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詩》是《文心雕龍》的第六篇。本篇主要講四言詩和五言詩的發(fā)展歷史及其寫作特點(diǎn)。楚辭、樂府、歌謠等其他形式的詩歌，《文心雕龍》中另以專篇論述。
全篇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講詩的含義及其教育作用（第一段）。第二部分講先秦到晉宋的詩歌發(fā)展情況，分四個階段：一、追溯詩的起源和先秦詩歌概況（第二段），二、講漢代詩歌的發(fā)展及五言詩的起源（第三段），三、講建安和三國時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情況（第四段），四、講晉宋以來詩歌創(chuàng)作的新變化（第五段）。第三部分總結(jié)上述詩歌發(fā)展情況，提出四言詩和五言詩的基本特色和歷代詩人的不同成就，附論詩歌的其他樣式（第六段）。
《明詩》是劉勰文體論方面的重要篇章之一。劉勰對四言詩和五言詩所總結(jié)的“雅潤”、“清麗”四字，比曹丕講詩的特點(diǎn)是“麗”（《典論·論文》），陸機(jī)講詩的特點(diǎn)是“綺靡”（《文賦》）有所發(fā)展。除了表現(xiàn)形式的特點(diǎn)，劉勰還強(qiáng)調(diào)詩歌“持人情性”和“順美匡惡”的教育作用，而不滿于晉宋以后詩歌創(chuàng)作中形式主義的發(fā)展傾向；認(rèn)識到詩的產(chǎn)生是詩人受到外物的感染而抒發(fā)情志；對作家作品的評價，能結(jié)合當(dāng)時的歷史條件等。這是較為可取的。劉勰對《詩經(jīng)》是很尊重的，本篇對《詩經(jīng)》的內(nèi)容和形式雖然都談到了，但局限于前人舊說，沒有提出什么新的見解。這說明劉勰對《詩經(jīng)》在文學(xué)史上的重要意義，是認(rèn)識不夠的。 ?。ㄒ唬?br />
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圣謨所析2，義已明矣。是以“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3；舒文載實(shí)4，其在茲乎？詩者，持也5，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6；持之為訓(xùn)7，有符焉爾8。
〔譯文〕 虞舜曾說過：“詩是思想情感的表達(dá)，歌則是引申發(fā)揮這種思想情感。”有了圣人在經(jīng)典上所分析的，詩歌的含義已經(jīng)明確了。所以，“在作者內(nèi)心時是情志，用語言表達(dá)出來就是詩”。詩歌創(chuàng)作要通過文辭來表達(dá)情志，道理就在這里?！霸姟钡暮x是扶持，詩就是用來扶持人的情性的。孔子說過：《詩經(jīng)》三百篇的內(nèi)容，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沒有不正當(dāng)?shù)乃枷搿薄，F(xiàn)在用扶持情性來解釋詩歌，和孔子說的道理是符合的。
〔注釋〕
1 “詩言志”二句：這話見于《尚書·堯典》。永言：引申發(fā)揚(yáng)詩中所表達(dá)的情志。永：延長的意思。
2 謨（mó蘑）：謀議?！渡袝分杏械钠路Q為“典”，有的稱為“謨”。
3 “在心為志”二句：這話見于《毛詩序》。
4 文：指文辭。實(shí)：指情志。
5 持：扶。這里引申為培養(yǎng)教育的意思。
6 “三百之蔽”二句：《論語·為政》中說：“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蔽：當(dāng)，引申為概括。無邪：即“思無邪”。這是《詩經(jīng)·魯頌·駧（jiōng扃）》中的一句。孔子用這話來概括全部《詩經(jīng)》的內(nèi)容是不合實(shí)際的。
7 訓(xùn)：訓(xùn)詁，即解釋。
8 焉爾：即于是?！笆恰敝缚鬃拥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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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稟七情1，應(yīng)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氏樂辭云2，《玄鳥》在曲3；黃帝《云門》4，理不空綺5。至堯有《大唐》之歌6，舜造《南風(fēng)》之詩7；觀其二文，辭達(dá)而已。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8；太康敗德9，五子咸怨10：順美匡惡11，其來久矣。自商暨周12，《雅》、《頌》圓備13；四始彪炳14，六義環(huán)深15。子夏監(jiān)“絢素”之章16，子貢悟“琢磨”之句17；故商、賜二子18，可與言詩。自王澤殄竭19，風(fēng)人輟采20。春秋觀志21，諷誦舊章22；酬酢以為賓榮23，吐納而成身文24。逮楚國諷怨25，則《離騷》為刺26。秦皇滅典27，亦造《仙詩》28?！ 沧g文〕
人具有各種各樣的情感，受了外物的刺激，便產(chǎn)生一定的感應(yīng)。心有所感，而發(fā)為吟詠，這是很自然的。從前葛天氏的時候，將《玄鳥歌》譜入歌曲；黃帝時的《云門舞》，按理是不會只配上管弦而無歌詞的。到唐堯有《大唐歌》，虞舜有《南風(fēng)詩》。這兩首歌辭，僅僅能做到達(dá)意的程度。后來夏禹治水成功，各項(xiàng)工作都上了軌道，受到了歌頌。夏帝太康道德敗壞，他的兄弟五人便作《五子之歌》來表示自己的怨恨。由此可見，用詩歌來歌頌功德和諷刺過失，是很早以來就有的做法了。從商朝到周朝，風(fēng)、雅、頌各體都已齊全完備；《詩經(jīng)》的“四始”既極光輝燦爛，而“六義”也周密精深?？鬃拥膶W(xué)生子夏能理解到“素以為絢兮”等詩句的深意，子貢領(lǐng)會到《詩經(jīng)》中“如琢如磨”等詩句的道理，所以孔子認(rèn)為他們有了談?wù)摗对娊?jīng)》的資格。后來周王朝的德澤衰竭，采詩官停止采詩；但春秋時許多士大夫，卻常常在外交場所中，朗誦某些詩章來表達(dá)自己的觀感愿望。這種相互應(yīng)酬的禮節(jié)，可以對賓客表示敬意，也可以顯出自己能說會道的才華。到了楚國，就有諷刺楚王的《離騷》產(chǎn)生。秦始皇大量焚書，但也叫他的博士們作了《仙真人詩》。
〔注釋〕
1 稟：接受，引申為賦性。七情：指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感情。
2 葛天氏樂辭云：“氏”、“云”二字是衍字，應(yīng)刪去。葛天：即葛天氏，傳說中的古代帝王。
3 《玄鳥》：《呂氏春秋·古樂》篇中說，葛天氏的時候，曾有人唱八首歌，《玄鳥》是其中第二首?！靶B”是燕子。
4 黃帝《云門》：《周禮·春官·大司樂》中講到，周代曾用《云門舞》來教貴族子弟。漢代鄭玄注，說《云門舞》是黃帝時的舞樂。
5 理不空綺（qǐ起）：“綺”應(yīng)作“弦”?！安豢障摇笔钦f《云門》既已配上樂器，就必有樂詞。這是劉勰為探究古代詩歌的原始狀況而作的推斷。
6 《大唐》：相傳為對唐堯禪讓的頌歌，載《尚書大傳》。
7 《南風(fēng)》：相傳是虞舜作的詩，載《孔子家語·辯樂解》。
8 九序：指治理天下的各種工作都有秩序。
9 太康：是夏禹的孫子，因荒淫而失國。
10 五子：太康之弟。有兩說：一說為太康弟五觀，一說為太康的五個兄弟。劉勰說“五子咸怨”，是取后說?！渡袝分杏小段遄又琛?，共五首，是后人偽作。
11 匡：糾正，即規(guī)勸諷刺的意思。
12 暨（jì計(jì)）：及，到。
13 《雅》《頌》：這里沒有提到《風(fēng)》，是為了四字成句的原故，應(yīng)該也包括《風(fēng)》。圓：全。
14 四始：指《國風(fēng)》、《小雅》、《大雅》、《頌》。彪炳：光彩。
15 六義：指風(fēng)、雅、頌三種詩體和賦、比、興三種作詩方法。環(huán)：圍繞，引申為周密。
16 子夏：孔子的弟子。監(jiān)：察看，明白。絢（xuàn渲）素：《論語·八佾（yì意）》中說子夏從“素以為絢兮”這句詩中，理解到必須先有忠信的本質(zhì)，然后才學(xué)禮儀。“素以為絢兮”的意思是說繪畫先有粉地，然后加彩飾。素：白色。絢：彩色。這句詩是《詩經(jīng)》中沒有的逸詩。
17 子貢：孔子弟子。琢磨：《論語·學(xué)而》中說，子貢從“如琢如磨”等詩句中，領(lǐng)會到孔子勉勵他不要自滿的意思。琢、磨是說治玉石的人精益求精?！叭缱寥缒ァ笔恰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淇（qí奇）澳（ào傲）》中的一句。
18 商：子夏姓卜名商。賜：子貢姓端木名賜。
19 殄（tiǎn舔）：盡。
20 風(fēng)人：采詩的人。傳說周代統(tǒng)治者曾派人采集民間歌謠。輟（chuò齪）：停止。
21 觀：示。
22 諷：誦讀。
23 酬：主人勸酒。酢（zuò坐）：客人回敬。榮：榮寵。
24 吐納：指誦詩。身文：本身的文采，這里指口才。
25 逮（dài代）：到，及。
26 《離騷》：這里是以《離騷》作為《楚辭》的代表。
27 典：五帝的書，這里泛指古代的書。
28 《仙詩》：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始皇曾使博士作《仙真人詩》，詩今不傳。《漢書·藝文志》中說，名家有黃公疵，是作《仙真人詩》的博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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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初四言，韋孟首唱1；匡諫之義2，繼軌周人3。孝武愛文，《柏梁》列韻4。嚴(yán)、馬之徒5，屬辭無方6。至成帝品錄7，三百余篇8；朝章國采9，亦云周備。而辭人遺翰10，莫見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11，見疑于后代也。按《召南·行露》12，始肇半章13；孺子《滄浪》14，亦有全曲15；《暇豫》優(yōu)歌16，遠(yuǎn)見春秋；《邪徑》童謠17，近在成世18。閱時取證19，則五言久矣。又《古詩》佳麗20，或稱枚叔21；其《孤竹》一篇22，則傅毅之詞23。比采而推，兩漢之作乎？觀其結(jié)體散文24，直而不野；婉轉(zhuǎn)附物25，怊悵切情26：實(shí)五言之冠冕也27。至于張衡《怨篇》28，清典可味；《仙詩緩歌》29，雅有新聲30。
〔譯文〕
漢朝初年的四言詩，首先有韋孟的作品；它的規(guī)諷意義，是繼承了周代的作家。漢武帝愛好文學(xué)，便出現(xiàn)《柏梁詩》。當(dāng)時有嚴(yán)忌、司馬相如等人，他們寫詩沒有一定的程式。成帝時對當(dāng)時所有的詩歌進(jìn)行了一番評論整理，共得三百多首；那時朝野的作品，該算是相當(dāng)齊全豐富的了。但在這些作家所遺留下來的作品中，卻沒有見到五言詩；因此，李陵的《與蘇武詩》和班婕妤的《怨詩》，就不免為后人所懷疑。不過在《詩經(jīng)》中，《召南·行露》就開始有半章的五言；到《孟子·離婁》所載的《滄浪歌》，就全是五言的了。此外，較遠(yuǎn)的如春秋時晉國優(yōu)施所唱的《暇豫歌》，較近的如漢成帝時的《邪徑謠》，都是五言的。根據(jù)上述歷史發(fā)展的情況，足證五言詩很早就有了。還有《古詩十九首》，寫的很漂亮：但作者不易確定，有人說一部分是枚乘作的，而《冉冉孤生竹》一首，又說是傅毅所作。就這些詩的辭采的特色來推測，可能是兩漢的作品吧？從行文風(fēng)格上看，樸質(zhì)而不粗野，能婉轉(zhuǎn)如意地真實(shí)描寫客觀景物，也能哀感動人地深切表達(dá)作者的內(nèi)心，實(shí)在可算是兩漢五言詩的代表作品。至于張衡的《怨詩》，也還清新典雅，耐人尋味。《仙詩緩歌》，則頗有新的特點(diǎn)。
〔注釋〕 1 韋孟：西漢初年詩人。作品有《諷諫詩》和《在鄒詩》，都是四言詩，載《全漢詩》卷二。
2 匡諫之義：韋孟的兩首四言詩，主要是匡勸楚王戊的。
3 軌：法則。
4 柏梁：是漢武帝所筑臺名?！豆盼脑贰肪戆溯d《柏梁詩》，據(jù)說是武帝和群臣聯(lián)句作成，每人一句，句句押韻。
5 嚴(yán)：嚴(yán)忌，本姓莊，又叫莊忌；馬：司馬相如，都是西漢中年的作家。嚴(yán)忌有《哀時命》一篇，司馬相如相傳有《琴歌》二首，都是騷體詩。《哀時命》也收入《楚辭》。
6 屬辭：即寫作。屬：連綴。方：常。
7 品：評論。錄：輯集。
8 三百余篇：據(jù)《漢書·藝文志·詩賦略》，當(dāng)時歌詩有二十八家，三百十四篇。
9 朝：朝廷。章、采：都指作品?！皣迸c“朝”對稱，所以“國采”指全國范圍內(nèi)的詩歌。
10 遺翰：遺留下來的作品。翰：筆，這里指作品。
11 李陵：字少卿，是漢武帝時的名將，《文選》卷二十九載他的《與蘇武詩》三首。班婕妤：漢成帝時宮人?！段倪x》卷二十七載她的《怨詩》。
12 《召南》：《詩經(jīng)》十五國風(fēng)之一，其中的《行露》，每章六句，四句是五言的。
13 肇（zhào照）：開端。
14 孺子：兒童?！稖胬恕罚杭础稖胬烁琛?，《孟子·離婁》中說孔子曾聽到兒童唱此歌。
15 全曲：《滄浪歌》全詩四句，除“兮”字外，都是五言。
16 《暇豫歌》：載《國語·晉語》，共四句，有三句是五言，一句四言。優(yōu)：倡優(yōu)，古代奏樂或演戲供人玩樂的人。這里指晉國優(yōu)人，名施。相傳《暇豫歌》是優(yōu)施所作。
17 《邪徑謠》：見《漢書·五行志》，共六句，全是五言。
18 成世：指漢成帝時期（公元前32—前7年）。
19 閱：經(jīng)歷。
20 《古詩》：指《古詩十九首》，載《文選》卷二十九。
21 枚叔：枚乘，字叔，西漢初年作家。《玉臺新詠》把《古詩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樓》等九首列為枚乘的作品，但未必可信。
22 《孤竹》：即《古詩十九首》中的《冉冉孤生竹》。《樂府詩集》卷七十四列此詩為無名氏雜曲。
23 傅毅：字武仲，東漢初年作家。除《冉冉孤生竹》一首傳為他的作品外，還有一首《迪志詩》，是四言詩。
24 體：風(fēng)格。散：分布。散文：即抒寫。
25 附：接近，這里有描述逼真的意思。
26 怊悵（chāochàng抄唱）：悲恨。切：切合。
27 冠冕（miǎn免）：帽子，這里引申為首屈一指的意思。
28 張衡：東漢中年文學(xué)家、科學(xué)家。《怨篇》：指他的《怨詩》，四言八句。
29 《仙詩緩歌》：可能指樂府雜曲的《前緩聲歌》。
30 雅：常常。新聲：新的音節(jié)，引申為風(fēng)格上的特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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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建安之初1，五言騰踴。文帝、陳思2，縱轡以騁節(jié)3；王、徐、應(yīng)、劉4，望路而爭驅(qū)。并憐風(fēng)月5，狎池苑6，述恩榮7，敘酣宴8；慷慨以任氣9，磊落以使才10。造懷指事，不求纖密之巧；驅(qū)辭逐貌11，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乃正始明道12，詩雜仙心13；何晏之徒14，率多浮淺15。唯嵇志清峻16，阮旨遙深17，故能標(biāo)焉18。若乃應(yīng)璩《百一》19，獨(dú)立不懼；辭譎義貞20，亦魏之遺直也21。
〔譯文〕 到了建安初年，五言詩的創(chuàng)作空前活躍。曹丕、曹植在文壇上大顯身手；王粲、徐幹、應(yīng)玚、劉楨等人，也爭先恐后地驅(qū)馳于文壇。他們都愛好風(fēng)月美景，邀游于清池幽苑，在詩歌中敘述恩寵榮耀的遭遇，描繪著宴集暢飲的盛況；激昂慷慨地抒發(fā)他們的志氣，光明磊落地施展他們的才情。他們在述懷敘事上，絕不追求細(xì)密的技巧；在遣辭寫景上，只以清楚明白為貴。這些都是建安詩人所共有的特色。到正始年間，道家思想流行，于是詩歌里邊也夾雜這種思想進(jìn)來。像何晏等人，作品大都比較淺薄。只有嵇康的詩尚能表現(xiàn)出清高嚴(yán)肅的情志，阮籍的詩還有一些深遠(yuǎn)的意旨；因此，他們的成就就比同時詩人為高。至如應(yīng)璩的《百一詩》，也能毅然獨(dú)立，文辭曲折而含義正直，這是建安時的正直的遺風(fēng)。
〔注釋〕
1 建安：漢獻(xiàn)帝年號（公元196—220年）。因?yàn)檫@時已由曹操執(zhí)政，社會現(xiàn)實(shí)也和漢代情況有了很大變化，所以習(xí)慣上常常和三國合成一個歷史時期。
2 文帝：魏文帝曹丕（pī批），字子桓，曹操之子。有《魏文帝集》。陳思：曹植，字子建，曹丕的弟弟。封陳王，死后加號“思”，所以稱陳思王。有《曹子建集》。
3 轡（pèi配）：馬韁繩。節(jié)：一定的度數(shù)。這里用縱馬奔馳來比喻在文壇上放手大干。
4 王：王粲，字仲宣。徐：徐幹，字偉長。應(yīng)：應(yīng)玚（chàng唱），字德璉。劉：劉楨，字公幹。他們都在“建安七子”中，是當(dāng)時著名作家。
5 憐：愛。
6 狎（xiá霞）：親近。
7 恩榮：指曹操父子對當(dāng)時文士的優(yōu)待。
8 酣（hān寒陰）：恣意飲酒。
9 任氣：讓志氣獲得充分抒發(fā)。任：聽?wèi){。
10 磊落：胸懷坦白。
11 逐：追求。貌：形狀。
12 正始：魏王曹芳的年號（公元240—248年）。
13 仙心：指老莊思想。
14 何晏：字平叔，三國中年學(xué)者，是最早寫玄言詩的人。
15 率：大抵的意思。
16 嵇：嵇康，字叔夜，三國魏末作家。他的作品，魯迅輯有《嵇康集》。峻：高而嚴(yán)。
17 阮：阮籍，字嗣宗。三國魏末與嵇康齊名的作家，有《阮步兵集》。嵇、阮都是正始間“竹林七賢”之一。
18 標(biāo)：顯著。
19 應(yīng)璩（qú渠）：字休璉，應(yīng)玚的弟弟，三國魏末作者。百一：百慮有一失的意思。《百一詩》所寫都是勸誡統(tǒng)治者的話。
20 譎（jué決）：變化奇異。貞：正。
21 魏：指正始以前，建安前后的詩歌創(chuàng)作。遺直：遺留下來的正直風(fēng)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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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世群才，稍入輕綺1。張、潘、左、陸2，比肩詩衢3。采縟于正始4，力柔于建安5；或木片 文以為妙6，或流靡以自妍7：此其大略也。江左篇制8，溺乎玄風(fēng)9；嗤笑徇務(wù)之志10，崇盛亡機(jī)之談11。袁、孫已下12，雖各有雕采，而辭趣一揆13，莫與爭雄14。所以景純《仙篇》15，挺拔而為俊矣16。宋初文詠，體有因革17；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18。儷采百字之偶19，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20，辭必窮力而追新21。此近世之所，競也。
〔譯文〕
晉代的詩人們，創(chuàng)作開始走上了浮淺綺麗的道路。張載、張協(xié)、張亢、潘岳、潘尼、左思、陸機(jī)、陸云等，在詩壇上并駕齊驅(qū)。他們詩歌的文采，比正始時期更加繁多，但內(nèi)容的感染力卻比建安時期軟弱。他們或者以講究字句為能事，或者偏重靡麗的筆調(diào)來自逞其美：這就是西晉詩壇的大概情況。到了東晉的時候，詩歌創(chuàng)作便淹沒在玄學(xué)的風(fēng)氣之中；這些玄言詩人譏笑人家過于關(guān)心時務(wù)，而推崇那種忘卻世情的空談。所以自袁宏、孫綽以后的詩人，雖然作品各有不同的文采雕飾，但內(nèi)容上卻一致傾向于玄談，再沒有別的詩可以和玄言詩爭雄。因此，郭璞的《游仙詩》，在當(dāng)時就算是杰出的佳作了。南朝宋初的詩歌，對于前代的詩風(fēng)有所繼承，也有所改革；莊周和老子的思想在詩歌中漸漸減少，描繪山水的作品卻日益興盛。于是詩人們努力在全篇的對偶中顯示文采，在每一句的新奇上競逞才華；內(nèi)容方面要求逼真地描繪出景物的形貌，文辭方面要求盡可能地做到新異。這就是近來詩人們所追求的。
〔注釋〕 1 輕綺：指詩歌風(fēng)格不夠厚重，不夠樸素。
2 張：指張載、張協(xié)、張亢兄弟三人。潘：指潘岳、潘尼叔侄二人。左：指左思。陸：指陸機(jī)、陸云兄弟二人。這些都是西晉太康（公元280—289年）前后的作家，當(dāng)時的人稱為“三張、二陸、兩潘、一左”（見鐘嶸《詩品序》）。有人主張以張華代張亢，那是不對的；因?yàn)閺埲A和他們不是一家人，當(dāng)時人也從來沒有誰拿張華和他們并稱“三張”（參看《晉書·張亢傳》）。
3 詩衢（qú渠）：指詩壇。衢：四通八達(dá)的大路。
4 縟（rù入）：繁盛。
5 力：指作品在讀者身上所起的影響和作用?！? 木片（xī西）：即析，分析或鉆研，這里指字句的雕琢。7靡：美，這里指小巧的、過分的美。
8 江左：長江最下游地區(qū)。這里指偏安江南的東晉。
9 玄風(fēng)：玄學(xué)的風(fēng)氣。主要指談?wù)摾献?、莊周學(xué)說的風(fēng)氣。（當(dāng)時流行所謂“三玄”，即《老子》、《莊子》、《周易》雜糅的思想，基本上是唯心主義的）
10 嗤（chī吃）：譏笑。徇（xùn訓(xùn)）：以身從物，也就是特別關(guān)心的意思。務(wù)：指人間的事務(wù)。
11 亡：唐寫本作“忘”，譯文據(jù)“忘”字。機(jī)：巧詐，這里指人與人之間的勾心斗角。
12 袁、孫：袁宏、孫綽。都是東晉初年的玄言詩人。
13 趣：趨向。揆（kuí奎）：道理，這里指玄學(xué)。
14 與：指“與玄言詩”。
15 景純：郭璞的字，他是東西晉之間的學(xué)者兼詩人?！断善罚褐杆摹队蜗稍姟肥氖祝d《郭弘農(nóng)集》。
16 挺拔：特出。
17 體：風(fēng)格。因：沿襲，繼承。革：革新。
18 滋：增多。
19 儷（lì利）：對偶。百字：五言詩二十句為一百字，這里指詩的全篇。
20 情：指作品的內(nèi)容。物：指自然景物。
21 窮力：竭力?！ 。?br />
故鋪觀列代1，而情變之?dāng)?shù)可監(jiān)2；撮舉同異3，而綱領(lǐng)之要可明矣4。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diào)5，則清麗居宗6。華實(shí)異用7，惟才所安8。故平子得其雅9，叔夜含其潤10，茂先凝其清11，景陽振其麗12。兼善則子建、仲宣13，偏美則太沖、公幹14。然詩有恒裁15，思無定位；隨性適分16，鮮能通圓17。若妙識所難，其易也將至；忽之為易，其難也方來。至于三六雜言18，則出自篇什19；離合之發(fā)20，則明于圖讖21；回文所興22，則道原為始23；聯(lián)句共韻24，則柏梁余制。巨細(xì)或殊，情理同致；總歸詩囿25，故不繁云。
〔譯文〕
因此，總觀歷代的詩歌，其發(fā)展變化的情況是可以明白的。歸納一下它們相同和相異的特色，就可以看出詩歌創(chuàng)作的要點(diǎn)了。譬如四言詩的正規(guī)體制，主要是雅正而潤澤；五言詩的常見格調(diào)，則以清新華麗為主。對于這些不同特點(diǎn)的掌握，那就隨作者的才華而定。如張衡得到四言詩的雅正的一面，嵇康具有潤澤的一面；張華學(xué)到五言詩的清新的一面，張協(xié)發(fā)揮了華麗的一面。各種特點(diǎn)都兼?zhèn)涞氖遣苤埠屯豸?，只偏長于某一方面的是左思和劉楨。但是作品的體裁是有一定的，而人的思想?yún)s各不相同；作者只能隨著個性的偏好來進(jìn)行創(chuàng)作，所以很少能兼長各體。如果作者深知創(chuàng)作中的難處，那么實(shí)際寫作起來還可能比較容易；如果輕率地認(rèn)為寫詩很簡單，那么他反而會碰到不少的困難。除了上述四言、五言詩外，還有三言、六言、雜言詩，它們都起源于《詩經(jīng)》。至于“離合詩”的產(chǎn)生，是從漢代的圖讖文字開始的；“回文詩”的興起，則是宋代賀道慶開的頭；而幾人合寫的“聯(lián)句詩”，那是繼承《柏梁詩》來的。這種種作品，雖然大小各異，主次有別，但寫作的情況和道理是一樣的；它們都屬于詩的范圍，因此不必逐一詳論。
〔注釋〕 1 鋪：陳列。
2 監(jiān)：唐寫本作“鑒”，察看，這里指看得清楚。
3 撮（cuō搓）：聚集而取的意思。
4 綱領(lǐng)：這里指各種詩歌的寫作要領(lǐng)。
5 流：流行的，常見的。調(diào)：聲調(diào)。
6 宗：主。
7 華實(shí)：這里指風(fēng)格上的華麗和樸實(shí)。用：運(yùn)用。
8 安：定。
9 平子：張衡的字（參看本篇第三段注28）。
10 叔夜：嵇康的字（參看本篇第四段注16）。含：包含，即具有的意思。
11 茂先：張華的字。他是西晉初年的作家。凝：唐寫本作“擬”，譯文據(jù)“擬”字。“擬”是模仿、學(xué)習(xí)的意思。
12 景陽：張協(xié)的字。
13 兼善：指上面所說雅、潤、清、麗等特點(diǎn)都具備。
14 太沖：左思的字。公幹：劉楨的字。
15 裁：制，這里指作品的體裁。
16 分：本分，這里指作者的個性特點(diǎn)。
17 鮮：少。通圓：唐寫本作“圓通”，是佛教術(shù)語。圓是性體周遍，通為妙用無礙。這里指作詩的全面才能。
18 雜言：每句字?jǐn)?shù)多少不固定的雜言詩。
19 篇什：指《詩經(jīng)》?！对娊?jīng)》中的《雅》和《頌》，每十篇稱為“什”。
20 離合：指離合詩，這是一種按字的形體結(jié)構(gòu)，用拆字法組成的詩歌。如《古文苑》卷八載漢末孔融《離合作郡姓名字詩》，全詩二十二句，由字形的離合組成“魯國孔融文舉”六個字。
21 明：唐寫本作“萌”，起源的意思。譯文據(jù)“萌”字。圖讖（chèn襯）：漢代迷信預(yù)言災(zāi)異的文字（詳見《正緯》篇）。圖讖也多用拆字法組成。
22 回文：指回文詩，是一種可以顛倒念的詩。如南朝齊代王融《春游》第一句“枝分柳塞北”，也可念作“北塞柳分枝”。
23 道原：可能是人名，所指不詳。明代梅慶生《文心雕龍音注》以為“原”字是“慶”字之誤，“道慶”指南朝宋代的賀道慶。上引王融《春游》，《藝文類聚》（唐代歐陽詢等編）以為是賀道慶的詩。賀道慶之前已有回文詩出現(xiàn)，如東晉時蘇蕙的《璇璣圖詩》等?！段男牡颀垺分形粗v到過蘇蕙及其作品，可能劉勰當(dāng)時還不知道。
24 共韻：幾人合寫詩，押共同的韻。
25 詩囿（yoù右）：指詩壇。囿：園林?！ 。ㄆ撸?br />
贊曰：民生而志，詠歌所含1。興發(fā)皇世2，風(fēng)流二《南》3。神理共契4，政序相參5。英華彌縟6，萬代永耽7。
〔譯文〕
總之，人生來都有情志，詩歌就是表達(dá)這種情志的。詩歌產(chǎn)生在上古時期，一直發(fā)展到《詩經(jīng)》就更加成熟。它應(yīng)該和自然之道一致，并和政治秩序相結(jié)合。這樣，優(yōu)秀的詩歌便會越來越繁榮，為后世萬代永遠(yuǎn)喜愛。
〔注釋〕 1 含：包含。詩歌所包含的也就是它所表達(dá)的。
2 皇世：太平盛世，指上古時期?；剩好朗?。
3風(fēng) 流：流風(fēng)余韻，這里指詩歌的傳統(tǒng)。二《南》：指《詩經(jīng)》中的《周南》、《召南》，這里用以代表全部《詩經(jīng)》。
4 神理：精妙的道理。從《文心雕龍》全書來看，特別從《原道》篇來看，這個道理就是“自然之道”。“自然之道”是萬物自然具有的規(guī)律，所以其中并無迷信鬼神的味道。契：約券，引申為符合。
5 序：秩序。參：參入，在這里有結(jié)合的意思。
6 英華：精華。彌：更加。
7 耽（dān丹）：喜愛。
全篇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講詩的含義及其教育作用（第一段）。第二部分講先秦到晉宋的詩歌發(fā)展情況，分四個階段：一、追溯詩的起源和先秦詩歌概況（第二段），二、講漢代詩歌的發(fā)展及五言詩的起源（第三段），三、講建安和三國時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情況（第四段），四、講晉宋以來詩歌創(chuàng)作的新變化（第五段）。第三部分總結(jié)上述詩歌發(fā)展情況，提出四言詩和五言詩的基本特色和歷代詩人的不同成就，附論詩歌的其他樣式（第六段）。
《明詩》是劉勰文體論方面的重要篇章之一。劉勰對四言詩和五言詩所總結(jié)的“雅潤”、“清麗”四字，比曹丕講詩的特點(diǎn)是“麗”（《典論·論文》），陸機(jī)講詩的特點(diǎn)是“綺靡”（《文賦》）有所發(fā)展。除了表現(xiàn)形式的特點(diǎn)，劉勰還強(qiáng)調(diào)詩歌“持人情性”和“順美匡惡”的教育作用，而不滿于晉宋以后詩歌創(chuàng)作中形式主義的發(fā)展傾向；認(rèn)識到詩的產(chǎn)生是詩人受到外物的感染而抒發(fā)情志；對作家作品的評價，能結(jié)合當(dāng)時的歷史條件等。這是較為可取的。劉勰對《詩經(jīng)》是很尊重的，本篇對《詩經(jīng)》的內(nèi)容和形式雖然都談到了，但局限于前人舊說，沒有提出什么新的見解。這說明劉勰對《詩經(jīng)》在文學(xué)史上的重要意義，是認(rèn)識不夠的。 ?。ㄒ唬?br />
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圣謨所析2，義已明矣。是以“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3；舒文載實(shí)4，其在茲乎？詩者，持也5，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6；持之為訓(xùn)7，有符焉爾8。
〔譯文〕 虞舜曾說過：“詩是思想情感的表達(dá)，歌則是引申發(fā)揮這種思想情感。”有了圣人在經(jīng)典上所分析的，詩歌的含義已經(jīng)明確了。所以，“在作者內(nèi)心時是情志，用語言表達(dá)出來就是詩”。詩歌創(chuàng)作要通過文辭來表達(dá)情志，道理就在這里?！霸姟钡暮x是扶持，詩就是用來扶持人的情性的。孔子說過：《詩經(jīng)》三百篇的內(nèi)容，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沒有不正當(dāng)?shù)乃枷搿薄，F(xiàn)在用扶持情性來解釋詩歌，和孔子說的道理是符合的。
〔注釋〕
1 “詩言志”二句：這話見于《尚書·堯典》。永言：引申發(fā)揚(yáng)詩中所表達(dá)的情志。永：延長的意思。
2 謨（mó蘑）：謀議?！渡袝分杏械钠路Q為“典”，有的稱為“謨”。
3 “在心為志”二句：這話見于《毛詩序》。
4 文：指文辭。實(shí)：指情志。
5 持：扶。這里引申為培養(yǎng)教育的意思。
6 “三百之蔽”二句：《論語·為政》中說：“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蔽：當(dāng)，引申為概括。無邪：即“思無邪”。這是《詩經(jīng)·魯頌·駧（jiōng扃）》中的一句。孔子用這話來概括全部《詩經(jīng)》的內(nèi)容是不合實(shí)際的。
7 訓(xùn)：訓(xùn)詁，即解釋。
8 焉爾：即于是?！笆恰敝缚鬃拥脑?。
?。ǘ?br />
人稟七情1，應(yīng)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氏樂辭云2，《玄鳥》在曲3；黃帝《云門》4，理不空綺5。至堯有《大唐》之歌6，舜造《南風(fēng)》之詩7；觀其二文，辭達(dá)而已。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8；太康敗德9，五子咸怨10：順美匡惡11，其來久矣。自商暨周12，《雅》、《頌》圓備13；四始彪炳14，六義環(huán)深15。子夏監(jiān)“絢素”之章16，子貢悟“琢磨”之句17；故商、賜二子18，可與言詩。自王澤殄竭19，風(fēng)人輟采20。春秋觀志21，諷誦舊章22；酬酢以為賓榮23，吐納而成身文24。逮楚國諷怨25，則《離騷》為刺26。秦皇滅典27，亦造《仙詩》28?！ 沧g文〕
人具有各種各樣的情感，受了外物的刺激，便產(chǎn)生一定的感應(yīng)。心有所感，而發(fā)為吟詠，這是很自然的。從前葛天氏的時候，將《玄鳥歌》譜入歌曲；黃帝時的《云門舞》，按理是不會只配上管弦而無歌詞的。到唐堯有《大唐歌》，虞舜有《南風(fēng)詩》。這兩首歌辭，僅僅能做到達(dá)意的程度。后來夏禹治水成功，各項(xiàng)工作都上了軌道，受到了歌頌。夏帝太康道德敗壞，他的兄弟五人便作《五子之歌》來表示自己的怨恨。由此可見，用詩歌來歌頌功德和諷刺過失，是很早以來就有的做法了。從商朝到周朝，風(fēng)、雅、頌各體都已齊全完備；《詩經(jīng)》的“四始”既極光輝燦爛，而“六義”也周密精深?？鬃拥膶W(xué)生子夏能理解到“素以為絢兮”等詩句的深意，子貢領(lǐng)會到《詩經(jīng)》中“如琢如磨”等詩句的道理，所以孔子認(rèn)為他們有了談?wù)摗对娊?jīng)》的資格。后來周王朝的德澤衰竭，采詩官停止采詩；但春秋時許多士大夫，卻常常在外交場所中，朗誦某些詩章來表達(dá)自己的觀感愿望。這種相互應(yīng)酬的禮節(jié)，可以對賓客表示敬意，也可以顯出自己能說會道的才華。到了楚國，就有諷刺楚王的《離騷》產(chǎn)生。秦始皇大量焚書，但也叫他的博士們作了《仙真人詩》。
〔注釋〕
1 稟：接受，引申為賦性。七情：指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感情。
2 葛天氏樂辭云：“氏”、“云”二字是衍字，應(yīng)刪去。葛天：即葛天氏，傳說中的古代帝王。
3 《玄鳥》：《呂氏春秋·古樂》篇中說，葛天氏的時候，曾有人唱八首歌，《玄鳥》是其中第二首?！靶B”是燕子。
4 黃帝《云門》：《周禮·春官·大司樂》中講到，周代曾用《云門舞》來教貴族子弟。漢代鄭玄注，說《云門舞》是黃帝時的舞樂。
5 理不空綺（qǐ起）：“綺”應(yīng)作“弦”?！安豢障摇笔钦f《云門》既已配上樂器，就必有樂詞。這是劉勰為探究古代詩歌的原始狀況而作的推斷。
6 《大唐》：相傳為對唐堯禪讓的頌歌，載《尚書大傳》。
7 《南風(fēng)》：相傳是虞舜作的詩，載《孔子家語·辯樂解》。
8 九序：指治理天下的各種工作都有秩序。
9 太康：是夏禹的孫子，因荒淫而失國。
10 五子：太康之弟。有兩說：一說為太康弟五觀，一說為太康的五個兄弟。劉勰說“五子咸怨”，是取后說?！渡袝分杏小段遄又琛?，共五首，是后人偽作。
11 匡：糾正，即規(guī)勸諷刺的意思。
12 暨（jì計(jì)）：及，到。
13 《雅》《頌》：這里沒有提到《風(fēng)》，是為了四字成句的原故，應(yīng)該也包括《風(fēng)》。圓：全。
14 四始：指《國風(fēng)》、《小雅》、《大雅》、《頌》。彪炳：光彩。
15 六義：指風(fēng)、雅、頌三種詩體和賦、比、興三種作詩方法。環(huán)：圍繞，引申為周密。
16 子夏：孔子的弟子。監(jiān)：察看，明白。絢（xuàn渲）素：《論語·八佾（yì意）》中說子夏從“素以為絢兮”這句詩中，理解到必須先有忠信的本質(zhì)，然后才學(xué)禮儀。“素以為絢兮”的意思是說繪畫先有粉地，然后加彩飾。素：白色。絢：彩色。這句詩是《詩經(jīng)》中沒有的逸詩。
17 子貢：孔子弟子。琢磨：《論語·學(xué)而》中說，子貢從“如琢如磨”等詩句中，領(lǐng)會到孔子勉勵他不要自滿的意思。琢、磨是說治玉石的人精益求精?！叭缱寥缒ァ笔恰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淇（qí奇）澳（ào傲）》中的一句。
18 商：子夏姓卜名商。賜：子貢姓端木名賜。
19 殄（tiǎn舔）：盡。
20 風(fēng)人：采詩的人。傳說周代統(tǒng)治者曾派人采集民間歌謠。輟（chuò齪）：停止。
21 觀：示。
22 諷：誦讀。
23 酬：主人勸酒。酢（zuò坐）：客人回敬。榮：榮寵。
24 吐納：指誦詩。身文：本身的文采，這里指口才。
25 逮（dài代）：到，及。
26 《離騷》：這里是以《離騷》作為《楚辭》的代表。
27 典：五帝的書，這里泛指古代的書。
28 《仙詩》：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始皇曾使博士作《仙真人詩》，詩今不傳。《漢書·藝文志》中說，名家有黃公疵，是作《仙真人詩》的博士之一。
?。ㄈ?br />
漢初四言，韋孟首唱1；匡諫之義2，繼軌周人3。孝武愛文，《柏梁》列韻4。嚴(yán)、馬之徒5，屬辭無方6。至成帝品錄7，三百余篇8；朝章國采9，亦云周備。而辭人遺翰10，莫見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11，見疑于后代也。按《召南·行露》12，始肇半章13；孺子《滄浪》14，亦有全曲15；《暇豫》優(yōu)歌16，遠(yuǎn)見春秋；《邪徑》童謠17，近在成世18。閱時取證19，則五言久矣。又《古詩》佳麗20，或稱枚叔21；其《孤竹》一篇22，則傅毅之詞23。比采而推，兩漢之作乎？觀其結(jié)體散文24，直而不野；婉轉(zhuǎn)附物25，怊悵切情26：實(shí)五言之冠冕也27。至于張衡《怨篇》28，清典可味；《仙詩緩歌》29，雅有新聲30。
〔譯文〕
漢朝初年的四言詩，首先有韋孟的作品；它的規(guī)諷意義，是繼承了周代的作家。漢武帝愛好文學(xué)，便出現(xiàn)《柏梁詩》。當(dāng)時有嚴(yán)忌、司馬相如等人，他們寫詩沒有一定的程式。成帝時對當(dāng)時所有的詩歌進(jìn)行了一番評論整理，共得三百多首；那時朝野的作品，該算是相當(dāng)齊全豐富的了。但在這些作家所遺留下來的作品中，卻沒有見到五言詩；因此，李陵的《與蘇武詩》和班婕妤的《怨詩》，就不免為后人所懷疑。不過在《詩經(jīng)》中，《召南·行露》就開始有半章的五言；到《孟子·離婁》所載的《滄浪歌》，就全是五言的了。此外，較遠(yuǎn)的如春秋時晉國優(yōu)施所唱的《暇豫歌》，較近的如漢成帝時的《邪徑謠》，都是五言的。根據(jù)上述歷史發(fā)展的情況，足證五言詩很早就有了。還有《古詩十九首》，寫的很漂亮：但作者不易確定，有人說一部分是枚乘作的，而《冉冉孤生竹》一首，又說是傅毅所作。就這些詩的辭采的特色來推測，可能是兩漢的作品吧？從行文風(fēng)格上看，樸質(zhì)而不粗野，能婉轉(zhuǎn)如意地真實(shí)描寫客觀景物，也能哀感動人地深切表達(dá)作者的內(nèi)心，實(shí)在可算是兩漢五言詩的代表作品。至于張衡的《怨詩》，也還清新典雅，耐人尋味。《仙詩緩歌》，則頗有新的特點(diǎn)。
〔注釋〕 1 韋孟：西漢初年詩人。作品有《諷諫詩》和《在鄒詩》，都是四言詩，載《全漢詩》卷二。
2 匡諫之義：韋孟的兩首四言詩，主要是匡勸楚王戊的。
3 軌：法則。
4 柏梁：是漢武帝所筑臺名?！豆盼脑贰肪戆溯d《柏梁詩》，據(jù)說是武帝和群臣聯(lián)句作成，每人一句，句句押韻。
5 嚴(yán)：嚴(yán)忌，本姓莊，又叫莊忌；馬：司馬相如，都是西漢中年的作家。嚴(yán)忌有《哀時命》一篇，司馬相如相傳有《琴歌》二首，都是騷體詩。《哀時命》也收入《楚辭》。
6 屬辭：即寫作。屬：連綴。方：常。
7 品：評論。錄：輯集。
8 三百余篇：據(jù)《漢書·藝文志·詩賦略》，當(dāng)時歌詩有二十八家，三百十四篇。
9 朝：朝廷。章、采：都指作品?！皣迸c“朝”對稱，所以“國采”指全國范圍內(nèi)的詩歌。
10 遺翰：遺留下來的作品。翰：筆，這里指作品。
11 李陵：字少卿，是漢武帝時的名將，《文選》卷二十九載他的《與蘇武詩》三首。班婕妤：漢成帝時宮人?！段倪x》卷二十七載她的《怨詩》。
12 《召南》：《詩經(jīng)》十五國風(fēng)之一，其中的《行露》，每章六句，四句是五言的。
13 肇（zhào照）：開端。
14 孺子：兒童?！稖胬恕罚杭础稖胬烁琛?，《孟子·離婁》中說孔子曾聽到兒童唱此歌。
15 全曲：《滄浪歌》全詩四句，除“兮”字外，都是五言。
16 《暇豫歌》：載《國語·晉語》，共四句，有三句是五言，一句四言。優(yōu)：倡優(yōu)，古代奏樂或演戲供人玩樂的人。這里指晉國優(yōu)人，名施。相傳《暇豫歌》是優(yōu)施所作。
17 《邪徑謠》：見《漢書·五行志》，共六句，全是五言。
18 成世：指漢成帝時期（公元前32—前7年）。
19 閱：經(jīng)歷。
20 《古詩》：指《古詩十九首》，載《文選》卷二十九。
21 枚叔：枚乘，字叔，西漢初年作家。《玉臺新詠》把《古詩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樓》等九首列為枚乘的作品，但未必可信。
22 《孤竹》：即《古詩十九首》中的《冉冉孤生竹》。《樂府詩集》卷七十四列此詩為無名氏雜曲。
23 傅毅：字武仲，東漢初年作家。除《冉冉孤生竹》一首傳為他的作品外，還有一首《迪志詩》，是四言詩。
24 體：風(fēng)格。散：分布。散文：即抒寫。
25 附：接近，這里有描述逼真的意思。
26 怊悵（chāochàng抄唱）：悲恨。切：切合。
27 冠冕（miǎn免）：帽子，這里引申為首屈一指的意思。
28 張衡：東漢中年文學(xué)家、科學(xué)家。《怨篇》：指他的《怨詩》，四言八句。
29 《仙詩緩歌》：可能指樂府雜曲的《前緩聲歌》。
30 雅：常常。新聲：新的音節(jié)，引申為風(fēng)格上的特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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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建安之初1，五言騰踴。文帝、陳思2，縱轡以騁節(jié)3；王、徐、應(yīng)、劉4，望路而爭驅(qū)。并憐風(fēng)月5，狎池苑6，述恩榮7，敘酣宴8；慷慨以任氣9，磊落以使才10。造懷指事，不求纖密之巧；驅(qū)辭逐貌11，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乃正始明道12，詩雜仙心13；何晏之徒14，率多浮淺15。唯嵇志清峻16，阮旨遙深17，故能標(biāo)焉18。若乃應(yīng)璩《百一》19，獨(dú)立不懼；辭譎義貞20，亦魏之遺直也21。
〔譯文〕 到了建安初年，五言詩的創(chuàng)作空前活躍。曹丕、曹植在文壇上大顯身手；王粲、徐幹、應(yīng)玚、劉楨等人，也爭先恐后地驅(qū)馳于文壇。他們都愛好風(fēng)月美景，邀游于清池幽苑，在詩歌中敘述恩寵榮耀的遭遇，描繪著宴集暢飲的盛況；激昂慷慨地抒發(fā)他們的志氣，光明磊落地施展他們的才情。他們在述懷敘事上，絕不追求細(xì)密的技巧；在遣辭寫景上，只以清楚明白為貴。這些都是建安詩人所共有的特色。到正始年間，道家思想流行，于是詩歌里邊也夾雜這種思想進(jìn)來。像何晏等人，作品大都比較淺薄。只有嵇康的詩尚能表現(xiàn)出清高嚴(yán)肅的情志，阮籍的詩還有一些深遠(yuǎn)的意旨；因此，他們的成就就比同時詩人為高。至如應(yīng)璩的《百一詩》，也能毅然獨(dú)立，文辭曲折而含義正直，這是建安時的正直的遺風(fēng)。
〔注釋〕
1 建安：漢獻(xiàn)帝年號（公元196—220年）。因?yàn)檫@時已由曹操執(zhí)政，社會現(xiàn)實(shí)也和漢代情況有了很大變化，所以習(xí)慣上常常和三國合成一個歷史時期。
2 文帝：魏文帝曹丕（pī批），字子桓，曹操之子。有《魏文帝集》。陳思：曹植，字子建，曹丕的弟弟。封陳王，死后加號“思”，所以稱陳思王。有《曹子建集》。
3 轡（pèi配）：馬韁繩。節(jié)：一定的度數(shù)。這里用縱馬奔馳來比喻在文壇上放手大干。
4 王：王粲，字仲宣。徐：徐幹，字偉長。應(yīng)：應(yīng)玚（chàng唱），字德璉。劉：劉楨，字公幹。他們都在“建安七子”中，是當(dāng)時著名作家。
5 憐：愛。
6 狎（xiá霞）：親近。
7 恩榮：指曹操父子對當(dāng)時文士的優(yōu)待。
8 酣（hān寒陰）：恣意飲酒。
9 任氣：讓志氣獲得充分抒發(fā)。任：聽?wèi){。
10 磊落：胸懷坦白。
11 逐：追求。貌：形狀。
12 正始：魏王曹芳的年號（公元240—248年）。
13 仙心：指老莊思想。
14 何晏：字平叔，三國中年學(xué)者，是最早寫玄言詩的人。
15 率：大抵的意思。
16 嵇：嵇康，字叔夜，三國魏末作家。他的作品，魯迅輯有《嵇康集》。峻：高而嚴(yán)。
17 阮：阮籍，字嗣宗。三國魏末與嵇康齊名的作家，有《阮步兵集》。嵇、阮都是正始間“竹林七賢”之一。
18 標(biāo)：顯著。
19 應(yīng)璩（qú渠）：字休璉，應(yīng)玚的弟弟，三國魏末作者。百一：百慮有一失的意思。《百一詩》所寫都是勸誡統(tǒng)治者的話。
20 譎（jué決）：變化奇異。貞：正。
21 魏：指正始以前，建安前后的詩歌創(chuàng)作。遺直：遺留下來的正直風(fēng)氣。
?。ㄎ澹?br />
晉世群才，稍入輕綺1。張、潘、左、陸2，比肩詩衢3。采縟于正始4，力柔于建安5；或木片 文以為妙6，或流靡以自妍7：此其大略也。江左篇制8，溺乎玄風(fēng)9；嗤笑徇務(wù)之志10，崇盛亡機(jī)之談11。袁、孫已下12，雖各有雕采，而辭趣一揆13，莫與爭雄14。所以景純《仙篇》15，挺拔而為俊矣16。宋初文詠，體有因革17；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18。儷采百字之偶19，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20，辭必窮力而追新21。此近世之所，競也。
〔譯文〕
晉代的詩人們，創(chuàng)作開始走上了浮淺綺麗的道路。張載、張協(xié)、張亢、潘岳、潘尼、左思、陸機(jī)、陸云等，在詩壇上并駕齊驅(qū)。他們詩歌的文采，比正始時期更加繁多，但內(nèi)容的感染力卻比建安時期軟弱。他們或者以講究字句為能事，或者偏重靡麗的筆調(diào)來自逞其美：這就是西晉詩壇的大概情況。到了東晉的時候，詩歌創(chuàng)作便淹沒在玄學(xué)的風(fēng)氣之中；這些玄言詩人譏笑人家過于關(guān)心時務(wù)，而推崇那種忘卻世情的空談。所以自袁宏、孫綽以后的詩人，雖然作品各有不同的文采雕飾，但內(nèi)容上卻一致傾向于玄談，再沒有別的詩可以和玄言詩爭雄。因此，郭璞的《游仙詩》，在當(dāng)時就算是杰出的佳作了。南朝宋初的詩歌，對于前代的詩風(fēng)有所繼承，也有所改革；莊周和老子的思想在詩歌中漸漸減少，描繪山水的作品卻日益興盛。于是詩人們努力在全篇的對偶中顯示文采，在每一句的新奇上競逞才華；內(nèi)容方面要求逼真地描繪出景物的形貌，文辭方面要求盡可能地做到新異。這就是近來詩人們所追求的。
〔注釋〕 1 輕綺：指詩歌風(fēng)格不夠厚重，不夠樸素。
2 張：指張載、張協(xié)、張亢兄弟三人。潘：指潘岳、潘尼叔侄二人。左：指左思。陸：指陸機(jī)、陸云兄弟二人。這些都是西晉太康（公元280—289年）前后的作家，當(dāng)時的人稱為“三張、二陸、兩潘、一左”（見鐘嶸《詩品序》）。有人主張以張華代張亢，那是不對的；因?yàn)閺埲A和他們不是一家人，當(dāng)時人也從來沒有誰拿張華和他們并稱“三張”（參看《晉書·張亢傳》）。
3 詩衢（qú渠）：指詩壇。衢：四通八達(dá)的大路。
4 縟（rù入）：繁盛。
5 力：指作品在讀者身上所起的影響和作用?！? 木片（xī西）：即析，分析或鉆研，這里指字句的雕琢。7靡：美，這里指小巧的、過分的美。
8 江左：長江最下游地區(qū)。這里指偏安江南的東晉。
9 玄風(fēng)：玄學(xué)的風(fēng)氣。主要指談?wù)摾献?、莊周學(xué)說的風(fēng)氣。（當(dāng)時流行所謂“三玄”，即《老子》、《莊子》、《周易》雜糅的思想，基本上是唯心主義的）
10 嗤（chī吃）：譏笑。徇（xùn訓(xùn)）：以身從物，也就是特別關(guān)心的意思。務(wù)：指人間的事務(wù)。
11 亡：唐寫本作“忘”，譯文據(jù)“忘”字。機(jī)：巧詐，這里指人與人之間的勾心斗角。
12 袁、孫：袁宏、孫綽。都是東晉初年的玄言詩人。
13 趣：趨向。揆（kuí奎）：道理，這里指玄學(xué)。
14 與：指“與玄言詩”。
15 景純：郭璞的字，他是東西晉之間的學(xué)者兼詩人?！断善罚褐杆摹队蜗稍姟肥氖祝d《郭弘農(nóng)集》。
16 挺拔：特出。
17 體：風(fēng)格。因：沿襲，繼承。革：革新。
18 滋：增多。
19 儷（lì利）：對偶。百字：五言詩二十句為一百字，這里指詩的全篇。
20 情：指作品的內(nèi)容。物：指自然景物。
21 窮力：竭力?！ 。?br />
故鋪觀列代1，而情變之?dāng)?shù)可監(jiān)2；撮舉同異3，而綱領(lǐng)之要可明矣4。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diào)5，則清麗居宗6。華實(shí)異用7，惟才所安8。故平子得其雅9，叔夜含其潤10，茂先凝其清11，景陽振其麗12。兼善則子建、仲宣13，偏美則太沖、公幹14。然詩有恒裁15，思無定位；隨性適分16，鮮能通圓17。若妙識所難，其易也將至；忽之為易，其難也方來。至于三六雜言18，則出自篇什19；離合之發(fā)20，則明于圖讖21；回文所興22，則道原為始23；聯(lián)句共韻24，則柏梁余制。巨細(xì)或殊，情理同致；總歸詩囿25，故不繁云。
〔譯文〕
因此，總觀歷代的詩歌，其發(fā)展變化的情況是可以明白的。歸納一下它們相同和相異的特色，就可以看出詩歌創(chuàng)作的要點(diǎn)了。譬如四言詩的正規(guī)體制，主要是雅正而潤澤；五言詩的常見格調(diào)，則以清新華麗為主。對于這些不同特點(diǎn)的掌握，那就隨作者的才華而定。如張衡得到四言詩的雅正的一面，嵇康具有潤澤的一面；張華學(xué)到五言詩的清新的一面，張協(xié)發(fā)揮了華麗的一面。各種特點(diǎn)都兼?zhèn)涞氖遣苤埠屯豸?，只偏長于某一方面的是左思和劉楨。但是作品的體裁是有一定的，而人的思想?yún)s各不相同；作者只能隨著個性的偏好來進(jìn)行創(chuàng)作，所以很少能兼長各體。如果作者深知創(chuàng)作中的難處，那么實(shí)際寫作起來還可能比較容易；如果輕率地認(rèn)為寫詩很簡單，那么他反而會碰到不少的困難。除了上述四言、五言詩外，還有三言、六言、雜言詩，它們都起源于《詩經(jīng)》。至于“離合詩”的產(chǎn)生，是從漢代的圖讖文字開始的；“回文詩”的興起，則是宋代賀道慶開的頭；而幾人合寫的“聯(lián)句詩”，那是繼承《柏梁詩》來的。這種種作品，雖然大小各異，主次有別，但寫作的情況和道理是一樣的；它們都屬于詩的范圍，因此不必逐一詳論。
〔注釋〕 1 鋪：陳列。
2 監(jiān)：唐寫本作“鑒”，察看，這里指看得清楚。
3 撮（cuō搓）：聚集而取的意思。
4 綱領(lǐng)：這里指各種詩歌的寫作要領(lǐng)。
5 流：流行的，常見的。調(diào)：聲調(diào)。
6 宗：主。
7 華實(shí)：這里指風(fēng)格上的華麗和樸實(shí)。用：運(yùn)用。
8 安：定。
9 平子：張衡的字（參看本篇第三段注28）。
10 叔夜：嵇康的字（參看本篇第四段注16）。含：包含，即具有的意思。
11 茂先：張華的字。他是西晉初年的作家。凝：唐寫本作“擬”，譯文據(jù)“擬”字。“擬”是模仿、學(xué)習(xí)的意思。
12 景陽：張協(xié)的字。
13 兼善：指上面所說雅、潤、清、麗等特點(diǎn)都具備。
14 太沖：左思的字。公幹：劉楨的字。
15 裁：制，這里指作品的體裁。
16 分：本分，這里指作者的個性特點(diǎn)。
17 鮮：少。通圓：唐寫本作“圓通”，是佛教術(shù)語。圓是性體周遍，通為妙用無礙。這里指作詩的全面才能。
18 雜言：每句字?jǐn)?shù)多少不固定的雜言詩。
19 篇什：指《詩經(jīng)》?！对娊?jīng)》中的《雅》和《頌》，每十篇稱為“什”。
20 離合：指離合詩，這是一種按字的形體結(jié)構(gòu)，用拆字法組成的詩歌。如《古文苑》卷八載漢末孔融《離合作郡姓名字詩》，全詩二十二句，由字形的離合組成“魯國孔融文舉”六個字。
21 明：唐寫本作“萌”，起源的意思。譯文據(jù)“萌”字。圖讖（chèn襯）：漢代迷信預(yù)言災(zāi)異的文字（詳見《正緯》篇）。圖讖也多用拆字法組成。
22 回文：指回文詩，是一種可以顛倒念的詩。如南朝齊代王融《春游》第一句“枝分柳塞北”，也可念作“北塞柳分枝”。
23 道原：可能是人名，所指不詳。明代梅慶生《文心雕龍音注》以為“原”字是“慶”字之誤，“道慶”指南朝宋代的賀道慶。上引王融《春游》，《藝文類聚》（唐代歐陽詢等編）以為是賀道慶的詩。賀道慶之前已有回文詩出現(xiàn)，如東晉時蘇蕙的《璇璣圖詩》等?！段男牡颀垺分形粗v到過蘇蕙及其作品，可能劉勰當(dāng)時還不知道。
24 共韻：幾人合寫詩，押共同的韻。
25 詩囿（yoù右）：指詩壇。囿：園林?！ 。ㄆ撸?br />
贊曰：民生而志，詠歌所含1。興發(fā)皇世2，風(fēng)流二《南》3。神理共契4，政序相參5。英華彌縟6，萬代永耽7。
〔譯文〕
總之，人生來都有情志，詩歌就是表達(dá)這種情志的。詩歌產(chǎn)生在上古時期，一直發(fā)展到《詩經(jīng)》就更加成熟。它應(yīng)該和自然之道一致，并和政治秩序相結(jié)合。這樣，優(yōu)秀的詩歌便會越來越繁榮，為后世萬代永遠(yuǎn)喜愛。
〔注釋〕 1 含：包含。詩歌所包含的也就是它所表達(dá)的。
2 皇世：太平盛世，指上古時期?；剩好朗?。
3風(fēng) 流：流風(fēng)余韻，這里指詩歌的傳統(tǒng)。二《南》：指《詩經(jīng)》中的《周南》、《召南》，這里用以代表全部《詩經(jīng)》。
4 神理：精妙的道理。從《文心雕龍》全書來看，特別從《原道》篇來看，這個道理就是“自然之道”。“自然之道”是萬物自然具有的規(guī)律，所以其中并無迷信鬼神的味道。契：約券，引申為符合。
5 序：秩序。參：參入，在這里有結(jié)合的意思。
6 英華：精華。彌：更加。
7 耽（dān丹）：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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