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偵人片言獲伎圉夫一語得官

清夜鐘 作者:明·陸云龍


威寧海頭陣云黑,塵暗晴空日無色。 短兵初接血殷地,亂斬?cái)耻娙鐢丶?張侯抻勇鼎欲扛,圉人畫策策無雙。 恩深自古夸命賤,賤兵崩角胥歸降。 率謀竭力眾人事,應(yīng)有真才為指使。 燕然銘勒指揮中,耿耿勛名照青史。 為將之道,信賞必罰,知人所言,使為將的逞著一己之強(qiáng),也只是一人之?dāng)?。自智自勇,卻不道芻蕘之言,圣人擇焉。又如有這性命,方享得這個銅錢。如今為著幾個銅錢,要舍性命,還怕人不受騙。況許而不與還,至有功不錄,無功受賞,一紙敘功,半系子侄。監(jiān)差、撫差、道差、□□,生員□□,監(jiān)生□□□□□□□□,那一個曾在陣上?叫做: 力戰(zhàn)貧寒士,從軍半白頭。 何如紈袴子,談笑已封侯。 將士退必死于法,進(jìn)自死于敵。今養(yǎng)成驕悍,固安駐扎援兵二百,出哨劫掠,守城內(nèi)臣守備,打他百棍,法所當(dāng)然。次日放火作亂,將內(nèi)臣守備殺死,庫銀劫去。以后都道:“軍前行法,恐致激變,寧違圣旨,不敢執(zhí)軍法?!迸茫?士驕不受馭,將怯不受使。 軍令肅風(fēng)雷,玩之若故紙。 畿省六十余城,破如彈指,圣明宵旰在上,以詞臣司兵,輔臣出將,監(jiān)司侍御躐補(bǔ)節(jié)鉞,那一個人不從破格?這班見用的人,那一個能體圣心破格掄材?所用都是些如啞如聾,如癡如跛,推不上前,呼不肯應(yīng)的人。至保邊材都是情面,保賢良盡是賂賄。先時怕累舉主,還舉些虛名之士,老疾不能得出之人塞責(zé)。后來科道論千,部屬論百,現(xiàn)一半,賒一半,你道有才的肯鉆營?鉆營的是真才么? 薦剡全憑賂賄濃,望門覓徑密如蜂。 阿瞞方應(yīng)賢良舉,寂寞南陽有臥龍。 從諫如流,即時批發(fā),圣明何等轉(zhuǎn)圜。如今有幾個聽許歷,拜神師的?聞退則喜,勸進(jìn)則怒,守著堅(jiān)壁清野,飽則飏去做奇謀,不知箱藏籠閉,可御穿窬,強(qiáng)盜來則都去了??腿撕么蠼?,主人不留,也只得少吃些。今圣上不吝帑藏,獻(xiàn)一級便騙元寶一個,那一級是臨陣得來?敲不盡額上網(wǎng)中痕,梳不盡鬢邊短發(fā),賞信卻賞那所當(dāng)賞。今人拿個人,明日決個人,真正縱賊殃民的,兀自高牙犬纛,憑著他的,都成漏網(wǎng)之魚。畿省村落,唯是頹垣敗壁,薙發(fā)橫尸,誰是民社之官?援剿官兵,唯是擄掠、奸淫,索糧假功,那個是士卒之主?文官怯懦,用武將,臨事也只一般;武將權(quán)輕,用內(nèi)臣,剛頭不差一線。正是: 謀國心皆一,圖功力亦同。 郭郎和鮑老,若個得稱雄。 我道只存乎其人,何嘗文官不立功勛?就是人品不盡純,但有得這“信賞必罰、用人聽言”八個字,也能為國家建些功業(yè)。試舉一個王威寧。 這威寧伯王越,是大名人,生得身材魁偉,氣宇軒昂,生平不拘小節(jié),做秀才時也就做個鉆頭,也就肯涎著臉打躬作揖,附勢趨炎,曾中正統(tǒng)中進(jìn)士,廷試這日,正在丹墀對策,忽然一陣大風(fēng)卷將來,單單把他這個卷子掣去。只見飄飄搖搖,似一條縞帶從風(fēng);依依稀稀,似一線白云界漢。扯又扯不著,招又招不來,漸漸的沒了??墒牵?只在晴空里,翩翩何處尋? 一時人見的道:“妙!此人畢竟后來有格天事業(yè)?!庇钟械牡溃骸安皇?,這人還畢有鉆天手段,是個飛揚(yáng)跋扈之人。”不料這卷子,一飛直飛到朝鮮國,落下來。次年,朝鮮王差人進(jìn)來,這也應(yīng)他立功邊陲之兆。因風(fēng)失試卷,內(nèi)使即時奏聞,另給試卷進(jìn)呈,殿了個三甲進(jìn)士,歷官御史。他雖是個文官,憑著有膂力,身子矯捷,暇日在城外天壇等處,跑馬射箭,遇著些勛戚、武官、內(nèi)使,他也就與他賭賽吃酒,笑談不忌。一日,正在家中,忽然跑到兩個內(nèi)使,道:“皇爺御門召你面駕哩!” 未戶開閭闔,勾陳肅紫薇。 爐煙開雉尾,圣主正垂衣。 這是北邊有警,急缺大同巡撫。部院會推幾次,俱不當(dāng)圣意。圣旨著不拘賞格推來,也不知是部院實(shí)實(shí)曉得他才略,也不知是聽虛聲,還不知是個鉆刺。圣上留意邊方,特行召對,看他才品。王威寧急忙上了馬,跑到西長安門下了,走進(jìn)午門,等齊了內(nèi)閣,吏兵二部,都察院堂上官,吏兵二科都掌科,河南道掌道御史,一齊進(jìn)謁。內(nèi)閣門內(nèi)行禮,各官門外行禮,俱一拜三叩頭。王威寧身軀長大,舉止爽捷,在眾人中已是出群。到奏對時,又聲如洪鐘,圣上已是喜了,問:“是那科進(jìn)士?”對道:“臣中正統(tǒng)二年進(jìn)士。”圣上又喜,道:“是我的進(jìn)士,好一個快御史,必定為國家做得事來?!本蛡髦纪踉?,升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大同等處地方贊理軍務(wù),寫敕與他。正是: 拊髀勞圣主,破格擢才臣。 想到邊陲上,應(yīng)清瀚海塵。 王威寧領(lǐng)了敕,少不得相知內(nèi)監(jiān)勛臣,同年同鄉(xiāng),送些材官效用,都隨了到鎮(zhèn)。一到鎮(zhèn),便行牌閱視本鎮(zhèn)邊備。只見烽臺也有剩土堆的,邊墻孩子跨得過的,軍士老老小小,衣破衫穿,問他幾月沒有支糧的。器械刀卷口,搶折尖,弓折弰,弦將斷,盔銹得不堪,甲凋零幾片,火藥桶面上少少蓋些,下面盡是沙土,火器灰塵蓋滿,也從不曾試,也沒個人會放。正是: 世是平成日,人無桑土心。 長城徒自壞,何術(shù)拒胡侵? 王威寧看了,道:“墩臺高整,敵不得上,軍士敢于傳烽。邊墻堅(jiān)固,軍士躲得身,還可阻攔戰(zhàn)馬。貧軍沒糧,便壯士也枵腹難戰(zhàn),況是老弱?器械不精銳,怎拿得這幾條柳木杠子殺賊?破邊兵全靠著火器,無論制度都要合法,如今火藥全無,又沒人試演。這火器手略高,便打過了人頭,手略低,打在地上;不試演,放時膽怯手顫,高低都主張不得。一次打不著,兩次打不著,敵兵已到面前,只辦得走了,如何守得???”將道將著實(shí)詰責(zé)一番,守堡守備,也捆打了幾個。自己從新料理,修堡筑墻,練兵鑄器,堆積糧草,這遭邊上方成規(guī)矩。真?zhèn)€是: 臨淮方出將,壁壘氣森嚴(yán)。 烽火明秋月,天驕取次殲。 他又道:“軍士不訓(xùn)練,多老弱貧寒,都是將官懈怠,剋剝所致?!彼运歼x將士,極其古怪,凡考語開年老剝軍,是不用的,怠惰是戒飭的,若是縱酒嫖賭的,都不甚難為,看他人才灑落的,也還委用。 其時有個張千戶,少年不簡,好出入花街,與一個妓者陳巧往來,見他有個妹子賽兒,年方十四,卻也生得: 云鬢綠堆鴉,妖妍露里花。 芙蕖初出來,想也似些些。 不惟姿色出人,又彈得一手好琵琶。張千戶意思要梳攏他,口里說,卻身邊沒錢。陳巧取笑他道:“你只好狗咬骨頭,干咽唾罷!”眉來眼去,丟了許多眼睛光:酒后敲臺擊桌道:“我定要娶他!”鴇兒道:“癩蝦蟆吃天鵝?”笑是: 浪有偎紅意,囊無掛杖錢。 今生已過了,重結(jié)再生緣。 浸尋半年,恰值代府樂部中缺個彈的,竟用價(jià)娶了進(jìn)府。張千戶知得,忙趕將來,卻也只好眼睜睜看一看兒罷了。悶悶的買了壺酒,尋著陳巧坐了。平日學(xué)得番語,吃到醉了,編一個《北清江引》,唱道: 潑牟麟背了咱哈豚去,惱的咱沒有睡。思他不肯來,抓也留不得。只索買一壺打辣酥,吃個沉沉醉。 大凡有才的人,不是好傲慢人,只是任著性。有照管不到處,人又拿個恃才傲物題目看他,越覺得他渺忽人。張千戶善弓馬,同僚也忌他,又見他疏脫,說他傲,所以堂官處說他不是,就把這個曲兒做了證見,開他個淫酗不簡。每次巡按來,看了考語,又見他少年,信是有的,定戒飭幾下。自此也不得管屯管印,弄得他沒事干,越放浪了。 貝錦織讒言,誰明薏苡冤? 干城棄二卵,此案那能翻! 一日,機(jī)緣相湊,是撫院考察過堂,王威寧看了考語,又看一看人,道:“你年少,怎么不向上?”他不慌不忙道:“千戶偶然有此,望老爺容千戶知改。”王威寧見了他,人品已是俊偉,看他氣宇,又甚鎮(zhèn)定,有意用他,便笑道:“你改么?就留標(biāo)下聽用?!边@千戶也就小心謹(jǐn)慎,凡有差委,俱備停妥。因他會番語,著他管領(lǐng)一百名夜不收,日夜出哨,打探敵情。軍中耳目最是要緊的,或遠(yuǎn)或近,或東或西,都要得知。沒膽兒的見塵就起,沒機(jī)智的多為他拿,以致聲息不得傳,傳來也不真,最為誤事。他每每自去,他有膽略,有機(jī)智,便是邊外窠巢中,也走了去,沒件不打探得來,以此威寧極喜他。 枯管枝亭角,頹然土木儔, 一朝借裁制,清韻自悠悠。 王威寧在任一年有余,恰值代王生辰。王威寧躬往賀壽,代王開宴請王威寧。先在小殿上,后因王威寧量好,又移翻席,到后園亭子上飲酒。只是: 芳樹搖新綠,澄波湛蔚藍(lán)。 驚沙塞北地,玩此小江南。 此時不用戲子,卻在宮中叫出一班女樂來。奏了一會,那王威寧猛抬頭,看見一個穿著白,手彈著琵琶,站在眾人前面,這正是陳賽。 素瞼疑鏤玉,霓裳似破梅, 渾同庾嶺上,一樹向陽開。 他容貌已自出塵,看那纖纖玉筍,往來在冰絃中,尤自可愛。王威寧乘著半醉,站起來,躬了身道:“下官在此,為殿下犬馬,今已年余,雖屢蒙恩賜,卻不曾有破格之賞,今日妄有所求!”代王也只料要甚金帛玉玩,就信口應(yīng)道:“先生要什么,自當(dāng)奉贈?!蓖跬幋蛞粋€大深躬,道:“多謝殿下!下官所求,是這部女樂。既蒙全諾,即當(dāng)領(lǐng)回?!贝跻粫哉Z不得,卻已許出,悔不得,只得做一硬好漢,道:“叫承奉快送到先生衙內(nèi)去?!蓖跬幱殖藘蓚€肥諾,這廂承奉叫了轎馬,送到院前。 深宮無復(fù)理冰絃,又抱琵琶向別船。 身似狂花任飄泊,隨風(fēng)冉冉落平川。 自此王威寧每日也置酒作樂,白衣女子,是第一個沾恩寵的了。 其時又值秋防,聞得邊外喂馬打糧,似有入犯消息。王威寧已先期發(fā)牌各路,叫行御備,又差張千戶遠(yuǎn)出邊外,探他消息。自己邊上練乓催餉,聲言打套,去恐嚇?biāo)?。這日正在后堂,列著女妓吃酒作耍,忽聽得一聲響,階前落下一個人來,王威寧吃了一嚇,看時卻是張千戶。這張千戶從小曾學(xué)這件絕技,叫“鯽魚爆”,一爆可高數(shù)丈,躍去數(shù)十丈。他曾打探,直入帳房,見個標(biāo)致婦女,他見無人,去調(diào)戲他,高興誤踹了他腳,被他喊起,眾邊兵趕來,被他這一爆,脫了性命。那里還道是神人,會騰空的,不敢來趕。這時邊信已緊,若等傳鼓開門怕遲了,故也用此法,忙上堂稟道:“千戶已到敵中,親見邊上已自動兵,分作三路。他有一枝由西來,明晚約到威寧海子,千戶火急飛來通報(bào)!”王威寧聽了,大喜道:“好漢子!” 奇探虎穴子,巧脫驪頷珠。 有膽能如斗,輕身往若鳧。 就把手中金杯,大可容一升酒,叫使女賜他,道:“杯也賜你!”叫女妓們奏樂。千戶一面吃酒,一面道:“爺,敵兵來了,爺該出令,叫邊上防守的防守,廝殺的廝殺才是?!蓖跬幍溃骸拔覀溆丫?,料他不能進(jìn)邊。待他師老糧盡,我輕兵乘他饑疲,可以大勝!”千戶道:“爺是神算!但千戶愚見,威寧海子有水有草,明晚兵馬畢竟在此屯札。但沿海子地土泥淖,不便馳驅(qū),不若明日五鼓出兵,乘明晚月黑,他營未定,千戶領(lǐng)部下夜不收,先混入敵營,爺統(tǒng)大兵南首迎來,把他逼入泥淖,使他施展不得,可以全勝。若待他退,怕曠日持久?!蓖跬幍溃骸昂糜?jì),好計(jì)!” 中夜擁旌旄,謀奇逸待勞。 芻蕘言足采,一鼓靖邊濤。 女侍因王威寧將杯賞了千戶,又將一只金杯斟來。王威寧又叫把這杯酒也與他吃,杯也賞他。前邊千戶說話忙,這會不說話了,又連吃了幾杯空心酒,略放了些膽。猛聽得琵琶聲,抬頭去看,只見那彈的女子,側(cè)著身低著頭,恰似陳賽一般。那邊越閃了身子開去,千戶忘懷了,定要看個分明,不料王威寧早見了: 拴不住兩條熱腸,難躲避一雙冷眼。 王威寧道:“千戶,你愛他么?”千戶驚得雙膝跪下,道:“死罪,死罪!”王威寧道:“你尚未有妻?”千戶道:“果是未有妻?!蓖跬幍溃骸拔揖蛯⑺c你!”就叫彈琵琶女子過來,道:“你隨他去,也是個宜人?!蹦桥蛹t了臉,故意要往里面走。王威寧道:“我一言已出,不可失信!”對張千戶道:“你領(lǐng)他去,但不可忘了五鼓軍期!”張千戶滿心歡喜,叩了頭,謝了。女子也叩一個頭,辭行。女子在威寧前行走,尚自趑趄,下堂明白,認(rèn)得是張千戶,也笑容可掬了。 溝水復(fù)歸源,落花竟返樹。 茫茫大海萍,亦有隨風(fēng)遇。 張千戶出了轅門,把自己馬駝了陳賽,先到家中。自己分付部下夜不收準(zhǔn)備干糧器械,五鼓一同出哨。到家略與陳賽敘敘寒溫,略說說歡喜的意思,不敢睡覺。也只整備些糧食器械,先到城門口,會齊眾人,抄路趕到威寧海子。繞出敵兵之后,三三五五,混入賊隊(duì)。這邊王威寧點(diǎn)了五千人馬,自己也騎了馬,出邊??偙I(lǐng)兵三千,日晚也到威寧海西,準(zhǔn)備橫沖廝殺。出城一路恰是西南風(fēng),人馬乘著順風(fēng),且是行走得快。到申時分,忽然轉(zhuǎn)風(fēng),飛沙走石,劈面打來。王威寧坐在馬上道:“似此逆風(fēng),賊卻得勢了?!敝贿@一句話,又引出一個人來。 子貢屈圉人,陳余遜廝養(yǎng)。 由來奴媵中,智足發(fā)卿相。 這人姓梁,名驥。原是梁總兵名下慣戰(zhàn)家丁,少年有人相他要腰金衣紫。也有意功名,屢從出塞,蹉跎不遇,到了五十四、五歲了,壯心頹了,在軍門充一個馬夫,卻嘴哩常要說些大話,惹人笑。 老驥心雖壯,弩駘步每先。 唾壺空碎擊,伏櫪自悲憐。 此時正牽著馬,就開口說:“老爺要順風(fēng),只要軍士略趲行些,抄出前面那大林子,便是威寧海子西北,繞在他兵背后,我就是上風(fēng)了。”王威寧舉手道:“神助,神助!”忙催兵向北,要繞出林子。喜得風(fēng)大塵起得大,雖與敵兵交錯過,敵兵不覺。到得黃昏,果然我兵在后,敵兵反在我兵之前。一望五六里,風(fēng)塵中隱隱都有火光,卻是敵兵在彼安營。他略得只有邊兵犯邊,料沒個官兵出塞,乘著水草,把馬都放了,去了鞍轡,任他嚼草吃水。富的皮帳,窮的布帳,也有獨(dú)自一帳的,也有兩三人合一帳的,都各打點(diǎn)安歇。只有張千戶兵,裝做放青飲馬,混來混去。將至初更,王威寧催兵掩襲,相隔里許,叫放炮。這炮一響,王威寧自北殺來,總兵自西殺來,張千戶從中斫殺。敵兵聞得炮響,急要迎敵,有馬抓不著鞍轡,有鞍轡抓不著馬。風(fēng)大得緊,塵沙蔽了,有弓箭刀槍,都不知向那一方斫射。三面驅(qū)將來,將好些兵馬趕入水中,或落在岸上泥淖中。三路兵大勝,共計(jì)斬首九百余,生擒五十余人,奪獲馬騾不計(jì)其數(shù)。王威寧下令回軍,一到軍門,先將銀牌花紅賞了張千戶,第二賞了梁驥。 上賞先持畫,軍功重發(fā)縱。 隱微有必錄,誰不競勛庸? 其余頭敵二敵,生擒斬級,奪馬騾,奪器械,以次受賞。先差官報(bào)了捷,以后敘功圣旨下部,巡按查核,分別愿封愿賞。王威寧升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兵進(jìn)都督。同知張千戶,補(bǔ)花馬池游擊。梁驥補(bǔ)鎮(zhèn)遠(yuǎn)堡守備。自此大同一帶,兵不敢南牧。張千戶卻也完了未了之緣,粱驥終不失腰金之相。 但如今為大將的,貪財(cái)好色,愎諫蔽賢,還要掠人妻女,怎肯舍自己的美姬與人?圣旨部劄,視如等閑,那個肯聽人說話?所以如今用哨探,不過聽難民口說,不破的城說破,已失城說不失,說鬼說夢,再沒個舍命人,入敵營探個真消息的人。隨你大將小將,遠(yuǎn)遠(yuǎn)離敵三四百里駐札。只曉得掘人家埋藏,怕敵兵來,每夜還在人屋上睡,那個敢勸道殺賊?總之上邊沒這如王威寧樣一個大臣,自不能得人的力,成朝廷的功??偸牵?力戰(zhàn)全恃三軍,激勸須憑上將。 帷中一片虛公,士卒自爾鼓壯。 當(dāng)日,王威寧先時趨附太監(jiān)汪直,后來又附幸臣朱寧,人品不無可議。然他只為能用人從諫,信賞必罰,所以屢廢屢起,所向有功,直至封伯。附炎附勢,人道是要有權(quán)臣在內(nèi),大將能立功于外。只看如一個有才望大臣,只為持了正義,不肯與人詭隨,所以要兵不得兵,要糧不得糧,要人犄角不得犄角,卒至身死,為人所笑。我道“和衷’二宇說得,“趨附”二字說不得。若說用人,所言賞罰拘泥成見,張千戶如何得用?愎諫自用,馬夫如何得進(jìn)一言?不知此重賞,如何得人死力?我道如今文武將帥,遇著踶(足斤)之才,也須破格拔用,不得專拘資序,憑賄賂,聽請托;言語可聽的,不防虛己聽受,罰不避親,賞不避疏,不要敘功只敘子姓,權(quán)豪奏帶,則人知激勸。敵人雖鷙悍也貪生怕死,不是金石身軀,如何不可殄滅?聽他破城破邑,只是不見不聞;卻又淫人掠人,損人房屋,使人不畏敵而畏兵。只恐皇上英明,所用言者,別有一番人難乎免于西市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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