qū)大，盡還仁祖之風（不用故事亦佳）；朝野一辭，復見申公之政?！碑敃r稱誦。

　　正獻公自中司罷后，數(shù)年起知河陽，謝上表云：“三學士之職，嘗忝兼榮；中執(zhí)法之司，亦蒙真授。”蓋公嘗為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寶文閣學士。官至侍郎，拜中丞，銜內(nèi)不帶權(quán)字。公為中丞時，官已至侍郎，故云“亦蒙真授”也。

　　滕元發(fā)受知神宗，最在諸公之先，以議政與荊公不合，遂出為帥，后又中飛語，再謫知筠州，托汝陰王公（钅至之父）撰《陳情表》自辨，滕公讀至“戀闕之心徒切，見君之日無期?！保ㄍ辞刑幷媪钊说魷I）起執(zhí)汝陰手揮涕曰：“此予心欲言而不可得者也。”表入，神宗大悅，以滕公知湖州。湖乃公所乞也。是時林子中作禮部員外郎，與公婿何洵直同曹，聞公得湖，以詩賀回：“清風樓下兩溪春，三十余年一夢新。欲識玉皇香案吏，水晶宮里謫仙人?！鄙w公初第即ヘ湖州，距是三十年矣。

　　唐張籍用裴晉公薦為國子博士，而東平帥李師道辟為從事，籍賦《節(jié)婦吟》見志以辭之，云：“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持戟明光里。知公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何不相逢未嫁時？”元中，汝陰除知陳留縣，唐君益帥荊南，方董辰沅邊事，辟汝陰通判沅州，汝陰已得陳留而辭之，以啟謝君益曰：“抱璧懷沽，雖免匹夫之罪；還珠自嘆，空成節(jié)婦之吟。”

　　孫公素（賁）除河東轉(zhuǎn)運使，托汝陰代作謝表，蓋河東，堯故都之地曰：“富歲三登，有唐叔得禾之異；輿情百樂，興堯民擊壤之歌?！蹦┰疲骸斑^太行回顧云下，義感親閹（寓意妙）；望長安遠在日邊，心馳帝闕。”公素讀之，笑曰：“公末篇乃寓忠孝之意也。”

　　汝陰嘗言：“四六，須只當人可用他處不可使，方工?！鄙?龠虎>自陜西運使移知鄧州，汝陰以啟賀之云：“教實自西，浸被南明之國（有致）；民將愛父，佇興前古之歌。”乃邵氏自陜移鄧之啟也。

　　顧敦詩（起）罷臺官，久之得太原件，與汝陰同官，素相好也。敦詩作火山軍試官，歸詫得人，且言其解頭作謝啟甚工，云：“夢蕉中之鹿，奚辨其真；探頷下之珠，適遭其睡。”汝陰戲謂敦詩曰：“主文何太恍惚耶！”

　　阮思道子昌齡丑陋吃訥，聰敏絕人，年十七八，海州試《海不揚波賦》，即席一筆而成，文不加點，其警句云：“收碣石之宿霧，斂蒼梧之夕云（隱隱著題，自不易得）。八月靈搓，泛寒光而靜去；三山神闕，湛清影以遙連?！庇惺咳说强?，作太原職官，能文輕脫，嘲侮同官，為眾所怨，太師戒之，因作啟事謝云：“才非一鶚，難居累百之先（工）；智異眾狙，遂起朝三之怒。”副總管，武人，嘗戲之使對句云：“快咬鹽齏，窮措大”，其人應聲對曰：“善餐倉米，老衙官?！?

卷五 宋

　　治平中，英宗患歷代史繁，令司馬光編進君臣事跡，光請置局辟官，與劉、劉恕、范祖禹及子康編集，神宗賜名《資治通鑒》，會光出知永興軍，以衰病乞閑，乃差判西京留司御史臺及提舉崇福宮，前后六任，聽以書局自隨，歷十九年成書。元初，光還朝作門下侍郎，用宰相蔡確札子，方下國子監(jiān)開板杭州雕造，令光門下士及館職校讎之。板成，遍賜宰執(zhí)侍從及校讎官，各以表謝，獨張舜民表能盡著書始終，略見《通鑒》本末，其辭曰：“英宗皇帝患學者不能遍窺，況人主何暇周覽？思有所述，頗難其人。疇若臣哉，莫如光者。神宗皇帝揮宸翰以錫名，敕講筵而進讀。目為《通鑒》，時則弗迷，資彼治原，舍茲安出？”又曰：“上下馳騁于數(shù)千載間，出入相隨于十九年內(nèi)。尚假言官之督責，熟諳里俗之謗嗤。卒成一代之書，仰副兩朝之志。雖古者興亡事跡固已粲然，而光之筋力精神于此盡矣。”又曰：“旅游東國，嘗屢嘆于斯文，留滯周南，遂克終于先業(yè)。嗟君臣之際遇，已極丹青；何父子之淪亡，忽悲風露。”舜民又有《謝祖禹詩》云：“通鑒初成賜近臣，不遺疏賤帝恩均。我投湘水五千里，君住周南二十春。東觀汗青身是夢，西齊削槁事如新。細論當日修書者，只有三人今一人?！敝^、恕、祖禹也。祖禹時為講筵，舜民為臺官云。

　　司馬公《永興謝上表》云：“維此咸秦，昔為畿甸。山川秀美，土地膏腴。論其平時誠為樂土，在于今日適值兇年。經(jīng)夏亢陽，苗青乾而不秀；涉秋淫雨，穗黑腐而無收。廩食一空，家乏蓋藏之粟，襁負相屬，道有流離之人。老弱懷溝壑之憂，奸猾蓄萑蒲之志。正宜安靜，不可動搖，譬諸烹魚，勿煩擾則免于糜爛；如彼種木，任生植則自然蕃滋?！弊x此篇憂國憂民，可以泣鬼，真有用文章也。公平日謂不能為四六，豈誠不能，特不能為雕人刻士耳。

　　神宗初即位，王中父（介）、劉貢父（）同考試進士，中父以舉人卷子用，“小畜”字，疑“畜”字與御名同音，貢父爭以為非，中父不從，固以為御名，貢父曰此字非御諱，乃中父家之諱也。（惡語侵人）因相詬罵。既出試院，御史以為言。貢父坐罷，同判太常禮院罰銅歸館。有啟謝執(zhí)政云：“虛船觸舟，忮心不怨；強弩射市，薄命何逃”？一時稱其工。

　　李復圭自慶州以軍變事左遷知曹州，謝表曰：“誤蒙恩制，更守陋邦?！鄙褡诤张疲骸安?，股肱郡，乃為陋邦，不遜如此！”乃知廣濟軍。劉貢父自修起居注，守曹南，謝表云：“薄淮陽者愿留禁闥（如此道來便不愷人），厭承明者樂在會稽。臣不敢然，仕本為祿?！币嗖蛔阒Z，但婉而成章耳。

　　蘇子瞻（軾）十歲時見老蘇誦歐陽公《謝對衣并馬表》，老蘇曰：汝可擬作一聯(lián)。曰：“匪伊垂之，帶有余；非敢后也，馬不進?！崩咸K喜曰：“此子他日當自用之?！敝猎讨?，再召入院作承旨，因有此賜，用為表謝云：“枯羸之質(zhì)，匪伊垂之，而帶有余（見成語，亦復見成用之）；斂退之心，非敢后也而馬不進。”后為兵部尚書，又作謝對衣帶表，略曰：“物生有待，天地無窮。草木何知，明慶云之渥采；魚蝦至陋，借滄海之榮光。雖若可觀，終非其有?！彼牧链?，涵造化妙旨矣。

　　東坡謝賜對衣金帶馬非一，俱警策可誦，有曰：“陛下至誠樂與，有緇衣之好賢；俊民用章，無白駒于虛谷。不違寒陋，亦被光華。攬佩以思，遂識斷金之義；舉鞭自誓，敢忘希驥之心。”有曰“命服出司，榮動縉紳。左驂在庭，光生徒馭?？粩堔\，敢有意于澄清；束以立朝，尚可言于賓客。”有曰“臣山野之資，非文繡之所及；疲駑之質(zhì)，雖鞭策以何加？方祈冗散之安，更忝便蕃之錫。擄鞍有愧，束衽知榮。敢不奉以牧民，永思去害之指。施之治邑，庶無學制之傷?！庇性唬骸白右掳布ㄆ吕现皇锹斆鳎?，不待請而有之；我馬虺ㄨ，蓋知勞而賜者。敢不勉思忠藎，務報恩勤。永為廄庫之珍，莫非民力；無忘獄市之寄，以副上心?！?br />
　　東坡又有《謝賜衣襖表》云：“齊官三服，已寬卒歲之憂；漢札十行，更佩先春之暖。惟德其物，豈曰無衣？敢不推廣朝廷之仁，益收凍餒；申嚴祖宗之法，少肅惰偷。庶收汗馬之勞（自然合拍），以解濡鵜之誚?！?br />
　　四六不得用經(jīng)全句，惡其近賦也。然子瞻作《呂申公制》云：“既得天下之大老，彼將安歸？乃至國人皆曰賢，夫然后用。”（蘇表之于唐表，猶蘇詩之于唐詩。）氣象雄杰，格律超然，固不可及。

　　呂微仲（誨）性沉厚剛果，遇事無所回屈，身干長大而方，望之偉然。東坡每戲之曰：“公真有大臣體。此坤六二所謂‘直方大’也。”（直恁耍人）及拜相，東坡草麻云：“果藝而達，有孔門三子之風。直大以方，得坤爻六二之動?！眳我詾橹o己，憾焉。

　　蘇子瞻與呂吉甫（惠卿）同在館中，吉甫既為介甫腹心進用，而子瞻外補，遂為仇仇矣。元初，子由作右司諫，論吉甫之罪，莫非纛國殘民，至比之呂布，自資政殿大學士貶節(jié)度副使，安置建州，而子瞻作中書舍人，行謫詞又劇口詆之，號為元兇，其詞曰：“先皇帝求賢如不及，從善如轉(zhuǎn)圜。始以帝堯之明，姑試伯鯀，終焉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尚寬兩觀之誅，薄示三苗之竄。”吉甫既至建州謝表，末曰：“龍鱗鳳翼，固絕望于攀援；蟲臂鼠肝，一冥心于造化?！币宰诱靶值芘c我所爭者，蟲臂鼠肝而已。子瞻見此表于邸報，笑曰：“福建子難容，終會作文字?！保ń袢擞写艘馊し瘢浚?br />
　　子由代子瞻作《中書舍人啟》稱：“伏念某草茅下士，蓬蓽書生?！弊诱耙怨P圈“伏念某”用“但卑末”三字（用“但”字便若增一轉(zhuǎn)）。蘇子瞻作翰林，林子中（希）方以言者去國在外，以啟賀曰：“父子以文章名世，盡淵云司馬之才；兄弟以方正決科，邁晁董公孫之學?！迸c其后為中書舍人謫二蘇告詞之語異矣。

　　蒲傳正在翰林，因入對，神宗曰：“學士，職清地近，非它官比，而官儀未寵，自今宜加佩魚?！彼熘鵀榱?。東坡入翰林，謝表曰：“詔語春溫，再命而僂；使華天降，一節(jié)以趨?！逼鹩贸烧Z妙甚。又曰：“雖職親事秘，號為‘北門學士’之榮；（是一篇翰林院記。）而祿薄地寒，至有‘京兆椽曹’之誚。豈如圣代，一振儒風，非徒好爵之縻，兼享大烹之養(yǎng)。玉堂賜篆，仰淳化之彌文；寶帶重金，佩元豐之新渥?！鄙w淳化中，太宗嘗御書“玉堂之署”四字扁。翰林院故事，學士賜御仙花帶而不佩魚，惟二府佩之，號曰“重金學士”。得佩則元豐新制也。

　　東坡《謝兼侍讀表》曰：“以為兄弟之同升，自是朝廷之盛事。承明三入，僅比古人；大雅一門，無慚舊史。”時穎濱已居政地，不許引嫌故也。

　　東坡受知神廟，雖謫而實欲用之。東坡微解此意，論賈誼謫長沙事，蓋自況也。在元間獲魁章，作《告裕陵文》云：“將帥用命，爭酬未報之恩；神靈在天，難逃不漏之網(wǎng)?！焙笕溯m謂東坡以微文謗訕，夫?qū)幱惺牵?br />
　　東坡嘗夢數(shù)吏持紙一幅，其上題云：“請《祭春牛文》?！币蛉」P疾書云：“三陽既至，庶草將興。爰出土牛，以戒農(nóng)事。衣被丹青之好（恰是一場好夢），本出泥涂成毀。須臾之間，誰為喜慍”？吏微笑曰：“此兩句，復當有怒者?！卑焕粼疲骸安环敛环痢４耸菃拘阉?。”（宋人有《祭勾芒神文》，曰：“天子命我盡牧南海之民，農(nóng)人告予將有西疇之事。念銅虎謹頒春之職，出土牛示嗣歲之期。”此當是帥廣所作。意雖與東坡不同，而詞語環(huán)妙則似之。）

　　子瞻在徐州日，河水浸城，幾至淪陷，子瞻日夜守捍得全。其賀表云：“維豐沛之大澤，實汴泗之所鐘。伊昔橫流，凜孤城之若丑；殆茲平定，蔚秋稼以如云?！?br />
　　子瞻《謝量移汝州表》云：“只影自憐，命寄江湖之上；驚魂未定，夢游縲紲之中。憔悴非人，猖狂失志。妻孥之所竊笑，親友至于絕交。疾病連年，人皆相傳為已死；饑寒并日，臣亦自厭其余生?！保ㄟ_者之談。）

　　表章自敘，以兩臣字對說，東坡多用之，然須審度君臣之間情義厚薄及姓名眷顧于君前如何乃為合宜。東坡《湖州表》云：“知臣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臣老不生事，或能牧養(yǎng)小民?！钡侵荼碓疲骸坝谄潼h而觀過，謂臣或出于愛君；就所短以求長，知臣稍習于治郡?！笔套x謝表云：“謂臣雖無大過人之才，知臣粗有不欺君之實?！被葜荼碓疲骸澳畛挤钍掠心辏偌討z愍；知臣老死無日，不足誅鋤?！狈泊怂裕钥勺员碛诰罢?，后人不諳事宜，至有碌碌常流，乍得一官，亦輒云知臣察臣，甚非體也。（汪浮溪亦多用此。謝徽州云：“謂臣不改歲寒，故起之散地；察臣素推月旦，故付之本州。”為陸藻謝給事中云：“知臣椎鈍無他，故長奉賢王之教；憫臣踐揚滋久，故亟升法從之班?！薄稙橥魳忻苤x子自虜中歸不令入城降詔獎諭表》曰：“知臣齒發(fā)已凋，?？粥囏疅o后；憐臣肺腑可見，有如去病之辭家?！保?br />
　　杭、穎皆有西湖。東坡連鎮(zhèn)二州，故謝啟云：“入?yún)山?，每玷北扉之榮；出典二邦，輒為西湖之長?！蓖碇喕葜荩萦胸S湖，亦名西湖，淳熙中，秘書揚監(jiān)使廣東過惠，游豐湖，賦詩云：“三處西湖一色秋，錢塘潁水更羅浮。東坡原是西湖長，不到羅浮那得休”？

　　東坡《潁州謝表》曰：“賓主皆賢，蓋宗資范孟博之舊冶（當家語渾雄典則）；文獻相續(xù)，有晏殊歐陽修之遺風。”又《謝中書舍人表》曰：“在唐之盛，以馬周岑文本為得人；近世所傳，有楊憶歐陽修之故事?！贝艘越聦攀乱?。后周益公《謝除兵侍兼直學士院表》曰：“歷考貞元之后，惟陸贄衛(wèi)次公之并充；載稽南渡以來，有汪藻綦崇禮之故事。”乃用此格。

　　東坡帥定武，有武臣狀極樸陋，以啟事來獻，東坡讀之，喜曰：“奇文也?！币允灸豢屠疃耸?，問：“何者最為佳句？”端叔曰：“獨開一府，收徐庚于幕中；并用五材，走孫吳于堂下?！贝思丫湟?。視此郎眉宇（人固不可貌相），決無是語。得無假諸人乎？坡曰：“使其果然，固亦具眼矣。”即為具召之，與語，甚歡。一府皆驚。

　　紹圣初，東坡以論事為眾所忌，頻年謫居，先奉誥命落兩職，知英州軍州事，謝表云：“瘴海炎陬，去若清涼之域；蒼顏素發(fā)，誰憐衰暮之年？”續(xù)奉誥命惠州安置，謝表云：“湯網(wǎng)解其三面，（真是作家）舜干舞于兩階。明降德音，許全余息。故使虺ㄨ之馬。猶獲蓋?。混馋⒅?，得違刀兒?！蔽磶?，復責授復州別駕、昌化軍安置，謝表云：“并鬼門而東騖，浮瘴海以南遷。子孫慟哭于江邊（愴然心悲），以為死別；魑魅逢迎于海外，寧許生還？”

　　徽宗初即位，詔復元黨人官，徙蘇軾于內(nèi)地，遂自昌化移廉徙永，更三赦復提舉玉局觀。廉州表云：“風波萬里，顧衰病以何堪；煙瘴五年，賴喘息之猶在。憐之者嗟其已甚，嫉之者謂其太輕。考圖經(jīng)正系海隅，以風土疑非人世。食有并日，衣無御寒。凄冷一身。顛躓萬狀。恍若醉夢，已無意于生還；豈謂優(yōu)容，許承恩而近徙?！庇乐荼碓疲骸跋然实勖髁P敕法，使萬里以思愆；今天子發(fā)政施仁，無一夫之失所。”玉局觀表云：“沒齒何堪，不厭飯疏之陋；蓋棺未已，猶懷結(jié)草之忠?！?br />
　　東坡《玉局觀表》：“七年遠謫，不意自全。萬里生還，適有天幸?！彼r字皆漢人語也。又《黃門謝復官表》：“一毫以上，皆出于帝恩；累歲偷安，有慚于公議。”“秋毫以上，皆帝力也?！庇脧埌秸Z。

　　東坡啟云：“天雨何私，笑流行之木偶；滄溟不改，歡自蕩之波臣?！被蛑^“天雨”“流行”皆有來處，而“滄溟”“自蕩”，莊子本文無之。蓋謝眺《辭隋王箋》云：“不寤滄溟未運，波臣自蕩。渤懈方春，旅翮先謝?！?br />
　　東坡雅意卜居吳會，其《湖州謝表》曰：“臣頃在錢塘，樂其風土。魚鳥之性，既自得于江湖；吳越之人，亦安臣之教令。”登州謝表曰：“擊鼓登聞，止求自便。買田陽羨，誓畢此生?！薄逗贾莸饺沃x表》曰：“始衰而病，豈非滿溢之災；乞越得杭，又過平生之望。江山故國，所至如歸；父老遺民，與臣相問?！薄逗贾葜x執(zhí)政啟》曰：“湖山如舊，魚鳥亦怪其衰殘；爭訟稍希，吏民習知其遲鈍?！薄镀虺Ｖ菥幼”怼吩疲骸芭c其疆顏忍恥，干求于眾人；不若歸命投誠，控告于君父。敢祈仁圣，少賜矜憐。飽食無思，但日陶于新化；杜門自省，當益念于往愆?！逼淙趨菚绱恕：笞詭X外歸，僑寓常州卒焉（地以人重，人亦以地重）。

　　東坡死，李方叔誄之曰：“道大不容，才高為累。皇天后土，知平生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千古英豪之氣?！碑敃r以為知言。

　　黃岡道士李思立重建東坡雪堂，何斯舉（頡）作上梁文，其略云：“歲在辛酉，蔚為鸞鳳之棲；堂毀崇寧，奄作<鼠生>鼯之野?！庇衷疲骸皼_妙大師，前身化鶴，嘗從赤壁之游；故事博鵝，無復黃庭之字?！睌?shù)語皆警策。

　　秦少游（觀）在元諸館職，最后，自校對黃本書籍方除正字，以啟謝諸眾，當時稱之。略云：“切觀前史，具見鄙宗。西蜀中郎，孔明呼為學士；東海釣客，建封任以校書。雖為將相之品題，且匪朝廷之選用。夫何寡陋？遽爾遭逢?！薄度龂尽罚菏袂劐挡┳R，諸葛呼為學士。唐詩人秦系，自號東海釣鰲客，張建封署為校書郎。蓋秦氏當家二故事也。

　　少游謝啟有云：“始憐貧女，稍分秦壁之光（遜語、激語，俱不可少）；終念波臣，為激越江之水?！贝烁卸髦T。至云：“以古人行己之方，為國士報君之義。千金敝帚，聊依翰墨以自娛；一割鉛刀，或冀事功之可立?！贝耸膱笾Z。

　　少游又有《謝中書舍人表》云：“上潤色于訓詞，下稽參于政理。自非文章絕妙，可先諸子之鳴，吏術(shù)精通，能最群工之課，則何以當文臣之極任，備宰相之屬官。伏遇皇帝陛下，在宥中區(qū)，統(tǒng)和元氣，上則承周太姒求賢之意，下則納召康公用士之言。耆老畢歸，俊英咸事。鏌滿庫，未忘一割之鉛刀；驥成群，不棄十駕之駑馬?！睍r宣仁太后臨朝，故以太姒稱頌，而其文流麗，無字不佳，有此文，足稱此職。

　　少游《賀呂申公啟》云：“太公入國，固知天下之父歸（言者不諂，受者不怍）；伊尹得君，益見圣人之任重。”《賀司馬溫公啟》云：“奸邪失匕著而自驚，忠義引壺觴而相慶?！倍⑶昂蠓餐恼Z，如云：“力足以扶持顛危，風足以興起貪懦。青天白日，奴隸亦知其明，璞玉渾金，鑒識莫名其器。”又云：“欣眾正之路開，信太平之責塞。顧稽故事，就封富民之侯；請與諸生，更上得賢之頌?！辈⒉灰滓蛔帧Ｗh者謂：“非申、溫兩公不能當此啟，非此啟亦不足以當申溫兩公。”

　　少游《賀元會表》云：“十三月為正（奇思），既前稽于夏道；二千石上壽，乃參承于漢儀?！笔聻檎?，并舊年十二月而數(shù)也。見《白虎通》。

　　元初，起范蜀公（鎮(zhèn)）于家，力辭不至，其表曰：“六十三而致仕，固不待年；七十九而造朝，豈云知禮？”時文潞公年八十，方以太師入為平章軍國事，覽之笑曰：“景仁也不看腳下。”（老成長者之言亦自有趣。）

　　沈存中（括）緣永樂陷沒謫官，久之，元中復官分司，以表謝曰：“洪造與物，難回霜霰之余，圣恩及臣，更過天地之力?！庇衷唬骸半m奮竭之心，難伸于已廢之日；惟忠孝之志，敢忘于未死之前?！苯孕抡Z也。

　　鄧安惠（溫伯）自翰苑出帥成都，謝表曰：“捫參歷井，敢辭蜀道之難；就日望云，已覺長安之遠?！庇美钐渍Z。自后，凡官兩川者，謝表相承用此一聯(lián)。又嘗有啟云：“三山已到，輒為風引而還；九闕神游，不覺夢驚而失?！?br />
　　紹圣乙亥，詞科《代嗣高麗王修貢表》，其中選者，首聯(lián)曰：“襲爵海邦，猥被承家之寵；露章天陛，聿修任土之誠。”又“嗣守海邦，已遠沽于圣化；踐修臣職，庶仰紹于前人。”又：“承祧繼世，方遵守土之儀；修貢效珍，敢后充庭之禮?！本闶窍日f襲封，方及來王之意。惟第一人黃符先說本朝（政須冠蓋為體），首聯(lián)曰：“仰被王靈，獲承基緒。敬修臣職，敢后要荒?！绷_畸曰：“中國明昌，適際圣神之運；遠邦奔走，宜修臣子之恭。”雖不及嗣王之意，亦以首言中國，遂為第二人?；新?lián)：“地瀕日出，每輸葵藿之心（略工，遂不類宋表）；天闊露零，亦被蓼蕭之澤?！倍氯擞弥畼O熟，此聯(lián)稍練語，遂為佳句。其斷句云：“矢來肅慎，用昭遠慕之誠；弓掛扶桑，永荷誕敷之德。”亦好。

　　章，元初簾前爭事無禮，責出知汝州，錢穆父（勰）行詞云：“鞅鞅非少主之臣，悻悻無大臣之節(jié)?！弊雍窈笠娔赂福熎湔Z太甚，穆父笑曰：“官人怒雜職，安敢輕行杖？”及紹圣初，子厚拜首臺，翰林魯子宣（布）草麻，洎庭宣，有“赤舄幾幾，南山巖巖”之語，時士大夫語云：“今則幾幾巖巖，奈鞅鞅悻悻乎？”未幾，錢自吏部尚書責知池州。

　　魯子宣三直玉堂，作箋表有氣而備朝廷體。其《賀章子厚復資政啟》曰：“浩若江海，風波莫之動搖；屹如楝梁，蚍蜉無以傾撓。”其自南遷歸丹陽，聞大觀元會，作表以賀，略云：“九賓在列，鏘劍佩而肅鴛鸞；五輅在庭（老子無私惑），明旗常而載日月?！鄙w雖老而文字不衰，亦久在朝居文字職，習性然也。

　　紹圣中，陸農(nóng)師（佃）、魯子開（肇），俱以曾預修《神宗實錄》被謫中書舍人，林希草詞云：“謂爾同為謗訕，則于今其稿不存（又是鐘情之語）；謂爾有所建明，則未嘗爭論而去?！比艘詾榈脤崱?br />
　　陸佃《謝吏部尚書表》有云：“六燕相停，試銓衡其輕重；乙鴻遼遠（對六燕妙），欲審別其飛翔?！卑矗骸毒耪滤阈g(shù)》：“五雀六燕飛集于衡，衡適平。一雀一燕而異處，則雀重而燕輕?！睆埲谠唬骸傍欙w天首，遼遠難明。楚人以為鳧，越人以為乙鴻，常一耳?！?br />
　　曾子開預修《宋史》，受朝奉郎，謝表有云：“簡策之傳固多，帝王之書為重。文章之用非一，述作之體為難。”又云：“自周而上，具載百篇之言；由漢以還，各成一代之史。典謨之辭略而雅，春秋之法謹而嚴。子長雖謬于是非，見稱事核；孟堅頗推于詳贍，或患文繁?！笔佛^諸人，無不推其精雅。

　　元符末，蔡京為學士承旨，曾肇為學士，曾布、韓忠彥并為執(zhí)政。一日，中使召元長鎖院草麻，拜韓公為左仆射，京欲探上意，徐奏請曰：“麻詞未審合作專任一相或分作兩相之意?！鄙显唬骸皩Ｈ我幌??！币钊站┏?，言曰：“子宣不復相矣?！币讯?，復召子開草曾公右仆射制，子開力辭，上曰：“弟草兄麻，太平美事，禁中已檢見韓絳故事矣，不須辭。”子開始受命。其破題云：“東西分臺，左右建輔。”蓋有為而發(fā)。

　　隆復位，制蔡元長草其詞，云：“雖元符建號，已位于中宮；而永泰上賓，無嫌于并后?！标惲宋蹋ㄧ睿┳鞑虖椢脑疲骸氨遍T翰長，乃手草廢詔之人；復后麻詞，又躬寫慈闈之旨?！币灾^訓出東朝，則先帝當時不得不從事于泰陵，則陛下今日安敢輕改。

　　陳了翁著尊堯集，累遭貶逐，蔡京再相，了翁之子正匯告京言語不順。父子追逮對獄。正匯以心疾竄海島，公移置通州。遇赦，自便謝表，略曰：“狐突教子，素存不貳之風；曾參殺人，寧免至三之惑。事既匿而難曉，時浸久而益疑。制所深嚴，就逮于重江之外；獄辭平允，閱實于片言之中。尋沐寬恩，移置近地。海島萬里，不如無子之無憂，淮需一身，彌覺有生之有患。擢發(fā)不足以數(shù)臣之罪，瀝血不足以寫臣之心?！?br />
　　元符末，劉元城（安世）自貶所起帥鄆，當過闕，公謝表云：“志惟許國，如萬折之而必東；忠以事君，雖三已之而無慍?！弊撬觳坏萌胍?。大觀間，陳了翁在通州，編修政典局取《尊堯集》，了翁以表繳進，其語有云：“愚公老矣，益堅平險之心；精衛(wèi)眇然，未舍填波之愿。”后竟再坐貶。此二表于用事下字亦皆精切，而氣節(jié)凜凜，如嚴霜烈日云。

　　范忠宣（純?nèi)剩┥线z表，其略云：“蓋嘗先天下面憂，期不負圣人之學；此先臣所以教子（來得真），而微臣資以事君。”又云：“萬里波濤，僅脫江魚之葬；五年瘴癘，幾從山鬼之游。目已不明，無復仰瞻于舜日；身猶可勉，或能親奉于堯言?！庇衷疲骸拔┬手_謗未明，致保佑之憂勤不顯。臣所惜者，陛下上圣之資；臣所愛者，宗社無疆之業(yè)?！北砑茸啵叹┯檬?，下有司，欲罪其子。李端叔云：“代作。”遂廢錮終身。

　　謝任伯（克家）參政在西掖草蔡京謫散官制，大為士大夫所稱，其數(shù)京之罪曰：“列圣貽謀之憲度，掃蕩無余；一時異議之忠賢，耘鋤略盡?！逼湔Z出于張文潛《論唐明皇》，曰：“太宗之法度廢革略盡，貞觀之風俗蠹壞無余”也。

　　蔡元長父子既敗，言者攻之不遺余力，李泰發(fā)時為侍御史，獨不露章，且勸勿為太甚，坐是責監(jiān)汀州酒稅，謝表云：“當垂涕止彎弓之射（工而有致），人以為狂；然臨危多下石之徒（工而有致），臣則不敢。”士大夫多稱之。

　　楊子安侍郎坐黨籍謫官洛陽，其謝再任宮祠表云：“地載海涵，莫測包荒之度；春生秋殺，皆成造化之功?！保ê谜Z亦似有養(yǎng)中來。）邸報至丹陽，蔡元度在郡，見報驚嘆，諷味之。

　　王安中（履道）初任大名府元城主簿，呂吉甫一見奇之，未知其有文也。會熙河捷奏，令代為賀表，其衣云：“方叔壯猷，顧自嗟于老矣；皋陶賡載，尚希贊于康哉。”呂尤加嘆。蓋能發(fā)其微也。

　　王安中大燕樂，語曰：“五百里宋，五百里衛(wèi)（思奇而語工），外包有截之區(qū)；八千歲春，八千歲秋，上祝無疆之算?！?br />
　　宣和中取燕山，群臣稱賀，蔡元長令一館職代作表，仍語以“燕人悅則取之”一句，不得不使其人搜經(jīng)句，欲對未得，王安中曰何不曰“昆夷兌其喙矣。”遂用之。

　　蔡天啟（肇）紹圣、元符間為中書舍人時，嘗與元諸公游，遂曹斥不復用。嘗守睦州，到任謝表有曰：“城譙闃寂，一葉落而知秋；島嶼縈回，二水合而成字?！睆陀性娫唬骸隘B嶂巧分丁字水，臘梅遲見二年花?！比酥^能狀桐廬郡景物。

　　蔡天啟又有《明州謝到任表》云：“人有能有不能，圣主量材而受職；士或去或不去，人臣秉義以事君。臣結(jié)約無奇，間關(guān)少與。徙溪潭之丑類，素乏雄文；嬴賈客之購金，初無佳句?！卑矗喉n愈為文祭鱷魚，鱷魚去惡溪之潭。雞林賈購白樂天詩，一首一金。二者皆南方故事。

　　蔡天啟初召試中書舍人。故事，宰相于中書堂試詔制。天啟揮毫立就，文不加點。擬授節(jié)度使制云：“嗚戲！千里繆之毫厘，朕不從中御也；萬世垂之竹帛，卿其以身任之?！睆?zhí)煊[讀之，擊節(jié)稱美。

　　張?zhí)煊X（商英）既相，謝表有云：“十年去國，門前之雀可羅；一日歸朝，屋上之烏亦好。”徽宗親題所御扇焉。（丁晉公詩：“屋可占烏曾貴仕，門堪羅雀稱衰翁?！保?br />
　　宋惠直為江州，德化簿王彥昭出師長沙，郡守令作樂語宴之，時有王積中者，知名士也，為簽幕，亦俾預席，其中三聯(lián)云：“少年射策，有賈太傅之文章；落筆驚人，繼沈中丞之翰墨。從來汝穎之間，固多奇士，此去瀟湘之地，遂逢故人（一撒旋空皆花，自是才手）。況有錦帳之郎官，來為東道；且邀紅蓮之幕客，共醉西園。”郡守讀之大喜，謂“句句著題?！彼]于時相何清源（執(zhí)中），即除書局，繼中詞科，聲名籍甚。

　　宋新仲在王彥昭幕下，代作《春日留客致語》，有云：“寒食止數(shù)日間，才晴又雨；牡丹蓋數(shù)十種，欲拆又芳?！苯贼敼c牡丹譜中全語也。彥昭好令人歌柳詞，又嘗作樂語云：“正好歡娛，歌綠樹數(shù)聲啼鳥；不妨沉醉，拚畫堂一枕春酲?！苯粤~中語。

　　崇寧中，高麗自明州海道入貢，偶乘風自江路至豫章，其先狀云：“泛槎馭以尋河，遠朝天闕；望桃源而迷路，誤入仙鄉(xiāng)。自驚漂泊之余，獲奉笑談之雅?！闭烷g，北使謝柑實表云：“聘禮式陳，祝帝齡于紫闕；宸恩特異，錫仙宴于公郵。方厥包未貢之期，捧茲德惟馨之賜。天香滿袖，染湘水之清寒；云液盈盤，洞庭之余潤。梓里豈遑于遺母，楓庭切愿于獻君?！币牡椅髁喙と绱恕＃ń陱垜子小吨x柑表》云：“剝膚而露入心涼，分瓣而漿侵甲冷。清泉流齒，陋萍實之非甘；香霧噴人，鄙葡萄之猶澀?！庇帧吨x楊梅表》云：“如珠綴樹，三春葉里青丸；似火燒林，五月枝頭赭幔。映石門而龍睛交濕，隨盧橘而次第以新?！笔酪嗖⒎Q其工。）

卷六 宋

　　政和中，新創(chuàng)禁中儺儀。有旨，令翰林撰文。翟公巽（汝文）當直，其略曰：“南正司天，無俾神人之雜；夏禹鑄鼎，以紀山林之奸。茍非圣神，孰知情狀?！表暱踢M入。人服其敏而工。

　　高平范相《謝罷相表》云：“常欲慎惜名器，俾士夫革奔竟之風；不敢妄圖事功，冀宗社獲和平之福?！钡怨闩c公書即用此語云：“庶幾‘革奔競之風，格和平之?！绻埔??！?br />
　　翟公巽《行外國王加恩制》曰：“宗祀明堂，所以教諸侯之孝（天然）；大賚四海，不敢遺小國之臣?！?br />
　　翟公巽以顯謨閣學士知越州。建炎二年秋，杭州卒陳通等嬰城叛，囚守臣，殺官吏，公聞變發(fā)兵為援，作《擒賊露布》曰：“古者賜諸侯以弓矢，使得專征；用公侯為腹心，欲其守衛(wèi)。三軍賈勇，悉勵貔虎之師；元惡就擒，卒正鯨鯢之戮?！濒咄鯗Y平寇，朝議以公不能成功，降為直學士，又以不俟報，援發(fā)常平米賑越民饑，降一官。并作謝表曰：“欲安劉氏，無嫌晁氏之危（巧湊）；豈比秦人，坐視越人之瘠?！倍驴芍^兩盡。迨公去越，越人安其政，相率投牒借留，公知之，命取牘來，即書其上曰：“固知京兆，姑為五日之留；無使?；?，復用一錢之送?！保ㄆ淝樗加?，其語言愈緊）其用事精當如此。

　　宣和間，吳元中（敏）為中書舍人、給事中，召還兼直禁林，制詞溫厚，人多傳誦。河北德音云：“桑麻千里，皆祖宗涵養(yǎng)之休；忠義百年，亦父老訓誨之力?！痹砉P也。

　　宣和乙已，上皇內(nèi)禪，吳元中建議。及《謝門下侍郎表》云：“上皇倦勤，授皇圖于元子；微臣攝直，適視草于禁中?！背鯚o一言以贊大議。君子與其不伐。

　　梅和勝，（執(zhí)禮），宣和初為給事中，與時相王黼論事不合，改禮部侍郎，遂黜守蘄，復落職，責守滁。王黼罷相，復職，知鎮(zhèn)江，靖康初，以翰林學士召，其謝表有曰：“喜照壁間而見蝎，乍離楓下而聞鐘?！鄙w“照壁喜見蝎，”此韓退之詩句也。下句用劉夢得詩語，夢得自武陵例召赴京，詩曰：“云雨湘江起臥龍，武陵樵客躡仙蹤。十年楚水楓林下，今日初聞長樂鐘?！?br />
　　宣和間，順州得枸杞宿根于土中，綦北海（崇禮）屬聯(lián)云：“靈根夜吠，變異質(zhì)于千年；驛騎朝馳，薦圣人之萬壽。蓋荒裔沉藏之久，實王師恢復之初。物豈無知？時如有待。”表進，天子為之改容。凡作表，須是胸中有物，乃可展布得一篇，若平時不知枸杞為何物，焉能造語如此？（朱孺子幼事道士王元正，居大若巖，一日汲于溪，見一花犬，逐之，入于枸杞叢下，掘之，根形如二犬，烹而食，忽覺身輕，飛于峰上。古詩：“不知靈性根成狗，怪得時聞夜吠聲?！保?br />
　　南渡之行，綦叔厚在帝側(cè)，實代王言，詔旨所至，讀者感動，如陸宣公之在奉天也。呂忠穆以首相開督府，訓辭尤為宏偉，有曰：“盡長江表里之封，悉歸經(jīng)略；舉宿將侯王之貴，咸聽指呼?！逼淠懿夹`，張大國體類此。又《賀忠穆啟》云：“岳降神而生申，實維周翰；帝賚弼而得說，用作商霖?！?br />
　　高宗駕幸平江，有旨，放鄒浩追復龍圖閣待制，綦叔厚當行詞，推上所以褒恤遺直之意，有曰：“言期寤意，引裾嘗犯于雷霆；計不惜身，去國再遷于嶺徼。”又曰：“英爽不亡。想生氣之猶在；奸諛已死，知朽骨之尚寒?！蓖∩崛死钫褚娭唬骸氨壤舴吭~頭，皆常常除目，不足騁辭。今君為鄒草制，良可喜也?！奔颁淈S具，叔厚告假，而李獨直，以已名行下，叔厚戲曰：“君欲掛名道鄉(xiāng)公制，但恐潤色非工，反為名累耳?！崩钚υ唬骸叭水斨鼍?，不知吾并得掠美，幸矣?！逼湮臑橥崴厝绱?。

　　川陜宣撫副使吳以功進檢校少師、兩鎮(zhèn)節(jié)度使，綦叔厚當制，有曰：“陸海神皋，既失秦川之利；銅梁劍閣，敢言蜀道之難？”言者謂，秦雖淪陷，而川未嘗失也，指以為病。上知其非，公猶援唐故事，自謂失職，力引病求去，遂除知紹興。

　　綦北?！顿R林宰啟》云：“山川增爽，共迎鳧舄之臨；風俗還淳，暫屈牛刀之試?！薄吨x宮祠表》曰：“雜宮錦于漁蓑，敢忘君賜？話玉堂于茅舍，更覺身榮?！睍r嘆其工。又一表曰：“欲掛衣冠，尚低回于末路；未先犬馬，僅邂逅于初心?！庇撒?。

　　秦檜之罷右仆射，制有云：“予奪在我，豈云去朋黨之難；終始待卿，斯無負君臣之義。”此綦叔厚之文。褫職告詞云：“聳動四方之聽，朕志為移；建明二策之謀，爾材可見?！贝酥x任伯之文。綦、謝，姻家也，秦大憾之，亦不能深害。初，檜欲得相位，揚言，“為相數(shù)月，必聳動天下。”又陳二策，欲以河北人還金，中原人還劉豫。至是，帝召叔厚入對，語以是事，播告中外，故公制詞亦有：“自謂得權(quán)而舉事，當聳動于四方；逮茲居位以陳謀，首建明于二策”之語。

　　孫仲益（覿）《代高麗王謝賜燕樂表》為詞科第一名，卷有云：“環(huán)居島服，習聞夷之聲；仰睇云門，實眩咸池之奏。”次云：“監(jiān)二代以敷文，命一夔而典樂。登歌下管，天地同流；鼓瑟吹笙，君臣相說?！贝卧疲骸坝袘咽桢阎?，亦預分之數(shù)。玉帛萬國，干舞已格于七旬；蕭韶九成，肉味遽忘于三月。”此先說遠夷不足以知雅樂，然后序作樂之盛，受賜之寵，得尊中國體。又云：“蕩蕩乎無能名，雖莫睹宮墻之美（《四書》只在目前，人自思量不到）；欣欣然有喜色，咸與聞管龠之音?！迸c登歌四句，并全用經(jīng)語。大凡詞科四六，須間有此一二聯(lián)則易入眼。他卷云：“征角并揚，慶君臣之相說；塤篪迭奏，與天地以同流?！币虿蝗茫嗜?。

　　孫仲益山居，上梁文云：“老蟾架月，上千崖紫翠之間；一鳥呼風，嘯萬木丹青之表。”又云：“衣百結(jié)之衲，捫虱自如；拄九節(jié)之筇，送鴻而去?！逼嬲Z也。

　　何文縝（），以四六知名，其謝召還表云：“兩曾參之是非，浮言猶在；一王尊之賢佞，更世乃明?！睂O仲益謝復官啟曰：“兩曾參而或是或非，一王尊而乍賢乍佞?！闭Z簡益工。

　　靖康間，劉中遠（觀）作《百官賀道君還京表》云：“漢殿上皇，本是田野之叟；唐朝肅帝又非揖遜之君?！焙挝目b時為中書侍郎，索筆涂之，用此二事別作一聯(lián)云：“擁彗卻迎，陋未央之過禮；執(zhí)前引，笑靈武之曲恭。”

　　何位中書日，雙親具慶生日，賜生餼，謝表云：“況臣千載逢時，雙親就養(yǎng)。用羞甘旨，無煩穎谷之陳。誓竭疲駑，何止翳桑之報?！蹦送舾∠ㄔ澹┪囊病?br />
　　靖康間，京尹程伯起《謝賜出等牙簡表》云：“看山拄頰，敢為晉士之清狂；上馬設囊，豈有唐賢之風度?！币嗤舾∠P。其末聯(lián)尤勝，曰：“入趨表著，知文竹之非珍；傳示子孫，庶甘棠之不朽?！保ㄎ哄朗拢?br />
　　李丞相綱罷，京師士民伏闕撾鼓，乞復用綱，欽宗遣內(nèi)侍宣諭，眾尚未退，暨召綱入，仍令綱面諭遣之，乃退。浮溪有啟賀曰：“士訟公冤，競舉首而集闕下；帝從民望，令免胄以見國人?！鄙w用故事以配今事。汪嘗舉以謂人：“作四六，要當如此?！?br />
　　靖康末，虜人立張邦昌，顏博文作赦書，有“無德者亡，知謳歌之已去；當仁不讓，信歷數(shù)之有婦。”等語，無非吠堯之辭，聞者駭愕。及以大寶歸上，表云：“孔子從佛之召，意在尊周（曲貸邦昌）；紀信乘漢王之車，誓將誑楚。”

　　靖康之亂，六宮有位號者皆北去，獨元皇后孟氏以廢居私第獲免，張邦昌從呂好問請，乃尊元為宋太后，遣使迎康王構(gòu)于濟州（智哉宣仁，真女中堯舜乎？當哲宗冊孟后時，因曰：“此女福薄，異日國家有難，必此人當之?！敝潦球炓樱?。汪彥章時為起居舍人，草《皇太后告天下手書》曰：“歷年二百，人不知兵；傳序九君，世無失德。雖舉族有北轅之釁，而敷天同左袒之心。乃眷賢王，越居近服。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被蛑^帝王受命，不當以重耳為比，不知太后誥命用此，卻無礙情真事切，足以深感人心。

　　汪彥章《代群臣勸進康王表》曰：“整襄城之駕，早戒修途；除高邑之壇，亟臨大寶。力圖后效，如成王小毖之詩；光復丕基。邁文帝大橫之兆。”又表曰：“雖以位為樂，非堯舜之本心；然其命維新，蓋周邦之舊物?！庇帧顿R登極表》曰：“必國步艱難，始天地出非常之主；及治功宏濟，乃子孫承罔極之體。取炎精用事之月，即藝祖興王之邦。有三千同德之臣，共扶鴻業(yè)；用十百卜年之數(shù)，重立丕基?！保?gòu)后來曾不愧乎？）中興之初，文章與時俱高如此。

　　浮溪草《建炎德音》有：“曰眷我中原，漢祚必期于再復；而迫于強敵，商人幾至于五遷?！庇衷唬骸拔┌耸雷孀谥疂桑M汝能忘？顧一時社稷之憂，非予獲已！”可謂說盡當時事情?；蛑^：“徽廟時留虜庭，不可謂八世祖宗?！焙蟆缎旭R忠河北經(jīng)制使制》曰：“田野三時之務，所至一空；祖宗七世之遺，厥存無幾。”此以為七世，乃為穩(wěn)當。

　　浮溪草《紹興改元德音》曰：“圣人受命以宅中。莫大邦圖之繼；王者體元而居正，盍新年紀之頒？”又曰：“小雅盡廢，宣王嗣服于宗周；炎正中微，光武系隆于有漢?！痹~壯而事切。

　　建炎初，募使虜庭者，修職郎王倫改朝奉郎充大金通問使，浮溪行制曰：“朕惟疆事未寧，親庭在遠。夙宵軫念，庶孝悌通于神明；物色求人，儻忠信行于蠻貊?！庇衷唬骸耙誀栯谐龉?，資兼智勇。言念主憂而臣辱，何有于生（倫自可憐。胡銓攻之太過）？如皆已佚而人勞，孰當其責？”又曰：“朕既俯同晉國用魏絳以和戎，爾其遠慕侯生御太公而歸漢?！卑榭嗾Z，可泣鬼神。第高宗肺腸未必如彥章耳。

　　靖康之亂，柔福公主北去，建炎四年，有妄女子詣闕，自稱柔福虜中潛歸，詔老宮人視之，其貌良是，問以舊宮事，彷佛能言之，高宗惻然，詔授福國長公主，下降高世榮，汪浮溪草制詞，曰：“彭城方急，魯元嘗困于面馳；江左復興，益壽宜充于禁臠?！币霉适拢杏诖?。紹興中，顯仁太后回鑾，言柔福死虜中久矣，始知其詐，付詔獄執(zhí)之，乃女巫也。嘗遇宮婢，言其貌酷類柔福，遂以舊宮之事告之，因而為詐，乃伏誅。前后賜賚四十七萬緡籍入官。

　　建炎、紹興間，汪彥章為中書舍人，尋除翰林學士，謝表云：“文章雖本一技，命令實行四方。故自古禁林之除，極當時儒者之選。矧今學士，尤重他官。內(nèi)敷帝制之坦明，外應軍書之警急。學非閎博，難酬跋燭之咨（柳公權(quán)事）；思或淹遲，將誤制鈴之召?！保ㄋ沃圃褐?，以待傳呼。）既拜職，一時詔令多出其手，凡上所以指授，諸將感厲，戰(zhàn)士訓飭，在位哀閔元元之意，具載誥命之文學，士大夫傳誦，以比陸宜公焉。

　　紹興元年正旦，高宗在越州帥百官遙拜二帝，浮溪撰表曰：“帝堯游汾水之陽，久忘天下（眉宇好）；文王遇明夷之卦，益見圣人。臣自遠威顏，薦更時序，當璣衡之載復，悵旒之猶賒。鴻雁雖賓，莫致帛書于沙漠；風濤中阻，徒瞻云氣于蓬萊?！?br />
　　汪彥章《賀呂忠簡初大拜啟》云：“方群臣憂杞國之天，靡遑朝夕；乃兩手取虞淵之日，重正乾坤。”

　　浮溪行韓蘄王制有曰：“見無禮于君，爾既殫于忠藎；歸飲至于廟，我何愛于寵褒。惟功名烈士之始終，惟爵祿有邦之勸沮。尚圖后效，更掩前休?！贝苏D苗劉后酬勛者。有曰：“跪推轂而遣將軍，守境既騰于戎捷；歌出車而勞還率，疇庸敢廢于邦彝！縱精兵于數(shù)路，若珠走盤；擠丑虜于長江，如杵投臼?！贝似曝Ｐg(shù)后酬勛者。

　　王為從弟投拜金人自劾，不允，浮溪草詔曰：“昔羊舌坐誅，靡連叔向；王敦稔惡，猶赦茂宏。蓋古者君臣相與于腹心之間，未嘗以兄弟輒投于形跡之地?！焙笸蹙V復官，浮溪制曰：“圣人之心如權(quán)衡之公，法無私者；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人皆見之（織造佳）。衛(wèi)侯醇謹，初豈有于他腸？顏子庶幾，尚何憂于貳過！”

　　紹興中，汪彥章草《高麗不許入貢詔》云：“壞晉館以納車，庶無后悔；閉玉關(guān)而謝質(zhì)，匪用前規(guī)?！鄙戏Q其得代言體。久之，高麗謝表至，上以所御白團扇親書“紫誥仍兼綰，黃麻似六經(jīng)”十字以賜，縉紳榮之。

　　浮溪《代嘉王謝及第表》曰：“鵬激天潢之浪，鶯遷仙苑之春。昔慚假寵于分茅，今喜成名于拾芥。既與在廷之多士，同值文興；將令就傳之百男，悉從隗始。”

　　浮溪《謝進書賜茶藥表》曰：“遭漢家百六之災，漫無載籍；取武城二三之策，烏足全書？分北苑之上腴，用濡燥吻；乞西山之靈劑，使制頹齡?！?br />
　　汪彥章《賀赤烏白鵲表》云：“孝能致哺，煌煌儀則之新（畫來是赤烏白鵲）；喜必傳音，{羽高}{羽高}羽毛之潔。徊翔有煒，協(xié)周家王屋之符；粹美而真，異莊子雕陵之見?！保▏?，楊士奇改賀白鵲一聯(lián)云：“與鳳同類，蹌蹌于帝舜之庭；如玉其輝，{羽高}{羽高}在文王之囿”仁廟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鵲?！边m內(nèi)廚進膳，遂命內(nèi)臣徹以賜之。）

　　漢石建為郎中令，書奏事，事下，建讀之曰：“誤書！‘馬’字與尾當五，今乃四，不足一，上譴死矣?！鄙趸炭?。汪彥章“書馬者并尾而五，常負譴憂。”蓋用此事。孫仲益謝表亦有云：“名節(jié)壞于謗讒；孰聽鼠牙之訟；精神銷于憂患，屢驚馬尾之書。”

　　顏魯公自湖移刺撫州，浮溪紹興初亦自湖移撫，謝表曰：“惟臨汝之故都，有魯公之遺跡。時當大歷，來自吳興。雖賢愚比擬之非倫，然明圣選除之所似。奉明王十行之詔，愿布隆寬（字法）；想英賢百世之風，更思奇節(jié)?！庇种x表有曰：“去國三年，長近蓬萊之氣；移官千里，未離牛斗之墟。采薇遣戍，何昆吾獫狁之足憂；細柳勞軍，知李牧廉頗之可用?！毕侣?lián)文意微有牽強，而無前數(shù)聯(lián)，恐是謝廟堂啟。

　　浮溪后知徽州，以宗祀赦文授新安郡侯?；展释羿l(xiāng)郡也，其謝表云：“久客還家，方憩南飛之鵲；通侯授印，忽成左顧之龜。宋人以得封，望胡及此；漢將銀黃而夸里，榮乃過之。”又有《謝宰相啟》曰：“城郭重來，疑千載去家之鶴；交游半在，或一時同隊之魚?！蔽磶赘闹?，到任表云：“素號迂疏，無問馬及羊之智；乃蒙安便，得維桑與梓之州。二年而勞力勞心，一身而畏首畏尾。力祈罷免，反冒遷除。雖賣劍買牛，老猶堪于渤海；然舉頭見日，身益遠于長安?！?br />
　　劉禹錫《聽舊宮人穆氏唱歌一詩》云：“曾陪織女度天河，記得云間第一歌。休唱貞元供奉曲，當時朝士已無多。”劉在貞元任郎官御史，后二紀方再入朝，故有是語。浮溪始采用之，其宣州謝上表云：“新建武之官儀，不圖重見；數(shù)貞元之朝士，今已無多?！蓖粼谛烷g為館職符寶郎，是時紹興十三四年中，其用事可謂精切。

　　秦相子以狀元登第，浮溪賀啟曰：“三年而奉詔策，固南宮進士之所同；一舉而首儒科，乃東閣郎君之未有。雖迫于典故，姑令王勃以居前，然積此眷知（時檜引嫌，以陳誠之為首），行見魯公之拜后。”或以為有譏刺，用是得謗，逐落職永州居住。謝表云：“瓶居井眉，雖有措身之地；狐正丘首，未知歸骨之期?！痹谟婪e十二年，更四赦不得還，間遇勝日，幅巾葛屢登西山循鈷钅母潭入愚溪并湘流，為文以吊古人，而自肆于山水。孫仲益稱其“年益高，文益奇，詩益工，華妙精深，與柳儀曹相伯仲”云。

　　崔嗣道詞科宇文彬《代大理國王謝賜歷日表》曰：“坐明堂而朝群后，預觀月令之布新；先諸夏而后四夷，永賴德輝之旁燭?！钡谌藦埵卦疲骸八待R七政，治罔逮于要荒；武通八蠻，賜不聞于正朔。豈伊絕域，輒預頒時?！币嗖粶p前表。

　　建炎四年，駐蹕越州，明年改元紹興，遂升府號，后移蹕臨安，命資政殿學士張守知府事，謝表曰：“履勾踐之故棲，厲嘗膽枕戈之志（恰好當家甚）；想神禹之遺跡，服卑宮菲食之勞?！庇帧吨x賜行宮充府治表》曰：“六蜚回御，想清蹕之余音；一札疏恩，復黃堂之舊觀。家在樓臺，真羨詩人之勝；戟森兵衛(wèi)，稍知州將之尊。廣廈千間，已免震凌之患。土階三尺，尚存簡素之風?！毖陨嫌趯m室無所增葺也。

　　紹興初，胡康侯（安國）為給事中兼侍讀，專講《春秋》，以論事忤旨，遂乞侍養(yǎng)，許之。其謝表曰：“叱馭戒涂，夢寐碧雞之佳境；牽衣結(jié)戀（情到），徘徊烏鳥之深情。矧當喜懼之年，深計短長之日?！睜恳陆Y(jié)戀四字，畫出依依情態(tài)，妙甚?？岛顩]，子寅進文集云：“丘木成陰，雖郁春秋之志；囊書奏御，何知旦暮之逢。”亦自悲款有致。

　　宋朝詞科以露布命題凡四，其膾炙人口者，薛嘉言《唐西海道破土谷渾露布》，曰：“龍駒千里，越流沙青海而來（使事處如鐵如意槌碎珊瑚）；鳳歷萬年，頒玉朔白蘭之外。”秦檜《唐擒頡利露布》曰：“整王旅之云屯，依天聲而電擊。氣調(diào)時豫，豈容微之弗隙；地辟天開，奚有纖埃之未掃。”

　　秦檜又有《代宰臣賀日下有五色云表》云：“如蓋如盤，（日）方顯照臨之用；非煙非霧，（云）共呈承戴之華。休矣祥開，灼乎貺施。臣等誓勤綿薄，（云）求介昭明。（日）帝袞長瞻，固已傾心于就望；官名久正，母庸紀號于青黃。”此亦詞科試卷。

　　當檜用事時，佞士盈廷，引古今而頌功德者，例沐汲獎。檜嘗建一德格天閣，朝士有賀啟曰：“在昔獨伊尹格于皇天（奇語），到今微管仲吾其左衽?！睓u喜，超擢之。

　　李漢老（邴）有賀丞相二啟，無非媚灶之語，然其文自隹。賀朱相曰：“際天飛之運，蚤參駿命之元；葉帝賚之求，實冠群公之表。十龜成朋，曾莫助告猷之益；五龍為輔，念嘗同遭變之艱。”賀秦相曰：“昆夷維其喙矣，豈云屬耆老而居岐山（好對。便作驚人伎倆）；周公方且膺之，庶其會諸侯而朝洛邑。大節(jié)著乎本朝，嘗左袒以為劉氏；孤忠奮乎絕域，真不食而哭秦庭。（檜初為議狀于金師，言張邦昌不可立，愿復嗣君以安四方。金人怒，執(zhí)檜去。）

　　李文肅又有《賀秦相進師垣啟》曰：“推赤心于腹中，君既同于光武；有大勛于天下，相自比于姬公?！鼻匾詾樽I已，答啟曰：“君既同于光武，仰歸美報上之誠；相自比于姬公，其敢犯貪天之戒?！蔽拿C得之，不能不恐，然亦終不能加害。

　　王仲，岐公暮子也，善詞翰，尤工四六。建炎初，知袁州，虜寇江西，坐失守削藉。嘗以啟于秦會之曰：“黃紙除書，久無心于夢寐；青氈舊物，尚有意于陶熔?！睍疄橹_陳，詔復元官。

　　張彥實掌誥制，楊原仲并居西掖，代言多彥實與之潤色，偶戲成一毫筆絕句云：“包羞曾借虎皮蒙，筆陣仍推兔作鋒。未用吹毛強分別，即今同受管城封?！痹僖詾檎V已，大怒，訴于檜，檜讠術(shù)言官彈之，彥實罷為宮詞謝表云（文字亦能為崇）：“雖造化之有生有殺，本亦何心？然臣下之或賞或刑，咸其自取?！?br />
　　紹興七年，趙忠簡公（鼎）重修《哲宗實錄》，書成，轉(zhuǎn)特進，呂本中草制有曰：“謂合晉楚之成，不若尊王而賤霸；謂散牛李之黨，未如明是而去非。惟爾一心，與予同德?！睓u以為破和議，深恨之。（制詞中又有“惟宣仁之誣謗未明，致哲廟之憂勤不顯?！贝松w用范忠宣遺表中語。兩句但易兩字而甚不然。范辭云：“致保佑之憂勤不顯，”專指母后而言，正得其實，今以“保佑”為“哲廟”，了非本意。）

　　趙忠簡安置潮州，凡五年，杜門謝客，時事不掛口，及移吉陽軍，有謝上表曰：“白首何歸，悵余生之無幾；丹心未泯（忠膽淋漓），誓九死以不移?！睓u見曰：“此老倔強猶昔?！?br />
　　紹興八年，詔侍從臺諫詳奏和金得失，胡澹庵（銓）杭疏乞斬秦檜，連貶竄，王盧溪（廷）以詩送之曰：“癡兒不了公家事，男子要為天下奇?！标悘┤幔▌傊校┮詥①R之云：“屈膝請和，知廟堂御侮之無策；張膽論事，喜樞庭經(jīng)遠之有人。身為南海之行，名若泰山之重?！庇衷疲骸爸獰o不言，顧請尚方之劍；不遇故去，聊乘下澤之車?！睓u聞之，盧溪眨辰陽，彥柔貶安遠。

　　紹興九年，和議成，大赦。直學士院樓草赦文曰：“乃上穹開悔過之期，而大金報許和之約。割河南之境土，歸我輿圖；戢宇宙之干戈，用全民命。”岳武穆（飛）在鄂州，上疏力陳其非，有曰：“臣身居將閫，功無補于涓埃；口誦詔書，面有慚于軍旅。顧定謀于全勝，期收地于兩河。唾手燕云，終欲復仇而報國，誓心天地，尚令稽首以稱藩。”疏入，檜益怒，遂成仇隙。

　　紹興間，黃公度榜第三人陳修，福建解試《四海想中興之美賦》，第五韻隔對云“蔥嶺金堤，不日復廣輪之大，太山玉牒，何時清封禪之塵?！睍r諸郡試卷多經(jīng)御覽，高宗親書此聯(lián)，粘之殿壁，及唱名，上云：“卿便是陳修。”因誦此聯(lián)，凄然出淚。其年第五人方翥解試《中興日月可冀賦》一聯(lián)云：“貯觀僚屬，復光司隸之儀；忍死須臾，咸泣山東之詔。”亦經(jīng)御覽，唱名特加一資。

　　紹興間，太博吳元美創(chuàng)岳宮三清殿，以題梁屬黃龜年，龜年即解手帕濡墨大書云：“風馬云龍，儼百順鉤陳之衛(wèi)；金枝玉葉，拱萬齡宸極之尊?！痹~語鏗潤，書法高古，吳初見公略不經(jīng)思，復疑濡筆染墨非法，既而雙美，始大喜心服，歸語子侄曰：“此公不特詞翰可敬，其才出人數(shù)等?！?br />
　　玉牒所紀，非止本支而已。凡一朝大政事、大號令、大更革、大拜罷，皆在焉。仙源、積慶特其一條耳。前此《進玉牒成書表》，罕能備言之，惟張于湖（孝祥）一表，始終對說，其辭有云：“帝系勒鴻，燦科條于屬籍；圣謨啟佑，嚴訓典于寶儲。堯統(tǒng)漢緒，肇派別于天潢；周誥商盤，麗光躔于東壁。惟昭穆親疏之有序，與文章號令之當傳。麟趾振振，共仰宗盟之益茂；虞書渾渾，更瞻圣作之相輝。”其形容玉牒，方為兩盡。

　　凡表中謝后當說“竊以”，各隨題意。如洪景盧（邁）《代樞密使謝賜玉帶表》云：“竊以裴度視師，服章武通天之寶；衛(wèi)公戡難，拜文皇于闐之珍?！币晭煛㈥y，俱見樞臣之意。又如湯岐公（思退）《謝賜御書周易尚書表》云：“竊以法始四營，莫辯乎易，文兼五典，皆聚此書。續(xù)東魯之韋編，發(fā)先秦之竹簡。意廣大而莫測，辭灝噩以難窺”是也，或用事，或不用事，亦無定格。

　　湯岐公謝《賜御書周易尚書表》是詞科試卷，代守臣作者，其中驚語云：“刪妄論于九師，掇微言于四代。月將日就，彰圣學于祗勤；墨妙筆精，竦侯藩之贍對?！庇衷疲骸按挂律讯轮?，蓋取乾坤；廣視聽以御圖，一似堯禹。秘書深刻，已參淳化之孝經(jīng)，方國咸頒，遠陋漢光之手札。臣叨分符竹，獲睹寶奎。八法難知，徒驚端勁遒偉之狀；一圻所治，顧布精微疏通之風。”洪景盧亦有警語云：“八卦之說謂之索，奉以周旋；有篇之義莫得聞，坦然明白。”又斷句云：“但驚奎璧之輝從天而下，莫測龜龍之秘行地無疆?！?br />
　　楊政除太尉，湯岐公行制曰：“遠覽漢京，傳楊氏者四世?！苯剖?，書系表者七人。（親切從博洽中來。）謂楊震子秉，秉子賜，賜子彪，四世為太尉。李德裕辭太尉云：“國朝重惜此官，二百年間才七人?！逼溆檬戮_如此。

卷七 宋

　　建炎初，朱少章（弁）洪忠宣（皓）俱銜命使虜，拘在虜庭。紹興五年，道君皇帝崩于五國城，少章在燕山聞之，服斬衰，朝夕哭，為文以祭，有曰：“嘆馬角之未生，魂消雪窖；攀龍髯而莫上，淚灑冰天?！焙笸鮽悮w，傳其文至，上覽之感愴。忠宣在冷山諱聞，北鄉(xiāng)泣血，即開泰寺薦之，其辭曰：“千載厭世，莫遂乘云之仙；四海遏音，同深喪考之戚。況故宮為禾黍（言言愴恍），改館徒饋于秦牢；新廟游衣冠，招魂漫歌于楚些。伏顧盛德之祀，傳百世以彌昌；在天之靈，繼三后而不朽。”故臣讀之，無不掩涕者。

　　唐竇叔向上《正懿皇后哀挽詩》有“命婦羞蘋葉，都人插柰花”之句。《晉史》：成帝時，三吳女子相與簪白花，望之如素柰。傳言，天宮織女死，為之著服。已而，杜后崩。紹興五年，寧德皇后訃音自北庭來，知徽州唐輝使休寧尉陳之茂撰疏文，有云：“十年罹難，終弗返于蒼梧；萬國銜冤，徒盡簪乎白柰。”是時，正從徽宗蒙塵，其封偶精確如此。

　　欽宗嗣位未幾，遽罹狄禍，紹興末，訃音入國，任元受（盡言）時為下僚，率縉紳為位佛宮以致哀，作疏文曰：“臣等從軍以出，始慚晉國之亡臣（一腔熱血淋漓楮墨之間）；御主而還，終愧趙王之養(yǎng)卒。攀號靡及，摧殞何窮！義不戴天?？劬抨P(guān)而無路！禮應投地，庶十力之可憑！恭顧神游超越，睿識圓明。區(qū)脫塵空，（虜?shù)兀﹣砑磳毴A之法會；兜離響滅（虜音），常聞金鼓之妙音?！庇质柙唬骸肮┐笮行⒋葴Y圣皇帝，蹈千仞之淵冰，脫群生之涂炭（徽宗自是可惱，欽宗真是可憐）?；侍旖蹈睿嵬粮娼K。萬秉墨，將御徐戎之難；六軍縞素，咸聲義帝之冤。恭顧法證三乘，趣超十地。如天子名為善寂萬有皆空（佛號），如世尊身就涅一真不滅（死化）。昔人有言：“讀《出師表》而不泣者，必非忠臣?！庇嘀^：“彼二表已堪流涕，此二疏乃可痛哭?！?br />
　　任元受有《賀湯侍御鵬舉啟》，專言秦檜之惡，其略曰：“請言自古之奸臣（爭臣口，詞臣筆），無若亡秦之巨蠹。公攘名器，報微時簞食之恩；擅肆刑誅，箝當代縉紳之口。忠臣不用而用臣不忠，實事不聞而聞事不實。私富貴之壟斷，豈止使子弟為卿（即巧詆毒罵不惡于此）；奪造化之壚錘，乃不許人主除吏。忠義扼腕，知識寒心。并愧漢臣，初乏朱云之請劍；下慚唐室，未聞林甫之斫棺?！痹埽G官伯雨之孫，可謂不愧其祖。楊誠齋謂其文“孤峭而有風棱，忠鯁而有義氣?！绷挤且缑?。

　　洪忠宣三子，適、遵、邁，并中詞科。紹興、乾道間，繼入西掖。邁謝表有云：“父子相承，四上鑾坡之直；弟兄相望，三陪鳳闕之游?！睍r有賀三洪啟云：“有是父有是子（自然語），相傳忠義之風；難為弟難為兄，俱擅詞章之譽?！?br />
　　張魏公都督江淮軍馬，會詔歸朝，未至而免相。洪景伯（適）當制，其詞曰：“棘門如兒戲耳，庸謹秋防；袞衣以公歸兮（好剪裁），庶聞辰告?！彼^兒戲者，指邊將也，而讀者乃以為詆魏公。其末句曰：“春秋責備賢者，既功業(yè)之維艱；天子加禮大臣，固始終之不替。”所以悵惜之意，至矣。

　　紹興間，洪景嚴（遵）《代福州謝歷日表》，其頌德一聯(lián)云：“神祗祖考，既安樂于太平；歲月日時，久明章于庶證。”用《詩》鳧序及《書》洪范文，皆未嘗輒增一字。乾道中，有外郡上表謝歷，采取用之，以為用事精切，景嚴笑謂曰：“今光堯在德壽，所謂考者何哉？此大有利害，不可不審?！?br />
　　紹興間，洪景盧（邁）撰《淵圣乾龍節(jié)疏》曰：“應天而行，早得尊于大有，象日而動，偶蒙難于明夷?！薄洞笥胸浴?，柔，得尊位，應乎天而時行?！蹲髠鳌罚菏鍖O豹筮遇明夷，象日之動，故曰“君子于行”?！跺柁o》云：“內(nèi)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币嗉冇帽疚摹?br />
　　顯仁皇后小祥，洪景盧為慰表曰：“漢中天二百而興，益隆大業(yè)（不做而做是佳境）；舜至孝五十而慕，獨耀前猷?！睍r高宗圣壽五十四也。

　　洪景盧草《辛巳親征詔》曰：“惟天惟祖宗（是慣手），方共扶于基緒；有民有社稷，敢自佚于宴安。”又曰：“歲星臨于吳分，定成淝水之勛；斗士倍于晉師，可決韓原之戰(zhàn)?！笔菚r，歲星在楚，未幾，金人弒亮于瓜洲，帝猶未啟行也。有作《賀誅盧亮表》曰：“蓋瓜步既應童謠，那無天道？棘門或如兒戲，將屈帝尊。”又曰：“詎容去腹以實鹽，政可添頭而為器?！倍?lián)語壯而對切，與親征詔檄相為伯仲，但上聯(lián)意若未順，如曰“恐棘門或如兒戲，將屈帝尊，而瓜步果應童謠，那無大道？”則尤為全美。

　　吳在興元修塞兩縣決壞渠，洪景盧為獎諭詔曰：“刻石立作三犀牛（工從熟化），重見離堆之利；復陂誰云兩黃鵠，詎煩鴻之謠?！庇美隙拧妒小吩疲骸扒貢r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奔啊稘h書》翟方進壞鴻隙大陂，童謠云“反乎覆，陂當復。誰云者，兩黃鵠”等語也。

　　乾道初，以葉、魏杞為尚書左右仆射并兼樞密使，初為諫議林安宅所擊，罷去，林遂副樞密，已而置獄，其言皆無實，林責居筠，葉乃召拜左揆。洪景盧草制曰：“既從有北之投，亟下居東之召。有欲為王留者（巧舌而運熟筆），孰明去就之忠；無以我公歸兮，大慰瞻依之望?！焙簏胱琢T相，容齋又當制，曰：“調(diào)陰陽而遂萬物，所嗟論道之非；因災異而劾三公，實負應天之愧?！鄙w因有諷云。

　　魏杞初為宗正少卿，使金定和議，及還，慰籍甚厚，旋致大用。故景盧草杞贈父詞曰：“大名之后必大，非止其身；和戎如樂之和，幸哉有子?！辟浤冈~曰：“藏盟府于園功，不殊魏絳；成外家之宅相，重見陽元?！保ㄌ焐匀?，無獨必有對。）封妻姜氏詞曰：“筮仕于晉曰魏，方開門戶之祥；取妻必齊之姜，孰盛閨闈之美?！?br />
　　乾道甲午改元純熙，既已布告天下，景盧時守贛，賀表云：“天永命而開中興，方茂十年之統(tǒng)；時純熙而用大介，載新紀號之年?！卞试t至乃為淳熙，蓋以出處有“告成大武”之語，故不欲用。

　　洪景盧《代樞密使謝玉帶表》有云：“從枕席以過師，未逄戎韜之略；執(zhí)干戈而衛(wèi)社，莫參盟府之勛。遽膺一札之書，申賁萬鎰之寶。有璞于此必使斫（宋人之習固然），恍驚制作之工；匪伊垂之則有余，允謂便蕃之賜。于王比德，雖君子之莫追；束帶立朝，庶嘉賓而可對?！蔽羧酥^，將帥表須雄壯，此足當之。其用《充國傅》及《禮》、《詩》、《論》、《孟》尤稱巧手。

　　周益公（必大）紹興丁丑詞科以交址進馴象命題，就試之士，僅能形容畫象及塑象而已，惟公表曲盡馴象生意（從象說便實而死，于馴字上生情遂覺虛活），有云：“名應周郊之五路，克協(xié)馭儀；耳聞舜樂之八音，能參率舞。”又曰：“靡憚奔馳，幸舍鳶飛之ㄢㄢ；無煩教擾，俾陪獸舞之般般?！敝魉倔@異，遂中首選。

　　高宗初一兒三歲，誤為苗、劉所擁，遂為張浚所殺，自是屢禱燕祺，故詞科以《賀皇太子生》命題。周益公試卷起云：“天圣神，君萬年而錫祚；祥開禁掖，震一索而得男。”結(jié)云：“使壽使富而多男，方協(xié)堯封之祝；宜民宜人而受祿，載歌周雅之章?！碑敃r稱其擅場。（有竊后一聯(lián)者，改作“多富多壽而多男”對“克長克君而克類”，不知當時果有“多富多壽”之祝否？又以“華封”對“皇矣”、“矣”對“封”果當否？）

　　周益公初試館職，即以掌制手見稱，乾、淳間在翰林凡六年，制命溫雅，周盡事情，為一時詞臣之冠。有《除禮部侍郎誥》云：“分六職于中臺（原原本本），共厘庶務；正貳卿于宗伯，尤號清曹。非夫令聞廣譽施諸身，前言往行畜其德，何以助我中和之化，儀于侍從之班？久嘆才難，盍從試可？朕旁招彥士，盼飾隆平。稽三王損益之文，閔五季襲沿之陋。禮樂自天子出（后謝表亦用之），將成列圣之典章；籩豆則有司存，兼采諸儒之論議。資爾直清之譽，副予制作之官。上而修神天廟社之盛客，下而正玉帛鼓鐘之末節(jié)。使?jié)h文煥焉可述，則周道粲然復興。”此篇組織之工，已并天巧矣。

　　周益公《謝除吏部侍郎表》云：“知人非堯帝之難，巧壬奚患？選眾有皋陶之舉，枉直自分?！薄吨x除禮部侍郎表》云：“惟宗伯古之清曹，惟貳卿今之撫仕。禮樂自天子出，雖上稟于圣謨（思到筆隨，亦由儲材之富）；籩豆則有司存，當俯求于故實。夫何鄙樸，而許攝承？夙夜直哉惟清，莫遂夔龍之遜；文章煥焉可述，更慚乘馬之工?！薄吨x除禮除尚書兼翰林學士謝表》云：“宗伯綴文昌之座，已高曳履之班；翰林依華蓋之星，尚玷纟寅綸之直?！敝T表含經(jīng)吐史，戛玉樅金，一時詞垣諸人，皆嘆以為不可及。

　　淳熙間，周必大除參知政事，《謝太上皇帝表》曰：“雖舍生之類，夙仰戴于陶成；然太極之功，終莫窺其運用?！焙筮M左丞相，謝上表云：“惟尹暨湯，雖乏格天之效（有體有貌之言）；安劉必勃，尚存念祖之心?！弊x者謂其字字不茍，具有宰相風度。

　　周益公《謝宮祠表》曰：“晨趨鳳闕，綰五組之光華；夕侶漁舟，披一蓑之藍縷。”又曰：“負茲有疾，”人多疑“茲”字誤，公后自箋曰：“出《公羊》：威公十六年，諸侯有疾，曰負茲。茲，新生草也?！?br />
　　凡臣僚上表所稱“惟臣”“誠惶誠恐”“誠歡誠忭”“稽首頓首”者，謂之“中謝”“中賀”，自唐以來，其體如此?！吧w某”以下，亦略敘數(shù)句，便入此語，然后敷陳其詳。后人不察，或于首聯(lián)之后（方員自有規(guī)矩，何可不知），湊用兩短句，言震惕之意，而復接以中謝之語，則遂成重復矣。周必大《謝復益國公表》曰：“華陽黑水，裂地而封；舊物青氈，從天而下。磨玷之勤未泯，執(zhí)圭之寵彌加。臣誠惶誠恐。”或以為疑問公，公答之如此。

　　史真翁（浩）有《侍講說書官為經(jīng)筵進（題目瑣碎極難者勻稱）。講孟子終篇謝賜金帶牙簡同侍讀修注官謝賜御筵及鞍馬香茶進詩表》，題中轉(zhuǎn)摺極多，最難整次，而史表委曲圓活，有余采而無澀語（就用《孟子》語妙），可謂四六中子長，其略曰：“逮圣神尊德以有為，于學問逢原而自得。細旃晝訪，聆責難陳善之規(guī)；峨弁星環(huán)，探知性盡心之蘊。華編甫撤，諛問奚裨。疇侍講說書之勞，暨著記纂修之職。Ｆ３絢采（金帶），復象齒之珍（牙簡）；玉煢示慈，咸綴麟臺之席（御筵）。上駟式調(diào)于沃轡，（鞍馬）團龍交粲于奇芬。（香茶）稽古所無，省躬莫稱。歸美以報，拜手載朝。贊至圣之大成，述君臣之相說。辭陳約禮（進詩），遠希積翠之篇（唐太宗）；句寫賜箋，俯效集仙之飲?！保ㄌ菩冢?br />
　　史真翁八十，孝宗特遣使賜御筆褒諭，俾介眉壽，又賜金器香茶等物，真翁表謝云：“貂飛于川涂，翰墨騰光于龍鳳。謂臣浮生之稀有，又過十春；祝臣暮齒之再延，俾逢千歲。杯盤羅列，盆盎錯陳，率皆粟縷于兼金，況乃環(huán)裝于百寶。分上方之清馥，掇正焙之龍芽?！鄙w真翁曾侍帝于潛邸，帝即位，遂大拜，寵錫最渥，故表中復有“乾坤長養(yǎng)，父母愛憐。自執(zhí)卷于潛藩，暨秉鈞于初政。撫存特異，終始弗渝”等語。

　　朱紫陽（熹）除浙東提刑到任謝表有云：“雖駑馬之十駕，后者鞭之（工于編插）；然鼯鼠之五窮，技止此耳?！卑础盾髯印罚骸绑K一日而千里，駑馬十駕亦及之矣。”又，“鼯鼠五技，能飛不能上屋，能緣不能窮木，能浮不能深浴，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是謂五窮?！薄肚f子》：“善養(yǎng)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后者而鞭之?！绷印肚H說》“技止此耳?！敝淮怂木?，鑄古詞何等神妙，世之不能四六者，類言“雕蟲小伎，壯夫不為”，孰知前代大儒乃爾！

　　二程毓秀黃岡，前此祠堂闕焉，郡守李諶經(jīng)始締創(chuàng)，朱晦翁大書扁榜，且為之記，李自為上梁文曰：“江趨廬阜而東，實接濂溪正傳之派，（趨字揖字更下得好）山楫浮光而北，又鄰司馬載毓之邦?！鄙w溫公生光州故名光。周元公隱廬山之陰，濂溪在焉。光黃江皆鄰州，亦異事也。李乃文肅之孫，文學典刑，固有自云。

　　呂成公（祖謙）《進仙源類譜表》有云：“德隆澤厚，命既積于萬年；胄遠族蕃，譜方新于六世。”此上高宗者也。前布告手書曰：“傳序九君，”而此僅云六世者，蓋以帝論，則至欽宗已九君，以世論，比高宗才六世耳。嗚呼！以舉族北轅之后而有此譜牒，可為于咽。

　　乾道初，有自翰林學士除同知樞密院事者，呂成公草誥云：“在咸平有若臣旦，在嘉有若臣修。擢繇禁林，登貳樞極。帷幄收頗牧之績，樽俎折獯狁之謀。無競維人，式序在位。翰林學士知制誥兼侍讀某代言溫雅，發(fā)號施令，罔不臧勸誦（如今用成語便以為舊話，前輩政不如此）；從容陳善，閉邪謂之敬。屢訪河西之邊事，咸聳山東之詔書。嘉其知軍戎之情，進而與甲兵之問。爾猷則告，我武帷楊。噫！夙夜宥密，單厥心，勿替協(xié)恭之助；國家間暇，明其政，具嚴思患之防?？墒谕獦忻茉菏?。”此語妙在將翰林與樞密紐捏成團，殊無苦色。（宋人又有《賀翰林遷兵部啟》云：“從橫經(jīng)庫，甲乙丙丁四部之書；馳驟詞坦，天地風云八方之陣?！保?br />
　　凡制誥不稱為某人作者，以其人不稱也。東菜又嘗撰《中書舍人除翰林學士誥》云：“具官某，增主之明，洋洋晁董之對；發(fā)帝之令，渾渾虞夏之書。休有德聲，最于邇列。是用進陟鑾坡之邃，深居鈐索之嚴。近天子之光，允賴謀猷之啟沃；見王者之志，觀詔命之發(fā)揮?！贝苏a文極清華，亦不稱為某作。

　　呂東萊《通張魏公啟》有云：“先知覺后知，傳斯文之正統(tǒng)；小德役大德，為善類之宗盟。扶日轂于慶霄，握斗樞于宥府。國家再造，高鴻烈于汾陽；天地重開，翊丕圖于建武。”東萊與魏公之子南軒友善，故極其推尊，而自敘處復極其挹損，云：“每原念于衰宗，嘗屢投于化冶。雖跡遙履舄，莫伸磬拆之恭；然氣激肺肝，竊效鐘鳴之應?！?br />
　　楊誠齋（萬里）《賀張魏公除都督啟》曰：“胡馬南牧，拆棰以斃其酋；袞衣東征，投戈而拜吾父。”語亦奇壯。

　　楊誠齋《謝提舉廣東》警聯(lián)云；“九天曉日，念孤臣將遠于長安；四乘秋風，忽寵命載驅(qū)于原隰。至于南海，保彼東方?！庇衷疲骸昂Ｈ糇Ｈ?，彈壓波瀾之險；朔云邊雪，驅(qū)除江嶺之氛?！敝x知福州警聯(lián)云：“米蘗自將，粗謹酌泉之誓；繭絲是戒，少寬竭澤之嗟?！庇衷疲骸罢埌蔡?，寧有駭輿之馬；吏無侵枉，誰為游釜之魚?！比舸酥悾阋庑抡{(diào)新。大抵宋人四六，荊公謹守法度，東坡雄深浩博，出于準繩之外。由是分為兩派。后來汪浮溪、周益公諸人類荊公，孫仲益，楊誠齋諸人類東坡。

　　范石湖（成大）帥蜀，上巳日，大燕樂，語僚佐撰呈，皆不愜意，有石生者一聯(lián)云：“三月三日，豈無長安麗人；一詠一觴，載講山陰禊事?！惫目现?。

　　孝宗時，上庠試卷時經(jīng)御覽，辛丑大旱七月，私試《閔雨有志乎民賦》，魁士劉大譽賦中有“商霖未作，相傳說于高宗；漢旱欲蘇，烹弘羊于孝武”之句。時趙溫叔為相，孝宗遂欲因此罷之，會有詔迎天竺觀音就明慶寺請禱，有為詩者曰：“走殺東頭供奉班，傳宣圣旨到人間。太平宰相堂中坐，天竺觀音卻下山?！睖厥迓勚?，遂乞免。

　　宋初有年八十二魁大廷者，謝啟云：“白首窮經(jīng)，少伏生之八歲（工絕）；青云得路，多太公之二年?！被蛞詾榱侯棥＝B熙間，有士子年十九以詩賦擢第，梁溪費袞為作啟云：“年逾賈誼，亦濫置于秀材；齒少陸機，顧何能于文賦？”蓋二者年齒適相上下也。

　　樓攻瑰（鑰）草《光廟遜位詔》：“雖喪紀自行于宮中，而禮文難示于天下。”蓋孝廟上仙，光宗以疾不克親臨喪，遂傳位于嘉王也。又草《立韓后制》曰：“書稱堯舜禹之傳，朕克艱于負荷；詩美姜任姒之圣，后宜謹于儀刑?！庇跁r吳謝李三后皆在長樂，其用姜任姒可謂精切。

　　樓攻瑰《謝除參知政事表》有云：“朝廷建輔，號天子之四鄰；政事參聞，下丞相之一等?！庇衷疲骸柏摱巳ィ衅吒タ?。宿恙漸侵，將吁天而致禱；誤恩狎至，真地以靡遑?！本渚鋸姆文c中搜出。二宜去，七弗堪，何等精確。唐孔云：“吾二宜去：年老，一也，為左右丞不得進退郎吏，二也?！睍x嵇康七不堪，見《絕山巨源書》。

　　李詞科趙彥中《代進國史列傳表》云：“錄公卿而為世本，肇自有熊；傳臣子而易編年，ㄈ繇司馬。”高崇奎《辭免內(nèi)相兼修史表》曰：“玉堂揮翰，譽殊乏于令狐；金匱綢文，才當延于司馬。”一則詞臣令狐，一則太史公司馬遷，不惟事精，又且對切，視彥中詞科表以有熊對司馬，此又勝焉。

　　慶元初，《奉孝宗御制藏華文閣詔》曰：“經(jīng)緯天地，道存渾噩之書；鼓舞雷風，仁蕩溫沌之命。寫之琬琰，炳若丹青。太微三光之庭（文亦冠裳），丕闡鳳巢之勢；上帝群玉之府，遂通龍紀之聯(lián)?！贝烁叱缈P。

　　寧宗朝，以伐金詔四方凡二，開禧詔曰：“含垢納污，在人情而已極；聲罪致討，屬胡運之將傾?！焙擦謱W士李壁之詞也。嘉定詔曰：“犬羊跨我中原，天厭多矣（后聯(lián)較勝）；狐兔失其故穴，人競逐之?！迸c前詔旨大約相似。

　　寧宗朝，真西山（德秀）權(quán)直學士院，嘗代制置司撰瑞慶節(jié)表云：“無思無為，化自隆于鼓萬；有容有立，德參貫于函三。故修齡與日以長存，雖巧歷窮年而莫盡。臣馳神拱北，將指落南。奉萬歲之玉卮，遙想行之隔；上千秋之金鑒，庸伸獒忭之恭?！碑敃r推其雅秀。后來翰苑諸公多襲用之。

　　西山掌內(nèi)制六年，因母請外便養(yǎng)，得除江東運使，謝表云：“軺傳初馳，旄倪爭睹。謂朝廷所以輟柱下之吏（筆端馳騁），蓋圣主將以惠江左之民。因博采于風謠，頗究知其疾苦。賦難遽省，盍漸捐賦外之征（四六中見經(jīng)濟）；民未易蘇，當先去民間之蠹?！奔暗饺?，惠政深洽，不愧其言。

　　寶慶初，史彌遠殺濟王于湖州，真德秀入對，極言其冤，忤彌遠意，為梁成大所劾，遂罷直學士院，提舉萬壽宮，尋祠祿亦罷，有謝表云：“圣君非不受言，臣自疏于開導（誠然哉忠義之言）。國人皆稱有罪，上獨示于矜容?！彼姆饺耸?，誦其文，想見風采焉。

　　真希元《謝復官表》云：“自退屏于山林，寢逖違于軒陛。憂時之發(fā)益白，悵去國之十年；戀闕之心為丹，敢忘君于一飯。”又《謝宣召入翰林院表》云：“修除翰苑，在環(huán)除出守之余；軾待禁庭，亦赤壁歸來之后。豈非加歲月（見識），則其文老，涉憂患，則其慮長。乃登邃嚴，以備顧問。如臣者，才華弗競，戇拙自將。結(jié)茅屋于云邊，已甘終老；瞻玉堂于天上，若隔前生。敢云白首之重來，誤入清哀之妙簡?！睍r彌遠死，公再起用，正端平更化初也。

　　真希元《進大學衍義表》：“曩叨侍從論恩之列，適當奸諛蒙蔽之時。念將開廣于聰明，惟有發(fā)揮于經(jīng)術(shù)。使吾君之心，炳如白曰；于天下之理，洞若秋毫。雖共兜雜進于堯朝，豈魍魅能逃于禹鼎。”（回護好。）曰奸諛，曰共兜，曰魍魅，蓋指彌遠。

　　凡進書稱頌處，即“竊本書之意”乃佳，史真翁《講孟子表》云：“恭惟陛下居安資深，守約施博。覽大賢之論集，興盛治之雍熙。德醉從容，秩太清之華燕；幣將舄奕，邁崇政之彝文，臣等職愧寤疑，恩沾司樂。讀古書而尚友，諒懷望道之思；頌清廟以致平，期盡事君之義?！闭嫦Ｔ哆M大學衍義表》云：“恭遇陛下，乾旋坤轉(zhuǎn)，日就月將。方將切磋琢磨，而篤于自修；定靜安慮，而進于能得。事欲明于本末，理期貫于精粗。適萃成編，冒塵清燕。止其所止，顧益加止善之功；新以又新；更推作新民之化。”二表當并觀。

　　李功甫謁真西山丐詞科文字，西山留之小飲書房，指竹夫人使作制，功甫援筆立成，末聯(lián)云：“保抱攜持，朕不忘兩夜之寢；展轉(zhuǎn)反側(cè)，爾尚形四方之風?！蔽魃絿@賞，蓋八字用詩書全語，皆婦人事，而“形四方之風”又見竹夫人玲瓏之意。其中頌德云：“常居大夏之間，多為涼德之助。剖心析肝，陳數(shù)條之風刺；自頂至踵，無一節(jié)之瑕疵?！?br />
　　嘉熙己亥四月誕皇子，告廟祀，文學士李功甫當筆，內(nèi)用四柱作一聯(lián)云：“亥年巳月，無長蛇封豕之虞；午日丑時，有歸馬放牛之喜?！鄙w時方有蜀捷，其用事可謂中的。

　　王伯厚（應麟）宋季以博洽稱，嘗見臨安進野蠶繭及絲綿紗絹，因謂同學者曰：“萬一以此命題，中間將何鋪敘？”皆相顧無語。伯厚擬一聯(lián)云：“絲纖纊，無慚禹貢之征（插花窒籬）；冰素方空，不數(shù)齊官之獻?！苯z綿紗絹四者皆備，同學嘆服。（嘉靖初，黃瀾考補野蠶成繭聯(lián)云：“園客抽絲，坐看五色；龍精散魄，不假三繅。被阜以生，表漢家之熙洽；食槲而化，彰唐室之隆平?！焙舐?lián)宋人原表。）

　　漢唐文儒之戲曰客難，曰解嘲，曰賓戲，子虛、烏有之問答，翰林墨卿之應酬，至韓昌黎作《毛穎傳》，遂牽陶泓、陳玄、楮先生得書。淳間鄭越公（清之）發(fā)昌黎未盡之蘊，托王命，出高爵，合文房四友，例有除授，訓辭甚美（文房生色）。門下客林肅翁（希逸）、劉潛夫（克莊）各擬謝表，人爭傳誦。林代毛穎謝云：“楮知白嘗反面，以臣點污而見疑；石虛中恃粗才，欲臣流落而后已。獨蒙拂拭，未忍棄捐。豈非以內(nèi)扎施行，無漏言于片字；中書進擬，或任怨以一勾。忠粗竭于毫芒，恩久居于掌握。對揚麻卷，幸襲元銳之封；期效棗心，時進公權(quán)之諫?！贝撝兄x云：“濡染固勤，愧淵源之易涸；氣質(zhì)難化，知圭角之未除。徒堅石不轉(zhuǎn)之心，莫效璧俱碎之報。幸不折于屢挫，幾見買以一官。從我而無所取材，小器偶叨于承乏；掌制而不善為斫，拙工未免于包羞。”劉代陳玄謝云：“上恩甚渥，月輒給于一枚；舊學都荒，歲才磨于寸許。研精游藝，摩頂酬知。潤色廟謨，不假丹青之力；劑量人品，尤嚴皂白之分?！贝字x云：“臣無他技，方虞扎惡之譏；帝有恩言，乃示袞褒之意。委穆之以百函之多；餉張華至萬番之富。大事則書之策，安能措一字之謹嚴；小子不知所裁，徒自愧成章之狂簡。”

　　縣令之任最難，蓋監(jiān)司府州之責成、鄉(xiāng)社百姓之爭訟、征斂以供軍國、嚴慎以防吏胥，能否黜陟，皆系于此。宋林崇父（德）嘗為劇縣，有聲，其與監(jiān)司啟云：“鳴琴堂上，將貽不治事之譏（中事情）；投巫水中，必得擅殺人之罪?！睍r以為名言。劉潛夫宰建陽，亦有一聯(lián)云：“每嗟民力，至叔世而張弓；欲竭吏能，恐圣門之鳴鼓。”語意尤勝。

　　劉克莊除廣東提舉，謝表云：“今百端之供億，殆遍國中；余一發(fā)之本根，獨惟嶺外。方且糴舟之發(fā)銜尾，鹺課之收及膚?？瘴踟S以來之儲，增紹淳未有之額。使賈生之及見（酷似今日），哀痛謂何！雖劉晏之復生，變通安出？乃如臣者，豈其任哉？惟無瑕者裁人，必先已責；（二句俱《左傳》）以不貪而為寶，少戢吏饕?！睆V東提舉即楊誠齋舊任也。誠齋謝表猶有“物眾地大，壤沃泉甘”之語，至劉時凋瘵乃爾，蓋宋事至此已不可為矣。

　　開慶初，元人攻鄂州急，賈似道密遣使請稱臣納幣，元太弟不詢：，會憲宗訃聞，而阿里不哥欲襲尊號，乃約歲幣之數(shù)，拔砦而去。太弟旋定內(nèi)難，即位于開平，改元中統(tǒng)，李仁卿（治）《賀車駕班師表》云：“惟圣人必欲去害，肆天子所以有征。（峰嶸）衣暫試于一戎，月連飛于三捷。既多算以勝少算，況至仁而伐不仁。是宜氛枝廓清，車書混一。大統(tǒng)會歸于中統(tǒng)、太平今睹于開平。”是時胡運初興，其典章文物，傾壓中國如此。

　　孟德卿（攀龍）《賀平宋表》云：“國家之業(yè)大一統(tǒng)，海岳必明主之歸（鋪張）；帝王之兵出萬全，蠻夷敢天威之抗？際丹崖而述職，奄瀚海以為家。獨此宋邦，弗遵聲教，連兵負固，逾四十年，背德食言，難一二計。崛強心在，四郊之橫草都無；飛走計窮，一片之降幡始豎。茲惟睿算卓冠前王，視萬里為目前，運天下于掌上，致令臣等獲對明時。歌七德以告成，深切龍庭之想；上萬年而為壽，更陳虎拜之詞?！泵瞎时狈竭z老，是時幽燕境土陷虜已久，見聞習染，不復知宋中華之統(tǒng)不可絕（自是乾坤大變，何論文章），雖劉夢吉（因）大儒亦作《渡江賦》以籌畫忻幸之，又何怪乎德卿之謂宋為蠻夷也？

　　東昌路《賀平宋表》是翰林學士徐世隆撰，略云：“蠢爾三苗之弗率，命予群后之徂征！一鼓而定荊襄，再駕而降鄂岳。蘄黃面縛，江沔心歸。鐵甕之堅城已摧，金陵之王氣何在？楚地六千里，不勞秦將之增兵；錢塘十萬家，坐見吳王之納土。偽將悉朝于闕下，幼君遐竄于海中。方知恃險而亡，應悔求和之晚?！笔缆L以詩哭文丞相，有曰：“情忠貫日華夷見，氣節(jié)凌霜天地知。”似非昧于《春秋》內(nèi)外之辨者。表中亦云：“弗圖島夷，輒拘使節(jié)。”蓋可浩嘆。

　　元人賀登極表第一椎虞伯生（集），賀圣節(jié)表第一推鄧善之（文原），賀正旦表第一推夾谷士常（之奇），賀親祀南郊表第一推謝敬德（端）。虞表云：“鴻業(yè)啟圖，世守肇基之跡；龍庭受賀，躬膺大歷之歸?！敝新?lián)云：“立長式遵于家法，計宜允協(xié)于輿情。車服旌旗皆我祖宗之舊（酷似子瞻）；星辰河岳，赫乎宇宙之新?！蹦┞?lián)云：“臣等叨承重任，適際昌期。建皇極以敷言，親揚彝訓；坐明堂而布政，永替成能?！编嚤碓疲骸疤扉_景運，篤有道之曾孫；電繞神樞，受介福于王母?！敝新?lián)云：“至仁育物，得秋而萬寶成（成語如合）；盛德在躬，居所而眾星拱?！蹦┞?lián)云：“臣等名叨玉署，目極璇霄。廣文王有聲之詩，載歌律呂；衍殷宗無逸之壽，虔祝華嵩。”夾谷表云：“位拱少陽，仗簇黃麾之曉；氣暄太族，祥開青禁之春?！敝新?lián)云：“重明繼照，陰邪常遏于未形；九四在淵，陽德克潛于巳著。茲履端之云始，宜介福之孔多?！蹦┞?lián)云：“臣等素乏長材，叨居端尹。星輝海潤，莫酬沾被之恩；月恒日升，第祝綿延之算?！敝x表云：“四方于理，事天致恭。已之誠三年而郊（己辛政對，妙），卜日葉用辛之吉?！敝新?lián)云：“大呂黃鐘，音協(xié)云門之奏；鎮(zhèn)圭繅籍，輝聯(lián)蒼璧之華。祥風和氣之與游，景星慶云之疊見?！蹦┞?lián)云：“臣等叨佐清朝，欣觀熙事。列圜壇之八陛，幸陪漢峙以侍祠；陳泰階之六符，顧舉兕觴而上壽?！眲賴淮恼?，于斯為極盛矣。表涉一代興廢，不可無斷制。歐陽原功（玄）《進宋史表》云：“聲容盛而武備衰（遂為定案），議論多而成功少?！笨芍^盡之。我朝丘文莊公（）為祭酒時，出《元史表》云：“非無一善之可稱，終是大綱之不正?！弊灾^不減前語，世亦以為信然。

　　宋以仁厚立國，不幸侮于遼，肉于金，亡于元，然人心終有不忍忘者。初宋亡，宗室有遺落中山者，眾共立為主，期欲興復，不克而滅。元末，韓山童自言祖父系宋胤，國亡變姓。汝潁兵起，卒推之為主。山童敗，子林兒稱宋帝亦十二年。其他所在兵起者，皆以興宋為詞。而紅巾揭旗有聯(lián)云：“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龍飛九五（英雄欺人），重開大宋之天?！贝艘娝稳屎裰氯肴酥?，雖易姓未泯。蓋漢唐以下所未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