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夷狄 ▲內(nèi)外之限（上） 《舜典》：帝曰：“皋陶，蠻夷猾（亂也）夏，寇（劫人）賊（殺人）奸（在外）宄（在內(nèi)），汝作士（理官）?！? 朱熹曰：“夏，明而大也?！庇衷唬骸靶U夷猾夏，不專指有苖，但官為此而設(shè)?！倍υ唬骸坝輹r兵刑之官合為一，此蠻夷猾夏亦以命皋陶。” 臣按：有虞之世，皋陶為士。士，理官也，所掌者刑獄之事而首以蠻夷猾夏為言，且蠻夷處邊鄙之外，負(fù)險阻以為固，不可以理喻，不可以言馴，非用甲兵不可也，豈區(qū)區(qū)刑法所能制哉，而舜命皋陶以為士而首以是責(zé)焉，而后及于寇賊奸宄，何也？蓋人君為治必先去其梗吾治者，然后其治可成，所以梗吾治者，其大在蠻夷，其小在寇賊，必使蠻夷寇賊不敢害吾良善之民，則內(nèi)外安靖而吾政化之所施者無所梗矣。雖然，內(nèi)者外之本也，內(nèi)無其釁然后外患不生，掌刑之官得其人則禁詰有常刑、制伏有良法、界限有定所，潛消于未然之先，遏絕于方萌之始，不待其猖肆而后施之以甲兵也，此圣人之微意歟。 《禹貢》：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度也）文教、二百里奮武衛(wèi)。 蔡沈曰：“謂之綏者，漸遠(yuǎn)王畿而取撫安之義，侯服外四面又各五百里也。綏服內(nèi)取王城千里，外取荒服千里，介于內(nèi)外之間，故以內(nèi)三百里揆文教，外二百里奮武衛(wèi)，文以治內(nèi)、武以治外，圣人所以嚴(yán)華夏之辨者如此。此分綏服五百里而為二等也。” 臣按：《禹貢》五服之制曰甸服、曰侯服、曰綏服、曰要服、曰荒服，內(nèi)而甸、侯二服，外而要、荒二服，而綏服居乎其中，則介乎華夷之間也。就此一服而言，其地凡五百里，內(nèi)三百里以揆文教，由此而至于王城千里之內(nèi)，聲明文物之所萃，故于此揆其文之教必燦然明備，度之而皆同也，由此而極于荒服千里之外，障塞險阻之所限，故于此奮其武之衛(wèi)，必居然振作，修之而不弛也。 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 蔡沈曰：“要服，去王畿已遠(yuǎn)，其文法略于中國，謂之要者取要約之義，特羈縻之而已，綏服外四面又各五百里也。蔡，放也，流放罪人于此也。此分要服五百里而為二等也。” 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 蔡沈曰：“荒服去王畿益遠(yuǎn)，而經(jīng)略之者視要服為尤略也，以其荒野，故謂之荒服，要服外四面又各五百里也。流放罪人之地，蔡與流皆所以處罪人而罪有輕重，故地有遠(yuǎn)近之別也。此分荒服五百里而為二等也?！? 臣按：先儒謂《禹貢》五服，甸、侯、綏為中國，要、荒已為外國，圣人之治詳內(nèi)略外，觀五服名義可見，治中國則法度宜詳治以必治也，治外國則法度宜略治以不治也。觀至于五千見德化之遠(yuǎn)及，觀要、荒二服見法度之不泛，及圣人不務(wù)廣地而勤遠(yuǎn)略也如此，后世為治者往往昧于輕重緩急之辨，固有詳于內(nèi)而忽于外者，亦有專事外而不恤其內(nèi)者，又有內(nèi)與外皆不加之意者，胥失之矣。雖然，此非特世主處事之偏，亦由其祖宗立法之失也，載觀虞夏之世，立為五服之制，內(nèi)二服以治乎內(nèi)，外二服以治乎外，中一服則兼治乎內(nèi)與外焉，既有以為內(nèi)治之具，又有以為外侮之防，文教之外以兵衛(wèi)，兵衛(wèi)之外以蔡流，其法一定而不可易，其規(guī)一定而可長守，所以為子孫生民計也遠(yuǎn)矣。 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 蔡沈曰：“地有遠(yuǎn)近，故言有淺深也。上言五服之制，此言聲教所及，蓋法制有限而教化無窮也。” 臣按：中國之地南北東，東西為遠(yuǎn)，故《禹貢》言圣人聲教之所及于東曰漸、于西曰被，皆指其地言，而于南北則止曰暨而不言其地，可見圣人向明之治，自北而南日拓而遠(yuǎn)，不可為之限量也，東漸于海，海之外地盡矣，西被于流沙，流沙之外猶有地焉。漸如水之漸漬底于海者也，被則如天之無不覆被，天所覆被處圣人之化皆可至也，振舉于此而遠(yuǎn)者聞焉是之謂聲，軌范于此而遠(yuǎn)者效焉是之謂教，其風(fēng)聲教化雖曰無遠(yuǎn)不及，然亦惟止于海而已。雖然，其所以漸、被、暨及風(fēng)聞之聲、神化之教，使之聞而慕之、振而動之而已，未嘗體國經(jīng)野、設(shè)官分職而以內(nèi)治治之也。 《周禮》：職方氏乃辨九服之邦國，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衛(wèi)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蠻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鎮(zhèn)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藩服。 鄭樵曰：“《禹貢》有五服，職方有九服，五服、九服之制不同，詳考制度無不相合。禹之五服各五百里，自其一面而數(shù)之；職方九服各五百里，自其兩面而數(shù)之也?！庇衷唬骸爸苤蹒苡朽l(xiāng)、遂、稍、縣、都即禹之甸服納總秸、祇粟米之地，周之侯服即禹采、男之地，周之男服即《禹貢》揆文教之地，周之采服即《禹貢》奮武衛(wèi)之地，周之衛(wèi)服即《禹貢》三百里夷之地，周之要服即《禹貢》二百里蔡之地，周之夷服即《禹貢》三百里蠻之地，周之鎮(zhèn)服即《禹貢》二百里流之地，周之藩服即《禹貢》九州之外地也?！? 臣按：禹服周畿要、荒、蠻、夷邈然處于侯、甸、采、衛(wèi)之外，其為當(dāng)世制也嚴(yán)矣，其為后世慮也遠(yuǎn)矣。又考賈公彥謂蕃之義以其最在外為藩籬，故以蕃為稱，后世通謂外國為蕃，蓋本諸此。 《春秋》：隱公二年，公會戎于潛。 臣按：漢以南單于款五原塞，賜姓為藩臣，其后劉淵、劉聰大為晉室患；唐至中葉以安祿山守范陽，其后盡以蕃將易漢將，河朔之禍直至唐亡。嗚呼，春秋以列國之諸侯一與會于壇坫之間，猶謹(jǐn)其微如此，況延之入吾疆域之中，雜于編民之內(nèi)，甚者又付之以兵戈之柄，居將領(lǐng)之職，列宿衛(wèi)而專邊閫，何不思之甚哉？雖圣人以天下為一家，一視以同仁，然仁之中不可以無義，信之中不可以無智，不可茍徇于目前，必須遠(yuǎn)慮于身后，處之必欲盡其道，安之必各止其所，非獨以全吾安彼之心，亦使彼得以全其所以報吾之義焉。蓋彼以窮困而歸我，我不受之義者不為也，既受之矣，因其俗而制之，順其勢而安之，使其衛(wèi)吾邊境可也。予之以爵位而不極其所欲，賜之以金帛而不徇其所求，任之以偏裨而不付以獨柄，如此，則彼得以自安而吾無后患矣。然此所以處新附者耳，若夫久附易世者，必須以漸而為之，因事而處之，不使之群而居也，不使之專其位也，不使之聯(lián)其職也，不使之統(tǒng)其類也，不使之臨乎邊也，不使之治其國也，所聚之處一郡不許過百，所居之市一縣不許過十，所任之官一署不許過二，如此消之以其漸，為之因其機，處之服其心，使彼不知不覺則久久自然潛消而日化矣。 庚辰，公及戎盟于唐。 臣按：《費誓》篇首言“徂茲淮夷，徐戎并興”，而孔穎達(dá)謂此戎蓋帝王所羈縻居九州之內(nèi)，所謂淮夷、徐戎非若后世化外之戎夷，蓋亦徐淮之間近邊之地，自昔有一種不閑禮義之人耳。 莊公三十年，齊人伐山戎。杜預(yù)曰：“山戎，北狄。” 胡安國曰：“齊人者齊侯也，其稱人，譏伐戎也。夫北戎病燕，職貢不至，桓公內(nèi)無因國，外無從諸侯，越千里之險為燕辟地，可謂能修方伯、連帥之職，何以譏之乎？桓不務(wù)德，勤兵遠(yuǎn)伐，不正王法，以譏其罪，則將開后世之君勞中國而事外夷、舍近政而貴遠(yuǎn)略，困吾民之力爭不毛之地，其患有不可勝言者，故特貶而稱人，以為好武功而不修文德者之戒?！? 莊公三十有一年，齊侯來獻(xiàn)戎捷。 左丘明曰：“凡諸侯有四夷之功則獻(xiàn)于王，王以警于夷，中國則否，諸侯不相遺俘。” 胡安國曰：“軍獲曰捷，獻(xiàn)者下奉上之辭。齊伐山戎，以其所得躬來夸示，書來獻(xiàn)者，抑之也。后世宰臣有不賞邊功以沮外徼生事之人，得《春秋》抑戎捷之意?！? 臣按：以中國諸侯而能成武功，除戎狄之患而以其捷來獻(xiàn)，豈非美事哉？然而不奉天子命而越境出疆以啟邊釁，除戎之功小，擅師之罪大，漸不可長，不可以功而掩罪也，《春秋》謹(jǐn)微之意深矣。 僖公三十二年，衛(wèi)人及狄盟。宣公三年，楚子伐陸渾之戎。成公元年秋，王師敗績于茅戎。 程頤曰：“王師于諸侯不言敗，諸侯不可敵王也；于茅戎不言戰(zhàn)，茅戎不能抗王也?！? 陸淳曰：“王者之于天下也，蓋之如天，容之如地，其有不庭之臣則告諭之、訓(xùn)誨之，如又不至則增修其德而問其罪，故曰王者之師有征無戰(zhàn)。今王師與茅戎為敵，此取敗之道，非戎所能敗也，故以自敗為文，所以深譏王也。” 臣按：程氏謂王師于茅戎不言戰(zhàn)，茅戎不能抗王也，然不謂之不可而謂之不能，可見王者所以尊嚴(yán)而為天下之所畏服者，其不專在于師旅也，必有所以制伏勝人之本而人自有不能敵者焉。然則有天下者，其可不知所以自反而自強乎？ 九年，秦人、白狄伐晉。 胡安國曰：“晉常與白狄伐秦，秦亦與白狄伐晉，其稱人，貶辭也。武王伐商，誓師牧野，庸、蜀、羌、髳、微、盧、彭、濮皆與焉，除天下之殘賊，出民于水火之中，雖蠻夷戎狄以義驅(qū)之可也，若其同惡相濟(jì)，貽患于后焉，不亦甚乎！” 哀公十有三年，公會晉侯及吳子于黃池。 胡安國曰：“吳人主會，其先晉紀(jì)賞也，吳亻替王矣，其稱子，正名也。定公以來，晉失霸業(yè)，不主夏盟，夫差暴橫，勢傾上國，自稱周室于己為長，而黃池之會書法如此者，蓋存亡者天也，得失者人也，不可逆者理也，以人勝天則事有在我者矣，故《春秋》撥亂反正之書，不可以廢焉者也?！? 于越入?yún)恰? 胡安國曰：“吳自柏舉以來，憑陵中國，黃池之會遂及夏盟，可謂疆矣，而《春秋》繼書于越入?yún)?，所謂因事屬辭，垂戒后世，而見深切著明之義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老氏曰‘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還，夫以力勝人者人亦以力勝之矣，吳嘗破越，遂有輕楚之心，及其破楚，又有驕齊之志，既勝齊師，復(fù)與晉人爭長，自謂莫之?dāng)骋?，而越已入其國都矣，吳爭遠(yuǎn)國而越滅之，越又不監(jiān)而楚滅之，楚又不監(jiān)而秦滅之，秦又不監(jiān)而漢滅之，老氏、曾子其言豈欺也哉？” 《禮記》：其在東夷、北狄、西戎、南蠻，雖大曰子。 陳澔曰：“九州之外不過子、男之國，朝見之時擯辭惟曰子，雖或有功益地至侯、伯之?dāng)?shù)，其爵亦不過子，故云雖大曰子也，如楚在春秋雖大國，而其爵則稱子也。” 臣按：吳之爵本伯爵也，《春秋》書吳不書曰伯而書曰子，蓋不以本爵與之也。禮所謂四夷雖大皆曰子，考于《春秋》尤信。 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于江千里而近，自江至于衡山千里而遙，自東河至于東海千里而遙，自東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自西河至于流沙千里而遙，西不盡流沙，南不盡衡，山東不盡東海，北不盡恒山。 應(yīng)鏞曰：“此獨言東海者，東海在中國封疆之內(nèi)，而西、南、北則夷徼之外也。南以江與衡山為限，百越未盡開也。河舉東西南北者，河流縈帶周繞，雖流沙分際亦與河接也。自秦而上西北袤而東南蹙，秦而下東南展而西北縮，先王盛時四方各有不盡之地，不勞中國以事外也?！? 方愨曰：“不足謂之近，有余謂之遙?！? 臣按：二帝三王之盛，其所治之地四方相距亦不甚遠(yuǎn)，考成周之故疆而質(zhì)以后世之職方可見也。洛陽為王城而陸渾戎密邇乎其境，其東之萊、牟、介、莒皆夷地，淮南為群舒，秦為西戎，河北、真定、中山之境乃鮮虞、肥、鼓國，河?xùn)|之域而有赤狄甲氏，此外荊、楚、吳、越、閩、蜀又皆在荒服之外，是時中國所有者宋、晉、齊、魯、衛(wèi)、鄭通不過今數(shù)十郡地耳，周之盛時猶然，則夏、商以前可知已。說者謂自秦以上西北袤而東南蹙，秦以下東南展而西北縮，臣竊以為今日地勢東南已極于海，至矣盡矣，更無不盡之處，惟西與北及西南之地尚未底于海耳，然皆限以重山疊嶂，大荒絕漠，地氣既惡，人性復(fù)獷，非復(fù)所居之處，有與無不足為中國輕重焉，惟明主瓦礫視之可也。 《春秋左氏傳》：管敬仲言于齊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 孔穎達(dá)曰：“中國而謂之華夏者，夏，大也，有禮儀之大，有文章之華?！? 僖公二十三年，初，平王之東遷也，辛有適伊川，見被發(fā)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禮先亡矣?！鼻?，秦晉遷陸渾之戎于伊川。 呂祖謙曰：“物之相召者捷于風(fēng)雨，地夷而人華者公劉之治豳也，以華召華，不旋踵而有，文武之興；王地華而人夷者晉帝之納款也，以夷召夷，不旋踵而有耶律之俘虜。物物相召，未嘗不以其類也，中天下而畫壤者是為伊洛，伊洛之民雖居聲明文物之地，意之所向已在于大荒絕漠之外矣，故以心感心，以氣動氣，安得不為陸渾之遷哉。嗚呼，辛有可謂知幾矣?！?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起于幾微，幾微之際，先王之所謹(jǐn)也，故識微之君子因微而知著、由邇而察遠(yuǎn)。昭公二十二年，沈尹戍曰：“古者天子守在四夷?！? 臣按：天子以天下為家，內(nèi)而中國其堂奧也，外而封疆其垣藩也，垣藩之外則外國矣。是故天子布德行政，以內(nèi)和其人民而外固其封守，此所以中國奠安而外侮不侵也。 以上內(nèi)外之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