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實話有情理,瞎說難安排;
王婆若隱暪,此案何日開。
話說王婆想到這里,稟道:「太太,實不相瞞,這藍衫就是這位公子穿了來的?!?公子在旁,聞聽此言,心中疑問,叫道:「你這位老大娘,小生自幼不出府門,家中的衣服不少,那有此事?」
王婆說:「公子,老身說來,你可莫怪。」
公子說:「有話請講?!?王婆說:「公子,你不是蘇門親生之子,你可知之?」
公子說:「不知?!?王婆說:「料想你也不知。」一旁坐下,聽著老身道來。
王婆開口道:公子你是聽。
你的真來歷,惟家知了情。
那年正月節(jié),十五正張燈。
有個桃花庵,妙禪小尼僧。
叫我老身去,與家一兒童。
初生方二曰,藍衫包身中。
叫家抱出來,家主他養(yǎng)身。
那一時老身抱出庵中去,
我方纔一直進了蘇州城,
正遇著蘇大老爺去拜廟,
西門內(nèi)一見老身問分明,
我就說要把小兒找主賣,
蘇老爺一見嬰兒就應(yīng)承,
立時就送我紋銀十兩正,
蘇老爺當(dāng)面抱去小兒童。
那一時,我見這件藍衫極新,還可以值幾兩銀子,因此我就留下了。
這就是少爺一生真來歷:
太太呀太太在上仔細聽,
這一身藍衫情由一切明,
王三思從頭至尾說一遍,
客舍內(nèi)母子二人各心驚,
蘇公子纔知不是蘇門后,
心里要庵中訪問母親生,
竇夫人聽罷藍衫真來歷,
急慌忙又問夫主內(nèi)里情。
話說竇夫人聽得出這藍衫來歷,開口問道:「桃花庵中果有幾位女姑?」
王婆道:「就是師徒二人?!?夫人問道:「這嬰兒是何所生?」
王婆答道:「原是小陳師父所生?!?夫人又問道:「這庵中無有男子,這藍衫他是來于何處?」
王婆說道:「你好不明白,若無有男子,這嬰兒自何處而來,內(nèi)中情由,他各人知曉?!?竇夫人說道:「我實不瞞你,這藍衫原是我家丈夫的,自上虎丘山看會未回,至今也是一十五年,并無音信。今日得見我這衣服,他必然知道丈夫的下落。待到明晨,我要親自前去訪問,他若不肯實說,是要你做個對證,你對證得起?」
王婆說:「太太自管放心,老身情愿做個對證就是了?!?夫人說:「說是如此,相公且請回府,明晨老娘前去降香,以待回來時候,相公也有了生身的來歷?!?只是:
一見明兩心悶,
十年寒冷一朝回。
蘇公子是日回府,竇夫人留下王婆,到了明晨,竇夫人坐了轎,將這件藍衫,暗帶了自己的身中,卻又帶著王婆,往桃花庵中而來。
竇夫人降香要進桃花巷,
一心里訪問丈夫結(jié)發(fā)男,
實只屝年夫妻今朝見,
又那如夫主早已染黃泉,
這夫人坐在轎中暗思想,
這件那中情由實不明,
多者是女姑生得風(fēng)流樣,
將夫主暗暗引在桃花庵,
你二人顛鸞倒鳳兩合意,
因此才食戀恩愛不回還,
又轉(zhuǎn)念說此事令人可疑,
你就是情投意合恩愛好,
想此處相隔蘇州城不遠,
為怎么無音無信十五年,
這其中情由今人實難辨,
必得是親自細細問根源,
正是這夫人轎中胡思想,
眾家人報道來至桃花庵。
竇夫人正然思想,來至山門以外,下了轎子,使人進庵通報,此時老道姑也下世去了,獨有妙姑一人。
妙姑聽說是雙竹巷竇氏太太,前來降香,慌忙出來,接至客舍,竇夫人一見妙姑,真乃是一等上好人才,心中暗想:「這事,就十有八九?!?用目看畢,便要進廟拜佛,妙姑引著參拜佛像,焚香化紙,拜禮一畢,回至客舍,妙姑自承素菜茶食,就坐,坐下便問道:「大太,小僧有失迎接,萬望恕罪。」
竇太太說道:「好說好說,仙姑妙齡,今年幾許?」
妙姑答曰:「三十二歲,請問太太年庚幾何?」
夫人答曰:「三十三歲了?!?妙姑以言挑曰:「膝下幾位令郎?」
夫人說道:「仙姑不知,妾身自從出嫁,丈夫出門,至今一十五年,并無音信,膝下兒女皆無?!?妙姑聞言,心中作一小驚,暗自想道:「當(dāng)初曾命王三思將小兒送去,因何說是無有,想必我兒大命不長,亡故去了,也是有的?!?眼中輕輕落下了一點珠淚,竇夫人見他心中凄慘,便問道:「仙姑因何聽妾身之言,面帶不悅?」
妙姑答曰:「我見太太三十余歲,孤身守寡,與我這出家人一樣,深為可嘆。」
夫人聞言,說道:「仙姑與我情同此心,心同此禮,我有心與你拜為姐妹,不知仙姑意下何如?」
妙姑言道:「但恐太太有貴賤之忌?!?夫人說道:「仙姑說得那話,既然有意,二人請拜?!?言罷,離坐叩拜,遂與夫人平拜了四禮,復(fù)入坐位,各敘年庚。竇夫人年長一歲,為親姐姐,小僧為妹。
又敘了幾句閑情,竇夫人說道;「妹妹,愚姐今日來此,還有一見明,還望妹妹指教?!?妙姑言道:「姐姐有何事情,何不明言?」
夫人聞言,將帶的藍衫拿出,說道:「就是這件衣服,不明?!?妙姑聞言,伸手接過來一看,忽然仰面回頭,暗地里流淚來。
一見藍衫珠淚傾,
想起當(dāng)年張相公;
鳳舞鸞交恩情重,
至今算來十五冬。
襌房生下嬌身子,
王婆包裹出門庭;
至今忽然見一面,
難免心中不淚零。
妙姑時下淚難止,
夫人就要問實情;
明公不知后來事,
下一回程說分明。
第廿一回三個月先父去世
詩曰:
千言萬語囑王婆,你把言語須記著,
暗抱小兒送過,千萬莫說。
誰如情由今日破,懷念丈夫思想多,能不令人淚如梭。
話說妙姑一見此衫,暗暗流淚。
竇夫人問道:「這衣服你還認得否?」
妙姑暗將淚眼止住,說道:「姐姐,說話差矣!你妹妹身入玄門,身還又無男子,認得什么?」
夫人說道:「這藍衫本是你人之物,前日曾對王婆說道:『你不多言,你將這個小孩抱去,送到蘇州府雙竹巷內(nèi)竇氏太太那里,叫他好好扶養(yǎng)。他若問時,你可千萬的莫說是這庵中抱去的?!荒峭跗诺昧算y子說道:『陳師父,你的事情,我是無不盡心,你就與我抱去罷!』」
妙姑說道:「且慢,待我將他包裹包裹?!?遂在箱中,將公子的那件藍衫拿出包在身上。
王婆上前去接,妙姑心如刀割,眼含痛淚,叫道:「王婆子,我今日小兒之事,要囑咐于你呵!」
妙姑女懷抱嬌兒哭痛傷,
但見他囑咐初生小兒郎,
雙竹巷張才本是你的父,
桃花庵妙姑本是你的娘,
皆因為庵中不能將你養(yǎng),
因此才使人送你還家鄉(xiāng),
他有心對著竇氏說實話,
又恐怕竇氏變臉要才郎,
有心的不將你送別處去,
你的父當(dāng)日囑咐不能忘,
你本是世襲進士傳家子,
我的兒成人長大富貴長,
淚珠兒點點落了前胸膛,
啟朱唇櫻桃含定小兒手,
不由得心中生下一妙計,
幼小兒指頭咬去不大長。
話說妙姑不忍離別小兒,懷抱在手,哭了一回,此是前事,這且莫題。
再說竇夫人一聞此言,一口驚痰,吐于地下,長嘆了一聲,說道:「蒼天呀!蒼天!我盼了你這一十五年,不想你已經(jīng)死了。」
王婆說:「太太,相公已經(jīng)下世去了,哭也是無益了?!?二人遂將太太扶起來,太太說道:「已屬仙游去了。這藍衫因何送于王婆?」
妙姑說道:「太太,這件藍衫,豈肯輕以與人,只因內(nèi)中有個緣故?!?太太說道:「你說來我聽?!?妙姑說:「太太在上,小妾卻一一道來?!?只因為腹中懷胎三個月,
我曾對相公從實說原因,
他說道日后若是生一子,
務(wù)必要送到我家竇夫人,
到了那十月滿足分身后,
果然是天差神靈送麟來,
你若是成人長大作的主,
后可來桃花庵內(nèi)認親娘,
妙姑女懷抱嬌身難拋拾,
小師父因此去把王婆叫,
我將他囑咐言語記在心,
將此兒務(wù)必送到雙竹巷,
好送于太太恩養(yǎng)長成人,
特送了王婆紋銀十兩正,
才將藍衫與他了包在身,
至如今算來一十五載了,
好叫我時時刻刻掛在心,
今日里得與太太見一面,
問一問親生嬌兒果安身,
妙姑女哭哭啼啼訴一遍,
竇夫人眼含痛淚問原因。
話說妙姑哭訴一遍,竇夫人聞言,眼含痛淚叫道:「妹妹,你到有這樣好心,可惜那孩子,我如今撈不著了??!妹妹!」
妙姑聞言,驚而問道:「那孩子向那處去了?」
夫人哭道:「這孩子是王婆賣于蘇家了?!?妙姑聞言,又痛又恨,手指王婆罵曰:「老賤才,我因何故與你十兩銀子,你反將這個小孩兒賣于他人,你好不惱死人也,是你說,是你道?!?妙姑一時怒氣生,
大罵王婆不是人;
千言萬語囑咐你,
臨行賞你十兩銀。
命你送到雙竹巷,
大太膝下去安身;
我與相公情意重,
不斷張家后代根。
因何不聽我的話,
反將我兒賣蘇門;
負命貪財無天理,
老而不死怎算人。
王婆聞言,連忙下跪,口尊師父息怒:「這原不是老身愿意賣于蘇門,當(dāng)時老身抱去,進了西門,正遇蘇大老爺拜廟回家,他將老身叫至轎前,追問小兒來歷,老身原不肯實說,遂謊道是鄰舍之子,家貧不能撫養(yǎng),命我抱出尋個主顧,誰想那老滿口應(yīng)承,賞我十兩銀子,老身反說不過,遂將小兒抱去,老身將藍衫留下,方纔送于太太啊?!?師父妙姑,一聞此言,哭了叫蒼天,好不哭死人也。
妙姑女聞聽此言痛傷懷,
罵一聲人面禽心老賤才,
我也曾千言萬語囑你托,
將我兒賣于他人最不該,
他本是世襲皇上進士第,
你胡為抱去賣到他人家,
現(xiàn)如今張門后代那有根,
妙姑女思想小兒淚不止,
竇夫人叫聲妹妹自安排,
昨一日門前曾把嬌兒見,
我拿著當(dāng)了夫主還家來,
因此才將他讓在客舍內(nèi),
就遇著王婆賣衣說分明,
那孩兒半信半疑還家去,
好叫我前思后想掛心懷,
因此來巷中降香將他問,
內(nèi)中情由今日我得明白,
張才夫雖然身死十五載,
你與我同去要見小嬰孩。
第廿二回二賢妻蘇家索子
詩曰:
可惜庭中樹,靈根異地埋;
只因來時晚,移向別處栽。
話說竇夫人,叫道:「妹妹,肓至此,不用說了,你我算是一夫二妻,自此同我回府,向蘇門要兒,乃為正理。王婆,你可對證得起?」
王婆說:「太太,那個自然,我就活到百歲,還做個對證。」
夫人說:「既然如此,咱就一同回家。」
妙姑說:「等我拜了神像。」
姐妹二人一同參拜神靈,一伙一同上轎,帶領(lǐng)王婆,同回了雙竹巷。
是日天晚,竇夫人與妙姑共一床,說不盡夫主當(dāng)日的恩情,念不盡今日兒子面貌。閑談一夜,不曾合眼。
明日起來,梳洗已畢,先吩咐家人,往蘇府探問,若蘇大人在府,咱好登門要兒。家人去了,二人一同用飯,方才用完,家人回報,蘇老爺今日帶領(lǐng)蘇州府各縣的舉子,向南京送考,今日起身,方才上轎而去。
明公,竇夫人與妙姑,要見蘇公子,如同一顆明珠,恨不能將他一時拿過來,不挾日又不湊巧,正是:
一片熱腸如火燒,
幾點冷水傾下來。
竇夫人叫道:「妹妹,蘇大人今日這場,內(nèi)中必有咱的兒子,也料他自這大街所過,你我登樓一望何如?」
妙姑此時思兒之心,恨不得一時見面,遵從夫人登樓一望。但見大街之中,有許多的轎子車馬。
蘇大老爺坐轎在前,眾舉子騎馬在后,又有同城的官員送行,好一個光景也。
二夫人樓窗之下看分明,
但只見多少轎馬鬧哄哄,
蘇大人坐轎頭因不看,
單看那舉子之中認分明,
夫人說一十五年你不見,
大約你難以認識此兒形,
縱然是對面相逢認不清,
妙姑那秋波一轉(zhuǎn)看得明。
有一位少年,騎馬在前,面貌舉動,與當(dāng)日的張公子無異,遂說道:「姐姐,待我猜猜何如?」
夫人說道:「你猜那一個是?」
妙姑手指道:「這頭一個,就該不差?!?頭一個面貌品格如面善,
如咱的短命丈夫一樣同,
行的時馬擺鈐聲跑過去,
樓窗上姐妹二人好傷情,
恨不得兩手拿來托掌上,
也是張家里不絕后代根,
此一去不如何日才回轉(zhuǎn),
二夫人盼娼日如三冬,
且不言賢德思念嬌生子,
再把那蘇門公子明一明。
按下二人盼悵題。且說公子進了南京,上京科舉,入了會試場,又會上進士,連日又殿試二場,已畢。圣上的皇榜懸掛午門,蘇寶玉中了頭名狀元,正官簪花披紅,赴了瓊林宴,往相府拜客,承相程際,招了女婿,御階封官。
拜官已畢,見駕謝恩,圣上賜他金鞍玉佩,還家祭掃先祖,蘇大人上下打點明白,使人即往蘇州府報喜。
是日同狀元兒子,一同回家,蘇夫人心中,好不歡喜極也。
蘇大人一同兒子新狀元,
一路上鬧鬧哄哄把家還,
報喜人早已報到蘇州府,
滿城中大小官員接狀元,
竇夫人忽然聽了這個信,
一伸手抓住妙姑喜又歡,
咱的兒今日得把狀元中,
是怎么無人報喜到家園,
這本是靈根移于他人地,
一見這大櫻桃空眼饞,
到明晨蘇府之內(nèi)去道喜,
問一門靈根異種誰家男,
且不言竇氏夫人拿主意,
急回來且說大人歸家庭。
話說竇夫人聽得公子中了狀元,又喜又悲,這且不講。
再說蘇大人帶領(lǐng)兒子進了蘇州地界,但見各縣里的大小官員俱來迎接,進了蘇州城中,入了府衙,太太接著進了內(nèi)宅,天地中崛香案,先拜謝天地,狀元又于母親叩頭。
太太一見,甚是喜軟,大人又將相府程老大人招贅的話,說了一遍,太太喜出望外,卻問何日前去娶親。
蘇大人說道:「歸家祭掃一畢,親自至相府入贅?!?言罷,崛筵宴,合府大小人等,俱來叩喜頭,蘇大人一一重賞。
到了明晨,同城中的官員鄉(xiāng)紳,俱來叩喜。大廳之上,崛宴席,掛燈結(jié)彩,蘇大人讓坐、陪客,命狀元一一拜見。蘇大人正然陪坐,有一名家人來報,張府中竇氏太太,前來叩喜。我想張宅也是世襲進士。蘇大人也驚,怎肯慢待,遂吩咐家人報于太太得知,叫他接出府門,后堂賜宴款待。家人回報太太,將竇夫人接進了后堂,叩拜一畢,分賓主的坐下。
不知竇夫人怎生開口?再聽下回分解。
第廿三回蘇狀元歸宗認母
詩曰:
折三秋桂,心疑猶難通;
托根雖得所,未肯即隨風(fēng)。
這四句詩,單說蘇狀元改門歸宗的故事。話說蘇太太讓了竇氏太太坐下,茶罷,又酒,竇夫人問道:「太太年庚幾何,送身體這么康健?!?老太太答曰:「今午七十三歲了?!?竇夫人又挑曰:「府中幾位太太?!?老太太此時說話,乃不留意,遂答曰:「自幼就是一夫一妻?!?竇夫人說:「好,現(xiàn)下公子幾位?」
老太太答道:「就是這一個兒子,無命得多的?!?二人正然說話,狀元回后堂,來與竇氏夫人叩頭。
夫人立起身來,看著公子拜罷,便說道:「我兒,此處并無他人,坐下,我還有話問你?!?公子聞言,近前作揖,尊道:「二位母親尊坐?!?老太太見他兒子這等稱呼,便問道:「我兒因何這等稱呼?」
夫人未及答言,公子說:「母親不知,這原是孩子認過的母子?!?竇夫人聞言,叫道:「我兒,我今窮了,他為親母了,你還是做什么呀?」
公子說:「小兒實不知情?!?老太太在旁答道:「你這夫人好無來由,我的親生兒子,誰說妳是他本生母?」
竇夫人說道:「你且莫要強辯,我且問你,你今多少年紀,他是何年何日的所生,你今日一一說來?!?老太太呀了幾呀,甚難應(yīng)對,遂說道:「你說是你的親生兒子,你還有什么的為憑?」
竇夫人說道:「這個自然?!?竇夫人心急欲要小嬌生,
酒席上朱顏忽變怒氣生,
他本是有爹有娘張門子,
你今日欲帶強霸萬不能,
你本是倚官壓勞強相買,
想當(dāng)日暪了為娘不如情,
現(xiàn)如今水落石出事情見,
你還要暪心昧己將人蒙,
我跟前現(xiàn)有王婆作見證,
還有他生身母親作憑證,
竇夫人酒筵之前大發(fā)話,
前廳內(nèi)驚動知府老蘇公。
話說竇夫人在后堂與老太太吵嚷,蘇大人在前應(yīng)陪客,聽得后堂吵鬧,連忙起身告別,來至后堂。
見一夫人與他妻子吵鬧,口口聲聲說是他的親兒,急忙近前,打躬尊道:「夫人息怒,請坐,下官有話相問。」
竇夫人見他以禮相勸,遂說道:「大人請坐?!?兩人告坐,坐下,蘇老爺說道:「夫人今日來與下官道喜,為因下官官禮不周,崗恕罪?!?夫人答曰:「今來取擾?!?蘇老爺說:「好說好說,下官一進內(nèi)堂,聽得夫人口中說是我的親兒,但不知誰是你的親兒?」
夫人說:「就是這新科狀元是我的親兒?!?蘇大人聞言說道:「夫人說的差了?!?蘇大人未曾開口自沉吟,
但見他開口又把夫人稱,
俺二老一生無有第二個,
這一子就是蘇門后代根,
至今日金榜題名有身價,
無故的你來我府將兒尋,
你那兒何年何月何處去,
咱兩家并無來往無姻親,
你這是想兒想的花了眼,
你這是想兒想的迷了心,
蘇老爺說長道短一番話,
酒席上氣壞一個竇夫人。
話說蘇老爺言罷,竇夫人說道:「大人你說狀元是你的兒子,我且問你是何人所生?」
老爺答曰:「是我的夫人所生?!?竇夫人問道:「你的夫人當(dāng)今多少年紀?」
老爺答曰:「七十三歲?!?竇夫人又問:「狀元多少歲數(shù)?」
老爺答曰:「一十五歲?!?夫人說道:「你夫人七十三歲,狀元一十五歲,這七十三歲去過一十五歲,你的夫人五十八歲,送能生男養(yǎng)女不成,未聞天地間還有這等奇事!」
明公,這幾句話,說得那蘇老爺,也是無言對答,遂說道:「你這位夫人,俺的孩子,俺有來歷,你說是你的自兒子,你還有什么憑證不成?」
竇夫人說:「自然,我有憑證?!?遂吩咐隨身的使女,吩咐出去將你陳氏太太與王婆子俱皆叫來,使女不敢怠慢,出了府衙,吩咐家人,家人去不多時,將妙姑與王婆叫至后堂,夫人叫道:「王婆,你今說那新狀元到底是誰家的孩子,你可從實說來。」
王婆聞言,雙膝跪下,尊道:「老爺,老身與大老爺叩頭。」
蘇大人一見王婆吃了一驚,說道:「王婆,你還未死么?」
王婆答道:「此見明白,我還死不了。」
蘇老爺說道:「王婆,聽說你在家難以度日,孤身一人,自今日將你留在我府,坐吃請穿,實要你今日說話,長個心眼,這狀元爺?shù)皆跏钦l家的兒子?」
竇夫人叫道:「王婆,自用你實說,這狀元爺?shù)降资钦l家的兒子?」
王婆說道:「太太與大老爺,你們不用爭,也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原是俺這位陳師父的?!?蘇大人聞言,大怒說:「唗!好王婆,我的兒子因何又成了他人的,是你說,是你道?!?王婆說:「老爺莫要煩惱,聽我道來。」
王婆開言道,老爺息雷霆。
說起狀元郎,惟我如其情。
本是桃花庵,師父將他身。
叫我抱出來,送進蘇州城。
張門進士第,太太養(yǎng)他生。
遇著大老爺,叫我說實情。
師父囑咐我,不肯透了風(fēng)。
因此說謊言,要把老爺蒙。
說是找主顧,老爺即忙應(yīng)。
與我銀十兩,將兒抱懷中。
老身難回答,免有這事情。
小夫人不知他是誰人子,
可知道妙姑師父他親生,
這就是起根發(fā)苖實情話,
若說狀元爺是誰家的子,
陳師父他的親兒他自生,
王三思從頭至尾說一遍,
要把那來籠去脈說分明,
蘇大人又要說話把兒爭,
不知道大人怎么講情理,
且等等下一回里說分明。
第廿四回后代根一擔(dān)雙挑
詩曰:
天產(chǎn)奇男在庵中,
少年得中狀元紅;
王婆做出彎轉(zhuǎn)事,
惹得蘇張兩相爭。
話說王婆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蘇大人心中轉(zhuǎn)念,我好容易盡心盡意,養(yǎng)成兒子,中了狀元,再把人家要去,我蘇門大事,何人承挑?想到這里,拏定主意,要他發(fā)愿,遂叫道:「王婆,想當(dāng)年原有這一件事,只是這個小兒,一則死了,這是我親生兒子,不是那一個了。」
妙姑聞言,急忙近前說道:「大人莫要抵賴,我養(yǎng)的兒子,難道我不認得不成?」
蘇大人說道:「你的兒子,你還有什么記認?」
妙姑說:「這個自然,想當(dāng)初俺母子離別之時,妾身悲切痛恨,遂將他的左手小指咬去半截,今日叫狀元前來,當(dāng)堂同驗,若是十指不缺,就是你的兒子;若有一指傷壞,你還霸占不成?狀元我兒過來,為娘的生你一場,至今一十五年,咱的子來得一見,你若念母子之情,你今日當(dāng)面相認;若是竟負了生育之情,為娘的死于此處,我也不回去了?!寡粤T,病哭不止。
這公子一見了,急忙近前,尊道:「母親,孩兒不得見面一十五年,今日得見亦大幸沙,惟孩兒怎敢忘你母親恩?!?妙姑女記得左手指不全,
在旁面走出新科一狀元,
走近前開口又把母親叫,
不孝兒不得見面十五年,
至今朝得與母親兩相認,
竟忘了生育之恩難對天,
后堂上母子二人情難禁,
一旁里氣壞蘇老如府官。
話說狀元認了嫡母,正在悲喜之際,蘇老爺夫妻二人,驚了半刻,看看這兒子也爭不得了,忽一聲叫道:「狀元過來!」
公子聞言,急忙進前,掃地一躬,尊道:「父親,叫孩兒有何訓(xùn)教?」
蘇老爺聽得還叫他父親,竟眼中含淚說道:「我還是你的父親么?」
公子說:「父親不必如此,小兒方才名登金榜,今日得見生母的確,若不相認,是不孝也,若忘了父親養(yǎng)身之恩,是不義也。小兒名題金榜,若做出這等不孝不義之事,就該天不覆地不載了。」
正是:
為人莫慢讀書子,
還是書中出賢人。
蘇老大人聞得此言,心中略緩了一些,遂叫道:「我兒,你今日已認了嫡母,果是歸宗,你還是順名?!?公子說:「此事還與父親計議?!?蘇大人聞言,心中暗想:「我如叫他順了我的姓,此時大人心里不允,我若叫他歸宗,我今日蘇門無子,何人承挑,只是我蘇門就該絕了不成?」正是:
一人難遂兩家愿,
俱是要個后代根。
蘇老爺來至這里,不肯作主,遂說道:「老夫也不肯為主,到前廳中各大人議論何如?」
公子說:「任憑父親作主。」
蘇爺一同親母,至前廳將請的府學(xué)大人、本縣教授,同至后堂與竇氏太太相見,敘禮已畢,將前后事情一敘。
府學(xué)大人與縣學(xué)教授商議曰:「狀元根出張門,天生是張門的骨肉,禮宜歸宗。蘇大人撫養(yǎng)成人,名登金榜,撫育甚厚,膝下別無承挑蘇門之根,亦不可缺禮,宜受挑入贅。承相之女為蘇門子媳,生子姓蘇,承挑蘇門基業(yè),亦是蘇大人養(yǎng)子之功。張門另擇妻妾,狀元成婚,生子姓張,承挑張門,宜有張門之嗣,一擔(dān)雙挑,豈不兩全其美。」
兩位大人言罷,蘇張兩家俱各歡喜。
竇夫人與蘇老爺拜謝不盡,當(dāng)面謝了各位大人,遂與妙姑、王婆一齊回家。
狀元在蘇府住了幾天,才回了張家府第。此時同城的大小官員,又至張府前來道喜,時竇夫人一家歡樂,恭敬待客。
正是:
一十五年無男子,
忽然來了狀元兒。
張門又擇昆山縣徐門為婚,狀元先相府入贅,后娶徐氏為妾。其后蘇門生子有三,皆舉進士。張門生了二子,俱以高選入官。
后人有詩贊曰:
張才可為風(fēng)流男,忽遇窈窕陳妙襌,
少年難禁原心樂,張才理當(dāng)染黃泉,
妙姑雖為淫蕩女,一生恩愛無二男,
庵中產(chǎn)下狀元子,母子見面十五年,
蘇門教子成名早,竇氏可為女中賢,
志在張門留根業(yè),得收夫骨張逐還,
可算一部勛烈傳,提筆寫在桃花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