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沖末扮范學(xué)士領(lǐng)祗候上，詩云)博覽群書貫九經(jīng)，鳳凰池上顯崢嶸。殿前曾獻(xiàn)升平策，獨占鰲頭第一名。老夫姓范名仲淹，字希文。祖貫汾州人氏。自幼習(xí)儒，精通經(jīng)史，一舉進(jìn)士及第。隨朝數(shù)十載。謝圣恩可憐，官拜戶部尚書，加授天章閣大學(xué)士之職。今有陳州官員申上文書來，說陳州亢旱三年，六料不收，黎民苦楚，幾至相食。是老夫入朝奏過。奉圣人的命，著老夫到中書省召集公卿商議，差兩員清廉的官，直至陳州開倉糶米，欽定五兩白銀一石細(xì)米。老夫早間已曾遣人，將眾公卿都請過了。令人，你在門外覷者，看有那一位老爺下馬，便來報咱知道。(祗候云)理會的。(外扮韓魏公上，云)老夫姓韓名琦，字稚圭，乃相州人也。自嘉祐中，某方二十一歲，舉送土及第。當(dāng)有太史官奏曰“日下五色云觀”。是以朝廷將老夫重任，官拜平章政事，加封魏國公。今日早朝而回，正在私宅中少坐，有范學(xué)土令人來請，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可早來到也。令人，報復(fù)去，道有韓魏公在于門首。(祗候做報科，云)報的相公得知，有韓魏公來了也。(范學(xué)士云)道有請。(見科)(范學(xué)士云)老丞相請坐。(韓魏公云)學(xué)士請老夫來，有何公事？(范學(xué)士云)老丞相等眾大人來了時，有事商量。令人，門首再覷者。(祗候云)理會的。(外扮呂夷簡上，云)老夫姓呂，名夷簡。自登甲第以來，累蒙遷用，謝圣恩可憐，官拜中書同平章事之職。今早有范天章學(xué)士，令人來請，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稍鐏淼揭?。令人，報復(fù)去，道有呂夷簡下馬也。(祗候報科，云)報的相公得知，有呂平章來了也。(范學(xué)士云)道有請。(見科)(呂夷簡云)呀，老丞相先在此了。學(xué)士今日請小官來，有何事商議？(范學(xué)士云)老丞相請坐，待眾大人來全了呵，有事計議。(凈扮劉衙內(nèi)上，詩云)花花太歲為第一，浪子喪門世無對。聞著名兒腦也疼，則我是有權(quán)有勢劉衙內(nèi)。小官劉衙內(nèi)是也。我是那權(quán)豪勢要之家，累代簪纓之子。打死人不要償命，如同房檐上揭一個瓦。我正在私宅中閑坐，有范天章學(xué)士令人來請，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說話中間，可早來到也。令人，報復(fù)去，說小官來了也。(祗候報科，云)報的相公得知，有劉衙內(nèi)在于門首。(范學(xué)士云)道有請。(見科)(劉衙內(nèi)云)眾老丞相都在此。學(xué)士，喚俺眾官人每來，有何事商議？(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請坐，小官請眾位大人，別無甚事。今有陳州官員申將文書來，說陳州亢旱不收，黎民苦楚。老夫入朝奏過，奉圣人的命，著差兩員清廉的官，直至陳州開倉糶米。欽定五兩白銀一石細(xì)米。老夫請眾大人來商議，可著誰人去陳州為倉官糶米者？(韓直魏公云)學(xué)士，此乃國家緊急濟(jì)民之事，須選那清忠廉干之人，方才去的。(呂夷簡云)老丞相道的極是。(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你可如何主意？(劉衙內(nèi)云)眾大人在上。據(jù)小官舉兩個最是清忠廉干的人，就是小官家中兩個孩兒。一個是女婿楊金吾，一個是小衙內(nèi)劉得中。著他兩個去，并無疏失。大人意下如何？(范學(xué)士云)老丞相，衙內(nèi)保舉他兩個孩兒，一個是小衙內(nèi)，一個是女婿楊金吾，到陳州糶米去。老夫不曾見衙內(nèi)那兩個孩兒，就煩你喚將那兩個來，老夫試看咱。(劉衙內(nèi)云)令人，與我喚將兩個孩兒來者。(祗候云)理會的。兩個舍人安在？(凈扮小衙內(nèi)、丑扮楊金吾上)(小衙內(nèi)詩云)湛湛青天則俺識，三十六丈零七尺；踏著梯子打一看，原來是塊青白石。俺是劉衙內(nèi)的孩兒，叫做劉得中；這個是我妹夫楊金吾。俺兩個全仗俺父親的虎威，拿粗挾細(xì)，揣歪捏怪，幫閑鉆懶，放刁撒潑，那一個不知我的名兒！見了人家的好玩器好古董，不論金銀寶貝，但是值錢的，我和俺父親的性兒一般，就白拿白要，白搶白奪。若不與我呵，就踢就打，就撏毛，一交別番倒，剁上幾腳。揀著好東西揣著就跑，隨他在那衙門內(nèi)興詞告狀。我若怕他，我就是癩蝦蟆養(yǎng)的。今有父親呼喚，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楊金吾云)哥哥，今日父親呼喚，要著俺兩個那里辦事去？管請就做下了?？稍鐏淼揭?。令人，報復(fù)去，道有我劉大公子同妹夫楊金吾下馬也。(祗候報科，云)報的相公得知，有二位舍人來了也。(范學(xué)士云)著他過來。(祗候云)著過去。(小衙內(nèi)同楊金吾做見科，云)父親喚我二人來有何事？(劉衙內(nèi)云)您兩個來了也，把體面見眾大人去咱。(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這兩個便是你的孩兒？老夫看了這兩個模樣動靜，敢不中去么？(劉衙內(nèi)云)眾大人和學(xué)士聽我說，難道我的孩兒我不知道。小官保舉的這兩個孩兒，清忠廉干，可以糶米去的。(韓魏公云)學(xué)士，這兩個定去不的。(劉衙內(nèi)云)老丞相，豈不聞“知子莫若父”，他兩個去的。(呂夷簡云)此事只憑天章學(xué)士主張。(劉衙內(nèi)云)學(xué)士，小官就立下一紙保狀，保我這兩個孩兒糶米去。若有差遲，連著小官坐罪便了。(范學(xué)士云)既然衙內(nèi)保舉，您二人望闕跪者。聽圣人的命，因為陳州亢旱不收，黎民苦楚，差您二人去陳州開倉糶米，飲定五兩白銀一石細(xì)米。則要你奉公守法，束杖理民。今日是吉日良辰，便索長行。望闕謝了天恩者。(小衙內(nèi)同楊金吾做拜科，云)多謝了眾位大老爺抬舉！我這一去冰清玉潔，干事回還，管著你們喝采也。(做出門科)(劉衙內(nèi)背云)孩兒也，您近前來。論咱的官位可也勾了，止有家財略略少些。如今你兩個到陳州去，因公干私，將那學(xué)士定下的官價，五兩白銀一石細(xì)米，私下改做十兩銀子一石，米里面再插上些泥土糠秕，則還他個數(shù)兒罷。斗是八升的斗，秤是加三的秤，隨他有甚么議論到學(xué)士根前，現(xiàn)放著我哩。你兩個放心的去。(小衙內(nèi)云)父親，我兩個知道，你何須說，我還比你乖哩。則一件，假似那陳州百姓每不伏我呵，我可怎么整治他？(劉衙內(nèi)云)孩兒，你也說的是，我再和學(xué)士說去。(做見學(xué)士科，云)學(xué)士，則一件兩個孩兒陳州糶米去。那里百姓刁頑，假若不伏我這兩個孩兒，卻怎生整治他？(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投至你說時，老夫先在圣人根前奏過了也。若陳州百姓刁頑呵，有敕賜紫金錘，打死勿論。令人快捧過來。衙內(nèi)，兀的便是紫金錘，你將去交付那個孩兒，著他小心在意者。(小衙內(nèi)云)則今日領(lǐng)著大人的言語，便往陳州開倉，走一遭去來。(詩云)議定五兩糶一石，改做十兩落他些，父親保舉無差謬，則我兩人原是惡贓皮。(同楊金吾下)(劉衙內(nèi)云)學(xué)士，兩個孩兒去了也。(范學(xué)士云)劉衙內(nèi)，你兩個孩兒去了也。(唱)
【仙呂】【賞花時】只為那連歲災(zāi)荒料不收，致使的一郡蒼生強半流，因此上糶米去陳州。你將著孩兒保奏，不知他可也分得帝王憂？
(云)令人，將馬來，老夫回圣人的話去也。(同劉下)(韓魏公云)老丞相，看這兩個到的陳州，那里是濟(jì)民，必然害民去也。異日若本州具奏將來。老夫另有個主意。(呂夷簡云)全仗老丞相為國救民。
(韓魏公云)范學(xué)士已入朝回圣人的話去了，咱和你且歸私宅中去來。(詩云)賑濟(jì)饑荒事不輕，須憑廉干救蒼生。(呂夷簡詩云)他時若有風(fēng)聞入，我和你一一還當(dāng)奏圣明。(同下)
第一折
(小衙內(nèi)同楊金吾引左右捧紫金錘上，詩云)我做衙內(nèi)真?zhèn)€俏，不依公道則愛鈔，有朝事發(fā)丟下頭，拼著帖個大膏藥。小官劉衙內(nèi)的孩兒小衙內(nèi)，同著這妹夫楊金吾兩個，來到這陳州開倉糶米。父親的言語，著俺二人糶米，本是五兩銀子一石，改做十兩銀子一石；斗里插上泥土糠秕，則還他個數(shù)兒；斗是八升小斗，秤是加三大秤。如若百姓們不服，可也不怕，放著有那欽賜的紫金錘哩。左右，與我喚將斗子來者。(左右云)本處斗子安在？(二丑斗子上，詩云)我做斗子十多羅，覓些倉米養(yǎng)老婆，也非成擔(dān)偷將去，只在斛里打雞窩，俺兩個是本處倉里的斗子。上司見我們本分老實，一顆米也不愛，所以積年只用俺兩個。如今新除將兩個倉官來。說道十分利害，不知叫我們做甚么？須索見他走一遭去。(做見科，云)相公，喚小人有何事？(小衙內(nèi)云)你是斗子，我分付你：現(xiàn)有欽定價，是十兩銀子一石米，這個數(shù)內(nèi)我們再克落一毫不得的；只除非把那斗秤私下?lián)Q過了，斗是八升的小斗，秤是加三的大秤。我若得多的，你也得少的，我和你四六家分。(大斗子云)理會的。正是這等，大人也總成俺兩個斗子，圖一個小富貴。如今開了這倉，看有甚么人來。(雜扮糴米百姓三人同上，云)我每是這陳州的百姓，因為我這里亢旱了三年，六料不收，俺這百姓每好生的艱難。幸的天恩，特地差兩員官來這里開倉賣米。聽的上司說道，欽定米價是五兩白銀糶一石細(xì)米，如今又改做了十兩一石，米里又插上泥土糠秕；出的是八升的小斗，入的又是加三的大秤。我們明知這個買賣難和他做，只是除了倉米又沒處糴米，教我們怎生餓得過！沒奈何，只得各家湊了些銀子，且買些米去救命。可早來到了也。(大斗子云)你是那里的百姓？(百姓云)我每是這陳州百姓，特來買米的。(小衙內(nèi)云)你兩個仔細(xì)看銀子，別樣假的也還好看，單要防那“四堵墻”，休要著他哄了。(二斗子云)兀那百姓，你湊了多少銀子來糴米？(百姓云)我眾人則湊得二十兩銀子。(大斗子云)拿來上天平彈著。少少少，你這銀子則十四兩。(百姓云)我這銀子還重著五錢哩。(小衙內(nèi)云)這百姓每刁潑，拿那金錘來打他娘。(百姓云)老爺不要打，我每再添上些便了。(大斗子云)你趁早兒添上，我要和官四六家分哩。(百姓做添銀科，云)又添上這六兩。(二斗子云)這也還少些兒，將就他罷。(小衙內(nèi)云)既然銀子足了，打與他米去。(二斗子云)一斛，兩斛，三斛，四斛。(小衙內(nèi)云)休要量滿了，把斛放趄著，打些雞窩兒與他。(大斗子云)小人知道，手里趕著哩。(百姓云)這米則有一石六斗，內(nèi)中又有泥土糠皮，舂將來則勾一石多米。罷罷罷，也是俺這百姓的命該受這般磨滅。正是醫(yī)的眼前瘡，剜卻心頭肉。(同下)(正末扮張忄敝古同孩兒小忄敝古上，詩云)窮民百補破衣裳，污吏春衫拂地長；稼穡不知誰壞卻，可教風(fēng)雨損農(nóng)桑。老漢陳州人氏，姓張，人見我性兒不好，都喚我做張忄敝古。我有個孩兒張仁。為因這陳州缺少米糧，近日差的兩個倉官來。傳聞欽定的價是五兩白銀一石細(xì)米，著賬濟(jì)俺一郡百姓；如今兩八倉官改做十兩銀子一石細(xì)米，又使八升小斗，加三大秤。莊院里攢零合整，收拾的這幾兩銀子糴米，走一遭去來。(小忄敝古云)父親，則一件，你平日間是個性兒古忄敝的人，倘若到的那買米處，你休言語則便了也。(正末云)這是朝廷救民的德意，他假公濟(jì)私，我怎肯和他干罷了也呵！(唱)
【仙呂】【點絳唇】則這官吏知情，外合里應(yīng)，將窮民并。點紙連名，我可便直告到中書省。
(小忄敝古云)父親，咱遇著這等官府也說些甚么！(正末唱)
【混江龍】做的個上梁不正，只待要損人利己惹人憎。他若是將叫刁蹬，休道我不敢掀騰。柔軟莫過溪澗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聲。他也故違了皇宣命，都是些吃倉廒的鼠耗，咂膿血的蒼蠅。
(云)可早來到也。(做見斗子科)(大斗子云)兀那老子，你來糴米，將銀子來我秤。(正末做遞銀子科，云)兀的不是銀子。(大斗子做秤銀子科，云)兀那老的，你這銀子則八兩。(正末云)十二兩銀子，則秤的八兩，怎么少偌多？(小忄敝古云)哥，我這銀子是十二兩來，怎么則秤八兩？你也放些心平著。(二斗子云)這廝放屁！秤上現(xiàn)秤八兩，我吃了你一塊兒那？(正末云)嗨，本是十二兩銀子，怎么秤做八兩？(唱)
【油葫蘆】則這攢典哥哥休強挺，你可敢教我親自秤？(大斗子云)這老的好無分曉，你的銀子本少，我怎好多秤了你的？只頭上有天哩。(正末唱)今世人那個不聰明，我這里轉(zhuǎn)一轉(zhuǎn)，如上思鄉(xiāng)嶺；我這里步一步，似入琉璃井。(大斗子云)則這般秤，八兩也還低哩。(正末唱)秤銀子秤得高，(做量米科)(二斗子云)我量與你米，打個雞窩，再?了些。(小忄敝古云)父親，他那邊又?了些米去了。(正末唱)哎！量米又量的不平。元來是八升口叚小斗兒加三秤。只俺這銀子短二兩，怎不和他爭？
(大斗子云)我這兩個開倉的官，清耿耿不受民財，干剝剝則要生鈔，與民做主哩。(正末云)你這官人是甚么官人？(二斗子云)你不認(rèn)的，那兩個便是倉官。(正末唱)
【天下樂】你比那開封府包龍圖少四星。(大斗子云)兀那老子休要胡說，他兩個是權(quán)豪勢要的人，休要惹他。(正末唱)賣弄你那官清法正行，多要些也不到的擔(dān)罪名。(二斗子云)這米還尖，再抓了些者。(小忄敝古云)父親，他又□了些去了。(正末唱)這壁廂去了半斗，那壁廂□了幾升，做的一個輕人來還自輕。
(二斗子云)你掙著口袋，我量與你么。(正末云)你怎么量米哩？俺不是私自來糴米的。(大斗子云)你不是私自來糴米，我也是奉官差，不是私自來糶米的。(正末唱)
【金盞兒】你道你奉官行，我道你奉私行。俺看承的一合米關(guān)著八九個人的命，又不比山麋野鹿眾人爭。你正是餓狼口里奪脆骨，乞兒碗底覓殘羹。我能可折升不折斗，你怎也圖利不圖名？
(大斗子云)這老子也無分曉，你怎么罵倉官？我告訴他去來。(大斗子做稟科)(小衙內(nèi)云)你兩個斗子，有甚么話說？(大斗子云)告的相公得知，一個老子來糴米，他的銀子又少，他倒罵相公哩。(小衙內(nèi)云)拿過那老子來。(正末做見科)(小衙內(nèi)云)你這個虎刺孩作死也！你的銀子又少，怎敢罵我？(正末云)你這兩個害民的賊，于民有損，為國無益。(大斗子云)相公，你看小人不說謊，他是罵你來么？(小衙內(nèi)云)這老匹夫無禮，將紫金錘來打那老匹夫。(做打正末科)(小忄敝古做拴頭科，云)父親精細(xì)者！我說甚么來？我著你休言語，你吃了這一金錘。父親，眼見的無那活的人也！(楊金吾云)打的還輕，依著我性，則一下打出腦漿來，且著他包不成網(wǎng)兒。(正末做漸醒科)(唱)
【村里迓鼓】只見他金錘落處，恰便似轟雷著頂，打的來滿身血迸，教我呵怎生扎掙。也不知打著的是脊梁，是腦袋，是肩井；但覺的刺牙般酸，剜心般痛，剔骨般疼。哎喲，天那！兀的不送了我也這條老命！
(云)我來買米，如何打我，(小衙內(nèi)云)把你那性命則當(dāng)根草，打甚么不緊！是我打你來，隨你那里告我去。(小忄敝古云)父親也，似此怎了？(正末唱)
【元和令】則俺個糴米的有甚罪名？和你這糶米的也不干凈。(小衙內(nèi)云)是我打你來，沒事沒事，由你在那里告我。(正末唱)現(xiàn)放著徒流笞杖，做不嚴(yán)刑。卻不道家家門外千丈坑，則他這得填平處且填平，你可也被人推更不輕。
(楊金吾云)俺兩個清似水，白如面，在朝文武，誰不稱贊我的。(正末唱)
【上馬嬌】哎，你個蘿卜精，頭上青(小衙內(nèi)云)看起來我是野菜，你怎么罵我做蘿卜精？(正末唱)坐著個愛鈔的壽官廳，面糊盆里專磨鏡。(楊金吾云)俺兩個至一清廉有名的。(正末唱)哎，還道你清。清賽玉壺冰。
(小衙內(nèi)云)怕不是皆因我二人至清，滿朝中臣宰舉保將我來的。(正末唱)
【勝葫蘆】都只待遙指空中雁做羹，那個肯為朝廷。(楊金吾云)你那老匹夫，把朝廷來壓我哩。我不怕，我不怕。(正末唱)有一日受法餐刀正典刑，恁時節(jié)，錢財使罄。人亡家家破，方悔道不廉能。
(小衙內(nèi)云)我見了那窮漢似眼中疔，肉中刺，我要害他，只當(dāng)捏爛柿一般，值個甚的。(正末云)噤聲！(唱)
【后庭花】你道窮民是眼內(nèi)疔，佳人是頦下癭。(帶云)難道你家沒王法的？(唱)便容你酒肉攤場吃，誰許你金銀上秤秤？(云)孩兒，你也與我告去。(小忄敝古云)父親。你看他這般權(quán)勢，只怕告他不得么。(正末唱)兒也你快去告，不須驚。(小忄敝古云)父親要告他，指誰做證見？(正末唱)只指著紫金錘專為照證。(小忄敝古云)父親，證見便有了，卻往那里告他去？(正末唱)投詞院直至省，將冤屈叫幾聲，訴出咱這實情，怕沒有公與卿，必然的要準(zhǔn)行。(小忄敝古云)若是不準(zhǔn)，再往那里告他？(正末唱)任從他賊丑生，百般家著智能。遍衙門告不成。也還要上登聞將怨鼓鳴。
【青哥兒】雖然是輸贏輸贏無定，也須知報應(yīng)報應(yīng)分明。難道紫金錘就好活打殺人性命？我便死在幽冥，決不忘情，待告神靈，拿到階庭，取下詔承，償俺殘生，苦恨才平。若不沙則我這雙兒鶻鸰也似眼中睛，應(yīng)不瞑。
(云)孩兒，眼見得我死了也，你與我告去。(小忄敝古云)您孩兒知道。(正末云)這兩個害民的賊，請了官家大俸大祿，不曾與天子分憂，倒來苦害俺這里百姓。天那！(唱)
【賺煞尾】做官的要了錢便糊突，不要錢方清正。多似你這貪污的，枉把皇家祿清。(帶云)你這害民的賊，也想一想差你開倉糶米，是為著何來？(唱)兀的賑濟(jì)饑荒你也該自省，怎倒將我一錘兒打壞天靈？(小忄敝古云)父親，我?guī)讜r告去？(正末唱)則今日便登程，直到王京，常言道“廝殺無如父子兵”。揀一個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告整，和那害民的賊徒折證。(小忄敝古云)父親。可是那一位大衙門告他去？(正末嘆云)若要與我陳州百姓除了這害呵。(唱)則除是包龍圖那個鐵面沒人情。(下)
(小忄敝古哭科，云)父親亡逝已過，更待干罷。我料著陳州近不的他，我如今直至京師，揀那大大的衙門里告他去。(詩云)盡說開倉為救荒，反教老父一身亡。此生不是空桑出。不報冤仇不姓張。(下)(小衙內(nèi)云)斗子，那老子要告俺去。我算著就告到京師，放著我老子在哩。況那范學(xué)士是我老子的好朋友，休說打死一個，就打死十個，也則當(dāng)五雙。俺兩個別無甚事，都去狗腿灣王粉頭家里喝酒去來。一了說，倉廒府庫，抹著便富，王粉頭家。不誤主顧。(下)
第二折
(范學(xué)士領(lǐng)祗侯上，云)老夫范仲淹。自從劉衙內(nèi)保舉他兩個孩兒去陳州開倉糶米，誰想那兩個到的陳州，貪贓壞法，飲酒非為。奉圣人的命，著老夫再差一員正直的去陳州，結(jié)斷此一樁公事，就敕賜勢劍金牌，先斬后聞。今日在此議事堂中，與眾公卿聚議，怎么這早晚還不見來。令人，門首覷著，若來時，報復(fù)我知道。(祗侯云)理會的。(韓魏公上，云)老夫韓魏公，今有范天章學(xué)士在于議事堂，令人來請。不知有甚事？須索去走一遭。可早來到這門首也。(祗侯報云)韓魏公到。(范學(xué)士云)道有請。(韓魏公做見科)(范學(xué)士云)老丞相來了也，請坐。(呂夷簡上，云)老夫呂夷簡。正在私宅閑坐，有范學(xué)士在于議事堂，令人來請，須索去走一遭。不覺早來到了也。(祗侯報云)呂平章到。(范學(xué)士云)道有請。(呂夷簡見科，云)老丞相在此。學(xué)士，今日請老夫果有何事？(范學(xué)士云)二位老丞相，則因為前者陳州糶米一事，劉衙內(nèi)舉保他那兩個孩兒做倉官去，如今在那里貪贓壞法，飲酒非為。奉圣人的命，教老夫在此聚會眾多臣宰，舉一個正直的官員前去陳州，結(jié)斷此事。只等眾大人來全了時，同舉一位咱。(韓魏公云)想學(xué)士必已得人，某等便當(dāng)舉薦。(小忄敝古上，云)自家小忄敝古。俺和父親同去糴米，不想被兩個倉官將俺父親打死了。俺父親臨死之時，著我告包待制去。見說是個白髭須的老兒。我來到這大街上等著，看有甚么人來。(劉衙內(nèi)上，云)小官劉衙內(nèi)。自從兩小孩兒去陳州糶米，至今音信皆無。早間有范學(xué)士著人來請我，不知又是甚么事？須索走一遭去者(小忄敝古云)這個白髭須的老兒，敢是包待制？我試迎著告咱。(做跪科)(劉衙內(nèi)云)兀那小的，你有甚么冤枉的事？我與你做主。(小忄敝古云)我是陳州人氏，俺爺兒兩個將著十二兩銀子糴米去，被那倉官將俺父親則一金錘打死了。那里無人敢近他，爺爺敢是包待制么？與小的每做主咱。(劉衙內(nèi)云)兀那小的，則我便是包待制。你休去別處告，我與你做主。你且一壁有者。(小忄敝古起科，云)理會的。(劉衙內(nèi)背云)嗨，我那兩個小丑生，敢做下來也！令人，報復(fù)去，道有劉衙內(nèi)在于門首。(祗侯云)劉衙內(nèi)到。(劉衙內(nèi)做見科)(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你保舉的兩個好清官也！(劉衙內(nèi)云)學(xué)士，我那兩個孩兒果然是好清官，實不敢欺。(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老夫打聽的，你兩個孩兒到的陳州，則是飲酒非為，不理正事。貪贓壞法，苦害百姓。你知么？(衙內(nèi)云)老丞相休聽人的言語，我保舉的人，并無這等勾當(dāng)。(范學(xué)士云)二位老丞相，他還不信哩。(小忄敝古問祗侯云)哥哥，恰才那進(jìn)去的，敢是包待制爺爺么？(祗侯云)則他是劉衙內(nèi)，你要問包待制還不曾來哩。(小忄敝古云)天那！我要告這劉衙內(nèi)，誰想正投在老虎口里，可不我死也！(正末扮包待制領(lǐng)張千上，云)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本貫金斗郡四望鄉(xiāng)老兒村人氏。官拜龍圖閣待制，正授南衙開封府尹之職。奉圣人的命，上五南采訪已回。須索到議事堂中，見眾公卿，走一遭去來。(張千云)想老相公為官，多早晚升廳？多早晚退衙？老相公試說一遍，與您孩兒聽咱。(正末唱)
【正宮】【端正好】自從那云滾滾卯時初，直至日淹淹的申牌后，剛則是無倒斷簿，領(lǐng)埋頭。更被那紫襕袍拘束的我難抬手。我把那為官事都參透。
【滾繡球】待不要錢呵，怕違了眾情；待等要錢呵，又不是咱本謀。只這月俸錢做咱每人情不彀。(張千云)老相公平日是個不避權(quán)豪勢要之人也。(正末唱)我和那權(quán)豪每結(jié)下些山海也似冤仇：曾把個魯齋郎斬市曹，曾把個葛監(jiān)軍下獄囚，剩吃了些眾人每毒咒。(張千云)老相公，如今雖然年老，志氣還在哩。(正末唱)到今日一筆都勾。從今后不干己事休開口，我則索會盡人間只點頭，倒大來優(yōu)游。
(云)可早來到議事堂門首也。張千，接下馬者。(小忄敝古云)我問人來說，這個便是包待制。(做跪叫科，云)冤屈也！爺爺與孩兒每做主咱。(正末云)兀那小的，你那里人氏？有甚么冤枉事？你實說來，老夫與你做主。(小忄敝古云)孩兒每陳州人氏，嫡親的父子二人。父親是張忄敝古。今有兩個官人，在陳州開倉糶米，欽定五兩銀子一石，他改做十兩一石。俺一家兒苦湊得十二兩銀子買米，他則秤的八兩。俺父親向前分辨去，他著那紫金錘一錘打死。孩兒要去聲冤告狀，盡道他是權(quán)豪勢要之家，人都近不的他。俺父親臨死之時，曾說道：“孩兒，等我命終，你直至京師尋著包待制爺爺那里告去?！蔽彝吨恋囊娏藸敔敚褪菗茉埔娙?，昏鏡重磨，須與孩兒每做主咱。(詩云)本待將衷情細(xì)數(shù)，奈哽咽吞聲莫吐；紫金錘打死親爺，委實是含冤受苦。(正末云)你且一壁有者。(小忄敝古扯正末科，云)爺爺不與孩兒做主，誰做主咱？(正末云)我知道了也。(三科了)(正末云)令人，報復(fù)去，道有包待制在于門首。(祗侯報云)有包待制來了也(范學(xué)士云)好好，包龍圖來了，快有請。(正末做見科)(韓魏公云)待制五南采訪初回，鞍馬上勞神也。(正末云)二位老丞相和學(xué)士治事不易。(劉衙內(nèi)云)老府尹遠(yuǎn)路風(fēng)塵。(正末云)衙內(nèi)恕罪。(衙內(nèi)背云)這老子怎么瞅我那一眼，敢是見那個告狀的人來？我則做不知道。(正末云)老夫上五南采訪回來，昨日見了圣人，今日特特的拜見二位老丞相和學(xué)士來。(范學(xué)士云)不知待制多大年紀(jì)為官？如今可多大年紀(jì)？請慢慢的說一遍，某等敬聽。(正末云)學(xué)士問老夫多大年紀(jì)為官，如今有多大年紀(jì)。學(xué)士不嫌絮煩，聽老夫慢慢的說來。(唱)
【倘秀才】我從那及第時三十五六，我如今做官到七十也那八九。豈不聞“人到中年萬事休”。我也曾觀唐漢，看春秋，都是俺為官的上手。
(范學(xué)士云)待制做許多年官也，歷事多矣。(呂夷簡云)待制為官，盡忠報國，激濁楊清。如今朝里朝外權(quán)豪勢要之家，聞待制大名，誰不驚懼。誠哉，所謂古之直臣也。(正末云)量老夫何足掛齒，想前朝有幾個賢臣，都皆屈死，似老夫這等粗直，終非保身之道。(范學(xué)士云)請待制試說一遍咱。(正末唱)
【滾繡球】有一個楚屈原在江上死，有一個關(guān)龍逢刀下休，有一個紂比干曾將心剖，有一個未央宮屈斬了韓侯。(呂夷簡云)待制，我想張良坐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輔佐高祖，定了天下。見韓信遭誅，彭越被醢，遂辭去侯爵愿從赤松子游，真有先見之明也。(正末唱)那張良呵若不是疾歸去，(韓魏公云)那越國范蠡，扁舟五湖，卻也不弱。(正末唱)那范蠡呵若不是暗奔走，這兩個都落不的完全尸首。我是個漏網(wǎng)魚，怎再敢吞鉤？不如及早歸山去，我則怕為官不到頭，枉了也干求。
(云)二位老丞相和學(xué)士，老夫年邁，不能為官。到來日見了圣人。就告致仕閑居也。(范學(xué)士云)待制，你差了也。如今朝中似待制這等清正的，能有幾人？況年紀(jì)尚未衰邁，正好為官，因何便告致仕那？(正末云)學(xué)士，老夫自有說的事。(劉衙內(nèi)云)老府尹說的是年紀(jì)老了，如今棄了官告致仕閑居，倒快活也。(范學(xué)士云)老相公有甚么事要說老夫聽咱？(正末唱)
【呆骨朵】老人有件事向君王陳奏，只說那權(quán)豪每是俺敵頭。(范學(xué)士云)那權(quán)豪的，老相公待要怎么？(正末唱)他便似打家的強賊。俺便似看家的惡狗。他待要些錢和物，怎當(dāng)?shù)倪@狗兒緊追逐。只愿俺今日死，明日亡，慣的他千自在，百自由。
(范學(xué)上云)待制，你且回私宅中去者。老夫在此，別有商議。(正末做辭科，云)二位老丞相和學(xué)士恕罪，老夫告回也。(做出門科)(小忄敝古在門首跪叫科，云)爺爺與孩兒做主咱！(正末云)我險些兒忘了這一件事。兀那小的，你先回去，我隨后便來也。(小忄敝古謝科，云)既然今日見了包待制，必然與我做主。他教我先回去，則今日不敢久停久住，便索先上陳州等他去來。(詩云)我今日得見龍圖，告父親屈死無辜，轉(zhuǎn)陳州等他來到，也把紫金錘打那囚徒。(下)(正末做回身再入科)(范學(xué)士云)待制去了，為何又回來也？(正末云)老夫欲要回去，聽的陳州一郡濫官污吏，甚是害民，不知老相公曾差甚么能事官員陳州去也不曾？(韓魏公云)學(xué)士先曾委了兩員官去了。(正末云)可是那兩員官去來？(范學(xué)士云)待制不知，自你上五南采訪去了。朝中一時乏人，差著劉衙內(nèi)的兒子劉得中，女婿楊金吾，到陳州糶米去，好久不見來回話哩。(正末云)見說陳州一郡官吏貪污，黎民頑魯，須再差一員去陳州考察官吏，安撫黎民，可不好也。(韓魏公云)待制不知，今日聚集俺多官，正為此事。(范學(xué)士云)奉圣人的命，著老夫再差一員清正的官去陳州，一來糶米，二來就勘斷這樁事。老夫想別人去，可也干不的事，就煩待制一行，意下如何？(正末云)老夫去不的。(呂夷簡云)待制去不的，可著誰去？(范學(xué)士云)待制堅意不肯去，劉衙內(nèi)，你讓待制這一遭。他若不去，你便去。(衙內(nèi)云)小官理會的。老府尹到陳州走一遭去，打甚么不緊？(正末云)既然衙內(nèi)著老夫去。我看衙內(nèi)的面皮。張千，準(zhǔn)備馬，便往陳州走一遭去來。(劉衙內(nèi)做驚科，背云)哎喲！若是這老子去呵，那兩個小的怎了也！(正末唱)
【脫布衫】我從來不劣方頭，恰便似火上澆油，我偏和那打勢力的官人每卯酉，謝大人向朝中保奏。
(劉衙內(nèi)云)我并不曾保奏你哩。(正末唱)
【小梁州】我一點心懷社稷愁，(云)張千，將馬來。(張千云)理會的。(正末唱)則今日便上陳州，既然心去意難留。他每都穿連透，我則怕關(guān)節(jié)兒枉生受。
(云)二位老丞相和學(xué)士聽者：老夫去則去，倘有權(quán)豪勢要之徒，難以處治，著老夫怎處？(范學(xué)士云)待制再也不必過慮，圣人的命，敕賜與你勢劍金牌，先斬后聞。請待制受了勢劍金牌，便往陳州去。(正末唱)
【幺篇】謝圣人肯把黎民救，這劍也，到陳州怎肯干休，敢著你吃一會家生人肉。哎！看那個無知禽獸，我只待先斬了逆臣頭。
(劉衙內(nèi)云)老府尹若到陳州，那兩個倉官，可是我家里小的，看我分上看覷咱。(正末做看劍，云)我知道，我這上頭看覷他。(做三科)(衙內(nèi)云)老府尹好沒面情，我兩次三番與你陪話，你看著這勢劍，說這上頭看覷他。你敢殺了我兩個小的？論官職我也不怕你，論家財我也受用似你。(正末云)我老夫怎比得你來。(唱)
【耍孩兒】你積趲的金銀過北斗，你指望待天長地久?？茨隳怯诩覟閲聢鲱^，出言語不識娘羞。我須是筆尖上掙□來的千鐘祿，你可甚劍鋒頭博換來的萬戶侯。(衙內(nèi)云)老府尹。我也不怕你。(正末唱)你那里休夸口，你雖是一人為害，我與那陳州百姓每分憂。
(劉衙內(nèi)云)老府尹，你不知這倉官也不好做。(正末云)倉官的弊病，老夫盡知。(衙內(nèi)云)你知道時，你說倉官的弊病咱。(正末呵)
【煞尾】河涯邊趲運下些糧，倉廒中囤塌下些籌，只要肥了你私囊，也不管民間瘦。(帶云)我如今到那里呵。(唱)敢著他收了蒲藍(lán)罷了斗。(同張千下)
(劉衙內(nèi)云)列位老相公，這樁事不好了。這老子到那里時，將俺這兩個小的肯干罷了也。(韓魏公云)衙內(nèi)，不妨事，你只與學(xué)士計較，老夫和呂丞相先回去也。(詩云)衙內(nèi)心中莫要慌，天章學(xué)士慢商量；(呂夷簡詩云)鳳凰飛上梧桐樹，自有傍人道短長。(同下)(范學(xué)士云)劉衙內(nèi)，你放心。老夫就到圣人根前說過，著你親身為使命告一紙文書，則赦活的不赦死的。包你沒事便了。(衙內(nèi)云)既如此，多謝了學(xué)士。
(范學(xué)士云)你跟著老夫見圣人走一遭去來。(詩云)莫愁包待制，先請赦書來；(劉衙內(nèi)詩云)全憑半張紙，救我一家災(zāi)。(同下)
第三折
(小衙內(nèi)同楊金吾上)(小衙內(nèi)詩云)日間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自家劉衙內(nèi)孩兒。俺二人自從到陳州開倉糶米，依著父親改了價錢，插上糠土，克落了許多錢鈔，到家怎用得了。這幾日只是吃酒耍子。聽知圣人差包待制來了。兄弟，這老兒不好惹，動不動先斬后聞。這一來，則怕我們露出馬腳來了。我們?nèi)缃袢ナ镩L亭，接老包走一遭去。(詩云)老包姓兒亻少，蕩他活的少；若是不容咱，我每則一跑。(同下)(張千背劍上)(正末騎馬做聽科)(張千云)自家張千的便是。我跟著這包待制大人，上五南路采訪回來，如今又與了勢劍金牌，往陳州糶米去。他在這后面，我可在前面，離的較遠(yuǎn)。你不知這位大人清廉正直，不愛民財，雖然錢物不要，你可吃些東西也好。他但是到的府州縣道，下馬升廳，那官人里老安排的東西，他看也不看。一日三頓，則吃那落解粥。你便老了吃不得，我是個后生家。我兩只腳伴著四個馬蹄子走，馬走五十里，我也跟著走五十里，馬走一百里，我也走一百里。我這一頓落解粥，走不到五里地面，早肚里饑了。我如今先在前面，到的那人家里，我則說，“我是跟包待制大人的，如今往陳州糶米去，我背著的是勢劍金牌，先斬后聞，你快些安排下馬飯我吃?！狈什蓦u兒，茶渾酒兒，我吃了那酒，吃了那肉，飽飽兒的了。休說五十里，我咬著牙直走二百里，則有多哩。嗨！我也是個傻弟子孩兒！又不曾吃個，怎么兩片口里劈溜撲刺的，猛可里包待制大人后面聽見，可怎了也！(正末云)張千，你說甚么哩？(張千做怕科，云)孩兒每不曾說甚么。(正末云)是甚么“肥草雞兒”？(張千云)爺，孩兒每不曾說甚么“肥草雞兒”。我才則走哩，遇著個人，我問他“陳州有多少路？”他說道“還早哩”。幾曾說甚么“肥草雞兒”？(正末云)是甚么茶渾酒兒？(張千云)爺，孩兒每不曾說甚么茶渾酒兒”。我走著哩，見一個人，問他“陳州那里去”？他說道線也似一條直路，你則故走。孩兒每不曾說甚么“茶渾酒兒”。(正末云)張千，是我老了，都差聽了也。我老人家也吃不的茶飯，則吃些稀粥湯兒。如今在前頭有的盡你吃，盡你用，我與你那一件厭飫的東西。(張千云)爺，可是甚么厭飫的東西？(正末云)你試猜咱。(張千云)爺說道“前頭有的盡你吃，盡你用”，又與我一件兒厭飫的東西。敢是苦茶兒？(正末云)不是。(張千云)蘿卜簡子兒？(正末云)不是。(張千云)哦，敢是落解粥兒？(正末云)也不是。(張千云)爺，都不是，可是甚么？(正末云)你脊梁上背著的是甚么？(張千云)背著的是劍。(正末云)我著你吃那一口劍。(張千怕科，云)爺，孩兒則吃些落解粥兒倒好。(正末云)張千，如今那普天下有司官吏，軍民百姓，聽的老夫私行，也有那歡喜的，也有那煩惱的。(張千云)爺不問，孩兒也不敢說。如今百姓每聽的包待制大人到陳州糶米去，那個不頂禮。都說“俺有做主的來了！這般歡喜，可是為何？(正末云)張千也，你那里知道，聽我說與你咱。(唱)
【南呂】【一枝花】如今那個差的民戶喜，也有那干請俸的官人每怨。急切里稱不了包某的心，百般的納不下帝王宣，我如今暮景衰年，鞍馬上實勞倦。如今那普天下人盡言道：“一個包龍圖暗暗的私行，唬得些官吏每兢兢打戰(zhàn)。”
【梁州第七】請俸祿五六的這萬貫，殺人到三二十年，隨京隨府隨州縣。自從俺仁君治世，老漢當(dāng)權(quán)，經(jīng)了這幾番刷卷，備細(xì)的究出根原。都只是莊農(nóng)每爭競桑田，弟兄每分另家緣。俺俺俺，宋朝中大小官員；他他他，剩與你財主每追徵了些利錢；您您您，怎知道窮百姓苦懨懨叫屈聲冤，如今的離陳州不遠(yuǎn)，便有人將咱相凌賤，你也則詐眼兒不看見；騎著馬，揣著牌，自向前，休得要擺袖揎拳。
(云)張千，離陳州近也，你轉(zhuǎn)著馬？揣著牌，先進(jìn)城去，不要作踐人家。(張千云)理會的。爺，我騎著馬去也。(正末云)張千，你轉(zhuǎn)來，我再分付你：我在后面，如有人欺負(fù)我，打我，你也不要來勸，緊記者。(張千云)理會的。(張千做去科)(正末云)張千，你轉(zhuǎn)來。(張千云)爺，有的說就馬上說了罷。(正末云)我分付的緊記者。(張千云)爺，我先進(jìn)城去也。(下)
(搽旦王粉蓮趕驢上，云)自家王粉蓮的便是。在這南關(guān)里狗腿灣兒住。不會別的營生買賣，全憑著賣笑求食。俺這此處有上司差兩個開倉糶米官人來，一個是楊金吾，一個是劉小衙內(nèi)。他兩個在俺家里使錢，我要一奉十，好生撒饅。他是權(quán)豪勢要，一應(yīng)閑雜人等，再也不敢上門來。俺家盡意的奉承他，他的金銀錢鈔可也都使盡俺家里。數(shù)日前將一個紫金錘當(dāng)在俺家，若是他沒錢取贖，等我打些釵兒戒指兒，可不受用。恰才幾個姊妹請我吃了幾杯酒，他兩個差人牽著個驢子來取我。三不知我騎上那驢子，忽然的叫了一聲，丟了個撅子，把我直跌下來，傷了我這楊柳細(xì)，好不疼哩。又沒個人扶我，自家掙得起來，驢子又走了，我趕不上，怎么得人來替我拿一拿住也好那！(正末云)這個婦人，不像個良人家的婦女。我如今且替他籠住那頭口兒，問他個詳細(xì)，看是怎么。(旦兒做見正末科，云)兀那個老兒，你與我拿住那驢兒者。(正末做拿住驢子科)(旦兒做謝科，云)多生受你老人家也。(正末云)姐姐，你是那里人家？(旦兒云)正是這個莊家老兒，他還不認(rèn)的我哩。我在狗腿灣兒里住。(正末云)你家里做甚么買賣？(旦兒云)老兒你試猜咱。(正末云)我是猜咱。(旦兒云)你猜。(正末云)莫不是油磨房？(旦兒云)不是。(正末云)解典庫？(旦兒云)不是。(正末云)賣布絹段匹？(旦兒云)也不是。(正末云)都不是，可是甚么買賣？(旦兒云)俺家里賣皮鵪鶉兒。老兒，你在那里住？(正末云)姐姐，老漢止有一個婆婆，早已亡過，孩兒又沒，隨處討些飯兒吃。(旦兒云)老兒，你跟我去，我也用的你著。你只在我家里有的好酒好肉，盡你吃哩。(正末云)好波，好波，我跟將姐姐去，那里使喚老漢？(旦兒云)好老兒，你跟我家去，我打扮你起來，與你做一領(lǐng)硬掙掙的上蓋，再與你做一頂新帽兒，一條茶褐絳兒，一對干凈涼皮靴兒，一張凳兒。你坐著在門首，與我家照管門戶，好不自在哩。(正末云)姐姐，如今你根前可有甚么人走動？姐姐，你是說與老漢聽咱。(旦兒云)老兒，別的郎君子弟，經(jīng)商客旅，都不打緊。我有兩個人，都是倉官，又有權(quán)勢，又有錢鈔，他老子在京師現(xiàn)做著大大的官。他在這里糶米，是十兩一石的好價錢，斗又是八升的小斗，秤是加三大秤。盡有東西，我并不曾要他的。(正末云)姐姐不曾要他錢，也曾要他些東西么？(旦兒云)老兒，他不曾與我甚么錢，他則與了我個紫金錘，你若見了，就唬殺你。(正末云)老漢活偌大年紀(jì)，幾曾看見甚么紫金錘？姐姐若與我見一見兒消災(zāi)滅罪，可也好么？(旦兒云)老兒，你若見了好消災(zāi)滅罪。你跟我家去來，我與你看。(正末云)我跟姐姐去。(旦兒云)老兒，你吃飯也不曾？(正末云)我不曾吃飯哩(旦兒云)老兒，你跟將我去來，只在那前面，他兩個安排酒席等我哩。到的那里，酒肉盡你吃。扶我上驢兒去。(正末做扶旦兒上驢子科)(正末背云)普天下誰不知個包待制，正授南衙開封府尹之職，今日到這陳州，倒與這婦人籠驢也，可笑哩。(唱)
【牧羊關(guān)】當(dāng)日離豹尾班多時分，今日在狗腿灣行近遠(yuǎn)，避甚的馬后驢前。我則怕按察司迎著，御史臺撞見。本是個顯要龍圖職，怎伴著煙月鬼狐纏?？刹幌确噶藗€風(fēng)流罪，落的價葫蘆提罷俸錢。
(旦兒云)老兒，你跟將我去來，我把紫金錘與你看者。(正末云)好，好，我跟將姐姐去，則與老漢紫金錘看一看，消災(zāi)滅罪咱。(唱)
【隔尾】聽說罷氣的我心頭顫，好著我半晌家氣堵住口內(nèi)言。直將那倉庫里皇糧痛作踐。他便也不憐，我須為百姓每可憐，似肥漢相博，我著他只落的一聲兒喘，(同旦兒下)
(小衙內(nèi)、楊金吾領(lǐng)斗子上)(小衙內(nèi)詩云)兩眼梭梭跳，必定悔氣到。若有清官來，一準(zhǔn)屋梁吊。俺兩個在此接待老包，不知怎么，則是眼跳。才則喝了幾碗投腦酒，壓一壓膽，慢慢的等他。(正末同旦兒上，正末云)姐姐，兀的不是接官廳？我這里等著姐姐。(旦兒云)來到這接官廳，老兒，你扶下我這驢兒來。你則在這里等著我，我如今到了里面，我將些酒肉來與你吃。你則與我?guī)е@驢兒者。(做見小衙內(nèi)、楊金吾科)(小衙內(nèi)笑科，云)姐姐，你來了也。(楊金吾云)我的乖，你偌遠(yuǎn)的到這里來。(旦兒云)該殺的短命，你怎么不來接我？一路上把我掉下驢來，險不跌殺了我。那驢子又走了，早是撞見個老兒，與我籠著驢子。嗨！我爭些兒可忘了。那老兒他還不曾吃飯，先與他些酒肉吃咱。(楊金吾云)兀那斗子，與我拿些酒肉與那牽驢的老兒吃。(大斗子做拿酒肉與正末科，云)兀那牽驢的老兒，你來，與你些酒肉吃。(正末云)說與你那倉官去，這酒肉我不吃，都與這驢子吃了。
(大斗子做怒科，云)口退！這個村老子好無禮。(做見小衙內(nèi)科，云)官人，恰才拿將酒肉賞那牽驢的老兒，那老兒一些不吃，都請了這驢兒也。(小衙內(nèi)云)斗子，你與我將那老兒吊在那槐樹上，等我接了老包，慢慢地打他。(大斗子云)理會的。(做吊起正末科)(正末唱)
【哭皇天】那劉衙內(nèi)把孩兒薦，范學(xué)士怎也就將敕命宣？只今個賊倉官享富貴，全不管窮百姓受熬煎，一刬的在青樓纏戀。那廝每不依欽定，私自加添，盜糶了倉米，干沒了官錢，都送與潑煙花、潑煙花王粉蓮。早被俺親身兒撞見，可便肯將他來輕輕的放免。
【烏夜啼】為頭兒先吃俺開荒劍，則他那性命不在皇天。劉衙內(nèi)也?？稍跎倚蟹奖悖窟@公事體察完全，不是流傳。那怕你天章學(xué)士有夤緣，就待乞天恩走上金鑾殿，只我個包龍圖元鐵面，但少不得著您名登紫禁，身喪黃泉。
(張千云)受人之托，必當(dāng)終人之事。大人的分付，著我先進(jìn)城去，尋那楊金吾、劉衙內(nèi)。直到倉里尋他，尋不著一個。如今大人也不知在那里，我且到這接官廳試看咱。(做看見小衙內(nèi)、楊金吾科，云)我正要尋他兩個，原來都在這里吃酒。我過去唬他一唬，吃他幾鐘酒，討些草鞋錢兒(見科，云)好也！你還在這里吃酒哩！如今包待制爺要來拿你兩個，有的話都在我肚里。(小衙內(nèi)云)哥，你怎生方便，救我一救，我打酒請你。(張千云)你兩個真傻廝，豈不曉得求灶頭不如求灶尾？(小衙內(nèi)云)哥說的是。(張千云)你家的事，我滿耳朵兒都打聽著。你則放心，我與你周旋便了。包待制是些的包待制，我是立的包待制，都在我身上。(正走云)你好個立的包待制張千也！(唱)
【牧羊關(guān)】這廝馬頭前無多說，今日在驛亭中夸大言，信人生不可無權(quán)。哎！則你個祗侯王喬詐仙也那得仙。(張千奠酒科，云)我若不救你兩個呵，這酒就是我的命。(做見正末怕科，云)兀的不唬殺我也！(正末云唱)唬的來面色如金紙，手腳似風(fēng)顛。老鼠終無膽，獼猴怎坐禪？
(張千云)您兩個傻廝，到陳州來糶米，本是欽定的五兩官價，怎么改做十兩？那張忄敝古道了幾句，怎么就將他打死了？又要買酒請張千吃，又擅吊了牽驢子的老兒。如今包待制私行，從東門進(jìn)城也，你還不去迎接哩。(小衙內(nèi)云)怎了？怎了？既是包待制進(jìn)了城，咱兩個便迎接去來。(同楊金吾、斗子下)(張千做解正末科)(旦兒云)他兩個都走了也，我也家去。兀那老兒，你將我那驢兒來。(張千罵旦兒科，云)賊弟子，你死也，還要老爺替你牽驢兒哩。(正末云)口退！休言語。姐姐，我扶上你驢兒去。(正末做扶旦兒上驢科)(旦兒云)老兒，生受你。你若忙便罷，你若得那閑時，到我家來看紫金錘咱。(下)(正末云)這害民賊好大膽也呵。(唱)
【黃鐘煞尾】不憂君怨和民怨，只愛花錢共酒錢。今日個家破人亡立時見，我將你這害民的賊鷹鹯。一個個拿到前，勢劍上性命捐。莫怪咱個矜憐，你只問王家的那潑賤，也不該著我籠驢兒步行了偌地遠(yuǎn)。(同張千下)
第四折
(凈扮州官同外郎上)(州官詩云)我做個州官不歹，斷事處搖搖擺擺。只好吃兩件東西，酒煮的團(tuán)魚螃蟹。小官姓寥名花，叨任陳州知州之職。今日包待制大人升廳坐衙，外郎，你與我將各項文卷打點停當(dāng)，等僉押者。(外郎云)你與我這文卷，教我打點停當(dāng)，我又不識字，我那里曉的！(州官云)好打這廝，你不識字，可怎么做外郎那？(外郎云)你不知道，我是雇將來的，頂缸外郎。(州官云)唗！快把公案打掃的干凈，大人敢待來也。(張千排衙上，云)喏！在衙人馬平安。(正末上，云)老夫包拯。因為陳州一郡濫官污吏，損害黎民。奉圣人的命，著老夫考察官吏，安撫黎民，非輕易也呵。(唱)
【雙調(diào)】【新水令】叩金鑾親奉帝王差，到陳州與民除害。威名連地震，殺氣和霜來。手執(zhí)升勢劍令牌，哎！你個劉衙內(nèi)且休怪。
(云)張千，將那劉得中一行人都與我拿將過來。(張千云)理會的。(做拿劉衙內(nèi)、楊金吾并二斗子跪見科，云)當(dāng)面。(正末云)您知罪么？(小衙內(nèi)云)俺不知罪。(正末云)兀那廝，欽定的米價是多少銀子糶一石來？(小衙內(nèi)云)父親說道欽定的價是十兩一石。(正末云)欽定的價元是五兩一石，你私自改做十兩，又使八升小斗，加三大秤，你怎做的不知罪那？(唱)
【駐馬聽】你只要錢財，全不顧百姓每貧窮，一味的刻。今遭杻械，也是你五行福謝做了半生災(zāi)。只見他向前呵，如上嚇魂臺，往后呵，似入東洋海。投至的分尸在市街，我著你一靈兒先飛在青霄外。
(云)張千，南關(guān)去拿將那王粉蓮，就連著紫金錘一齊解來。(張千云)理會的。(做拿王粉蓮跪科，云)王粉蓮當(dāng)面。(正末云)兀那王粉蓮，你認(rèn)的我么？(王粉蓮云)我不認(rèn)的你。(正末唱)
【雁兒落】難道你王粉頭直恁呆，偏不知包待制多謀策。你道是接倉官有大錢，怎么的見府尹無嬌態(tài)？
(云)兀那王粉蓮，這金錘是誰與你來？(王粉蓮云)是楊金吾與我來。(正末云)張千，選大棒子將王粉蓮去裩，決打三十者。(打科)(正末云)打了搶出去。(搶出科)(王粉蓮下)(正末云)張千，將楊金吾采上前來。(做采楊全吾上科)(正末云)這金錘上有御書圖號，你怎生與了王粉蓮？(楊金吾云)大人可憐見，我不曾與他，我則當(dāng)?shù)膸讉€燒餅兒吃哩。(正末云)張千，先拿出楊金吾去在市曹中梟首報來。(張千云)理會的。(正末唱)
【得勝令】呀，你只待錢眼水狠差排，今日個刀口上送尸骸。你犯了蕭何律，難寬縱；便自有蒯通謀，怎救解。你死也休捱，則俺那勢劍如風(fēng)快；你死也應(yīng)該，誰著你金錘當(dāng)酒來。
(張千拿楊金吾殺科)(正末云)張千，拿過那小忄敝古來。(張千云)小忄敝古當(dāng)面。(做拿小忄敝古跪科)(正末云)兀那廝，你父親被那個打死了？(小忄敝古云)是這小衙內(nèi)把紫金錘打死我父親來。(正末云)張千，拿過劉得中來，就著小忄敝古也將那金錘將這廝打死者。(張千云)理會的。(正末唱)
【沽美酒】小衙內(nèi)做事歹，小忄敝古且寧奈，也是他自結(jié)下冤仇怎得開。非咱忒煞，須償還你這親爺債。
【太平令】從來個人命事關(guān)連天大，怎容他殺生靈似虎如豺。紫金錘依然還在，也將來敲他腦袋。登時間肉拆血灑，受這般罪責(zé)，呀，才平定陳州一帶。
(小忄敝古做打衙內(nèi)科)(正末云)張千，打死了么？(張千云)打死了也。(正末云)張千，與我拿下小忄敝古者。(張千云)理會的。(張千做拿小忄敝古科)(外扮劉衙內(nèi)赍赦書慌上，詩云)心忙來路遠(yuǎn)，事急出家門。小官劉衙內(nèi)是也。我圣人根前說過，告了一紙赦書，則赦活的不赦死的，星夜到陳州救我兩個孩兒。左右，留人者，有赦書在此，則赦活的，不赦死的。(正末云)張千，死了的是誰？(張千云)死了的是楊金吾、小衙內(nèi)。(正末云)活的是誰？(張千云)是小忄敝古。(劉衙內(nèi)云)呸！恰好赦別人也。(正末云)張千，放了小忄敝古者。(唱)
【殿前歡】猛聽的叫赦書來，不由我不臨風(fēng)回首笑咍咍。想他父子每倚勢挾權(quán)大，到今日也運蹇時衰。他指望著赦來時有處裁，怎知道赦未來，先殺壞，這一番顛倒把別人貸。也非是他人謀不善，總見的個天理明白。
(云)張千，將劉衙內(nèi)拿下者，聽老夫下斷。(詞云)為陳州亢旱不收，窮百姓四散飄流。劉衙內(nèi)原非令器，楊金吾更是油頭。奉敕旨陳州糶米，改官價擅自征收。紫金錘屈打良善，聲冤處地慘天愁。范學(xué)士豈容奸蠹，奏君王不赦亡囚。今日個從公勘問，遣小忄敝手報親仇。方才見無私王法，留傳與萬古千秋。
題目 范天章政府差官
正名 包待制陳州糶米
(沖末扮范學(xué)士領(lǐng)祗候上，詩云)博覽群書貫九經(jīng)，鳳凰池上顯崢嶸。殿前曾獻(xiàn)升平策，獨占鰲頭第一名。老夫姓范名仲淹，字希文。祖貫汾州人氏。自幼習(xí)儒，精通經(jīng)史，一舉進(jìn)士及第。隨朝數(shù)十載。謝圣恩可憐，官拜戶部尚書，加授天章閣大學(xué)士之職。今有陳州官員申上文書來，說陳州亢旱三年，六料不收，黎民苦楚，幾至相食。是老夫入朝奏過。奉圣人的命，著老夫到中書省召集公卿商議，差兩員清廉的官，直至陳州開倉糶米，欽定五兩白銀一石細(xì)米。老夫早間已曾遣人，將眾公卿都請過了。令人，你在門外覷者，看有那一位老爺下馬，便來報咱知道。(祗候云)理會的。(外扮韓魏公上，云)老夫姓韓名琦，字稚圭，乃相州人也。自嘉祐中，某方二十一歲，舉送土及第。當(dāng)有太史官奏曰“日下五色云觀”。是以朝廷將老夫重任，官拜平章政事，加封魏國公。今日早朝而回，正在私宅中少坐，有范學(xué)土令人來請，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可早來到也。令人，報復(fù)去，道有韓魏公在于門首。(祗候做報科，云)報的相公得知，有韓魏公來了也。(范學(xué)士云)道有請。(見科)(范學(xué)士云)老丞相請坐。(韓魏公云)學(xué)士請老夫來，有何公事？(范學(xué)士云)老丞相等眾大人來了時，有事商量。令人，門首再覷者。(祗候云)理會的。(外扮呂夷簡上，云)老夫姓呂，名夷簡。自登甲第以來，累蒙遷用，謝圣恩可憐，官拜中書同平章事之職。今早有范天章學(xué)士，令人來請，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稍鐏淼揭?。令人，報復(fù)去，道有呂夷簡下馬也。(祗候報科，云)報的相公得知，有呂平章來了也。(范學(xué)士云)道有請。(見科)(呂夷簡云)呀，老丞相先在此了。學(xué)士今日請小官來，有何事商議？(范學(xué)士云)老丞相請坐，待眾大人來全了呵，有事計議。(凈扮劉衙內(nèi)上，詩云)花花太歲為第一，浪子喪門世無對。聞著名兒腦也疼，則我是有權(quán)有勢劉衙內(nèi)。小官劉衙內(nèi)是也。我是那權(quán)豪勢要之家，累代簪纓之子。打死人不要償命，如同房檐上揭一個瓦。我正在私宅中閑坐，有范天章學(xué)士令人來請，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說話中間，可早來到也。令人，報復(fù)去，說小官來了也。(祗候報科，云)報的相公得知，有劉衙內(nèi)在于門首。(范學(xué)士云)道有請。(見科)(劉衙內(nèi)云)眾老丞相都在此。學(xué)士，喚俺眾官人每來，有何事商議？(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請坐，小官請眾位大人，別無甚事。今有陳州官員申將文書來，說陳州亢旱不收，黎民苦楚。老夫入朝奏過，奉圣人的命，著差兩員清廉的官，直至陳州開倉糶米。欽定五兩白銀一石細(xì)米。老夫請眾大人來商議，可著誰人去陳州為倉官糶米者？(韓直魏公云)學(xué)士，此乃國家緊急濟(jì)民之事，須選那清忠廉干之人，方才去的。(呂夷簡云)老丞相道的極是。(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你可如何主意？(劉衙內(nèi)云)眾大人在上。據(jù)小官舉兩個最是清忠廉干的人，就是小官家中兩個孩兒。一個是女婿楊金吾，一個是小衙內(nèi)劉得中。著他兩個去，并無疏失。大人意下如何？(范學(xué)士云)老丞相，衙內(nèi)保舉他兩個孩兒，一個是小衙內(nèi)，一個是女婿楊金吾，到陳州糶米去。老夫不曾見衙內(nèi)那兩個孩兒，就煩你喚將那兩個來，老夫試看咱。(劉衙內(nèi)云)令人，與我喚將兩個孩兒來者。(祗候云)理會的。兩個舍人安在？(凈扮小衙內(nèi)、丑扮楊金吾上)(小衙內(nèi)詩云)湛湛青天則俺識，三十六丈零七尺；踏著梯子打一看，原來是塊青白石。俺是劉衙內(nèi)的孩兒，叫做劉得中；這個是我妹夫楊金吾。俺兩個全仗俺父親的虎威，拿粗挾細(xì)，揣歪捏怪，幫閑鉆懶，放刁撒潑，那一個不知我的名兒！見了人家的好玩器好古董，不論金銀寶貝，但是值錢的，我和俺父親的性兒一般，就白拿白要，白搶白奪。若不與我呵，就踢就打，就撏毛，一交別番倒，剁上幾腳。揀著好東西揣著就跑，隨他在那衙門內(nèi)興詞告狀。我若怕他，我就是癩蝦蟆養(yǎng)的。今有父親呼喚，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楊金吾云)哥哥，今日父親呼喚，要著俺兩個那里辦事去？管請就做下了?？稍鐏淼揭?。令人，報復(fù)去，道有我劉大公子同妹夫楊金吾下馬也。(祗候報科，云)報的相公得知，有二位舍人來了也。(范學(xué)士云)著他過來。(祗候云)著過去。(小衙內(nèi)同楊金吾做見科，云)父親喚我二人來有何事？(劉衙內(nèi)云)您兩個來了也，把體面見眾大人去咱。(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這兩個便是你的孩兒？老夫看了這兩個模樣動靜，敢不中去么？(劉衙內(nèi)云)眾大人和學(xué)士聽我說，難道我的孩兒我不知道。小官保舉的這兩個孩兒，清忠廉干，可以糶米去的。(韓魏公云)學(xué)士，這兩個定去不的。(劉衙內(nèi)云)老丞相，豈不聞“知子莫若父”，他兩個去的。(呂夷簡云)此事只憑天章學(xué)士主張。(劉衙內(nèi)云)學(xué)士，小官就立下一紙保狀，保我這兩個孩兒糶米去。若有差遲，連著小官坐罪便了。(范學(xué)士云)既然衙內(nèi)保舉，您二人望闕跪者。聽圣人的命，因為陳州亢旱不收，黎民苦楚，差您二人去陳州開倉糶米，飲定五兩白銀一石細(xì)米。則要你奉公守法，束杖理民。今日是吉日良辰，便索長行。望闕謝了天恩者。(小衙內(nèi)同楊金吾做拜科，云)多謝了眾位大老爺抬舉！我這一去冰清玉潔，干事回還，管著你們喝采也。(做出門科)(劉衙內(nèi)背云)孩兒也，您近前來。論咱的官位可也勾了，止有家財略略少些。如今你兩個到陳州去，因公干私，將那學(xué)士定下的官價，五兩白銀一石細(xì)米，私下改做十兩銀子一石，米里面再插上些泥土糠秕，則還他個數(shù)兒罷。斗是八升的斗，秤是加三的秤，隨他有甚么議論到學(xué)士根前，現(xiàn)放著我哩。你兩個放心的去。(小衙內(nèi)云)父親，我兩個知道，你何須說，我還比你乖哩。則一件，假似那陳州百姓每不伏我呵，我可怎么整治他？(劉衙內(nèi)云)孩兒，你也說的是，我再和學(xué)士說去。(做見學(xué)士科，云)學(xué)士，則一件兩個孩兒陳州糶米去。那里百姓刁頑，假若不伏我這兩個孩兒，卻怎生整治他？(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投至你說時，老夫先在圣人根前奏過了也。若陳州百姓刁頑呵，有敕賜紫金錘，打死勿論。令人快捧過來。衙內(nèi)，兀的便是紫金錘，你將去交付那個孩兒，著他小心在意者。(小衙內(nèi)云)則今日領(lǐng)著大人的言語，便往陳州開倉，走一遭去來。(詩云)議定五兩糶一石，改做十兩落他些，父親保舉無差謬，則我兩人原是惡贓皮。(同楊金吾下)(劉衙內(nèi)云)學(xué)士，兩個孩兒去了也。(范學(xué)士云)劉衙內(nèi)，你兩個孩兒去了也。(唱)
【仙呂】【賞花時】只為那連歲災(zāi)荒料不收，致使的一郡蒼生強半流，因此上糶米去陳州。你將著孩兒保奏，不知他可也分得帝王憂？
(云)令人，將馬來，老夫回圣人的話去也。(同劉下)(韓魏公云)老丞相，看這兩個到的陳州，那里是濟(jì)民，必然害民去也。異日若本州具奏將來。老夫另有個主意。(呂夷簡云)全仗老丞相為國救民。
(韓魏公云)范學(xué)士已入朝回圣人的話去了，咱和你且歸私宅中去來。(詩云)賑濟(jì)饑荒事不輕，須憑廉干救蒼生。(呂夷簡詩云)他時若有風(fēng)聞入，我和你一一還當(dāng)奏圣明。(同下)
第一折
(小衙內(nèi)同楊金吾引左右捧紫金錘上，詩云)我做衙內(nèi)真?zhèn)€俏，不依公道則愛鈔，有朝事發(fā)丟下頭，拼著帖個大膏藥。小官劉衙內(nèi)的孩兒小衙內(nèi)，同著這妹夫楊金吾兩個，來到這陳州開倉糶米。父親的言語，著俺二人糶米，本是五兩銀子一石，改做十兩銀子一石；斗里插上泥土糠秕，則還他個數(shù)兒；斗是八升小斗，秤是加三大秤。如若百姓們不服，可也不怕，放著有那欽賜的紫金錘哩。左右，與我喚將斗子來者。(左右云)本處斗子安在？(二丑斗子上，詩云)我做斗子十多羅，覓些倉米養(yǎng)老婆，也非成擔(dān)偷將去，只在斛里打雞窩，俺兩個是本處倉里的斗子。上司見我們本分老實，一顆米也不愛，所以積年只用俺兩個。如今新除將兩個倉官來。說道十分利害，不知叫我們做甚么？須索見他走一遭去。(做見科，云)相公，喚小人有何事？(小衙內(nèi)云)你是斗子，我分付你：現(xiàn)有欽定價，是十兩銀子一石米，這個數(shù)內(nèi)我們再克落一毫不得的；只除非把那斗秤私下?lián)Q過了，斗是八升的小斗，秤是加三的大秤。我若得多的，你也得少的，我和你四六家分。(大斗子云)理會的。正是這等，大人也總成俺兩個斗子，圖一個小富貴。如今開了這倉，看有甚么人來。(雜扮糴米百姓三人同上，云)我每是這陳州的百姓，因為我這里亢旱了三年，六料不收，俺這百姓每好生的艱難。幸的天恩，特地差兩員官來這里開倉賣米。聽的上司說道，欽定米價是五兩白銀糶一石細(xì)米，如今又改做了十兩一石，米里又插上泥土糠秕；出的是八升的小斗，入的又是加三的大秤。我們明知這個買賣難和他做，只是除了倉米又沒處糴米，教我們怎生餓得過！沒奈何，只得各家湊了些銀子，且買些米去救命。可早來到了也。(大斗子云)你是那里的百姓？(百姓云)我每是這陳州百姓，特來買米的。(小衙內(nèi)云)你兩個仔細(xì)看銀子，別樣假的也還好看，單要防那“四堵墻”，休要著他哄了。(二斗子云)兀那百姓，你湊了多少銀子來糴米？(百姓云)我眾人則湊得二十兩銀子。(大斗子云)拿來上天平彈著。少少少，你這銀子則十四兩。(百姓云)我這銀子還重著五錢哩。(小衙內(nèi)云)這百姓每刁潑，拿那金錘來打他娘。(百姓云)老爺不要打，我每再添上些便了。(大斗子云)你趁早兒添上，我要和官四六家分哩。(百姓做添銀科，云)又添上這六兩。(二斗子云)這也還少些兒，將就他罷。(小衙內(nèi)云)既然銀子足了，打與他米去。(二斗子云)一斛，兩斛，三斛，四斛。(小衙內(nèi)云)休要量滿了，把斛放趄著，打些雞窩兒與他。(大斗子云)小人知道，手里趕著哩。(百姓云)這米則有一石六斗，內(nèi)中又有泥土糠皮，舂將來則勾一石多米。罷罷罷，也是俺這百姓的命該受這般磨滅。正是醫(yī)的眼前瘡，剜卻心頭肉。(同下)(正末扮張忄敝古同孩兒小忄敝古上，詩云)窮民百補破衣裳，污吏春衫拂地長；稼穡不知誰壞卻，可教風(fēng)雨損農(nóng)桑。老漢陳州人氏，姓張，人見我性兒不好，都喚我做張忄敝古。我有個孩兒張仁。為因這陳州缺少米糧，近日差的兩個倉官來。傳聞欽定的價是五兩白銀一石細(xì)米，著賬濟(jì)俺一郡百姓；如今兩八倉官改做十兩銀子一石細(xì)米，又使八升小斗，加三大秤。莊院里攢零合整，收拾的這幾兩銀子糴米，走一遭去來。(小忄敝古云)父親，則一件，你平日間是個性兒古忄敝的人，倘若到的那買米處，你休言語則便了也。(正末云)這是朝廷救民的德意，他假公濟(jì)私，我怎肯和他干罷了也呵！(唱)
【仙呂】【點絳唇】則這官吏知情，外合里應(yīng)，將窮民并。點紙連名，我可便直告到中書省。
(小忄敝古云)父親，咱遇著這等官府也說些甚么！(正末唱)
【混江龍】做的個上梁不正，只待要損人利己惹人憎。他若是將叫刁蹬，休道我不敢掀騰。柔軟莫過溪澗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聲。他也故違了皇宣命，都是些吃倉廒的鼠耗，咂膿血的蒼蠅。
(云)可早來到也。(做見斗子科)(大斗子云)兀那老子，你來糴米，將銀子來我秤。(正末做遞銀子科，云)兀的不是銀子。(大斗子做秤銀子科，云)兀那老的，你這銀子則八兩。(正末云)十二兩銀子，則秤的八兩，怎么少偌多？(小忄敝古云)哥，我這銀子是十二兩來，怎么則秤八兩？你也放些心平著。(二斗子云)這廝放屁！秤上現(xiàn)秤八兩，我吃了你一塊兒那？(正末云)嗨，本是十二兩銀子，怎么秤做八兩？(唱)
【油葫蘆】則這攢典哥哥休強挺，你可敢教我親自秤？(大斗子云)這老的好無分曉，你的銀子本少，我怎好多秤了你的？只頭上有天哩。(正末唱)今世人那個不聰明，我這里轉(zhuǎn)一轉(zhuǎn)，如上思鄉(xiāng)嶺；我這里步一步，似入琉璃井。(大斗子云)則這般秤，八兩也還低哩。(正末唱)秤銀子秤得高，(做量米科)(二斗子云)我量與你米，打個雞窩，再?了些。(小忄敝古云)父親，他那邊又?了些米去了。(正末唱)哎！量米又量的不平。元來是八升口叚小斗兒加三秤。只俺這銀子短二兩，怎不和他爭？
(大斗子云)我這兩個開倉的官，清耿耿不受民財，干剝剝則要生鈔，與民做主哩。(正末云)你這官人是甚么官人？(二斗子云)你不認(rèn)的，那兩個便是倉官。(正末唱)
【天下樂】你比那開封府包龍圖少四星。(大斗子云)兀那老子休要胡說，他兩個是權(quán)豪勢要的人，休要惹他。(正末唱)賣弄你那官清法正行，多要些也不到的擔(dān)罪名。(二斗子云)這米還尖，再抓了些者。(小忄敝古云)父親，他又□了些去了。(正末唱)這壁廂去了半斗，那壁廂□了幾升，做的一個輕人來還自輕。
(二斗子云)你掙著口袋，我量與你么。(正末云)你怎么量米哩？俺不是私自來糴米的。(大斗子云)你不是私自來糴米，我也是奉官差，不是私自來糶米的。(正末唱)
【金盞兒】你道你奉官行，我道你奉私行。俺看承的一合米關(guān)著八九個人的命，又不比山麋野鹿眾人爭。你正是餓狼口里奪脆骨，乞兒碗底覓殘羹。我能可折升不折斗，你怎也圖利不圖名？
(大斗子云)這老子也無分曉，你怎么罵倉官？我告訴他去來。(大斗子做稟科)(小衙內(nèi)云)你兩個斗子，有甚么話說？(大斗子云)告的相公得知，一個老子來糴米，他的銀子又少，他倒罵相公哩。(小衙內(nèi)云)拿過那老子來。(正末做見科)(小衙內(nèi)云)你這個虎刺孩作死也！你的銀子又少，怎敢罵我？(正末云)你這兩個害民的賊，于民有損，為國無益。(大斗子云)相公，你看小人不說謊，他是罵你來么？(小衙內(nèi)云)這老匹夫無禮，將紫金錘來打那老匹夫。(做打正末科)(小忄敝古做拴頭科，云)父親精細(xì)者！我說甚么來？我著你休言語，你吃了這一金錘。父親，眼見的無那活的人也！(楊金吾云)打的還輕，依著我性，則一下打出腦漿來，且著他包不成網(wǎng)兒。(正末做漸醒科)(唱)
【村里迓鼓】只見他金錘落處，恰便似轟雷著頂，打的來滿身血迸，教我呵怎生扎掙。也不知打著的是脊梁，是腦袋，是肩井；但覺的刺牙般酸，剜心般痛，剔骨般疼。哎喲，天那！兀的不送了我也這條老命！
(云)我來買米，如何打我，(小衙內(nèi)云)把你那性命則當(dāng)根草，打甚么不緊！是我打你來，隨你那里告我去。(小忄敝古云)父親也，似此怎了？(正末唱)
【元和令】則俺個糴米的有甚罪名？和你這糶米的也不干凈。(小衙內(nèi)云)是我打你來，沒事沒事，由你在那里告我。(正末唱)現(xiàn)放著徒流笞杖，做不嚴(yán)刑。卻不道家家門外千丈坑，則他這得填平處且填平，你可也被人推更不輕。
(楊金吾云)俺兩個清似水，白如面，在朝文武，誰不稱贊我的。(正末唱)
【上馬嬌】哎，你個蘿卜精，頭上青(小衙內(nèi)云)看起來我是野菜，你怎么罵我做蘿卜精？(正末唱)坐著個愛鈔的壽官廳，面糊盆里專磨鏡。(楊金吾云)俺兩個至一清廉有名的。(正末唱)哎，還道你清。清賽玉壺冰。
(小衙內(nèi)云)怕不是皆因我二人至清，滿朝中臣宰舉保將我來的。(正末唱)
【勝葫蘆】都只待遙指空中雁做羹，那個肯為朝廷。(楊金吾云)你那老匹夫，把朝廷來壓我哩。我不怕，我不怕。(正末唱)有一日受法餐刀正典刑，恁時節(jié)，錢財使罄。人亡家家破，方悔道不廉能。
(小衙內(nèi)云)我見了那窮漢似眼中疔，肉中刺，我要害他，只當(dāng)捏爛柿一般，值個甚的。(正末云)噤聲！(唱)
【后庭花】你道窮民是眼內(nèi)疔，佳人是頦下癭。(帶云)難道你家沒王法的？(唱)便容你酒肉攤場吃，誰許你金銀上秤秤？(云)孩兒，你也與我告去。(小忄敝古云)父親。你看他這般權(quán)勢，只怕告他不得么。(正末唱)兒也你快去告，不須驚。(小忄敝古云)父親要告他，指誰做證見？(正末唱)只指著紫金錘專為照證。(小忄敝古云)父親，證見便有了，卻往那里告他去？(正末唱)投詞院直至省，將冤屈叫幾聲，訴出咱這實情，怕沒有公與卿，必然的要準(zhǔn)行。(小忄敝古云)若是不準(zhǔn)，再往那里告他？(正末唱)任從他賊丑生，百般家著智能。遍衙門告不成。也還要上登聞將怨鼓鳴。
【青哥兒】雖然是輸贏輸贏無定，也須知報應(yīng)報應(yīng)分明。難道紫金錘就好活打殺人性命？我便死在幽冥，決不忘情，待告神靈，拿到階庭，取下詔承，償俺殘生，苦恨才平。若不沙則我這雙兒鶻鸰也似眼中睛，應(yīng)不瞑。
(云)孩兒，眼見得我死了也，你與我告去。(小忄敝古云)您孩兒知道。(正末云)這兩個害民的賊，請了官家大俸大祿，不曾與天子分憂，倒來苦害俺這里百姓。天那！(唱)
【賺煞尾】做官的要了錢便糊突，不要錢方清正。多似你這貪污的，枉把皇家祿清。(帶云)你這害民的賊，也想一想差你開倉糶米，是為著何來？(唱)兀的賑濟(jì)饑荒你也該自省，怎倒將我一錘兒打壞天靈？(小忄敝古云)父親，我?guī)讜r告去？(正末唱)則今日便登程，直到王京，常言道“廝殺無如父子兵”。揀一個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告整，和那害民的賊徒折證。(小忄敝古云)父親。可是那一位大衙門告他去？(正末嘆云)若要與我陳州百姓除了這害呵。(唱)則除是包龍圖那個鐵面沒人情。(下)
(小忄敝古哭科，云)父親亡逝已過，更待干罷。我料著陳州近不的他，我如今直至京師，揀那大大的衙門里告他去。(詩云)盡說開倉為救荒，反教老父一身亡。此生不是空桑出。不報冤仇不姓張。(下)(小衙內(nèi)云)斗子，那老子要告俺去。我算著就告到京師，放著我老子在哩。況那范學(xué)士是我老子的好朋友，休說打死一個，就打死十個，也則當(dāng)五雙。俺兩個別無甚事，都去狗腿灣王粉頭家里喝酒去來。一了說，倉廒府庫，抹著便富，王粉頭家。不誤主顧。(下)
第二折
(范學(xué)士領(lǐng)祗侯上，云)老夫范仲淹。自從劉衙內(nèi)保舉他兩個孩兒去陳州開倉糶米，誰想那兩個到的陳州，貪贓壞法，飲酒非為。奉圣人的命，著老夫再差一員正直的去陳州，結(jié)斷此一樁公事，就敕賜勢劍金牌，先斬后聞。今日在此議事堂中，與眾公卿聚議，怎么這早晚還不見來。令人，門首覷著，若來時，報復(fù)我知道。(祗侯云)理會的。(韓魏公上，云)老夫韓魏公，今有范天章學(xué)士在于議事堂，令人來請。不知有甚事？須索去走一遭。可早來到這門首也。(祗侯報云)韓魏公到。(范學(xué)士云)道有請。(韓魏公做見科)(范學(xué)士云)老丞相來了也，請坐。(呂夷簡上，云)老夫呂夷簡。正在私宅閑坐，有范學(xué)士在于議事堂，令人來請，須索去走一遭。不覺早來到了也。(祗侯報云)呂平章到。(范學(xué)士云)道有請。(呂夷簡見科，云)老丞相在此。學(xué)士，今日請老夫果有何事？(范學(xué)士云)二位老丞相，則因為前者陳州糶米一事，劉衙內(nèi)舉保他那兩個孩兒做倉官去，如今在那里貪贓壞法，飲酒非為。奉圣人的命，教老夫在此聚會眾多臣宰，舉一個正直的官員前去陳州，結(jié)斷此事。只等眾大人來全了時，同舉一位咱。(韓魏公云)想學(xué)士必已得人，某等便當(dāng)舉薦。(小忄敝古上，云)自家小忄敝古。俺和父親同去糴米，不想被兩個倉官將俺父親打死了。俺父親臨死之時，著我告包待制去。見說是個白髭須的老兒。我來到這大街上等著，看有甚么人來。(劉衙內(nèi)上，云)小官劉衙內(nèi)。自從兩小孩兒去陳州糶米，至今音信皆無。早間有范學(xué)士著人來請我，不知又是甚么事？須索走一遭去者(小忄敝古云)這個白髭須的老兒，敢是包待制？我試迎著告咱。(做跪科)(劉衙內(nèi)云)兀那小的，你有甚么冤枉的事？我與你做主。(小忄敝古云)我是陳州人氏，俺爺兒兩個將著十二兩銀子糴米去，被那倉官將俺父親則一金錘打死了。那里無人敢近他，爺爺敢是包待制么？與小的每做主咱。(劉衙內(nèi)云)兀那小的，則我便是包待制。你休去別處告，我與你做主。你且一壁有者。(小忄敝古起科，云)理會的。(劉衙內(nèi)背云)嗨，我那兩個小丑生，敢做下來也！令人，報復(fù)去，道有劉衙內(nèi)在于門首。(祗侯云)劉衙內(nèi)到。(劉衙內(nèi)做見科)(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你保舉的兩個好清官也！(劉衙內(nèi)云)學(xué)士，我那兩個孩兒果然是好清官，實不敢欺。(范學(xué)士云)衙內(nèi)，老夫打聽的，你兩個孩兒到的陳州，則是飲酒非為，不理正事。貪贓壞法，苦害百姓。你知么？(衙內(nèi)云)老丞相休聽人的言語，我保舉的人，并無這等勾當(dāng)。(范學(xué)士云)二位老丞相，他還不信哩。(小忄敝古問祗侯云)哥哥，恰才那進(jìn)去的，敢是包待制爺爺么？(祗侯云)則他是劉衙內(nèi)，你要問包待制還不曾來哩。(小忄敝古云)天那！我要告這劉衙內(nèi)，誰想正投在老虎口里，可不我死也！(正末扮包待制領(lǐng)張千上，云)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本貫金斗郡四望鄉(xiāng)老兒村人氏。官拜龍圖閣待制，正授南衙開封府尹之職。奉圣人的命，上五南采訪已回。須索到議事堂中，見眾公卿，走一遭去來。(張千云)想老相公為官，多早晚升廳？多早晚退衙？老相公試說一遍，與您孩兒聽咱。(正末唱)
【正宮】【端正好】自從那云滾滾卯時初，直至日淹淹的申牌后，剛則是無倒斷簿，領(lǐng)埋頭。更被那紫襕袍拘束的我難抬手。我把那為官事都參透。
【滾繡球】待不要錢呵，怕違了眾情；待等要錢呵，又不是咱本謀。只這月俸錢做咱每人情不彀。(張千云)老相公平日是個不避權(quán)豪勢要之人也。(正末唱)我和那權(quán)豪每結(jié)下些山海也似冤仇：曾把個魯齋郎斬市曹，曾把個葛監(jiān)軍下獄囚，剩吃了些眾人每毒咒。(張千云)老相公，如今雖然年老，志氣還在哩。(正末唱)到今日一筆都勾。從今后不干己事休開口，我則索會盡人間只點頭，倒大來優(yōu)游。
(云)可早來到議事堂門首也。張千，接下馬者。(小忄敝古云)我問人來說，這個便是包待制。(做跪叫科，云)冤屈也！爺爺與孩兒每做主咱。(正末云)兀那小的，你那里人氏？有甚么冤枉事？你實說來，老夫與你做主。(小忄敝古云)孩兒每陳州人氏，嫡親的父子二人。父親是張忄敝古。今有兩個官人，在陳州開倉糶米，欽定五兩銀子一石，他改做十兩一石。俺一家兒苦湊得十二兩銀子買米，他則秤的八兩。俺父親向前分辨去，他著那紫金錘一錘打死。孩兒要去聲冤告狀，盡道他是權(quán)豪勢要之家，人都近不的他。俺父親臨死之時，曾說道：“孩兒，等我命終，你直至京師尋著包待制爺爺那里告去?！蔽彝吨恋囊娏藸敔敚褪菗茉埔娙?，昏鏡重磨，須與孩兒每做主咱。(詩云)本待將衷情細(xì)數(shù)，奈哽咽吞聲莫吐；紫金錘打死親爺，委實是含冤受苦。(正末云)你且一壁有者。(小忄敝古扯正末科，云)爺爺不與孩兒做主，誰做主咱？(正末云)我知道了也。(三科了)(正末云)令人，報復(fù)去，道有包待制在于門首。(祗侯報云)有包待制來了也(范學(xué)士云)好好，包龍圖來了，快有請。(正末做見科)(韓魏公云)待制五南采訪初回，鞍馬上勞神也。(正末云)二位老丞相和學(xué)士治事不易。(劉衙內(nèi)云)老府尹遠(yuǎn)路風(fēng)塵。(正末云)衙內(nèi)恕罪。(衙內(nèi)背云)這老子怎么瞅我那一眼，敢是見那個告狀的人來？我則做不知道。(正末云)老夫上五南采訪回來，昨日見了圣人，今日特特的拜見二位老丞相和學(xué)士來。(范學(xué)士云)不知待制多大年紀(jì)為官？如今可多大年紀(jì)？請慢慢的說一遍，某等敬聽。(正末云)學(xué)士問老夫多大年紀(jì)為官，如今有多大年紀(jì)。學(xué)士不嫌絮煩，聽老夫慢慢的說來。(唱)
【倘秀才】我從那及第時三十五六，我如今做官到七十也那八九。豈不聞“人到中年萬事休”。我也曾觀唐漢，看春秋，都是俺為官的上手。
(范學(xué)士云)待制做許多年官也，歷事多矣。(呂夷簡云)待制為官，盡忠報國，激濁楊清。如今朝里朝外權(quán)豪勢要之家，聞待制大名，誰不驚懼。誠哉，所謂古之直臣也。(正末云)量老夫何足掛齒，想前朝有幾個賢臣，都皆屈死，似老夫這等粗直，終非保身之道。(范學(xué)士云)請待制試說一遍咱。(正末唱)
【滾繡球】有一個楚屈原在江上死，有一個關(guān)龍逢刀下休，有一個紂比干曾將心剖，有一個未央宮屈斬了韓侯。(呂夷簡云)待制，我想張良坐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輔佐高祖，定了天下。見韓信遭誅，彭越被醢，遂辭去侯爵愿從赤松子游，真有先見之明也。(正末唱)那張良呵若不是疾歸去，(韓魏公云)那越國范蠡，扁舟五湖，卻也不弱。(正末唱)那范蠡呵若不是暗奔走，這兩個都落不的完全尸首。我是個漏網(wǎng)魚，怎再敢吞鉤？不如及早歸山去，我則怕為官不到頭，枉了也干求。
(云)二位老丞相和學(xué)士，老夫年邁，不能為官。到來日見了圣人。就告致仕閑居也。(范學(xué)士云)待制，你差了也。如今朝中似待制這等清正的，能有幾人？況年紀(jì)尚未衰邁，正好為官，因何便告致仕那？(正末云)學(xué)士，老夫自有說的事。(劉衙內(nèi)云)老府尹說的是年紀(jì)老了，如今棄了官告致仕閑居，倒快活也。(范學(xué)士云)老相公有甚么事要說老夫聽咱？(正末唱)
【呆骨朵】老人有件事向君王陳奏，只說那權(quán)豪每是俺敵頭。(范學(xué)士云)那權(quán)豪的，老相公待要怎么？(正末唱)他便似打家的強賊。俺便似看家的惡狗。他待要些錢和物，怎當(dāng)?shù)倪@狗兒緊追逐。只愿俺今日死，明日亡，慣的他千自在，百自由。
(范學(xué)上云)待制，你且回私宅中去者。老夫在此，別有商議。(正末做辭科，云)二位老丞相和學(xué)士恕罪，老夫告回也。(做出門科)(小忄敝古在門首跪叫科，云)爺爺與孩兒做主咱！(正末云)我險些兒忘了這一件事。兀那小的，你先回去，我隨后便來也。(小忄敝古謝科，云)既然今日見了包待制，必然與我做主。他教我先回去，則今日不敢久停久住，便索先上陳州等他去來。(詩云)我今日得見龍圖，告父親屈死無辜，轉(zhuǎn)陳州等他來到，也把紫金錘打那囚徒。(下)(正末做回身再入科)(范學(xué)士云)待制去了，為何又回來也？(正末云)老夫欲要回去，聽的陳州一郡濫官污吏，甚是害民，不知老相公曾差甚么能事官員陳州去也不曾？(韓魏公云)學(xué)士先曾委了兩員官去了。(正末云)可是那兩員官去來？(范學(xué)士云)待制不知，自你上五南采訪去了。朝中一時乏人，差著劉衙內(nèi)的兒子劉得中，女婿楊金吾，到陳州糶米去，好久不見來回話哩。(正末云)見說陳州一郡官吏貪污，黎民頑魯，須再差一員去陳州考察官吏，安撫黎民，可不好也。(韓魏公云)待制不知，今日聚集俺多官，正為此事。(范學(xué)士云)奉圣人的命，著老夫再差一員清正的官去陳州，一來糶米，二來就勘斷這樁事。老夫想別人去，可也干不的事，就煩待制一行，意下如何？(正末云)老夫去不的。(呂夷簡云)待制去不的，可著誰去？(范學(xué)士云)待制堅意不肯去，劉衙內(nèi)，你讓待制這一遭。他若不去，你便去。(衙內(nèi)云)小官理會的。老府尹到陳州走一遭去，打甚么不緊？(正末云)既然衙內(nèi)著老夫去。我看衙內(nèi)的面皮。張千，準(zhǔn)備馬，便往陳州走一遭去來。(劉衙內(nèi)做驚科，背云)哎喲！若是這老子去呵，那兩個小的怎了也！(正末唱)
【脫布衫】我從來不劣方頭，恰便似火上澆油，我偏和那打勢力的官人每卯酉，謝大人向朝中保奏。
(劉衙內(nèi)云)我并不曾保奏你哩。(正末唱)
【小梁州】我一點心懷社稷愁，(云)張千，將馬來。(張千云)理會的。(正末唱)則今日便上陳州，既然心去意難留。他每都穿連透，我則怕關(guān)節(jié)兒枉生受。
(云)二位老丞相和學(xué)士聽者：老夫去則去，倘有權(quán)豪勢要之徒，難以處治，著老夫怎處？(范學(xué)士云)待制再也不必過慮，圣人的命，敕賜與你勢劍金牌，先斬后聞。請待制受了勢劍金牌，便往陳州去。(正末唱)
【幺篇】謝圣人肯把黎民救，這劍也，到陳州怎肯干休，敢著你吃一會家生人肉。哎！看那個無知禽獸，我只待先斬了逆臣頭。
(劉衙內(nèi)云)老府尹若到陳州，那兩個倉官，可是我家里小的，看我分上看覷咱。(正末做看劍，云)我知道，我這上頭看覷他。(做三科)(衙內(nèi)云)老府尹好沒面情，我兩次三番與你陪話，你看著這勢劍，說這上頭看覷他。你敢殺了我兩個小的？論官職我也不怕你，論家財我也受用似你。(正末云)我老夫怎比得你來。(唱)
【耍孩兒】你積趲的金銀過北斗，你指望待天長地久?？茨隳怯诩覟閲聢鲱^，出言語不識娘羞。我須是筆尖上掙□來的千鐘祿，你可甚劍鋒頭博換來的萬戶侯。(衙內(nèi)云)老府尹。我也不怕你。(正末唱)你那里休夸口，你雖是一人為害，我與那陳州百姓每分憂。
(劉衙內(nèi)云)老府尹，你不知這倉官也不好做。(正末云)倉官的弊病，老夫盡知。(衙內(nèi)云)你知道時，你說倉官的弊病咱。(正末呵)
【煞尾】河涯邊趲運下些糧，倉廒中囤塌下些籌，只要肥了你私囊，也不管民間瘦。(帶云)我如今到那里呵。(唱)敢著他收了蒲藍(lán)罷了斗。(同張千下)
(劉衙內(nèi)云)列位老相公，這樁事不好了。這老子到那里時，將俺這兩個小的肯干罷了也。(韓魏公云)衙內(nèi)，不妨事，你只與學(xué)士計較，老夫和呂丞相先回去也。(詩云)衙內(nèi)心中莫要慌，天章學(xué)士慢商量；(呂夷簡詩云)鳳凰飛上梧桐樹，自有傍人道短長。(同下)(范學(xué)士云)劉衙內(nèi)，你放心。老夫就到圣人根前說過，著你親身為使命告一紙文書，則赦活的不赦死的。包你沒事便了。(衙內(nèi)云)既如此，多謝了學(xué)士。
(范學(xué)士云)你跟著老夫見圣人走一遭去來。(詩云)莫愁包待制，先請赦書來；(劉衙內(nèi)詩云)全憑半張紙，救我一家災(zāi)。(同下)
第三折
(小衙內(nèi)同楊金吾上)(小衙內(nèi)詩云)日間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自家劉衙內(nèi)孩兒。俺二人自從到陳州開倉糶米，依著父親改了價錢，插上糠土，克落了許多錢鈔，到家怎用得了。這幾日只是吃酒耍子。聽知圣人差包待制來了。兄弟，這老兒不好惹，動不動先斬后聞。這一來，則怕我們露出馬腳來了。我們?nèi)缃袢ナ镩L亭，接老包走一遭去。(詩云)老包姓兒亻少，蕩他活的少；若是不容咱，我每則一跑。(同下)(張千背劍上)(正末騎馬做聽科)(張千云)自家張千的便是。我跟著這包待制大人，上五南路采訪回來，如今又與了勢劍金牌，往陳州糶米去。他在這后面，我可在前面，離的較遠(yuǎn)。你不知這位大人清廉正直，不愛民財，雖然錢物不要，你可吃些東西也好。他但是到的府州縣道，下馬升廳，那官人里老安排的東西，他看也不看。一日三頓，則吃那落解粥。你便老了吃不得，我是個后生家。我兩只腳伴著四個馬蹄子走，馬走五十里，我也跟著走五十里，馬走一百里，我也走一百里。我這一頓落解粥，走不到五里地面，早肚里饑了。我如今先在前面，到的那人家里，我則說，“我是跟包待制大人的，如今往陳州糶米去，我背著的是勢劍金牌，先斬后聞，你快些安排下馬飯我吃?！狈什蓦u兒，茶渾酒兒，我吃了那酒，吃了那肉，飽飽兒的了。休說五十里，我咬著牙直走二百里，則有多哩。嗨！我也是個傻弟子孩兒！又不曾吃個，怎么兩片口里劈溜撲刺的，猛可里包待制大人后面聽見，可怎了也！(正末云)張千，你說甚么哩？(張千做怕科，云)孩兒每不曾說甚么。(正末云)是甚么“肥草雞兒”？(張千云)爺，孩兒每不曾說甚么“肥草雞兒”。我才則走哩，遇著個人，我問他“陳州有多少路？”他說道“還早哩”。幾曾說甚么“肥草雞兒”？(正末云)是甚么茶渾酒兒？(張千云)爺，孩兒每不曾說甚么茶渾酒兒”。我走著哩，見一個人，問他“陳州那里去”？他說道線也似一條直路，你則故走。孩兒每不曾說甚么“茶渾酒兒”。(正末云)張千，是我老了，都差聽了也。我老人家也吃不的茶飯，則吃些稀粥湯兒。如今在前頭有的盡你吃，盡你用，我與你那一件厭飫的東西。(張千云)爺，可是甚么厭飫的東西？(正末云)你試猜咱。(張千云)爺說道“前頭有的盡你吃，盡你用”，又與我一件兒厭飫的東西。敢是苦茶兒？(正末云)不是。(張千云)蘿卜簡子兒？(正末云)不是。(張千云)哦，敢是落解粥兒？(正末云)也不是。(張千云)爺，都不是，可是甚么？(正末云)你脊梁上背著的是甚么？(張千云)背著的是劍。(正末云)我著你吃那一口劍。(張千怕科，云)爺，孩兒則吃些落解粥兒倒好。(正末云)張千，如今那普天下有司官吏，軍民百姓，聽的老夫私行，也有那歡喜的，也有那煩惱的。(張千云)爺不問，孩兒也不敢說。如今百姓每聽的包待制大人到陳州糶米去，那個不頂禮。都說“俺有做主的來了！這般歡喜，可是為何？(正末云)張千也，你那里知道，聽我說與你咱。(唱)
【南呂】【一枝花】如今那個差的民戶喜，也有那干請俸的官人每怨。急切里稱不了包某的心，百般的納不下帝王宣，我如今暮景衰年，鞍馬上實勞倦。如今那普天下人盡言道：“一個包龍圖暗暗的私行，唬得些官吏每兢兢打戰(zhàn)。”
【梁州第七】請俸祿五六的這萬貫，殺人到三二十年，隨京隨府隨州縣。自從俺仁君治世，老漢當(dāng)權(quán)，經(jīng)了這幾番刷卷，備細(xì)的究出根原。都只是莊農(nóng)每爭競桑田，弟兄每分另家緣。俺俺俺，宋朝中大小官員；他他他，剩與你財主每追徵了些利錢；您您您，怎知道窮百姓苦懨懨叫屈聲冤，如今的離陳州不遠(yuǎn)，便有人將咱相凌賤，你也則詐眼兒不看見；騎著馬，揣著牌，自向前，休得要擺袖揎拳。
(云)張千，離陳州近也，你轉(zhuǎn)著馬？揣著牌，先進(jìn)城去，不要作踐人家。(張千云)理會的。爺，我騎著馬去也。(正末云)張千，你轉(zhuǎn)來，我再分付你：我在后面，如有人欺負(fù)我，打我，你也不要來勸，緊記者。(張千云)理會的。(張千做去科)(正末云)張千，你轉(zhuǎn)來。(張千云)爺，有的說就馬上說了罷。(正末云)我分付的緊記者。(張千云)爺，我先進(jìn)城去也。(下)
(搽旦王粉蓮趕驢上，云)自家王粉蓮的便是。在這南關(guān)里狗腿灣兒住。不會別的營生買賣，全憑著賣笑求食。俺這此處有上司差兩個開倉糶米官人來，一個是楊金吾，一個是劉小衙內(nèi)。他兩個在俺家里使錢，我要一奉十，好生撒饅。他是權(quán)豪勢要，一應(yīng)閑雜人等，再也不敢上門來。俺家盡意的奉承他，他的金銀錢鈔可也都使盡俺家里。數(shù)日前將一個紫金錘當(dāng)在俺家，若是他沒錢取贖，等我打些釵兒戒指兒，可不受用。恰才幾個姊妹請我吃了幾杯酒，他兩個差人牽著個驢子來取我。三不知我騎上那驢子，忽然的叫了一聲，丟了個撅子，把我直跌下來，傷了我這楊柳細(xì)，好不疼哩。又沒個人扶我，自家掙得起來，驢子又走了，我趕不上，怎么得人來替我拿一拿住也好那！(正末云)這個婦人，不像個良人家的婦女。我如今且替他籠住那頭口兒，問他個詳細(xì)，看是怎么。(旦兒做見正末科，云)兀那個老兒，你與我拿住那驢兒者。(正末做拿住驢子科)(旦兒做謝科，云)多生受你老人家也。(正末云)姐姐，你是那里人家？(旦兒云)正是這個莊家老兒，他還不認(rèn)的我哩。我在狗腿灣兒里住。(正末云)你家里做甚么買賣？(旦兒云)老兒你試猜咱。(正末云)我是猜咱。(旦兒云)你猜。(正末云)莫不是油磨房？(旦兒云)不是。(正末云)解典庫？(旦兒云)不是。(正末云)賣布絹段匹？(旦兒云)也不是。(正末云)都不是，可是甚么買賣？(旦兒云)俺家里賣皮鵪鶉兒。老兒，你在那里住？(正末云)姐姐，老漢止有一個婆婆，早已亡過，孩兒又沒，隨處討些飯兒吃。(旦兒云)老兒，你跟我去，我也用的你著。你只在我家里有的好酒好肉，盡你吃哩。(正末云)好波，好波，我跟將姐姐去，那里使喚老漢？(旦兒云)好老兒，你跟我家去，我打扮你起來，與你做一領(lǐng)硬掙掙的上蓋，再與你做一頂新帽兒，一條茶褐絳兒，一對干凈涼皮靴兒，一張凳兒。你坐著在門首，與我家照管門戶，好不自在哩。(正末云)姐姐，如今你根前可有甚么人走動？姐姐，你是說與老漢聽咱。(旦兒云)老兒，別的郎君子弟，經(jīng)商客旅，都不打緊。我有兩個人，都是倉官，又有權(quán)勢，又有錢鈔，他老子在京師現(xiàn)做著大大的官。他在這里糶米，是十兩一石的好價錢，斗又是八升的小斗，秤是加三大秤。盡有東西，我并不曾要他的。(正末云)姐姐不曾要他錢，也曾要他些東西么？(旦兒云)老兒，他不曾與我甚么錢，他則與了我個紫金錘，你若見了，就唬殺你。(正末云)老漢活偌大年紀(jì)，幾曾看見甚么紫金錘？姐姐若與我見一見兒消災(zāi)滅罪，可也好么？(旦兒云)老兒，你若見了好消災(zāi)滅罪。你跟我家去來，我與你看。(正末云)我跟姐姐去。(旦兒云)老兒，你吃飯也不曾？(正末云)我不曾吃飯哩(旦兒云)老兒，你跟將我去來，只在那前面，他兩個安排酒席等我哩。到的那里，酒肉盡你吃。扶我上驢兒去。(正末做扶旦兒上驢子科)(正末背云)普天下誰不知個包待制，正授南衙開封府尹之職，今日到這陳州，倒與這婦人籠驢也，可笑哩。(唱)
【牧羊關(guān)】當(dāng)日離豹尾班多時分，今日在狗腿灣行近遠(yuǎn)，避甚的馬后驢前。我則怕按察司迎著，御史臺撞見。本是個顯要龍圖職，怎伴著煙月鬼狐纏?？刹幌确噶藗€風(fēng)流罪，落的價葫蘆提罷俸錢。
(旦兒云)老兒，你跟將我去來，我把紫金錘與你看者。(正末云)好，好，我跟將姐姐去，則與老漢紫金錘看一看，消災(zāi)滅罪咱。(唱)
【隔尾】聽說罷氣的我心頭顫，好著我半晌家氣堵住口內(nèi)言。直將那倉庫里皇糧痛作踐。他便也不憐，我須為百姓每可憐，似肥漢相博，我著他只落的一聲兒喘，(同旦兒下)
(小衙內(nèi)、楊金吾領(lǐng)斗子上)(小衙內(nèi)詩云)兩眼梭梭跳，必定悔氣到。若有清官來，一準(zhǔn)屋梁吊。俺兩個在此接待老包，不知怎么，則是眼跳。才則喝了幾碗投腦酒，壓一壓膽，慢慢的等他。(正末同旦兒上，正末云)姐姐，兀的不是接官廳？我這里等著姐姐。(旦兒云)來到這接官廳，老兒，你扶下我這驢兒來。你則在這里等著我，我如今到了里面，我將些酒肉來與你吃。你則與我?guī)е@驢兒者。(做見小衙內(nèi)、楊金吾科)(小衙內(nèi)笑科，云)姐姐，你來了也。(楊金吾云)我的乖，你偌遠(yuǎn)的到這里來。(旦兒云)該殺的短命，你怎么不來接我？一路上把我掉下驢來，險不跌殺了我。那驢子又走了，早是撞見個老兒，與我籠著驢子。嗨！我爭些兒可忘了。那老兒他還不曾吃飯，先與他些酒肉吃咱。(楊金吾云)兀那斗子，與我拿些酒肉與那牽驢的老兒吃。(大斗子做拿酒肉與正末科，云)兀那牽驢的老兒，你來，與你些酒肉吃。(正末云)說與你那倉官去，這酒肉我不吃，都與這驢子吃了。
(大斗子做怒科，云)口退！這個村老子好無禮。(做見小衙內(nèi)科，云)官人，恰才拿將酒肉賞那牽驢的老兒，那老兒一些不吃，都請了這驢兒也。(小衙內(nèi)云)斗子，你與我將那老兒吊在那槐樹上，等我接了老包，慢慢地打他。(大斗子云)理會的。(做吊起正末科)(正末唱)
【哭皇天】那劉衙內(nèi)把孩兒薦，范學(xué)士怎也就將敕命宣？只今個賊倉官享富貴，全不管窮百姓受熬煎，一刬的在青樓纏戀。那廝每不依欽定，私自加添，盜糶了倉米，干沒了官錢，都送與潑煙花、潑煙花王粉蓮。早被俺親身兒撞見，可便肯將他來輕輕的放免。
【烏夜啼】為頭兒先吃俺開荒劍，則他那性命不在皇天。劉衙內(nèi)也?？稍跎倚蟹奖悖窟@公事體察完全，不是流傳。那怕你天章學(xué)士有夤緣，就待乞天恩走上金鑾殿，只我個包龍圖元鐵面，但少不得著您名登紫禁，身喪黃泉。
(張千云)受人之托，必當(dāng)終人之事。大人的分付，著我先進(jìn)城去，尋那楊金吾、劉衙內(nèi)。直到倉里尋他，尋不著一個。如今大人也不知在那里，我且到這接官廳試看咱。(做看見小衙內(nèi)、楊金吾科，云)我正要尋他兩個，原來都在這里吃酒。我過去唬他一唬，吃他幾鐘酒，討些草鞋錢兒(見科，云)好也！你還在這里吃酒哩！如今包待制爺要來拿你兩個，有的話都在我肚里。(小衙內(nèi)云)哥，你怎生方便，救我一救，我打酒請你。(張千云)你兩個真傻廝，豈不曉得求灶頭不如求灶尾？(小衙內(nèi)云)哥說的是。(張千云)你家的事，我滿耳朵兒都打聽著。你則放心，我與你周旋便了。包待制是些的包待制，我是立的包待制，都在我身上。(正走云)你好個立的包待制張千也！(唱)
【牧羊關(guān)】這廝馬頭前無多說，今日在驛亭中夸大言，信人生不可無權(quán)。哎！則你個祗侯王喬詐仙也那得仙。(張千奠酒科，云)我若不救你兩個呵，這酒就是我的命。(做見正末怕科，云)兀的不唬殺我也！(正末云唱)唬的來面色如金紙，手腳似風(fēng)顛。老鼠終無膽，獼猴怎坐禪？
(張千云)您兩個傻廝，到陳州來糶米，本是欽定的五兩官價，怎么改做十兩？那張忄敝古道了幾句，怎么就將他打死了？又要買酒請張千吃，又擅吊了牽驢子的老兒。如今包待制私行，從東門進(jìn)城也，你還不去迎接哩。(小衙內(nèi)云)怎了？怎了？既是包待制進(jìn)了城，咱兩個便迎接去來。(同楊金吾、斗子下)(張千做解正末科)(旦兒云)他兩個都走了也，我也家去。兀那老兒，你將我那驢兒來。(張千罵旦兒科，云)賊弟子，你死也，還要老爺替你牽驢兒哩。(正末云)口退！休言語。姐姐，我扶上你驢兒去。(正末做扶旦兒上驢科)(旦兒云)老兒，生受你。你若忙便罷，你若得那閑時，到我家來看紫金錘咱。(下)(正末云)這害民賊好大膽也呵。(唱)
【黃鐘煞尾】不憂君怨和民怨，只愛花錢共酒錢。今日個家破人亡立時見，我將你這害民的賊鷹鹯。一個個拿到前，勢劍上性命捐。莫怪咱個矜憐，你只問王家的那潑賤，也不該著我籠驢兒步行了偌地遠(yuǎn)。(同張千下)
第四折
(凈扮州官同外郎上)(州官詩云)我做個州官不歹，斷事處搖搖擺擺。只好吃兩件東西，酒煮的團(tuán)魚螃蟹。小官姓寥名花，叨任陳州知州之職。今日包待制大人升廳坐衙，外郎，你與我將各項文卷打點停當(dāng)，等僉押者。(外郎云)你與我這文卷，教我打點停當(dāng)，我又不識字，我那里曉的！(州官云)好打這廝，你不識字，可怎么做外郎那？(外郎云)你不知道，我是雇將來的，頂缸外郎。(州官云)唗！快把公案打掃的干凈，大人敢待來也。(張千排衙上，云)喏！在衙人馬平安。(正末上，云)老夫包拯。因為陳州一郡濫官污吏，損害黎民。奉圣人的命，著老夫考察官吏，安撫黎民，非輕易也呵。(唱)
【雙調(diào)】【新水令】叩金鑾親奉帝王差，到陳州與民除害。威名連地震，殺氣和霜來。手執(zhí)升勢劍令牌，哎！你個劉衙內(nèi)且休怪。
(云)張千，將那劉得中一行人都與我拿將過來。(張千云)理會的。(做拿劉衙內(nèi)、楊金吾并二斗子跪見科，云)當(dāng)面。(正末云)您知罪么？(小衙內(nèi)云)俺不知罪。(正末云)兀那廝，欽定的米價是多少銀子糶一石來？(小衙內(nèi)云)父親說道欽定的價是十兩一石。(正末云)欽定的價元是五兩一石，你私自改做十兩，又使八升小斗，加三大秤，你怎做的不知罪那？(唱)
【駐馬聽】你只要錢財，全不顧百姓每貧窮，一味的刻。今遭杻械，也是你五行福謝做了半生災(zāi)。只見他向前呵，如上嚇魂臺，往后呵，似入東洋海。投至的分尸在市街，我著你一靈兒先飛在青霄外。
(云)張千，南關(guān)去拿將那王粉蓮，就連著紫金錘一齊解來。(張千云)理會的。(做拿王粉蓮跪科，云)王粉蓮當(dāng)面。(正末云)兀那王粉蓮，你認(rèn)的我么？(王粉蓮云)我不認(rèn)的你。(正末唱)
【雁兒落】難道你王粉頭直恁呆，偏不知包待制多謀策。你道是接倉官有大錢，怎么的見府尹無嬌態(tài)？
(云)兀那王粉蓮，這金錘是誰與你來？(王粉蓮云)是楊金吾與我來。(正末云)張千，選大棒子將王粉蓮去裩，決打三十者。(打科)(正末云)打了搶出去。(搶出科)(王粉蓮下)(正末云)張千，將楊金吾采上前來。(做采楊全吾上科)(正末云)這金錘上有御書圖號，你怎生與了王粉蓮？(楊金吾云)大人可憐見，我不曾與他，我則當(dāng)?shù)膸讉€燒餅兒吃哩。(正末云)張千，先拿出楊金吾去在市曹中梟首報來。(張千云)理會的。(正末唱)
【得勝令】呀，你只待錢眼水狠差排，今日個刀口上送尸骸。你犯了蕭何律，難寬縱；便自有蒯通謀，怎救解。你死也休捱，則俺那勢劍如風(fēng)快；你死也應(yīng)該，誰著你金錘當(dāng)酒來。
(張千拿楊金吾殺科)(正末云)張千，拿過那小忄敝古來。(張千云)小忄敝古當(dāng)面。(做拿小忄敝古跪科)(正末云)兀那廝，你父親被那個打死了？(小忄敝古云)是這小衙內(nèi)把紫金錘打死我父親來。(正末云)張千，拿過劉得中來，就著小忄敝古也將那金錘將這廝打死者。(張千云)理會的。(正末唱)
【沽美酒】小衙內(nèi)做事歹，小忄敝古且寧奈，也是他自結(jié)下冤仇怎得開。非咱忒煞，須償還你這親爺債。
【太平令】從來個人命事關(guān)連天大，怎容他殺生靈似虎如豺。紫金錘依然還在，也將來敲他腦袋。登時間肉拆血灑，受這般罪責(zé)，呀，才平定陳州一帶。
(小忄敝古做打衙內(nèi)科)(正末云)張千，打死了么？(張千云)打死了也。(正末云)張千，與我拿下小忄敝古者。(張千云)理會的。(張千做拿小忄敝古科)(外扮劉衙內(nèi)赍赦書慌上，詩云)心忙來路遠(yuǎn)，事急出家門。小官劉衙內(nèi)是也。我圣人根前說過，告了一紙赦書，則赦活的不赦死的，星夜到陳州救我兩個孩兒。左右，留人者，有赦書在此，則赦活的，不赦死的。(正末云)張千，死了的是誰？(張千云)死了的是楊金吾、小衙內(nèi)。(正末云)活的是誰？(張千云)是小忄敝古。(劉衙內(nèi)云)呸！恰好赦別人也。(正末云)張千，放了小忄敝古者。(唱)
【殿前歡】猛聽的叫赦書來，不由我不臨風(fēng)回首笑咍咍。想他父子每倚勢挾權(quán)大，到今日也運蹇時衰。他指望著赦來時有處裁，怎知道赦未來，先殺壞，這一番顛倒把別人貸。也非是他人謀不善，總見的個天理明白。
(云)張千，將劉衙內(nèi)拿下者，聽老夫下斷。(詞云)為陳州亢旱不收，窮百姓四散飄流。劉衙內(nèi)原非令器，楊金吾更是油頭。奉敕旨陳州糶米，改官價擅自征收。紫金錘屈打良善，聲冤處地慘天愁。范學(xué)士豈容奸蠹，奏君王不赦亡囚。今日個從公勘問，遣小忄敝手報親仇。方才見無私王法，留傳與萬古千秋。
題目 范天章政府差官
正名 包待制陳州糶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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