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外一折云了)(正末扮張千上，開)小人是屠家張千的便是。家貧親老，不多近遠(yuǎn)有個(gè)員外，待要結(jié)義小人做兄弟。待不從呵，時(shí)常感他恩德多；待從來，爭(zhēng)奈家寬生受。(外上，云了)(云)哥哥，既是不嫌貧呵。

　　【仙呂】【賞花時(shí)】哥哥道不敬豪門只敬禮，不羨錢財(cái)只敬德。哥哥，您兄弟有句話對(duì)哥哥題，咱便似陳雷膠漆，你兄弟至死呵不相離。

　　(外云了)(請(qǐng)老母參拜了)(結(jié)義科)(外云往直西索錢了)(送科，下)

　　第一折

　　(旦等呵)(正末扮上墳)(末云)從哥哥往直西去早半年，今日同嫂嫂與母親往祖墳去。

　　【仙呂】【點(diǎn)絳唇】楊柳晴軒，海棠深院。東風(fēng)轉(zhuǎn)，花柳爭(zhēng)先，忙殺鶯啼燕。

　　【混江龍】莎針柳線，鳳城春色滿嬌園。紅馥馥夭桃噴火，綠茸茸芳草堆煙。桃杏枝邊斗蹴踘，綠楊樓外打秋千。猛聽的鶯聲恰恰，燕語喧喧，蟬聲歷歷，蝶翅翩翩。不由人待把春留戀，綺羅交錯(cuò)，車馬駢闐。

　　(云)嫂嫂，咱墳園到那未哩？(旦云了)

　　【油葫蘆】嫂嫂道墳在溪橋水那邊，斟量來不甚遠(yuǎn)。恰來到杏花莊景可人憐。我則見垂楊拂岸黃金線，我則見桃落處胭脂片。嫂嫂，這路兒更小呵！不去他大路上行，則小路兒上穿。騎著匹騶驊騮難把莎茵踐，正是芳草地杏花天。

　　(旦云了)

　　【天下樂】嫂嫂，這的是留與游人醉后眠，我想來今年，今年強(qiáng)似去年，若不是俺哥哥赍發(fā)有甚錢。人也似好覷付，親兄弟廝顧盼。若不是俺哥哥嫂嫂，怎著兄弟祖墳前來祭奠。

　　(到墳園下馬，旦教參拜科)

　　【村里迓鼓】青盛茂竹林松塢，早來到祖宗墳院。先掛著紙錢，躬身拜從頭參見。忘不了哥哥重恩，小可張千，前生分緣。想著俺哥哥有管鮑情，關(guān)張義，聶政賢，不棄俺身微智淺。

　　【元和令】到寒食不禁煙，正清明三月天。和風(fēng)習(xí)習(xí)乍晴暄，羅衣初試穿。為甚么嫂嫂意留連，將言、將言不言。

　　(旦分付整辦祭物了。旦忘人匙,發(fā)付母親科)(旦云)待與(末云)窩的不唬殺人也！怎生嫂嫂今日說出這般這言語？

　　【上馬嬌】嫂嫂，更道是顛，更做道賢，恰便似賣俏女嬋娟。(旦云了)吃的來醉醺醺將咱來纏，眼溜溜涎。他道是休停莫俄延。

　　【游四門】呀！不賭時(shí)摟抱在祭臺(tái)邊，這婆娘色膽大如天。恰不怕柳外人瞧見。又不是顛，往日賢，都做了鬼胡延。

　　【勝葫蘆】嫂嫂，休！俺哥哥往直西不到半年，想兄弟情無思念？你看路人又不離地遠(yuǎn)。你待為非作歹，瞞心昧己，終久是不牢堅(jiān)。

　　(旦云了)(末云)這婦人待要壞哥哥性命。

　　【幺篇】嫂嫂道瓦罐終須不離井邊，你未醉后人在言。你氣的我手兒腳兒滴修都速戰(zhàn)。莫?jiǎng)?，不，嫂嫂和俺哥哥是幾年夫妻?旦云)二十年夫妻。又不想同衾結(jié)發(fā)，情深義重，夫乃婦之天。

　　【后庭花】你休要犯王條成罪愆，則索辨人倫依正典。不聽見九烈三貞女，三從四德賢。今日個(gè)到墳園，祖宗如見。有靈魂在墓前，你狂張不怕天。胡尋思一點(diǎn)，留歹名百世傳。

　　(旦云了)

　　【青哥兒】嫂嫂，你是個(gè)良人、良人宅眷，不是小末、小末行院。俺哥哥離別未團(tuán)圓，這些時(shí)有甚末難見？遇著春天，花柳芳妍，粉碟翻翩，紫燕飛旋。簫管聲傳情素，因此上喬殢殢延延，虧張千難從愿。(旦云了)(末詐許)(回家科)

　　【尾聲】我這一腔鐵石心，不比你趁浪風(fēng)塵怨。我雖是無歹心胡做，若這句我這句話合該一千，須我不得將閑話兒展。嫂嫂，你著馬先行。我空說在駿馬之前。嫂嫂將著紫藤鞭，催動(dòng)韁轅，賺的回你家解了我冤。你倚仗著有金有錢，欺負(fù)俺哥哥無親無眷，不曾見浪包婁養(yǎng)漢倒陪錢。

　　第二折

　　(旦上，云)準(zhǔn)備酒食，等待小叔叔。(云了)(員外上。云)(回家敲門，見酒食，問科)(外見，加酒，問了)(旦支吾，云了)(外教請(qǐng)弟科，張千不信。外自請(qǐng)相見科)

　　【正宮】【端正好】撇罷了腹中愁。則今打迭起心頭悶，嫂嫂也從今后休戀別人。(旦云了)若是俺哥哥一一從頭問，看我數(shù)說你一會(huì)無淹潤。

　　【滾繡球】俺哥哥恰路上受苦辛，干事忒謹(jǐn)勤，俺哥哥惹近遠(yuǎn)也，剛道了往來勞困，(外云了)(唱)哥哥鞍馬上遠(yuǎn)路風(fēng)塵。(外問了)母親又無甚證候，咫尺有些老忘渾，托賴著俺哥哥福陰，那里有半星兒疾病纏身。(外問了)嫂嫂母親行更加十分孝，俺嫂嫂近日

　　來兄弟行街崇添一倍兒親，看我說你一會(huì)叮嚀。

　　【倘秀才】當(dāng)日哥哥不曾見半點(diǎn)兒文墨，與我許多資本。哥哥請(qǐng)吃兄弟這一盞酒，除外別無甚順。想哥哥山海也似恩臨幾時(shí)盡？且休說放錢的龐居士，更壓著養(yǎng)劍客的孟嘗君，那里有俺哥哥意分。

　　(外討酒飲了)

　　【滾繡球】酒行了十?dāng)?shù)巡，連飲了八九尊,(旦教勸員外酒科)嫂嫂，你看俺哥哥不抬頭呵，又兼那身困，則為你嚇殺我也七世魔君。早則陽臺(tái)有故人，羅幃中會(huì)雨云,不如背地里暗傳芳信。(外唱曲科)哎！你個(gè)楚襄王，百忙里唱甚末白雪陽春？(外醉睡科)我這酒腸寬宋玉才挪動(dòng)腳，(末辭科，旦攔住科)被你這色膽如巫蛾，你則末攔住了門？唬的我無處藏身。

　　【倘秀才】嫂嫂，我往常時(shí)草鞋兜不住腳根，到如今舊頭巾遮不了頂門，卻甚末白馬紅纓彩色新？恰不道壁間還有耳，窗外豈無人，你待要怎生？

　　【滾繡球】我這里忙倒退，越趕得我緊，(旦云了)你是婦人家絮叨叨不嫌口困。(旦云了)這堝兒比不得你祭臺(tái)邊唬鬼瞞神。知他是你風(fēng)魔，我沙村。嫂嫂不爭(zhēng)你這般呵送的我有家難奔，嚴(yán)白里更待要燕爾新婚。(旦云了)不爭(zhēng)二更前后成連理，俺哥哥知道呵敢九伯風(fēng)魔哎吊了脊筋，好是傷情。

　　【倘秀才】俺哥哥赍發(fā)我呵金與銀，我今日殺兄長呵，卻不知恩報(bào)恩，卻不知自己貪杯惜醉人。(旦云了)我則理會(huì)龐涓刖了孫臏，幾曾見張儀凍殺蘇秦，好教自嗔。

　　【滾繡球】這婆娘外相兒貞，就里狠，縱然面搽紅粉，是一個(gè)油髟髻吊客喪門。你須是他娶到的妻，狄至如今二十春，你全無半星兒情分，平白地磣可可剪草除根。這婆娘寸心毒哏千般計(jì)，不好也，卻甚么一夜夫妻百夜恩，唬了我三魂。

　　(旦云了，要?dú)⑼饪?(云)哥哥你醒也。張千出于無奈，逼得如此。兄弟想著哥哥山海似恩臨，未曾報(bào)答。哥哥受兄弟四拜。

　　【叨叨令】俺哥哥湯風(fēng)犯雪金蘭分，你兄弟酒里淘真性。我則理會(huì)得哥哥赍發(fā)張屠閑。我那里重色輕君子，那里有海棠嬌江梅韻。(末持刀揪旦科)(旦云)卻怎生殺我?(末云)我剪背殺你。大古里孟姜女不殺了要怎末哥？孟姜女不殺了要怎末哥？一朝馬死黃金盡。

　　【尾聲】想著婦女餐刀刃，久已后則著送了人。自家夫主無恩情，刬地戀著別人親。這婦人壞家門，倒與別人些金銀。因此上有一刀兩段歸了地府，我與你的恩念哥哥掙了本。

　　第三折

　　(外扮鄭州官，問成員外，解開封府了)(外扮包待制上，引問疑獄不明)(末云)人間私語，天聞若雷。行道數(shù)十里地，見座神廟，我且問珓杯咱。

　　【中呂】【粉蝶兒】今得一個(gè)下下之珓，不爭(zhēng)隨順了妖嬈，悶著頭自想念不合神道。一會(huì)家怨氣難消，吃的來醉醺醺。□□□□□□，卻不道情理難繞，受哥恩殺身難報(bào)。

　　【醉春風(fēng)】他不想夫婦恩重如山，待將一個(gè)親男兒謀算了。珠英斷臂去留名，似這婦人的少，少。我因此上手?jǐn)埗ㄇ嘟z，殺壞了不中淫婦，我待學(xué)知心管鮑。

　　(末見母)(母云了)母親道旦有殺人賊了。

　　【快活三】殺人賊有下落，殺人賊省歸著。殺人賊今日有根苗，母親，我不說誰知道！

　　【朝天子】母親呵壽高，您兒呵不肖，不想咱人死呵天知道。母親啼天哭地淚流交，您兒不曾將山海恩臨報(bào)。我這里苦痛哮啕，捶胸高叫，母親你指望養(yǎng)兒來防備老。(母親云了)不爭(zhēng)你兒不招，把哥哥送了，枉惹得普天下英雄笑。

　　【上小樓】我這里孜孜覷了，唬的撲撲心跳。好教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滴修都速，魄散魂消。是俺哥哥，坐死牢，折到了他當(dāng)時(shí)容貌，我是鐵石人暗傷懷抱。

　　【幺篇】他那里吃一杖，則如剁一刀。我這里腹熱心慌，手忙腳亂，皮戰(zhàn)身搖。往常時(shí)那威風(fēng)，那勢(shì)耀，人中才貌，我這里向官人行怎生哀告。

　　【滿庭芳】殺人賊我招，相公把干連人放了，犯法的難饒。俺哥哥山海也似恩未報(bào)，怎肯道善與人交。那婆娘罪惡到，官人上難學(xué)，空養(yǎng)著家中俏。我根前欲待私情暗約，那婆娘笑里暗藏刀。

　　(外哭科)(包問了)(末云)小人是結(jié)義兄弟，因這婦人待一心殺害哥哥，是小人殺了。

　　【石榴花】俺本是提刀屠，番做了知心交，論仁義，有誰學(xué)。俺哥哥索錢去了，離別到半載之遙，那婆娘打扮來便似女猱，全不似好人家苗條。上墳處說不盡喬為作，那里怕野外荒郊。他從早晨間纏到日頭落，回來明月上花梢。

　　【斗鵪鶉】我若背義忘恩，早和他私情暗約。后來俺哥哥來家，夜深吃的來醉倒。呀！婆娘待把俺哥哥所算了，被我賺得他手內(nèi)刀。想俺哥哥昆仲情深，因此上把婆娘壞了。

　　【十二月】便怕甚擔(dān)煩受惱，判了個(gè)無處歸著。俺哥哥從來軟弱，幾曾見犯法違條？惜不得家親年老，好教我苦痛哮啕。

　　【堯民歌】哥哥，你養(yǎng)侍白頭娘我在死囚牢，常言道舌是斬身刀。當(dāng)年禍福不相交，今日官門有著落。哥哥休焦，把這個(gè)軀好觀著，是必休教俺殘疾娘知道。

　　【耍孩兒】我往常時(shí)看別人笞杖徒流絞，今日個(gè)輪到我繃扒吊拷。指望咱弟兄情，如陳雷膠漆有誰學(xué)，登時(shí)間瓦解冰消。當(dāng)初一年結(jié)義知心友，誰想咱半路里番騰做刎頸交？淚不住腮邊落，眼見的一刀兩段，知他是今日明朝？

　　(外云了)

　　【二煞】俺哥哥恩義多，你兄弟情分少。為人本分天之道，怕你瀽半碗漿水把我題名喚，提一陌錢把我咒念著燒，耳邊高聲叫。兩只腳登著田地，他那里攀著枷稍。

　　【三煞】母親第一來殘疾多，第二來年紀(jì)老。常有些不快長安樂，怕有些時(shí)截取匹整布絹，無錢時(shí)打我條孝系腰。淚不住行行落，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四煞】哥哥，咱為兄弟非關(guān)今世親，皆因前緣前世報(bào)。怎著我一心想哥哥思念伏侍到老，誰想半路里這婦人把哥哥折算了。不由心焦躁，因此上著命身亡，便死呵并無悔懊。

　　(外云了)

　　【尾聲】哥哥，我死去程途多，回來的路兒少。

　　俺哥哥行半星兒恩義不曾報(bào)，我有七十歲的親娘侍奉不到老。

　　第四折

　　(末扮上)

　　【雙調(diào)】【新水令】從來猛虎不吃傍窩食，送的我死無葬身之地。則為知心友番做殺人賊，普天下拜義親戚，則你口快心直，休似我忒仁義。

　　【夜行船】哥哥慈悲，盛把兄弟相周急。如今謝哥哥將來的酒和食，這的長離飯永別杯，磣可可我嘗酒味。

　　(外云了)

　　【雁兒落】哥哥，萬剮我不后悔，這里便死呵無招對(duì)。常學(xué)著仗義心，四海皆兄弟。

　　【得勝令】我死呵記相識(shí)，你從今好將息。與我干取些窮活計(jì)，休惹人閑是非。你非。你再休貪杯，見放著傍州例。你若求妻，(云)常言道丑婦家中寶，休貪他人才精精細(xì)細(xì)，伶伶俐俐，能言快語，不中。(外云了)娶一個(gè)端方穩(wěn)重的。

　　【落梅風(fēng)】腦背后，高聲叫起，唬的我魂離體，死無葬身之地。母親道認(rèn)義來的哥哥有債回的禮，母親也早難道養(yǎng)軍千日。

　　【甜水令】我則見街坊鄰里，大的小的，啼天哭地，見了我并無一個(gè)感嘆傷悲。他道不愛娘，替人償命，生分忤逆，丑名兒萬代人知。

　　【折桂令】哎，母親！早則無指望綠鬢斑衣，母親那里有九病十殘，腰屈頭低。告哥哥且慢休摧，省可里后推前推。半霎兒午時(shí)三刻，弟兄子母別離，哭哭啼啼，切切悲悲。百忙里地慘天昏，霧鎖云迷。

　　【水仙子】一靈兒相伴著野云飛，則聽得腦背后何人高叫起，是哥哥共母親傍邊立。我問你怎生來到這里，險(xiǎn)送了家有賢妻。殺嫂索償命，宜鐫刎頸碑，我將好名兒萬古標(biāo)題。

　　題目　悍婦貪淫生惡計(jì)　良人好義結(jié)相知

　　正名　賢明待制翻疑獄　鯁直張千替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