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八

大學衍義補 作者:明·邱濬


▲重臺諫之任 《周禮》:御史掌邦國都鄙及萬民之治令,以贊冢宰(春官)。 臣按:御史之名始見于此,然其所職者乃邦國都鄙之治令以贊冢宰者也,漢因秦制而設此官,則專以司糾察之任,名雖同而其制則異也。 《通典》(唐杜佑作):御史之名,《周官》有之,蓋掌贊書而授法令,非今任也。戰(zhàn)國時亦有御史,秦、趙澠池之會各命書其事,又淳于髡謂齊王曰“御史在前”,則皆記事之職也,至秦、漢為糾察之任。所居之署,漢謂之御史府,亦謂之御史大夫寺,亦謂之憲臺(此御史稱臺之始),后漢以來謂之御史臺,亦謂之蘭臺寺,隋及唐皆曰御史臺,龍朔二年改為憲臺,咸亨元年復舊。門北辟,主陰殺也,故御史為風霜之任,彈糾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 臣按:御史臺即今都察院是也。前代有中書省而御史臺之職專掌糾察,不得與之并列,我朝罷中書省而以政權分屬六部,而都察院之設品級與六部同,其權視前代尤重云。 唐制,御史大夫一人,中丞二人,其屬有三院:一曰臺院,侍御史隸焉;二曰殿院,殿中侍御史隸焉;三曰察院,監(jiān)察御史隸焉。大事奏裁,小事專達,凡有彈劾,御史以白大夫。 臣按:御史大夫即今左、右都御史之職,中丞即今左、右副僉都御史之職。唐有三院,今并其三于察院。祖宗設都御史六員,職專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凡事之不公不法者皆在所理。其屬有十三道,各設監(jiān)察御史,曰浙江、曰江西、曰福建、曰湖廣、曰山東、曰河南、曰山西、曰陜西、曰廣東、曰廣西、曰四川、曰云南、曰貴州,分掌其各布政司事,其京衛(wèi)并直隸府衛(wèi)則分隸焉。御史之職在糾劾百司,照刷文卷,問擬刑名,巡按郡縣,是則朝廷耳目之任,所以振肅紀綱而防邪革弊者也。六部之職各有攸司,而都察院惟所見聞,不系職司,皆得以糾察焉。 御史大夫李承嘉嘗召諸御史責曰:“近日御史言事不咨大夫,禮乎?”御史蕭至忠曰:“御史,人君耳目,比肩事主,得自彈事,不相關白。若先白大夫而許彈事,如彈大夫不知白誰也!” 臣按:今六部官屬皆書其部,如吏部屬則曰吏部文選清吏司、兵部屬則曰兵部武選清吏司之類是也,惟都察院則書其道而不系于都察院焉,是亦唐人之意也。 武后以法制群下,許諫官、御史得以風聞言事。 胡寅曰:“武后使諫官、御史以風聞言事,其興奸慝、來讒譖、害忠良、傷公道之符契乎?朝廷者,眾正之原,是非所仰以決,譖訴所望以明,毀譽所賴以公,人心服與不服一在是焉。彼風聞者,得于道聽途說或兩怒溢惡,豈皆真實?遽然按之以施刑罰,其差失多矣。既以風聞多不審諦,被言者又泯默被罪,不得申理而冤結無告,傷平明之政亦甚矣?!? 臣按:后世臺諫風聞言事始此,前此未有也,有之始自武氏。宋人因按以為故事,而說者遂以此為委任臺諫之專。嗟乎,此豈治朝盛德之事哉!夫泛論事情風聞可也,若乃訐人陰私,不究其實而輒加以惡聲,是豈忠厚誠實之道哉?夫有是實而后可加以是名,有是罪而后可施以是刑,茍不察其有無虛實,一聞人言即形之奏牘、置于憲典,嗚呼,莫須有何以服天下哉?我祖宗著為憲綱,許御史糾劾百司不公不法事,須要明著年月、指陳實跡,不許虛文泛言、搜求細事,蓋恐言事者假此以報復私仇、中傷善類、污蔑正人,深合圣人至誠治天下之旨。 睿宗時,侍御史楊孚彈糾不避權貴,權貴毀之,上曰:“鷹搏狡兔須急救之,不爾必反為所噬。御史懲奸慝亦然,茍非人主保衛(wèi)之,則亦為奸慝所噬矣?!? 臣按:睿宗此言可以為世主任用風憲之法。 肅宗在靈武時,武臣崛興無法度,大將管崇嗣背闕坐,笑語喧縱,監(jiān)察御史李勉劾其不恭,帝嘆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 穆宗時,夏州節(jié)度使李祐拜大金吾,違詔進馬,侍御史溫造劾之,祐曰:“吾夜入蔡州擒吳元濟未嘗心動,今日膽落于溫御史矣?!? 臣按:御史之設所以為朝廷,非為其人也。既授之以是職,必假之以是權,彼持其權以舉厥職,則人知所嚴憚而不敢為惡,其為朝廷之益大矣。唐人有言:“御史為天子之耳目,宸居之堂陛未有耳目聰明、堂陛峻正而天子不尊者也。天子尊,未有奸臣賊子而不滅也。奸臣賊子滅矣,可以自朝廷至于海隅,蕩蕩然何所不理哉?”觀于此言,則知古人設官之意。 宋制,御史入臺,滿十旬無章疏者,有辱臺之罰。 臣按:宋朝切責御史以舉其職,其嚴如此,蓋惟恐其不言也。上之所以責之于其下者必欲其言,如此,居是職者雖欲緘默不言,不可得矣。 石介曰:“君有佚豫失德、悖亂亡道、荒政咈諫、廢忠慢賢,御史府得以諫責之;相有依違順旨、蔽上罔下、貪寵忘諫、專福作威,御史府得以糾繩之;將有兇悍不順、恃武肆害、玩兵棄戰(zhàn)、暴刑毒民,御史府得以彈劾之。君至尊也,相與將至貴也,且得諫責糾劾,之余可知也?!? 曾肇曰:“御史責人者也,將相大臣非其人,百官有司失其職,天下之有敗法亂紀、服讒搜慝者,御史皆得以責之。然則御史獨無責乎?居其位有所不知,知之有所不言,言之有所不行,行之而君子病焉小人幸焉,御史之責也?!? 臣按:宋二臣之言,可見御史責任之重且難如此。為御史者必如二臣所言,然后為能舉其職,不然,則于是職有愧矣。由是觀之,則凡其在任之日所以形于言論、見之章疏者,乃其職分之所當為,非好為是以求名也。(以上臺官) 周禮:保氏掌諫王惡(地官)。 臣按:官以保為名而職以諫惡為事,蓋欲其陳王之過失以保佑王之躬,輔之翼之以歸諸道也。自周人有是官,漢人因之以設諫諍之員,其名雖異而制則同也。 秦始置諫議大夫,掌論議,無常員。漢武帝更置諫大夫,光武又以為諫議大夫。唐承隋制,復置,隨宰相入閣。宋置諫院。 唐置左右補闕、左右拾遺,宋改左右補闕為左右司諫、左右拾遺為左右正言。 臣按:諫議大夫、補闕、拾遺、司諫、正言皆前代之諫官也,我朝革去前代中書省,并其所謂諫官者不復置焉,惟設六科給事中以掌封駁之政而兼以言責付之。 秦始置給事中,漢因之,唐定為四員。宋制,凡制敕有所不便,準故事封駁。 臣按:給事中自秦以來為加官,至宋元豐中始有定職,其職專以封駁而已。我朝始分為六科,科設都給事中、左右給事中、給事中,隨其科事繁簡而設員,凡章奏出入咸必經由,有所違失抵牾、更易紊亂皆得封駁。不特此也,凡朝政之得失、百官之賢佞皆許聯(lián)署以聞,蓋實兼前代諫議、補闕、拾遺之職也。祖宗設官不以諫諍名官,欲人人皆得以盡其言也,而又專寓其責于科道。吁,四海無不可言之人,百官無非當言之職,又于泛然散處之中而寓隱然專責之意,祖宗設官之意深矣,求言之意切矣。 唐太宗貞觀元年制曰:“自今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閣議事,皆命諫官隨之,有失輒奏?!? 臣按:宋王安石言,唐太宗之時,所謂諫官者與丞相俱進于前,故一言之謬、一事之失可救之將然,不使其命已布于天下然后從而爭之也。君不失其所以為君,臣不失其所以為臣,其亦庶乎其近古也。今也上之所欲為、丞弼所以言于上皆不得而知也,及其命之已出然后從而爭之,上聽之而改,則是士制命而君聽也;不聽之而逐,則是臣不得其言而君恥過也。臣竊以謂唐宋之制與今不同,前代宰相行事諫官無由得知,今則六部之事無一不經于六科,則雖不必隨大臣入閣議事,當其章疏初入之時、制敕始出之際,則固可以先事而諫矣。 憲宗謂李絳曰:“比諫官多朋黨,論奏不實,皆陷謗訕,欲出其尤者,若何?”絳曰:“此非陛下意,必憸人以此熒誤上心。自古納諫者昌,拒諫者亡,夫人臣進言于上豈易哉?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如有雷霆之威,彼晝度夜思始欲陳十事,俄而去五六,及將以聞則又憚而削其半,故上達者財十二耳。何哉?干不測之禍,顧身不利耳,雖開納獎勵尚恐不至,今乃欲譴訶之使直士杜口,非社稷利也?!钡墼唬骸胺乔溲?,我不知諫之益。” 臣按:李絳此言非但以破憸人之謀,亦使其君知諫臣之難也如此。憲宗聞其言即知諫之為益,此其所以為唐令主,后世稱治者必宗之歟。 宋歐陽修曰:“諫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時之公議系焉。諫官雖卑,與宰相等。天子曰是,諫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諫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間與天子爭是非者,諫官也?!彼抉R光曰:“古者諫無官,自公卿大夫至于工商無不得諫者。漢興以來始置官,以天下之政、四海之眾,得失利病萃于一官使言之,其為任亦重矣。” 臣按:今世諫官雖無定職,然祖宗設立六科,實以言責付之,凡內而百司、外而藩郡,應有封章無有不經由者,矧列署內廷、侍班殿陛,日近清光,咫尺天顏,上無所于屬,下有所分理,歐陽修所謂“爭是非于殿陛之間”。今雖無此比,至于司馬光所謂“天下之政、四海之眾,得失利病萃于一官”,則今猶古也。然則是職也亦豈易得其人哉?必如光所謂擇言事官當以三事為先,第一不愛富貴,次則重惜名節(jié),次則曉知治體。必得如是之人以居諫官,則上而君德必有所助,下而朝政必無所缺矣。(以上諫官) 蔡襄告其君(仁宗)曰:“任諫非難,聽諫為難;聽諫非難,用諫為難。陛下深憂政教未孚、賞罰未明,群臣之邪正未分、四方之利害未究,故增耳目之官以廣言路,群邪惡之必有御之之說,不過曰某人也好名也、好進也、彰君過也,或進此說正是邪人欲蔽天聰,不可不察焉。” 臣按:自古小人欲蔽人主之聰明,恐其耳目之官攻己過、發(fā)己私不得久安其位者,必假此三說以誑惑其君。其君不明,或信其說,以至于屏棄正言、疏遠正人以馴致于危亡之地者多矣。聽言者盍反思曰彼之言當歟否歟?己之過有歟無歟?彼之言果當,用之而有益于國,則其得敢言之名、進顯要之位乃所固有者也,豈謂好哉?己之過果有焉,因之而不陷于惡,則彼有進忠之益而我有從諫之美,乃所謂善補過也,豈謂彰哉?以是而反求于心,則知其言真有益于己,雖無益焉亦未必有損也。為人上者惟恐其臣之不好名、不好進,吾不得以聞其過而改之耳,尚何咎之有哉? 蘇軾言于其君(神宗)曰:“宋朝自建隆以來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升,許以風聞而無官長,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議者譏宰相但奉行臺諫風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豈知擢用臺諫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須養(yǎng)其銳氣而借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內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臺諫折之而有余;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嚴密,朝廷清明,所謂奸臣萬無此理,然而養(yǎng)貓以去鼠,不以無鼠而養(yǎng)不捕之貓,蓄狗以防盜,不以無盜而蓄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設此官之意,下為子孫萬世之防,朝廷紀綱孰大于此。紀綱一廢,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矣。’臣始讀此書疑其太過,以為鄙夫之患失不過備位以茍容,及觀李斯憂蒙恬之奪其權則立二世以亡秦,盧杞憂懷光之數(shù)其惡則誤德宗以再亂其心,本生于患失,其禍乃至于喪邦,孔子之言良不為過。是以知、為國者平居必有亡軀犯顏之士,則臨難庶幾有徇義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則臨難何以責其死節(jié)?人臣茍皆如此,言無不同,意無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賢,萬一有小人居其間,則人主何緣知覺,天下豈不殆哉?臣所謂存紀綱者,此之謂也?!? 臣按:蘇軾此言以為朝廷之紀綱專在于臺諫,蓋有見之言也。有志立紀綱以正朝廷安天下者,尚念之哉。 呂祖謙曰:“天子以一身之微處法宮之邃,百僚之邪正、吾躬之得失皆奚自而察之,于是設為耳目之官以司風憲之任,故一人不必用其聰、恃其明,舉天下之事無不聞而見之。漢宣之時,蕭望之遷諫議出補郡守,則亦民之師帥,非不美也,望之上疏且以出諫官以補郡守,所謂憂其末而忘其本。蓋朝無諍臣則不知過,以是知臺諫之選不容少緩。” 臣按:臺諫之任非素稟剛正者未易居也,然人臣之稟性剛正者恒少,間有一二,或訥于言辭,或短于章疏,求其稱是任者蓋甚難也。幸而得其人,又使不得久居其位而遷之于外,此望之所以有憂末忘本之論也。雖然,為官擇人遷而用之固猶可也,不幸而有奸邪小人處乎當?shù)溃瑦浩鋭傉浑[或至發(fā)己之陰私,假遷除以去之亦或有矣,有志于求諫者不可不知。(以上總論臺諫) 以上論重臺諫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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