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表宛平縣知縣裕祬聞供之下,心中暗想:“這女子乃是國戚黃府仇人,告黃家兄弟二人。我若按實情究問,搬不倒黃家的勢力,我從此丟官罷職還是小事,他若抓我一個錯處,必有性命之憂。不如將這兩條命案推在他身上,屈打成招,定了死罪。黃府若知此事,必送金銀與我,還可題我一本,奏我審事清楚。圣上見喜,必然擢升我一步,豈不是一全二得?定然是這個主意?!彼彀洋@堂木一拍,斷喝道:“好個刁女,滿口胡言!既不肯實招,左右快給我動刑?!?李三楞暗向皇爺說:“知縣乃是混蛋,不問皂白就動刑,我氣不平?!钡拦饣薁攩枺骸澳愀掖蜻@貪官嗎?”李三楞說:“我的手腳太重,這是萬歲爺家的公堂,倘若打死差役,必然償命;打死官長,有滅門之罪?!被薁斦f:“今日你就打死十個八個,管保你不要抵償。我可以擔(dān)保?!崩钊阏f:“既然如此,這個狗官可恨,我舍了腦袋不要了!”遂將袖口挽起,大喊一聲:“好一個狗官!不會問案,一女焉能害死二命?不問皂白,便要動刑?!笨趦?nèi)喊嚷,闖到公堂,說:“狗官,你滾下來罷!”把公案掀在一邊,伸手去抓裕知縣。眾差役上前捉拿鬧公堂之人。知縣趁勢跑入后宅,緊閉宅門。眾差役喊嚷:“拿這殺官奪印之賊,休要跑了他!”李三楞時下紅了眼了,只打得眾差役東躺西臥。猛然間從縣衙外擁進了九門提督調(diào)來之兵。
皇爺一見官兵,暗說:“不好!朕當(dāng)急速回朝降旨,好救李榮禧?!敝饕庖讯?,遂暗暗在一旁走出縣衙而去。
這李三楞見官兵圍裹上來,停步喊道:“眾官兵聽真,吾李三楞非是不知王法之人,可恨知縣審案不清,我是怒打不平。今日犯法,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間,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來,來,來,要綁就綁,要鎖請鎖,我不動手?!北姳勓裕鞍牙钊憬売?,竟推至提督衙門。
再言湯小姐乘亂哄哄之際,暗暗溜出縣衙,往前奔走,又不辨東西南北,身上又冷,走了一里多地,身又乏倦,金蓮又疼。見迎面是一座廟宇,山門上橫懸一匾,上寫“白云庵”,心中暗想:“不如在山門下歇歇腳、避避風(fēng)再走?!?這白云庵住持乃是優(yōu)尼,法名蓮珠,自幼出家,今年十八歲,師父已故,竟剩獨自一個。相遇一個情人,姓張名標(biāo),是一監(jiān)生,明去暗來。張標(biāo)幾日有事未來,庵中這蓮珠尼心雖盼望,走出禪房,來至山門,向外望看,見一女子坐在那旁,遂問道:“這位姑娘,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湯美容抬頭一看,是一女尼,口尊:“師父,奴是落難含冤之人,無處投奔,在此歇息,避一避風(fēng)。”蓮珠說:“我出家人慈悲為本,你既無處安身,何不隨我到禪堂用杯茶,暖一暖去?”湯小姐說:“既承美意,感恩不盡,久后得意,恩當(dāng)重報。”蓮珠說:“出家人不望報,請進來罷?!倍诉M禪堂落座飲茶。
再言監(jiān)生張標(biāo)將事辦畢,徑奔白云庵而來。這街頭上有兩個光棍,一名張旺,一名趙玉,素日知曉張標(biāo)與白云庵尼姑有私,欲到庵中捆他二人,訛詐他幾十兩銀子,總未巧遇。今見張標(biāo)奔庵中去,二人大喜,遂繞道緊跑,先進了庵,隱身在僻靜處。這張標(biāo)搖搖擺擺走進山門,一進禪房,看見湯小姐生得俊俏,遂問蓮珠:“這位姑娘是誰?”蓮珠尼說:“這位小姐是落難含冤之人?!睆垬?biāo)聞言,哈哈大笑說:“真乃天緣湊巧。你是一幼女,焉能報得了父仇?我名張標(biāo),身有京監(jiān)的功名,家中廣有金銀,又有十?dāng)?shù)處買賣。小姐不如許配了我,吃的是珍饈,穿的是綢緞,使奴喚婢,何等不好!那時我代替你為岳父報仇,你看如何?”小姐聞言大怒,用手一指,罵道:“好膽大狂徒!你也不認(rèn)得湯姑奶奶是誰,竟敢胡言亂語,污你姑奶奶之耳!你為何不在你家中同你姐妹拜天地,同你親娘成親?”
張標(biāo)聞言怒道:“好賤婢,竟不識抬舉!今日打你一頓,也得成親!”伸手抓過湯美容,按在地上,舉拳要打。從外面闖進二人,抓過張標(biāo),按倒在地,連踢帶打。
暗中交代:這二人正是張旺、趙玉,聞房內(nèi)吵鬧逼奸,趙玉低聲口呼:“張大哥,你聽見了沒有,這張標(biāo)與尼姑通奸,還猶可恕;今又要逼奸幼女,這姑娘又不是外人,是我表妹,湯老爺是我親娘舅。我可有幾年未登他家的門,皆因我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那年我去拜年去,我娘舅說我不作好事,把我責(zé)打一頓,以后六年未敢上門。今日我表妹遇難,大哥快幫著我去捆打張標(biāo)這個王八蛋去!”張旺說:“你的表妹猶如我的表妹一樣,打去!”二人這才闖進屋,按倒張標(biāo)就打。
張際說:“好張旺、趙玉,兩個畜生不懂交情,素日待你二人不薄,常請你二人酒樓飯館飲酒吃飯,反倒恩將仇報!除非你二人把我致死,不然,過了今日,你想活著也得脫層皮!”
張旺說:“你既說此話,打死你這個雜種罷!”趙玉聞言,一回手抄起鐵香爐,照著張標(biāo)頭上砸下去。只聽“咔嚓”一聲,花紅腦子四下崩流。
蓮珠尼一見砸死了張標(biāo),口內(nèi)喊嚷:“打死人了!”剛向外跑,趙玉一把抓住尼姑,說:“要你這淫尼何用?”把尼姑舉起,向石階上摔去,蓮珠尼嗚呼哀哉了。
湯小姐只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道:“那不是表兄趙玉嗎?”
趙玉回答:“正是我?!毙〗阏f:“表兄救我,安置我一安身之處才好。”趙玉說:“容易。上咱家去,咱家不遠(yuǎn),住在剪子胡同。趁著無人知曉,隨我二人出庵?!比饲昂蠖校灰茣r來至門前,趙玉說:“表妹,這就是咱的家門。你進去看你姑母去罷,我倆還有事哩?!?不言小姐有了安身之處,且說趙玉說:“張大哥,咱們還回庵中,將兩個死尸的衣服扒下,將二尸放在一處,咱去報官,認(rèn)捉奸打死二人,前來領(lǐng)罪抵命,咱倆也算得大丈夫了,不遺禍于人?!睆埻f:“走,干去?!?不言二人入庵,且表九門提督把李三楞拿獲,送在刑部。
文紅立刻升堂,吩咐:“帶逆叛李三!”只聽差官喊:“逆叛李三帶到?!崩钊虻?。文紅把驚堂木拍得連聲響,喝道:“好膽大奴才,家住哪里?姓什名誰?因何行兇、大鬧公堂?從實招來,免動大刑。講!”李三楞說:“大鬧公堂是我。俗言人平不語,水平不流。皆因糊涂知縣不會問案,是我氣不平,才大鬧公堂。此是實招,并無虛言?!睍翡浟斯?,文紅吩咐左右:“把刁奴李三送到刑部監(jiān),奏明圣上,以定死罪?!北姴钜郯牙钊ㄐ淌毡O(jiān),文紅退堂。
這張旺、趙玉正到刑部衙門,見一伙官兵鎖著豆腐李三哥奔刑部來,就知為湯小姐大鬧公堂送刑部。二人遂商量:“咱二皆是有罪之人,索性再大鬧一鬧,解救李三哥,亦顯示義氣男子。”二人協(xié)力同心,冷不防打倒幾名官兵差役。李三楞滿心歡喜,掙斷犯法繩,三人努力打散兵差,往城外逃奔。不在話下。
且表道光皇爺離了宛平縣衙門,往前行走,不覺走至交民巷,腹中饑餓。見天色已過午,迎面有一座闊飯館,上面橫懸一匾,上寫“意合館”三個大赤金字。只聞里面刀勺亂響,吆吆喝喝。望柜上一看,坐著一人,年約三十多歲,面帶兇惡此人乃是黃士龍坐在那里?;薁敯迪耄骸安蝗缜业綐巧巷嫀妆?,再回朝也不遲?!彼熳哌M意合館。
堂倌王二迎面賠笑,口尊:“老先生若吃酒飯,請上樓。”
皇爺聞言,登梯上樓,在居中桌正面落座。堂倌王二問道:“你老用什么酒飯?我好吩咐下去?”皇爺說:“給我預(yù)備上等滿漢酒席三桌,各樣美酒皆來一壺?!碧觅耐醵枺骸澳憷鲜菍嵰€是取笑呀。一人焉能吃這些酒席?”皇爺說:“我有錢買飯,不怕大肚漢。”王二聞言,只得搽抹桌案,擺上了三桌滿漢酒席?;薁斪哉遄燥?。猛然聽有人在院中吟詩曰:小小鯉魚未成龍,身困淺水漚麻坑。
一朝若遂凌云志,九霄云外任飛騰。
皇爺聞詩,站起身形,走至樓窗望外一看,原是一襤褸的二十余歲貧人,雖然貧窮,貌似貴相,腹藏奇才,必然錦繡。
遂向下開言:“那一貧人上樓來,我有話問你?!碧觅耐醵诤簦骸按筇珷?,你老別叫他上樓,他身上太臟。”皇爺說:“我愛修好,叫他上樓,我要幫助他幾串錢?!蓖醵f:“你老修好,我何必多孽?我替你老喚他。呔!趙伙計上樓,大太爺要幫助你,你要來你就來??茨氵@個相,還邁四方步哩!”趙公子走上樓來,王二用手一指,說:“那位大太爺幫助你?!?趙公子聞言,走至近前,深施一禮,口尊:“老先生將學(xué)生喚來,有何吩咐?”皇爺說:“聽你口音,不是北京人氏,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誰?因何落在這般地步!”趙公子說:“家住南京蘇州府趙家村,趙愷是我曾祖,趙緒宗是我先祖,我父趙川,學(xué)生名趙會清,我父在保定府作過一任都統(tǒng)病故。家門不幸,家產(chǎn)被焚,母子只在家廟存身。學(xué)生已入泮,親朋幫助我行李、盤費來順天府鄉(xiāng)試,半途遇賊,將行李、盤費劫去。
無奈一路提筆賣字,方到北京,住在此店。不幸身染重病,一月有余,病愈欠下店帳,掌柜的心狠,令我作長工還店帳,白日鍘草喂馬,夜晚在馬棚看守。身冷無衣,故而仰天吟詩,冒犯先生?!被薁斦f:“聽你所言真苦,我欲幫助你,手下不方便。你且那旁歇一歇去?!被薁敶蜷_小包袱,取出文房四寶,研濃了墨,將紙鋪在桌上,提筆寫道:上諭:朕出宮便衣私訪,在交民巷意合館偶遇蘇州人趙會清,才學(xué)頗佳。將伊留在卿府,更換衣巾,朕回朝必要重用。欽此欽遵。
后面又寫了滿文,用封皮封固,遂將趙會清喚至面前,吩咐道:“你持此信去天官府劉煥芷處投遞,休要害怕,令他開儀門迎接?!壁w會清聞言,心中納悶,暗想:“這位先生來頭非小?!苯訒聵恰|S士龍攔阻說:“你的長工未滿,不誰你走?!?皇爺大怒曰:“何人敢攔他下書?”黃士龍怒道:“好一個撒野的畜生,竟敢管我的事!小子們,打這狗先生!”不知皇爺怎樣,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