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教化以變俗
《周書君陳》篇:王曰:“君陳,爾惟弘周公丕訓(xùn),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寬而有制,從容以和?!?
呂祖謙曰:“周公之訓(xùn)大矣,猶欲弘之者,繼前人之政茍止以持循因襲為心,其所成必降前人數(shù)等,惟奮然開拓,期以光大前業(yè),然后僅能不替,蓋造始之與繼成,其力量不同也。和中之時,大體固當寬,茍無制則流蕩放肆,安能從容以和乎?馴擾調(diào)娛于品制之中,游息化養(yǎng)于范圍之內(nèi),斯其所以和也?!?
蔡沈曰:“君陳何至依勢以為威、倚法以侵削者,然勢我所有也,法我所用也,喜怒予奪毫發(fā)不于人而于己,是私意也非公理也,安得不作威以削乎?君陳之世當寬和之世也,然寬不可一于寬,必寬而有其制;和不可一于和,必從容以和之?!?
臣按:先儒謂周公遷殷頑民于下都,周公親自監(jiān)之,周公既沒,成王命君陳代周公,此其策命之辭。夫周公之毖殷頑民而君陳繼其后,民習(xí)之頑獷者至是稍馴擾矣,故成王戒其無以法制以行刻削之政,尚存寬典以布和厚之仁,庶幾其從吾之化以變其舊俗也。
又曰:“爾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簡厥修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
蔡沈曰:“無忿疾人之所未化,無求備人之所不能忍,言事容、言德?!?
侯甫曰:“無忿疾于頑,有忍者也;無求備于一夫,有容者也?!?
王安石曰:“修謂其職業(yè),良謂其行義。職業(yè)有修與不修當簡而別之,則人勸功;進行義之良者以率其不良,則人勵行?!?
臣按:民之為民有修者亦有不修者,有良者亦有不良者,修者簡別之,不使與不修者混,不修者亦簡別之,不使與修者雜,既簡別之如此,然后于中冀其能修而至于良善者進用之,而不良者知所愧慕,亦必修飭而至于良善,是進厥良所以率其不良者也。先儒謂頑不率教者不可忿疾之,率教者亦當獎拔之,然不可以求備。必有忍至德乃大,即無忿疾于頑之意;簡厥修至率其或不良,即無求備之意。此數(shù)言者雖成王為君陳治殷民而言,是誠萬世人君命官化民之要道也。
《畢命》:王若曰:“嗚呼!父師,惟文王、武王敷大德于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綏定厥家,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密邇王室,式化厥訓(xùn)。既歷三紀(十二年曰紀),世(父子曰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
蔡沈曰:“畢公代周公為太師也。文王、武王布大德于天下,用能受殷之命,言得之之難也。周公左右文、武、成王安定國家,謹毖頑民,遷于洛邑,密近王室,用化其教,既歷三紀,世已變而風始移,今四方無可虞度之事,而予一人以寧,言化之之難也。”
臣按:以周公之元圣,輔佐文武之圣、成王之賢,而一殷民在京邑之近而又繼之以君陳以和,其中歷三十六年之久,世已變矣而后其風始移焉,由是觀之,民之難化可知矣。然殷民在洛邑,密邇王室,其無虞度之事而曰四方者,蓋一肢有疾而渾身為之不寧、一處有事而四方為之騷擾,人君以一人之身而居四方之中,四方之中茍一處之有事而四方咸為之劻勷矣,民既不寧,君身安得寧乎?此古之明君必擇賢臣而付以保厘之任,國之賢臣必體君心而盡其謹毖之心,有由然也。
又曰:“政貴有恒,辭尚體要,不惟好異。商俗靡靡,利口惟賢,余風未殄,公其念哉!我聞曰:‘世祿之家,鮮克由禮,以蕩陵德,實悖天道。敝化奢麗,萬世同流?!澮笫肯瘜櫸┡f,怙侈滅義,服美于人。驕淫矜侉,將由惡終。雖收放心,閑之惟艱?!?
蔡沈曰:“對暫之謂恒,對常之謂異,趣完具而已之謂體,眾體所會之謂要。政事純一,辭令簡實,深戒作聰明、趨浮末好異之事,古人論世祿之家逸樂豢養(yǎng),其能由禮者鮮矣。既不由禮,則心無所制,肆其驕蕩,陵蔑有德,悖亂天道,敝壞風化,奢侈美麗,萬世同一流也。康王將言殷士怙侈滅義之惡,故先取古人論世族者發(fā)之?!?
呂祖謙曰:“殷士憑借光寵助發(fā)其私欲者,有自來矣。私欲公義相為消長,故怙侈必至滅義,義滅則無復(fù)羞惡之端,徒以服飾之美侉之于人而身之不美則莫之恥也,流而不返,驕淫矜侉,百邪并見,將以惡終矣。洛邑之遷,式化厥訓(xùn)雖已收其放心,而其所以防閑其邪者,猶甚難也。”
臣按:先儒有言人之心莫難收于已放之時,尤莫難閑于既收之后,茍其根尚在,雖一時之所收斂將觸事而發(fā),此閑之所以為難也。由是以觀,則殷人之病根已在膏肓矣,欲去其根有非法令之所能禁遏,必推原其病根之所以生,而求其對病之藥以蕩滌之、調(diào)攝之、保養(yǎng)之,然后其根可以拔去而永無萌蘗之生矣。所謂對病之藥,在有恒之政、體要之辭,而所以調(diào)攝之者則在復(fù)其所弗克由之禮焉。若夫保養(yǎng)其天和之妙劑,則下文所謂惟德惟義是已。
又曰:“資(資財也)富能訓(xùn),惟以永年。惟德惟義,時乃大訓(xùn)。不由古訓(xùn),于何其訓(xùn)?”王曰:“嗚呼,父師,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不剛不柔,厥德允修。”
蔡沈曰:“言殷士不可不訓(xùn)之也。資富而能訓(xùn)則心不遷于外物,而可全其性命之正也,然訓(xùn)非外立教條也,惟德惟義而已。德者心之理,義者理之宜也。德義人所同有也,惟德義以為訓(xùn),是乃天下之大訓(xùn)。然訓(xùn)非可以已私言也,當稽古以為之說,蓋善無證則民不從,不由古以為訓(xùn),于何以為訓(xùn)乎?”又曰:“是時四方無虞矣,蕞爾殷民,化訓(xùn)三紀之余,亦何足慮,而康王拳拳以邦之安危惟系于此,其不茍于小成者如此,文、武、周公之澤其深長也宜哉。不剛所以保之,不柔所以厘之,不剛不柔其德信乎其修矣。”
陳經(jīng)曰:“禮義生于富足,既富以養(yǎng)其身,又訓(xùn)以養(yǎng)其心,全正性所以順正命,此所以永年也。所謂能訓(xùn),豈外人心、天理而他有所謂訓(xùn)哉?德者人心之所得,義者人心之所宜,根于人心之所同然,此之謂大訓(xùn)。古訓(xùn)所載亦惟德義而已,即人心之所同然而證之古所已然,非德義之外有古訓(xùn)也。畢公之化本諸同然而民易從,參諸已然而民易信,閑之之道孰過于此。君陳尚有辟以止辟、三細不宥之說,此篇雖歷數(shù)商俗之不美,然惟務(wù)區(qū)別以生其愧,教訓(xùn)以導(dǎo)其善,無片言及于刑,蓋純以德化而刑措不用信矣?!?
呂祖謙曰:“始皇以安危系于匈奴而急之以剛,德宗以安危系于藩鎮(zhèn)而緩之以柔,皆以致亂?!?
臣按:《畢命》一篇可見周家以仁厚立國而慮患之遠、愛民之深,其制事也既得寬猛之宜,而其處民也又得剛?cè)嶂?,所以使其民得以順其性命之正而全其義理之天,向之驕蕩悖亂者皆克由禮,心之放者既閑,義之滅者復(fù)存,惡不終于惡而復(fù)全其本初之善矣。所以然者,一由其以古訓(xùn)而為訓(xùn)也,是知化民變俗之良法要道莫先于古訓(xùn)。古人往矣,而其訓(xùn)戒之辭則具載于經(jīng)籍之中,是以善于為治者知古訓(xùn)為出治之大本、化民之大機,設(shè)小學(xué)以古訓(xùn)而啟其蒙,開大學(xué)以古訓(xùn)而明其論,頒布經(jīng)書俾其讀誦,設(shè)立師儒為之講解,責任守令為之提督,無一處而不立古人之學(xué),無一人而不讀古人之書,無一家而不行古人之禮。如此,則普天之下雖三家之市、八口之家、五尺之童,皆知德義可尊、禮教可尚,夫然而奸頑之不化、習(xí)俗之不美、治道之不隆盛、運祚之不靈長,萬無此理也。
鄭子產(chǎn)為政于鄭,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人之忠儉者從而與之,泰侈者因而斃之。一年豎子不戲狎、斑白不提挈、童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價,三年門不夜閉、道不拾遺,四年田器不歸,五年士無尺籍喪期不令而治。輿人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chǎn)誨之。我有田疇,子產(chǎn)殖之。子產(chǎn)而死,誰其嗣之?”
臣按:子產(chǎn)為政而為其民殖田疇、誨之弟,可謂教養(yǎng)兼舉矣。
漢文帝時,賈誼上疏曰:“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xiāng)(與向同)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務(wù)在于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豈如今定經(jīng)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此業(yè)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經(jīng)制不定,是猶度江河亡(無同)維楫(維以系船,楫以制船),中流而遇風波,船必覆矣?!?
臣按:為治而不定經(jīng)制,是猶度江河而無維楫,船而無維楫則船必覆,國而無經(jīng)制則國必亂。經(jīng)者百世之常道,制者一時之成法,有常道以為持循之本,有成法以為持循之具,是則為治之大體,非通儒者不能知也,俗吏何足知此哉?
武帝時,嚴安上書曰:“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調(diào)五聲使有節(jié)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觀欲天下(觀示之使其慕欲也)彼民之情見美則愿之,是教民以侈也。臣愿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貧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既和平則盜賊消、刑罰少、陰陽和、風雨時,五谷蕃熟,民不夭厲也?!?
臣按:人民所以侈靡者多見于車馬、衣裘、宮室、飲食四者,誠能立為制度,凡所乘之車馬所居之宮室、所服之衣裘、所用之飲食皆有階級等第,上得以兼下,下不得以僭上,使官民上下得于見聞?wù)呤靹t其存于心志者定,心志既定則有余者不敢恣為于己、不及者不敢慕欲于人,眾心安定,家給人足而教化行矣。
文翁為蜀郡守,仁愛好教化,見蜀地僻陋有蠻夷風,文翁欲誘進之,乃選郡縣小吏開敏有才者親自飭厲,遣詣京師受業(yè)博士,數(shù)歲皆成就還歸,文翁以為右職。又修起學(xué)宮于成都市中,招下縣子弟為學(xué)官弟子,為除更繇,高者以補郡縣吏,次為孝弟力田,吏民榮之,數(shù)年爭欲為學(xué)官弟子,富人至出錢以求之,繇是大化,蜀郡學(xué)者比齊、魯焉。
臣按:天下之風俗未必皆美也,人君之教化未必皆及也,蓋輿圖之廣,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異俗,人君一人不能一一躬歷之,而其所為條教又未必皆能一一如其俗,是以有賴于承流宣化之吏,隨其地因其俗以倡率教導(dǎo)之,若文翁之治蜀者是已。是故人君之治莫大于崇教化,欲崇教化莫先于學(xué)古訓(xùn),欲民之學(xué)古訓(xùn)則在乎立學(xué)校焉。學(xué)校既立,有師儒以為之指教,有經(jīng)書以為之準則,俾知善之當為、惡之不當為,欣然以從,翕然以化,皆草其舊染之俗而興禮義之風,此誠人君治平之本而良二千石之任也。
韓延壽為潁川太守,潁川多豪強難治,延壽欲教以禮讓,恐百姓不從,乃歷召郡中長老為向鄉(xiāng)里所信者數(shù)千人,設(shè)酒具食親與相對,接以禮意,人人問以謠俗,民所疾苦為陳,和睦親愛,銷除怨咎之路,長老皆以為便。因與議定嫁娶、喪祭儀品,略依古禮,不得過法,又令文學(xué)、校官、諸生皮弁執(zhí)俎豆為吏民行喪祭、嫁娶禮,百姓遵用其教。后入守左馮翊,恩信周遍,二十四縣,莫敢以詞訟自言者。
臣按:延壽與民議定嫁娶喪祭儀品,略依古禮,不得過法,此誠得化民之本原。蓋民之所以貧窘而流于邪淫,其原皆出于昏嫁、喪祭之無其制?;榧蕖始?,民生之不能無者,民間一遇昏嫁、喪祭,富者傾貲以為觀美,貧者質(zhì)貸以相企效,流俗之相尚、邪說之?;?,遂至破產(chǎn)而流于荒淫邪誕之域,因而起爭訟致禍亂者亦或有之。漢之時異端之教猶未甚熾,今去其時千年矣,世變愈下而佛、道二教大為斯民之蠹惑,非明古禮以正人心、息邪說則民財愈匱而民性愈蕩矣,幸而有朱氏《家禮》一書簡易可行,乞敕有司,凡民間有冠、昏、喪、祭一依此禮以行,有不行者以違制論,其守令上計課以教民行古禮為最,此無可書,雖有他最亦不在升舉之列。如此,則禮教行而民俗美,化民成俗之教莫大于此。
黃霸為潁川太守,為條教置父老師帥、伍長,班行之于民間,勸以為善防奸之意。霸力行教化而后誅罰,務(wù)在成就全安長吏,凡治道去其泰甚者爾,以外寬內(nèi)明得吏民心,治為天下第一。天子下詔稱揚曰:“潁川太守霸,宣布詔令,百姓鄉(xiāng)化,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遺,養(yǎng)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鄉(xiāng)于教化,興于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書》不云乎‘股肱良哉’。其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倍鴿}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后數(shù)月,征霸為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臣按:人君欲其政教之行于天下,非得循良之臣承流而宣化于下,其勢不能以遍及也。漢宣帝垂意于治,數(shù)下恩澤詔書,吏不奉宣,霸為選擇良吏分部宣布詔令,令民咸知上意,然后為條教班行民間,民知太守之條教皆承天子之意,故易于信從。及其教化既行,天子聞之又日詔以稱揚之,首曰“宣布詔令,百姓向化”而歷數(shù)其政績之美,且賜爵及金,并推及其郡民之賢者。嗚呼,漢去三代未遠,其君之求治臣之為治皆有古遺意,后世則惟以簿書、財賦為急,未聞有及教化者矣。雖有其言亦無其實,為吏者固不暇于教化,萬有一焉不罹于文法幸矣,況望增秩賜金、征入朝以為顯官哉?后世有志于教化之君其尚以宣帝為法,有志于教化之吏其尚以黃霸為法。
卓茂為密令,勞心諄諄,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口無惡言,吏人親愛而不忍欺之。人有言亭長受其米肉遺者,茂問之知其自以恩意遺之,非從其求,謂之曰:“人所以貴于禽獸者,以有仁愛,知相敬事也。今鄰里長老尚故饋遺,此乃人道所以相親,況吏與民乎?吏顧不當乘威力強請求耳。凡人之生群居雜處,故有經(jīng)紀禮義以相交接。亭長素善吏,歲時遺之,禮也。”人曰:“茍如此,律何故禁之?”茂曰:“律設(shè)大法,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教汝,汝必無怨惡;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門之內(nèi),小者可論,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于是人納其訓(xùn),吏懷其恩。數(shù)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遺。
臣按:卓茂所謂“律設(shè)大法,禮順人情”,專以禮教民而不以法治,真古所謂循良之吏,使天下郡縣皆得若人而治之而知所緩急輕重,則天下日底于治平矣。
魯恭為中牟令,專以德化為理,不任刑罰。邑人許伯等爭田,累守令不能決,恭為平理曲直,皆退而自責,輟耕相讓。
臣按:教化之所以不行者以利心勝而義心微也,民間之訟多起于財產(chǎn),兄弟以之而相鬩、骨肉以之而相殘皆自此始也,為守令者茍能為民分理而使之均平,則詞訟不興,人和而俗厚矣,教化其有不行也哉?
秦彭遷山陽太守,以禮訓(xùn)人,不任刑罰,崇好儒雅,敦明庠序,每春秋饗射輒修升降揖遜之儀,乃為人設(shè)四誡,以定六親長幼之禮,有遵奉教化者擢為鄉(xiāng)三老,常以八月致酒肉以勸勉之。吏有過咎罷遣而已,不加恥辱,百姓懷愛,莫有欺犯。后轉(zhuǎn)潁川太守,肅宗巡幸再幸潁川,輒賞賜恩寵甚厚。
許荊為桂陽太守,郡濱南州,風俗脆薄,不識學(xué)義,荊為設(shè)喪紀、昏姻制度,使知禮禁。嘗行春到耒陽,縣民有蔣均者兄弟爭財,互相言訟,荊對之嘆曰:“吾荷國重任而教化不行,咎在太守?!蹦祟櫴估羯蠒悹?,乞詣廷尉,均兄弟感悟,各求受罪。在任十二年,父老稱歌,征拜諫議大夫。
臣按:荊以郡民兄弟相爭訟為教化不行,而任咎于己,且至上書言狀,乞詣廷尉,然非其平昔設(shè)為喪紀、昏姻制度使民知禮禁,而遽然而為此舉,則是矯激好名非真實也,君子所不貴。
仇覽為遂亭長,勸人生業(yè),為制科令,至于果菜為限、雞豕有數(shù),農(nóng)事既畢,乃令子弟群居,還就黌學(xué)。其以輕游恣者皆役以田桑,嚴設(shè)科罰。躬助喪事,賑恤窮寡。期年稱大化。覽初到亭,人有陳元者獨與母居,而母詣覽告元不孝,覽驚曰:“吾近日過元舍,廬落整頓,耕耘以時。此非惡人,當是教化未至耳。母守寡養(yǎng)孤,苦身投老,奈何肆忿于一朝,欲致子以不義乎?”母聞感悔,涕泣而去。覽乃親到元家,與其母子飲,因為陳人倫孝行,譬以禍福之言,元卒成孝子。
臣按:仇覽一亭長耳,視今鄉(xiāng)老、里長之役而乃能以教化化民為事,況受天子千里、百里之寄者乎?使普天之下大而一郡、次而一邑、下而至于閭里之間,凡為民之長者皆能以教化為務(wù),天下有不奔馳者哉?
吳祐遷膠東相,政惟仁簡,以身率物,民有相爭訴者輒閉合自責,然后科行所訟,以道譬之,或身到閭里,重相和解,自是爭訟省息,吏民不欺。
任延為九真太守,駱越之民無嫁娶禮法,延乃移書屬縣,各使男年二十至五十、女年十五至四十皆以年齒相配,其貧無禮聘,令長吏以下各省俸祿以賑助之,同時娶者二千余人。是歲風雨順節(jié),谷稼豐衍。吏民為立祠。后拜武威太守,首除暴害,吏民累息。即造立學(xué)宮,自掾吏子孫皆令詣學(xué)受業(yè),復(fù)其徭役,章句既通,悉顯拔榮進之,郡遂有儒雅之士。
齊蘇瓊為南清河太守,有百姓乙普明兄弟爭田,積年不斷,各相援據(jù),乃至百人。瓊召普明兄弟諭之曰:“天下難得者兄弟,易求者田地,假令得田地失兄弟,心如何?”因而下淚,諸證人莫不灑泣,普明兄弟叩頭乞外更思,分異十年遂同住。
后魏封回為安州刺史,山民愿樸,父子賓旅同寢一室,回下車勸令別處,其俗遂改。
臣按:今所謂中州之域漸染山民之俗,其為治化之累大矣,請痛禁之。
清河王勵為楚州刺史,城北有伍子胥廟,其俗敬鬼,祈禱者必以牛酒,至破產(chǎn)業(yè)。勵嘆曰:“子胥賢者,豈宜損百姓?”乃告諭所部,自此遂止。
臣按:鬼神無處無之,民之祀神雖其俗尚之失,然亦足以見鬼神之理自然感通之妙,但不可破貲產(chǎn)以備牲牢耳,宜為明禁,惟許以雞鶩羔豚,有以牛祭者罪坐其師巫。蓋民愚而惑,茍有疾厄必事祈禱,雖冒禁犯罪不顧也,惟禁其惑誘之人則自然止息。
隋梁彥光為相州刺史,時人情險耽,妄起風謠,彥光欲革其弊,用秩俸招致山東大儒,每鄉(xiāng)立學(xué),非圣哲之業(yè)不得教授。常以季月召集親臨策試,有勤學(xué)異等、聰明有聞?wù)?,升堂設(shè)饌,其余并坐廊下,有好爭訟、惰業(yè)無成者坐之庭中,設(shè)以草具。及大成,當舉行賓貢之禮,祖送郊外,資以財物,于是人皆勸勵,風俗大改。
唐高士廉為益州長史,蜀土俗薄,畏鬼而惡疾,父母病危殆不躬扶持,杖頭掛食,遙以哺之,兄弟異財,罕通假借。士廉隨力勸誘,有不悛者親率官吏詣門勸諭,由是一里翕然多為孝弟,兼命儒生講論墳典,勉勵后進,教化復(fù)興。
韓愈為潮州刺史,下牒請置鄉(xiāng)校云:“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不如以德禮為先而輔以政刑也。欲用德禮,未有不由學(xué)校師弟子者。此州學(xué)廢日久,進士、明經(jīng)百十年間不聞有業(yè)成貢于王庭、試于有司者,人吏目不識鄉(xiāng)飲酒之禮,耳未嘗聞《鹿鳴》之歌,忠孝之行不勸,亦縣之恥也。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此州戶萬有余,豈無庶民者耶?刺史、縣令不躬為之師,里閭后生無所從學(xué),爾趙德秀才沉雅專靜,頗通經(jīng)有文章,能知先王之道,論說且排異端而宗孔氏,可以為師矣。請攝海陽縣尉為衙推官,專勾當州學(xué)以督生徒,興愷悌之風,刺史出己俸百千以為舉本,收其贏余以給學(xué)生廚饌?!弊源顺比巳杖の膶W(xué),立祠祀之至今。
常袞為福建觀察使,設(shè)立鄉(xiāng)校,使學(xué)者作為文章,親加講導(dǎo),與為客主均禮,觀游宴饗與焉,由是風俗一變,歲得貢士甚盛。后袞卒,閩人以袞配享于學(xué)宮。
宋韓琦知并州,河?xùn)|俗雜羌夷,用火葬,琦為買田,封表刻石,著令使得葬于其中,人遂以焚尸為恥。
臣按:自古中國無焚尸之俗,至佛氏自西域入中國始有之,為人子者乃忍其親之體魄付之烈焰,不孝之罪莫大焉。琦為郡獨能禁之,今此風猶存,民習(xí)成俗,非嚴刑痛禁之不能止,請著為令,有犯禁者以毀傷父母律問罪,并坐其舉火之人,是亦崇孝道、美風俗之一端。
陳襄為仙居令,民不知教,襄于正歲耆老來賀作文一篇,曰:“為吾民者,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夫婦有恩,男女有別,子弟有學(xué),鄉(xiāng)閭有禮,貧窮患難親戚相救,昏姻死喪鄰保相助,無墮農(nóng)業(yè),無作盜賊,無學(xué)賭博,無好爭訟,無以惡陵善,無以富吞貧,行者讓路,耕者讓畔,班白者不負戴于道路,則為禮義之俗矣。”使門人讀于庭,且諭之曰:“吾秩滿即去,爾有子弟亟遣就學(xué)。”于是耆老相語感德嘆嗟,翕然從之,學(xué)者興起。
程顥為晉城令,民以事至邑者必告之以孝弟忠信,度鄉(xiāng)村遠近為保伍,使之力役相助、患難相恤,孤煢殘廢者責之親黨,使無失所,行旅出其途者,疾病皆有所養(yǎng)。諸鄉(xiāng)皆有校,暇時親召父老與之語,兒童所讀書為正其句讀,教者不善則為易置。俗始甚野不知為學(xué),乃擇子弟之秀者聚而教之,鄉(xiāng)民為社會為立科條,旌別善惡,使有勸有恥。在縣三歲,民愛之如父母。
臣按:程顥在晉城僅三年耳,而其德教有如此者,使之久于其任,必大有所成就。今守令以九年為滿,朝廷茍責之以成效,其間必有超出倫類而能以明道之德教為治者,治平之基端在于此。
朱熹知漳州,以習(xí)俗未知禮,采古喪葬、嫁娶之儀,揭以示之,命父老解說以教子弟。土俗崇信釋氏,男女聚僧廬為傳經(jīng)會,女不嫁者為庵舍以居,熹悉禁之。
臣按:朱熹在漳州首以禮教化俗,今其所著《家禮》我太宗皇帝已表章頒布天下,請命有司舉行,并命提學(xué)憲臣督視,有不奉行者問以違制之罪。如此則禮教興行,而異端不待禁革自然廢息。
余仲寬宰劍之順昌,時閩俗生子多者至三四子,則后皆不舉,為其資產(chǎn)不足以贍也,若女則不待三往往溺之,建劍尤甚。仲寬乃作《戒殺子》文,召諸鄉(xiāng)父老為人信服者列坐廡下,以俸置醪醴,親酌飲之,出其文使歸勸其鄉(xiāng)人,無得殺子,歲月間活者以千計。轉(zhuǎn)運判官曹輔上其事,朝廷嘉之,就改仲寬一官,仍令再任,復(fù)為立法推行一路。
臣按:溺子之俗至今浙東為甚,請自今有除為浙東守令者,考滿上課必書云自到任之后民并無溺子者,如有不實,坐降一級。如此,則民間舉子必多,戶口日增,是亦仁政之大端也。
以上廣教化以變俗。臣按:治者君也,所以為治者民也,推君之治而致之民者吏也。治道有二,曰政曰教,政以法令行之也易,教以道義行之也難,教之本雖在于人君正身齊家以為感化之機,然地非一方而遐外者未易以遍達,人非一類而疏遠者未易以遽及。是故明君在上,知教化為治道之急務(wù),則必設(shè)學(xué)校、明禮義、立條教以曉諭而引導(dǎo)之,使之皆囿于道義之中而為淳厚之俗,而又必擇守令之人布吾之政教,丁寧告誡,使其知朝廷意向所在而其為政必以教化為先,變不美之俗以為美,化不良之人以為良,使人人皆善良、家家皆和順,由家而邑,由邑而郡,民風士習(xí)如出一律,則天下之大,治平之基實自此而積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