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一 牧誓第四

尚書正義 作者:漢·孔安國


  武王戎車三百兩,兵車,百夫長所載。車稱兩。一車步卒七十二人,凡二萬一千人,舉全數(shù)?!疖囈艟??!夺屆吩疲骸肮耪呗暼缇?,所以居人也。今曰車,聲近舍,車舍也?!表f昭《辯釋名》云:“古皆尺遮反,從漢始有音居?!遍L,丁丈反。卒,子忽反?;①S三百人,勇士稱也,若虎賁獸,言其猛也。皆百夫長?!鹳S音奔。稱,尺證反。與受戰(zhàn)于牧野,作《牧誓》。
  牧誓至牧地而誓眾?!鹉寥缱?,徐一音茂,《說文》作坶,云:“地名,在朝歌南七十里?!薄蹲至帧芬裟浮?
  [疏]“武王”至“牧誓”○正義曰:武王以兵戎之車三百兩、虎賁之士三百人與受戰(zhàn)于商郊牧地之野,將戰(zhàn)之時,王設言以誓眾。史敘其事,作《牧誓》?!饌鳌氨嚒敝痢叭珨?shù)”○正義曰:孔以“虎賁三百人”與戎車數(shù)同,王于誓時所呼有“百夫長”,因謂“虎賁”即是百夫之長。一人而乘一車,故云“兵車,百夫長所載”也。數(shù)車之法,一車謂之一兩?!对姟吩啤鞍賰慑轮?,是車稱兩也?!讹L俗通》說車有兩輪,故稱為兩。猶屨有兩只,亦稱為兩?!对姟吩啤案饘瘴鍍伞奔雌漕愐??!耙卉嚥阶淦呤恕?,《司馬法》文也。車有七十二人,三百乘凡二萬一千人。計車有七十二人,三百乘當有二萬一千六百人,孔略六百而不言,故云“舉全數(shù)”。顧氏亦同此解??准扔谩端抉R法》一車七十二人,又云“兵車,百夫長所載”,又下傳以百夫長為“卒帥”,是實領百人,非惟七十二人。依《周禮·大司馬法》,天子六軍,出自六鄉(xiāng),凡起徒役,無過家一人,故一鄉(xiāng)出一軍,鄉(xiāng)為正,遂為副。若鄉(xiāng)遂不足,則征兵于邦國。則司馬法六十四井為甸,計有五百七十六夫,共出長轂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至于臨敵對戰(zhàn)布陳之時,則依六鄉(xiāng)軍法,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故《左傳》云:“先偏后伍?!庇衷疲骸皬V有一卒,卒偏之兩?!狈侵比藬?shù)如此,車數(shù)亦然。故《周禮》云:“乃會車之卒伍?!编嵲疲骸败囈嘤凶湮??!薄蹲髠鳌贰皯?zhàn)于繻葛”,杜注云:“車二十五乘為偏?!笔擒囈酁樽湮橹當?shù)也。則一車七十二人者,自計元科兵之數(shù)??票戎?,臨時配割,其車雖在,其人分散,前配車之人,臨戰(zhàn)不得還屬本車,當更以虎賁甲士配車而戰(zhàn)??着e七十二人元科兵數(shù)者,欲總明三百兩人之大數(shù)。云“兵車,百夫長所載者”,欲見臨敵實一車有百人,既“虎賁”與車數(shù)相當,又經稱“百夫長”,故孔為此說?!饌鳌坝率俊敝痢胺蜷L”○正義曰:《周禮》虎賁氏之官,其屬有虎士八百人,是“虎賁”為“勇士稱”也。若虎之賁走逐獸,言其猛也。此“虎賁”必是軍內驍勇選而為之,當時謂之“虎賁”?!稑酚洝吩啤盎①S之士說劍”,謂此也??滓狻盎①S”即是經之“百夫長”,故云:“皆百夫長”也。

  時甲子昧爽,是克紂之月甲子之日,二月四日。昧,冥;爽,明;早旦。○昧音妹。爽,明也?!懊了敝^早旦也。馬云:“昧,未旦也?!?
  [疏]傳“是克”至“早旦”○正義曰:《春秋》主書動事,編次為文,于法日月時年皆具,其有不具,史闕耳。《尚書》惟記言語,直指設言之日。上篇“戊午,次于河朔”,《洛誥》“戊辰,王在新邑”,與此“甲子”,皆言有日無月,史意不為編次,故不具也。是“克紂之月甲子之日,是周之二月四日”,以歷推而知之也?!夺屟浴吩疲骸盎蓿ひ?。”“昧”亦晦義,故為冥也?!摆ぁ笔且梗八笔敲?,夜而未明謂早旦之時,蓋雞鳴后也。為下“朝至”發(fā)端,“朝”即“昧爽”時也。

  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紂近郊三十里地名牧。癸亥夜陳,甲子朝誓,將與紂戰(zhàn)。○陳,直刃反。
  [疏]傳“紂近”至“紂戰(zhàn)”○正義曰:傳言在“紂近郊三十里”,或當有所據(jù)也。皇甫謐云:“在朝歌南七十里?!辈恢龊螘?。言“至于商郊牧野”,知“牧”是郊上之地。戰(zhàn)在平野,故言“野”耳?!对姟吩疲骸坝谀林??!薄抖Y記大傳》云:“牧之野,武王之大事,繼牧言野,明是牧地?!倍嵭疲骸敖纪庠灰埃瑢?zhàn)于郊,故至牧野而誓?!卑附洝爸劣谏探寄烈澳耸摹?,豈王行已至于郊,乃后到退適野,誓訖而更進兵乎?何不然之甚也!《武成》云:“癸亥夜陳,未畢而雨?!笔枪锖ヒ挂巡缄?,故甲子朝而誓眾,將與紂戰(zhàn),故戒敕之。

  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鉞,以黃金飾斧。左手杖鉞,示無事于誅。右手把旄,示有事于教。逖,遠也。遠矣,西土之人。勞苦之。○杖,徐直亮反。鉞音越,本又作戌。旄音毛,馬云:“白旄,旄牛尾?!摈?,許危反。逖,他歷反。
  [疏]傳“鉞以”至“苦之”○正義曰:太公《六韜》云:“大柯斧重八斤,一名天鉞?!薄稄V雅》云:“鉞,斧也?!备Q“黃鉞”,故知“以黃金飾斧”也。鉞以殺戮,殺戮用右手,用左手杖鉞,示無事于誅。右手把旄,示有事于教。其意言惟教軍人,不誅殺也。把旄何以白?旄用白者,取其易見也。“逖,遠”,《釋詁》文。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同志為友,言志同滅紂。御事司徒、司馬、司空,治事三卿,司徒主民,司馬主兵,司空主土,指誓戰(zhàn)者。
  [疏]傳“治事”至“戰(zhàn)者”○正義曰:孔以于時已稱王而有六師,亦應已置六卿。今呼治事惟三卿者,司徒主民,治徒庶之政令;司馬主兵,治軍旅之誓戒;司空主土,治壘壁以營軍;是“指誓戰(zhàn)者”,故不及太宰、大宗、司寇也。其時六卿具否,不可得知,但據(jù)此三卿為說耳。此“御事”之文,指三卿而說,是不通于“亞旅”已下。

  亞旅、師氏,亞,次。旅,眾也。眾大夫,其位次卿。師氏,大夫,官以兵守門者。
  [疏]傳“亞次”至“門者”○正義曰:“亞,次”,《釋言》文?!奥?,眾”,《釋詁》文。此及《左傳》皆卿下言“亞旅”,知是“大夫,其位次卿”,而數(shù)眾,故以亞次名之,謂諸是四命之大夫,在軍有職事者也。“師氏”亦大夫,其官掌以兵守門,所掌尤重,故別言之?!吨芏Y》師氏中大夫,“使其屬帥四夷之隸,各以其兵服守王之門外。朝在野外,則守內列”。鄭玄云:“內列,蕃營之在內者也,守之如守王宮?!?br />
  千夫長、百夫長,師帥,卒帥?!饚?,色類反,下同。
  [疏]傳“師帥,卒帥”○正義曰:《周禮》二千五百人為師,師帥皆中大夫。百人為卒,卒長皆上士??滓詭熾m二千五百人,舉全數(shù)亦得為干夫長,“長”與“帥”其義同,是千夫長亦可以稱“帥”,故以“千夫長”為師帥,“百夫長”為卒帥。王肅云“師長、卒長”,意與孔同,順經文而稱“長”耳。鄭玄以為“師帥,旅帥也”,與孔不同。

  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八國皆蠻夷戎狄屬文王者國名。羌在西蜀叟,髳、微在巴蜀,盧、彭在西北,庸、濮在江漢之南。
  [疏]傳“八國”至“之南”○正義曰:九州之外,四夷大名,則東夷、西戎、南蠻、北狄,其在當方,或南有戎而西有夷。此八國并非華夏,故大判言之,“皆蠻夷戎狄屬文王者國名”也。此八國皆西南夷也,文王國在于西,故西南夷先屬焉。大劉以“蜀”是蜀郡,顯然可知,孔不說。又退“庸”就“濮”解之,故以次先解“羌”。云“羌在西蜀叟”者,漢世西南之夷,“蜀”名為大,故傳據(jù)“蜀”而說。左思《蜀都賦》云:“三蜀之豪,時來時往?!笔鞘穸挤譃槿?,羌在其西,故云“西蜀叟”。“叟”者蜀夷之別名,故《后漢書》“興平元年,馬騰、劉范謀誅李亻霍,益州牧劉焉遣叟兵五千人助之”,是蜀夷有名“叟”者也?!绑?、微在巴蜀”者,巴在蜀之東偏,漢之巴郡所治江州縣也?!氨R、彭在西北”者,在東蜀之西北也。文十八年《左傳》稱,庸與百濮伐楚,楚遂滅庸。是“庸、濮在江漢之南”?! 》Q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狈Q,舉也。戈,戟。干,楯也。○比,徐扶志、毗志二反。楯,食準反,又音允。
  [疏]傳“稱舉”至“干楯”○正義曰:“稱,舉”,《釋言》文。方言云:“戟,楚謂之孑,吳揚之間謂之戈。”是“戈”即戟也。《考工記》云:“戈柲六尺有六寸,車戟常?!编嵲疲骸鞍顺咴粚?,倍尋曰常?!比粍t戈戟長短異名,而云“戈”者即戟,戈戟長短雖異,其形制則同,此云舉戈,宜舉其長者,故以“戈”為戟也?!斗窖浴酚衷疲骸皹J,自關而東或謂之楯,或謂之干,關西謂之楯?!笔恰案伞薄ⅰ皹J”為一也。戈短,人執(zhí)以舉之,故言“稱”。楯則并以捍敵,故言“比”。矛長立之于地,故言“立”也。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言無晨鳴之道?!痍颍愐?,徐扶忍反。牝雞之晨,惟家之索?!鳎M也。喻婦人知外事,雌代雄鳴則家盡,婦奪夫政則國亡?!鹚?,西各反。
  [疏]傳“索盡”至“國亡”○正義曰:《禮記·檀弓》曰:“吾離群而索居。”則“索居”為散義。鄭玄云:“索,散也。”物散則盡,故“索”為盡也?!瓣螂u”,雌也?!稜栄拧凤w曰“雌雄”,走曰“牝牡”,而此言“牝雞”者,《毛詩》、《左傳》稱“雄狐”,是亦飛、走通也。此以牝雞之鳴喻婦人知外事,故重申喻意云:“雌代雄鳴則家盡,婦奪夫政則國亡?!薄凹摇笨傎F賤為文,言“家”以對“國”耳。將陳紂用婦言,故舉此古人之語。紂直用婦言耳,非能奪其政,舉此言者,專用其言,賞罰由婦,即是奪其政矣。婦人不當知政,是別外內之分,若使賢如文母,可以興助國家,則非牝雞之喻矣。

  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妲己惑紂,紂信用之?!疰?,丹達反;己音紀;紂妻也。
  [疏]傳“妲己”至“用之”○正義曰:《晉語》云:“殷辛伐有蘇氏,蘇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寵而亡殷?!薄兑蟊炯o》云:“紂嬖于婦人,愛妲己,惟妲己之言是從。”《列女傳》云:“紂好酒淫樂,不離妲己,妲己所與言者貴之,妲己所憎者誅之。為長夜飲,妲己好之,百姓怨望,而諸侯有叛者。妲已曰:‘罰輕誅薄,威不立耳?!q乃重刑辟,為炮烙之法,妲已乃笑。武王伐紂,斬妲已頭懸之于小白旗上,以為亡紂者此女也?!?br />
  昏棄厥肆祀弗答,昏,亂。肆,陳。答,當也。亂棄其所陳祭祀,不復當享鬼神?!饛?,扶又反。
  [疏]傳“昏亂”至“鬼神”○正義曰:昏暗者于事必亂,故“昏”為亂也?!对姟吩疲骸八馏墼O席?!薄八痢闭哧愒O之意,《毛傳》亦以“肆”為陳也。對合,相當之事,故“答”為當也。紂身昏亂,棄其宜所陳設祭祀,不復當享鬼神,與上“郊社不修,宗廟不享”亦一也。不事神祗,惡之大者,故《泰誓》及此三言之?! 』钘壺蔬z王父母弟不迪,王父,祖之昆弟。母弟,同母弟。言棄其骨肉,不接之以道。
  [疏]傳“王父”至“以道”○正義曰:《釋親》云“父之考為王父”,則“王父”是祖也。紂無親祖可棄,故為“祖之昆弟”。棄其祖之昆弟,則父之昆弟亦棄之矣?!洞呵铩分傅芊Q“弟”,凡《春秋》稱“弟”皆是母弟也?!澳傅堋敝^同母之弟,同母尚棄,別生者必棄矣,舉尊親以見卑疏也。“遺”亦“棄”也,言紂之昏亂,棄其所遺骨肉之親,不接之以道。經先言棄祀、棄親者,鄭玄云:“《誓》首言此者,神怒民怨,紂所以亡也?!?br />
  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言紂棄其賢臣,而尊長逃亡罪人,信用之。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士,事也。用為卿大夫,典政事。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使四方罪人暴虐奸宄于都邑。○俾,必爾反,使也。
  [疏]傳“使四”至“都邑”○正義曰:“暴虐”謂殺害,殺害加于人,故言“于百姓”。“奸宄”謂劫奪,劫奪有處,故言“于商邑”。百姓亦是商邑之人,故傳總言“于都邑”也?! 〗裼璋l(fā)惟恭行天之罰。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今日戰(zhàn)事,就敵不過六步、七步,乃止相齊。言當旅進一心。
  [疏]傳“今日”至“一心”○正義曰:戰(zhàn)法布陳然后相向,故設其就敵之限,不過六步、七步,乃止相齊焉。欲其相得力也?!稑酚洝贩Q“進旅退旅”,是“旅”為眾也,言當眾進一心也。

  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夫子謂將士,勉勵之。伐謂擊剌,少則四五,多則六七以為例。○勖,許六反。剌,七亦反。
  [疏]傳“夫子”至“為例”○正義曰:此及下文三云“夫子”,此“勖哉”在下,下“勖哉”在上。此先呼其人,然后勉之;此既言然,下先令勉勵,乃呼其人,各與下句為目也。上有“戈”、“矛”,戈謂擊兵,矛謂剌兵,故云“伐謂擊剌”,此“伐”猶伐樹然也。

  勖哉夫子!尚桓桓,桓桓,武貌。
  [疏]傳“桓桓,武貌”○正義曰:《釋訓》云:“桓桓,威也?!薄对娦颉吩疲骸盎福渲疽??!?br />
  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貔,執(zhí)夷,虎屬也。四獸皆猛健,欲使士眾法之,奮擊于牧野?!瘐似し?,《爾雅》云:“羆如熊,黃白文。”
  [疏]傳“貔,執(zhí)夷”○正義曰:《釋獸》云:“貔,白狐,其子豰?!鄙崛嗽唬骸磅缀?,其子名豰。”郭璞曰:“一名執(zhí)夷,虎豹屬?!?br />
  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商眾能奔來降者,不迎擊之,如此則所以役我西土之義。○迓,五嫁反,馬作御,禁也。役,馬云:“為也。”為,于偽反。
  [疏]傳“商眾”至“之義”○正義曰:“迓”訓迎也,不迎擊商眾能奔來降者,兵法不誅降也。“役”謂使用也,如此不殺降人,則所以使用我西土之義。用義于彼,令彼知我有義也。王肅讀“御”為{御示},言“不御能奔走者,如殷民欲奔走來降者,無逆之;奔走去者,可不御止。役,為也,盡力以為我西土”。與孔不同。

  勖哉夫子!爾所弗勖,其于爾躬有戮?!迸R敵所安,汝不勉,則于汝身有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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