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神功化之極(上之下)
《堯典》:曰若(發(fā)語辭)稽(考也)古,帝堯曰放(至也)勛(功也),欽(恭敬)明(通明)文(文章)思(意思)安安(無所勉強(qiáng)),允(信也)恭克(能也)讓,光(顯也)被(及也)四表(外也),格(至也)于上下(上天下地)。
朱熹曰:“放勛,言堯之功大而無所不至也。常人有強(qiáng)為恭而不實(shí),欲為讓而不能,惟堯性之是以信恭而能讓也。上天,下地也,堯德之盛如此,故其所及之遠(yuǎn)如此也?!稌窋⒌弁踔履⒂趫?,而其贊堯之德莫備于此,且又首以‘欽’之一字為言,此《書》中開卷第一義也?!?
金履祥曰:“放勛二字本史官稱堯之語,后世因以為堯稱焉。”
克明(明之也)?。ù笠玻┑拢杂H九族(高祖至玄孫)。九族既睦,平(均也)章(明也)百姓(畿內(nèi)民庶)。百姓昭明(皆能自明其德),協(xié)和萬邦(天下諸侯之國),黎(黑也)民于(嘆美辭)變(變惡為善)時(shí)(是也)雍(和也)。
朱熹曰:“堯之大德,上文所稱是也。言堯推其德,自身而家,而國,而天下,所謂放勛者也。”
金履祥曰:“上文紀(jì)圣德之盛,此章紀(jì)治化之序。圣人治天下其機(jī)有二,一則盛德發(fā)越,自然成化;一則布德施化,推而廣之也?!?
臣按:真氏謂《堯典》為《大學(xué)》之宗祖,既載此于《衍義》之首篇矣,而臣于此又載之于“治國平天下”之末者,蓋載之于前以見帝王為治之序,載之于后以見帝王治化之成。蓋盛德發(fā)越而至于光四表、格上下,圣德推行而至于黎民于變時(shí)雍,治化至此可謂成矣。吁,堯之為帝,萬世帝王之宗,虞之為《書》,萬世經(jīng)典之首。論君德而至于堯之欽明文思安安,論治道而至于唐之黎民于變時(shí)雍,所謂圣神功化之極,茲其標(biāo)準(zhǔn)與。
《大禹謨》:益曰:“都,帝德廣運(yùn),乃圣乃神,乃武乃文?;侍炀欤櫼玻┟?,奄(盡也)有四海為天下君?!?
朱熹曰:“廣者大而無外,運(yùn)者行而不息。大而能運(yùn)則變化不測,故自其大而化之而言則謂之圣,自其圣而不可知而言則謂之神,自其威之可畏而言則謂之武,自其英華發(fā)外而言則謂之文?!?
臣按:自古稱帝王者必曰五帝,而孔子刪《書》特始《堯典》者,蓋帝堯五帝之盛帝也,其所以為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以為天下之君者,以其有廣運(yùn)之德焉。推原其所自,蓋自欽明中來也,蓋欽則敬主乎中而萬變莫能逾,明則光燭乎外而萬物莫能蔽,是故修己以安百姓,繼照以臨四方,四表之大無處而不通,萬世之遠(yuǎn)無時(shí)而或息,此其德之所以廣運(yùn),而上足以膺天命、下足以統(tǒng)人群而為萬代之盛帝也歟。
《伊訓(xùn)》:曰:“嗚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災(zāi)。山川鬼神,亦莫不寧,暨鳥獸魚鱉咸若?!?
蔡沈曰:“殷監(jiān)不遠(yuǎn),在夏后之世。商之所宜監(jiān)者莫近于夏,故首以夏事告之也?!?
陳雅言曰:“人君者天地、鬼神、萬物之主也。古有夏先后懋敬其德,謂之方者,日新不已之意,所謂致中和也。于是天道順、山川寧而鬼神安,所謂天地位也;微而羽毛鱗甲之生亦莫不各遂其性,所謂萬物育也?!?
臣按:此伊尹言烈祖之成德以訓(xùn)于太甲者也。太甲,湯之孫也。伊尹欲以其祖成湯之成德以告太甲,而必先言夏后之世,《詩》所謂“殷監(jiān)不遠(yuǎn)”是也。蓋人君為治,不難于得民而難于得天,茍不得天則天災(zāi)時(shí)至、百物不成,山川鬼神無以供其粢盛而不得其寧,鳥獸魚鱉不得遂其生育而有所不順,此人君之為治所以必貴乎懋其德也。德而懋焉則勉,勉而不怠,懋德而方焉則進(jìn),進(jìn)而不已,允若是則,陰陽順序,災(zāi)害不生,物無疵厲,流峙之山川、幽明之鬼神、陸產(chǎn)之鳥獸、水產(chǎn)之魚鱉,無一而不各止其所焉,治效而至于此,豈非功化之成也哉?
《洪范》:初一曰五行(水、火、木、金、土),次二曰敬用五事(貌、言、視、聽、思),次三曰農(nóng)用八政(食、貨、祀、司空、司徒、司寇、賓、師),次四曰協(xié)用五紀(jì)(歲、月、日、星辰、歷數(shù)),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德(正直、剛克、柔克),次七曰明用稽疑(雨、霽、蒙、驛、克、貞、悔),次八曰念用庶征(雨、霽、燠、寒、風(fēng)時(shí)),次九曰向用五福(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威用六極(兇短折、疾、憂、貧、惡、弱)。
蔡沈曰:“此九疇之綱也,在天惟五行,在人惟五事,以五事參五行,天人合矣。八政者,人之所以因乎天;五紀(jì)者,天之所以示乎人;皇極者,君之所以建極也;三德者,治之所以應(yīng)變也;稽疑者,以人而聽于天也;庶征者,推天而征之人也;福極者,人感而天應(yīng)也。五事曰敬,所以誠身也;八政曰農(nóng),所以厚生也;五紀(jì)曰協(xié),所以合天也;皇極曰建,所以立極也;三德曰乂,所以治民也;稽疑曰明,所以辨惑也;庶征曰念,所以省驗(yàn)也;五福曰向,所以勸也;六極曰威,所以懲也。五行不言用,無適而非用也;皇極不言數(shù),非可以數(shù)明也。本之以五行,敬之以五事,厚之以八政,協(xié)之以五紀(jì),皇極之所以建也;乂之以三德,明之以稽疑,驗(yàn)之以庶征,勸懲之以福極,皇極之所以行也。人君治天下之法是,孰有加于此哉?”
臣按:真氏謂《洪范》九疇六十有五字耳,而天道人事無不該焉,原其本皆自人君一身始,此武王之問箕子之言,所以為萬世蓍龜也。臣竊以為,非獨(dú)可以為萬世蓍龜,其實(shí)萬世之法令格式焉,治世之大經(jīng)大法不出此矣,為學(xué)而究乎此,則能通貫天人之理,為治而原乎此,則能和同天人之際?!逗榉丁氛?,天人之學(xué)也,學(xué)而至于貫通天人,在學(xué)者則為學(xué)問之極功,治而至于和同天人,在人君則為圣神之能事。
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斂時(shí)五福,用敷錫厥庶民。
蔡沈曰:“皇,君;建,立也。極猶北極之極,至極之義,標(biāo)準(zhǔn)之名,中立而四方之所取正焉者也。言人君當(dāng)盡人倫之至,以至一事一物之接、一言一動之發(fā),無不極其義理之當(dāng)然,而無一毫過不及之差,則極建矣。極者福之本,福者極之效,極之所建,福之所集也,人君集福于上,非厚其身而已,用敷其福以與庶民,使人人觀感而化,所謂敷錫也?!?
金履祥曰:“其有極指人君所有之標(biāo)準(zhǔn)也。”
臣按:皇建一疇,《洪范》九疇之樞紐也。人君盡五倫之道而立為天下之標(biāo)準(zhǔn),使四方萬姓皆于此而取則焉,所謂極也。然其所以建立之于上者,豈人君之所獨(dú)有哉?蓋天下人人所有者也。人人有之而不能自立,必待帝王者出,下布五行,上協(xié)五紀(jì),端五事于上而威儀言辭皆可以為民之標(biāo)表,修八政于下而法度政事皆可以為民之準(zhǔn)的,則民所有之極于是乎建矣。且人君居五位之尊而盡五倫之至,而為斯民之極,則在君者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矣,人君不徒有是福于己,而又敷布之以錫于天下之眾民,使之皆富、皆壽、皆康寧、皆考終命、皆攸好德焉。夫然,則在民所有之極莫不于是而皆有以建立,在君所集之福莫不于是而皆得以享受。嗚呼,為治而至于萬方億兆皆享太平之福,何莫而非自人君一身建極始哉。圣祖條成《大誥》有曰“為民造?!保w有得于《洪范》斂福錫民之意于數(shù)千載之下,宜其一世民物壽、考、康寧,惇德好義,家家有蓋藏之積,人人遂首丘之愿,有以也。夫圣子神孫所當(dāng)承家學(xué),衍世澤,以福天下之人民,使之百世如一日焉,則斯世斯民其受福也無窮盡矣。
無偏(不中也)無陂(不平也),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不公也),王道蕩蕩(廣遠(yuǎn)也);無黨無偏,王道平平(平易也);無反(倍常也)無側(cè)(不正也),王道正直(不偏邪也)。會其有極,歸其有極。
蔡沈曰:“偏陂、好惡,己私之生于心也;偏黨、反側(cè),己私之見于事也。王之義、王之道、王之路、皇極之所由行也,蕩蕩、平平、正直,皇極正大之體也。遵義、遵道、遵路,會其極也;蕩蕩、平平、正直,歸其極也。會者合而來也,歸者來而至也。”
朱熹曰:“無有作好,無有作惡,謂好所當(dāng)好、惡所當(dāng)惡,不可作為也?!?
臣按:先儒謂二有極字與章首“皇建其有極”之“有極”相應(yīng),蓋是福君臣同有,君之所建者即民之所有,而民之所以會而歸之者,雖君所建,亦己之所有者也??梢娞炖砣藗愒诘劢抵?,具于秉彝之性,人人所有也,而不能以皆中正,必待人君之立為標(biāo)準(zhǔn),俾天下之人皆于是乎取則,然君于此豈求之于外哉?亦即吾身之所有者而建立之耳。君有是極,民亦有是極,君之所建者,民之所有也,民之所以會而歸者,君之所有也,君臣上下各盡其人倫之常,無太過焉無不及焉,孟子所謂“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者”,此也。居五位之尊,當(dāng)建極之任者,要必正身修德,惇典庸禮,即其所有者而建立之以為之標(biāo)準(zhǔn),使夫四方萬國咸會而歸之,如眾星之拱北極焉。
《春秋》隱公元年,《公羊傳》曰:何廣州站王正月?大一統(tǒng)也。
何休曰:“統(tǒng),始也,總系之辭。夫王者始受命改制布政施教于天下,自公侯至于庶人,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蟲,莫不一一系于正月,故云政教之始?!?
臣按:統(tǒng)者,所以統(tǒng)天下之不一也,天下咸統(tǒng)于一王而奉其正朔,朝覲會同之畢赴,謳歌訟獄之皆歸,國不敢異政,家不敢異俗,車必同軌,書必同文,是則所謂大一統(tǒng)之治也。《春秋》每年必書“春王正月”,公羊氏曰“大一統(tǒng)也”,何氏謂“自公侯以至于庶人,自山川以至于草木昆蟲,莫不一一系于正月,故云政教之始”。夫事必謹(jǐn)始,然后有終,《春秋》所書,所以謹(jǐn)始,而此載公羊氏之說于成功化之末者,欲其有終也。
《禮運(yùn)》: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dú)親其親,不獨(dú)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與鰥同)寡孤獨(dú)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孔穎達(dá)曰:“此先明五帝時(shí)也。”
陳澔曰:“天下為公,言不以天下之大自私也。當(dāng)時(shí)之人,所講習(xí)者誠信,所修為者和睦,是以親其親以及人之親,子其子以及人之子,使老者、壯者、幼者各得其所,困窮之民無不有以養(yǎng)之,男則各有士、農(nóng)、工、商之職分,女則得歸于良奧之家;財(cái)貨民生所資以為用者,若棄捐于地而不以時(shí)收貯則廢壞而無用,所以惡其棄于地也,今但得有能收貯以資世用足矣,不必其擅利而私藏于己也;世間之事未有不勞力而能成者,但人情多詐,共事則欲逸己以勞人,不肯盡力,此所以惡其不出于身也,今但得各竭其力以共成天下之事足矣,不必其用力而獨(dú)營己事也。風(fēng)俗如此,是以奸邪之謀閉塞而不興,盜竊亂賊之事絕滅而不起,暮夜無虞,外戶可以不閉,豈非公道大同之世乎?”
臣按:此《禮運(yùn)》載孔子之言,說者不以為然,然其所謂“講信修睦,故人不獨(dú)親其親,不獨(dú)子其子,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dú)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凡若此者,非但五帝時(shí)為然,凡夫?yàn)橹谓圆豢刹蝗灰?。夫然,則普天之下、億兆之眾,人人各止其所而無一人之或失其所矣,為治而至于使天下之人無一人之不得其所,由一人積而至于億兆人,人人皆然而在在無不然,豈非大同之世乎?昔孔子生春秋之世而不得位,尚且有志于上古大道之行而期于大同之世,矧夫居天位有可為之勢、輔明君有可為之時(shí),而不思所以復(fù)古乎?
四體(四肢也)既正,膚(革外薄皮)革(膚內(nèi)厚皮)充盈,人之肥也;父子篤,兄弟睦,夫婦和,家之肥也;大臣法,小臣廉,官職相序,君臣相正,國之肥也;天子以德為車,以樂為御,諸侯以禮相與,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謂大順。
吳澂曰:“上文以身之肥譬兩間之順,故先言此以足上文取譬之說,然后廣言家國天下之順以實(shí)所譬也。然不曰家之順、國之順、天下之順而曰家之肥、國之肥、天下之肥者,因上文以肥譬順而言也。父慈子孝而其情厚,兄友弟恭而其情親,夫義婦聽而其情不暌乖,此一家之順;大臣有持循,小臣有分辨,設(shè)官以治職分職以居官,不相紊亂,君以禮使臣、臣以忠事君,非相為賜,此一國之順;天子有德以安民之居如車之承載,有樂以和民之心,如御之調(diào)適,諸侯邦交互相施報(bào),大夫言行俱有律度,庶士忠順各無欺偽,百姓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此天下之順?!?
臣按:先儒謂此乃是圣學(xué)之極功,成己成物,合內(nèi)外之道,《大學(xué)》身修家齊國治天下平之事也,故謂之大順。人君為治,使夫內(nèi)而一家、外而一國,又遠(yuǎn)而天下,皆如一人之身,四體順正,膚革充盈,九竅百骸,肢節(jié)筋骨,氣充于中、體全于外,然有溫潤之澤,胖然有舒泰之容,治天下而至于此,豈非大順之世乎?世而至于大順,則生有所養(yǎng)而不至于凍餒,死有所送而不至于暴露,非但生人得其所,幽而神明亦皆得以享祀于冥冥之中矣。
故天不愛其道,地不愛其寶,人不愛其情,故天降膏露(露之澤濃如膏),地出醴泉(泉之味甘如醴),山出器車(山木自成車材),河出馬圖,鳳凰、麒麟皆在郊棷(當(dāng)作“藪”),龜龍?jiān)趯m沼,其余鳥獸之卵胎皆可俯而窺也,則是無故,先王能修禮以達(dá)義、體信以達(dá)順,故此順之實(shí)也。
程頤曰:“君子修己以敬,篤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于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而四靈畢至矣,此體信達(dá)順之道?!?
朱熹曰:“信是實(shí)理,順是和氣,體信是致中達(dá)順、是致和實(shí)體,此道于身則自然發(fā)而中節(jié),推之天下而無所不通也?!?
吳澂曰:“大順之應(yīng)如此,亦無他故而使之然,蓋由先王能修治其禮而達(dá)之于禮之義,以教天下之人,體實(shí)理于心而達(dá)之于一家之順,充而為國家、天下之順之故也,遂至天地人物同一大順焉。夫順理淵微,初無形像,今兩間嘉瑞昭然顯著,此順之實(shí)跡可見者,故曰此順之實(shí)也。”
臣按:天人之際微矣,人君修德所以盡乎人道也,而天道往往應(yīng)之,蓋天以是理賦之人,人受是理于天,天人之分殊而其理,一是故在人之理即在天之理,人盡人之道則天道即此而在,人道盡而天道亦盡矣。理盡于下則氣應(yīng)于上,隨其所感而證應(yīng)隨之,所謂上下一于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而四靈畢至矣,此體信達(dá)順之道者也。是以人君為治,所以貴乎能修禮以達(dá)義,禮者敬而已矣,主敬以修禮,達(dá)之于天下,使其皆知其所當(dāng)為者而為之,則義達(dá)矣。人人皆主敬以行禮,則虛偽之氣不作而惟信實(shí)之道是體而是行,由是協(xié)氣嘉生,熏為太和,而至順之氣充塞于兩間矣。動物者得氣之最先,故古人以四靈物至為善治之應(yīng),夫人君致治而得四靈之畢至,豈非體信達(dá)順之極功而何哉?
《樂記》:禮節(jié)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dá)而不悖,則王道備矣。
劉彝曰:“節(jié)其心,使之行而無過不及;和其聲,使之言而無乖戾;為之政,以率其怠倦,而使禮樂之教行;為之刑,以防其恣肆,而使禮樂無敢廢。然后禮、樂、刑、政四者通行于天下而民無悖違之者,則王天下者之治道備矣?!?
臣按:禮、樂、政、刑四者王道之治具也,謂之四達(dá)者,東西南北無往而不通也。王者之為治,能使禮修而樂和,而又有政以行之,政有不及而又有刑以輔之,則凡普天之下、率土之濱,莫敢有越禮棄樂、干政犯刑者矣,王者之道豈非完具大備乎。人君以此四者以為治于天下,不徒有出治之本而又有為治之具,不徒有為治之具而又有為治之法,本末兼該,始終相成,此所以為王者之道,行之天下萬世而無弊也歟。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朱熹曰:“唯猶獨(dú)也,則猶準(zhǔn)也。蕩蕩,廣遠(yuǎn)之稱也。言物之高大莫有過于天者,而獨(dú)堯之德能與之準(zhǔn),故其德之廣遠(yuǎn)亦如天之不可以言語形容也。成功,事業(yè)也。煥,光明之貌。文章,禮樂法度也。堯之德不可名,其可見者此爾?!?
尹焞曰:“天道之大無為而成,唯堯則之以治天下,故民無得而名焉,所可名者其功業(yè)、文章巍然煥然而已?!?
臣按:自開辟以來之君,以堯?yàn)榉Q首,其功業(yè)、文章巍然其高大,煥然其光明,萬世帝王所當(dāng)法則者也。蓋帝堯繼天之統(tǒng),故準(zhǔn)天以為治,帝王承堯之后,當(dāng)準(zhǔn)堯以為法。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朱熹曰:“王者,謂圣人受命而興也。三十年為一世。仁,謂教化浹也。程子曰:‘周自文、武至于成王而后禮樂興,即其效也?!?
或問三年、必世遲速不同,何也?程頤曰:“三年有成謂法度紀(jì)綱有成而化行也。漸民以仁,摩民以義,使之浹于肌膚、淪于骨髓而禮樂可興,所謂仁也。此非積久,何以能致?”
張栻曰:“使民皆由于仁,非仁心涵養(yǎng)之深、仁政薰陶之久,莫能然也,此則非善人所能矣。”
臣按:仁者人心之德,人人有也,人人有此仁而莫不皆有惻隱慈愛之心,然為利欲所昏蔽而喪不忍之心者多矣,是以相爭相奪、相棄相殺而為不仁之事不自知也。惟圣人者出,以仁心煦嫗之、以仁政率誘之而不仁者又為之禁戒,是以一世之人莫不相親愛、相赒恤而興夫仁慈忠恕之風(fēng),以至于淪肌膚、入骨髓,若大若小、若遠(yuǎn)若近、若親若疏,生者相衛(wèi)護(hù),死者相憐惜,無一地之無仁,無一人之不仁,無一事之非仁,若是者豈一朝一夕之故哉?非積久而至于數(shù)十百年不可也。夫有作者于前,斯有述者于后,無作者以興之則其本不立,無述者以續(xù)之則其事不延,要必作者有恒心,述者有孝念,然后有以成必世之仁,是故有堯而無舜不能也,有文、武而無成、康不能也,故欲成必世仁厚之俗,必須有繼世仁厚之君,此自古人君廟號皆必以孝為稱,而以善繼述為孝道之達(dá)者,此也。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痹唬骸叭缢苟押??”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朱熹曰:“修己以敬,夫子之言至矣盡矣,而子路少之,故再以其充積之盛、自然及物者告之,無他道也。人者對己之稱,百姓則盡乎人矣。堯舜猶病,言不可以有加于此,以抑子路,使反求諸近也。蓋圣人之心無窮,世雖極治,然豈能必知四海之內(nèi)果無一物不得其所哉?故堯舜猶以安百姓為病。若曰吾治已足,則非所以為圣人矣?!?
臣按:己者,我之一身也,人者對己之稱,則與我為二矣。至于百姓則人非一人,凡盈天地間具人形骸者皆是也。君子所修者一己耳,以一己而雜乎百姓之中,微乎微者也,以我一己之修而致天下百姓皆安,我何苦欲肆一己之欲而為百姓之害而不求所以安之哉?是以古之帝王為百姓故孜孜然以修身,而其所以修身者兢兢然以持敬也。堯舜之治,至于黎民時(shí)雍,萬邦咸寧,而其心猶以為病,后世人主宮闈之中且有怨女,輦轂之下率多丐夫,房闥之外已有呻吟之聲,左右之間每形怨恨之語,方且受諛詞以為太平盛治,哆然以張大,欣然以慶幸,自以為唐虞三代不是過也,是何人品高下之懸絕而所見之不同如此哉?蓋圣不自圣,愚者不自知其愚也。是故人君為治必須至于天下之大、萬民之眾、百世之遠(yuǎn),無一人一物一處之不得其安,然后可以為功化之極。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朱熹曰:“無為而治者,圣人德盛而民化,不待其有所作為也。獨(dú)稱舜者,紹堯之后而又得人以任眾職,故尤不見其有為之跡也。恭己者圣人敬德之容,既無所為,則人之所見如此而已?!?
或問恭己為圣人敬德之容,以《書》傳考之,舜之為治朝覲巡狩、封山浚川,舉元凱、誅四兇,非無事也,此其曰無為而治者,何也?朱熹曰:“即《書》而考之,舜之所以為治之跡皆在攝政二十八載之間,及踐天子之位則《書》之所載不過命九官十二牧而已,其后無他事也,因其時(shí)之無事而又恭己以臨之,是以其治益久長而不替。若后世之君,當(dāng)無事之時(shí)而不知恭己之道,則必怠惰肆放,宴安冘毒,其所謂無事者乃所以為禍亂多事之媒矣。又如老氏有所謂無為者亦是簡忽,圣人無為卻是付之當(dāng)然之理,如恭己正南面,這是什么樣本領(lǐng),豈可與老氏同日而語哉?”
臣按:自古稱帝王之盛者必曰堯舜,堯之德不可名,所可見者成功文章而已;舜之治無所為,所可見者恭己南面而已。堯授舜以天下,非徒傳之以位而實(shí)傳之以心,何心哉?敬而已。敬而著于容,是之謂恭。舜之恭己即堯之允恭也,舜受堯之傳以此恭己之容而正夫南面之位,堯之成功已巍然矣,堯之文章已煥然矣,尚何事作為哉?于是而更有所為,則是作聰明也,舜豈為是哉?后世人主不務(wù)恭己而但欲無為,則是怠惰恣肆而已矣,豈其無事可為哉?事有可為而不肯為,以致廢弛敗壞而不可救藥,隳祖宗之成功,壞國家之善治,貽生民之隱禍,是徇虛名而自詒伊戚也。嗚呼,可不戒哉!
以上圣神功化之極(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