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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為息妻嗔名虛翰林院小懲客過膽破孝廉船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 作者:費只園


上回說到金忠甫選著望江舉人為婿。這舉人姓陳名樹屏,號叫介安,一筆柳公權(quán)書法,制藝是清剛雋上,無投不利,這年為著喪了元配,到京會試,已經(jīng)不早,匆匆來見過老師,談起家庭瑣務(wù),忠甫托他替次女撮合,他卻有心同世妹聯(lián)姻,只是不好啟齒。會場已過,他將闈作送與忠甫評品,忠甫說:“簡練名貴,決其必售。”介安才托同年向老師提議婚事。忠甫素來賞識,哪有不答應(yīng)的理?但內(nèi)政都是吳夫人做主,還要征求二小姐同意。忠甫知道母女兩是有翰林的癖,若是介安不點翰林,這便要終身淘氣,只得回復(fù)榜后再談。到得會榜發(fā)出,介安果然中了進(jìn)士,復(fù)試一等,殿試二甲,十拿九穩(wěn)是翰林,怕這佳婿被人奪去,依舊許原媒往告介安,定了五月臚唱這日入贅。介安是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天上人間難得此美滿的姻眷。二小姐為著介安詞林清品,繪幅《玉堂富貴圖》,懸在房外,房里猊爐麝斗,猩印螺丸,排列的著實嫻雅。二小姐每逢出外酬應(yīng),總是朝珠補(bǔ)服,莊重非常。不要說翰林有別樣的顯輝,便看一紙名箋,字如拳大,憑你王公貴戚,都不能僭用這體制。 介安在館里跟著教習(xí),研究詞賦,課試往往前列,這編修早在荷包里了。等得三年散館,二小姐早經(jīng)一索得男,介安更是歡喜。那知散館的卷子上,介安竟將墨盒傾側(cè),瀋上一塊,憑你枚、馬的賦,李、杜的詩,也只好屈居三等,放了湖北恩施知縣。介安料定夫人必要嗔怪,先到衙門里去見忠甫。忠甫已升到太仆寺卿,見了介安,說他太不小心,卻也代他扼腕,只得帶了介安回到宅子。二小姐固然在那里痛哭,這位吳夫人連忠甫都夾七夾八,罵在里面,說什么“我們清貴人家,弄出個知縣粗官來,不是要被親戚奚落嗎?”二小姐朝珠是帶慣了,忽然叫他除去,更是丟臉。忠甫卻無可解勸,介安又愧又恨,真是閉口不開。幸虧大姑爺王文孫,引見來京,替連襟向丈母再三懇情,罰介安單身到任、不準(zhǔn)隨帶家眷,俟得了五品真除,完了這副二小姐的朝珠,才能復(fù)為夫婦。介安本想捐個同知銜,敷衍過去,二小姐又嫌銅臭,堅持不許,忠甫亦無可奈何,只得聽其自然。 介安百無聊賴,出來尋訪舊友,不道遇著靈石何潤夫乃瑩,也為著散館,改了工部主事,大遭夫人的斥辱。潤夫想拜個老師,預(yù)備斡轉(zhuǎn),偏又為了百兩贄儀太菲,拒而不納。這些事人人傳說,潤夫尤其進(jìn)退維谷間。介安歷述苦況,正是同病相憐。 介安說潤夫備位京曹,將來考軍機(jī),升卿階,希望還多得很。 潤夫說介安種桃滿縣,是寒士極好的機(jī)會,升府升道,極為容易;若能夠分房同考,怕不有得意門生嗎?兩人匆匆話別,這叫做各人心事各人知。次日有一副聯(lián)語宣布出來,結(jié)處還嵌著“潤夫”二字道:百兩送朱提,狗尾乞憐,莫怪人嫌分潤少。三年成白頂,峨眉構(gòu)釁,翻令我作丈夫難。 介安道:“不好了,行將及我了,我要走了?!鳖I(lǐng)憑到了湖北。這湖廣總督張香濤,他卻最重科第,看這恩施小縣,不足以屈賢者,留他在省里襄辦文案,兼幾個調(diào)劑的腴差,終日總在督署里撰文寫字,到得香濤公畢,還住在簽押房,對榻傾談。香濤向來是飲食不時,起居無節(jié),簽押房里,擠滿的雛姬侍妾,俊仆孌童。香濤雅興一濃便將門簾親手下垂,眾人都紛紛退出,只留著一二個侍奉,冬施短榻,夏掩紗櫥,便白晝也不十分回避。好在書城四面,一點不能逗光,外面來往的聽著聲息,萬一駐足窺探,香濤必招他進(jìn)房。 香濤對著介安,還說他旅途岑寂,要想送他一妾。介安苦辭不已。香濤從同寅里面,探出他夫人的厲害,將他調(diào)署宜昌,保了在任候補(bǔ)同知。這時官階五品,例得掛珠,專差到京里迎接夫人。適值忠甫病歿,吳夫人扶樞南還,只得委委曲曲進(jìn)了宜昌任所。介安循聲卓著,有口皆碑,升署一年的夏口廳,特薦卓異,過班知府。前后不及十載,鶻銜豸繡,榮耀非常,比到熬清受淡的小翰林,怕這時還不曾開坊呢!香濤被召入都,囑咐后任優(yōu)待陳守,又調(diào)署武昌知府,營務(wù)、學(xué)務(wù)、稅務(wù),歸他一手經(jīng)理。夫人才算心慰,卻又動了督、撫、司、道的念頭,替介安遇事張羅,隨時聯(lián)絡(luò),同這班當(dāng)?shù)捞?、姨太太鳴鑼赴宴,張蓋游山,仗著絕妙的丹青,你也斗方,我也扇葉,這“金漱芳”三字的款,幾乎傳遍閨閣。介安更得著候補(bǔ)道員,戴著二品頂戴,轉(zhuǎn)瞬便升方面。 武昌原是江漢的樞紐,漢口大智門又是京漢鐵道的起點。 這鐵道由鄂入汴,由汴渡河,由河達(dá)律,曲律至京,蜿蜒一氣,約有數(shù)千百里。這時從大智門接到信陽,已有汽車來往。公車的舉子,奉旨在河南會試,南轅北轍,一律聚集漢口,準(zhǔn)備赴信陽再行換車。那信陽卻是州抬,有個南汝光道的衙門道臺朱曼伯,因要便利舉子,設(shè)子官車局。偏是委員勒索克扣,所有驢車駝轎,相約不入信陽。各舉子躑躅中途,真叫做進(jìn)退維谷。 老天又不做美,從正月下雨,一直滂沱到三月,貲斧不繼的,只得原車折回。有幾個雇了二把手小車先走,流離顛沛,卻與文丐無異。 有一個江蘇孝廉吳姓,在信陽尋得一掛車子,按站前進(jìn)。 這車夫都是桀驁不馴的侉子,每日晚間,要燒酒、牛肉供養(yǎng)他,才能巴到八九十里。若擺起公車架子,他說“牲口病了”,停著不走,’你在火里,他偏在水里,未到日暮,早把車子趕進(jìn)歇店,解下牲口,他們逍遙快活了。吳孝廉在途中隨意瀏覽,有的平原曠野,有的深箐密樹,有的臨水有幾間茅屋,有的繞城有幾爿村店,一日一日過去,只作幾首詩消閑。還記得《沿途口占》道:敝車轆轆駕疲騾,行李蕭條一樣馱。記取前途風(fēng)雪滿,喧聲爭渡漯灣河。 銅雀臺高入望收,二喬夫婿最風(fēng)流。人氏城郭均非矣,暮雨荒煙過許州。 宰相當(dāng)年養(yǎng)晦時,牛衣對泣有誰知?路人回首談文穆,十里平蕪一矗碑。 朱仙鎮(zhèn)上市聲嘩,兩面商廛一道車。迭鼓神祠春社近,有人爭拜岳爺爺。 吳孝廉閑情別致,每到停車時候,最喜散步郊原。這日已是二月下旬,離開封不過四五百里,孝廉過一小集,看見酒旗茶社,頗有一點風(fēng)景,便問車夫是什么所在?車夫道:“此地叫桃園鎮(zhèn),是后漢劉、關(guān)、張三人結(jié)義處。前面有座‘三義廟’,近日正在演劇呢?!毙⒘熊嚪虺迷缦碌?,他便問明廟址方向,前去瞻仰一回。誰知野路欹斜,全非故徑,杈丫的老樹又裝著丑怪樣子向人獰笑,越走越錯,天色又黑黯攏來。忽然前面望見女子,身著紅裳,手提布囊,抹角轉(zhuǎn)彎,異常馴熟,緊緊跟進(jìn)在后,總想得一村落,可以暫度此宵,又怕這女子是木魅山精,生命因之不保,便乘間同女子通語,求他指示歸途。 女子道:“桃園鎮(zhèn)距此已十里,今晚料不及赴,余家不遠(yuǎn),不妨小住?!毙⒘迪脒@女子殷勤款待,或者別有用意,因互詢姓名、邦族,不免略涉輕薄。女子忽然變色,將布囊投地道:“速去休!”已疾如飛隼而逝。孝廉蒼茫獨立,無家可歸,兼之泥滑難行,一步一跌,勉強(qiáng)將布囊啟視,又是血淋淋一顆人首。孝廉又疑又駭,兩足全然疲軟,料定非遭強(qiáng)暴,即飽虎狼;又念身死此間,甚于溝壑,不若拚命尋條生路。約莫又行里許,覺有鐘磬的聲響送到耳畔,順著這聲尋去,果然有座破剎,雙扉密閉,屢叩不開。不得已,蜷伏門旁,腹餒心驚,深悔對著女子盂浪,所以受這苦楚。好容易等到天曙,才有個沙彌啟戶出來,看見孝廉又餓又寒,進(jìn)內(nèi)告訴老僧。吃了一碗薄粥,談起途中所遇,老僧道:“這不是紅姑娘嗎?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星。居士或者后福甚大,他才留你在世。居士還要謹(jǐn)防得好。 ”孝廉道:“為什么叫做紅姑娘?”老僧道:“這姑娘本系姓洪,又喜紅衣,故有此稱。他能一躍數(shù)丈,不可捉摸,雖有點眥睚的怨,亦必報以白刃。此間積案極夥,官吏也奈何他不得,偶然在城市出現(xiàn),卻是弓鞋帕首,看不出他有這本領(lǐng)。居士回到客店,還應(yīng)速避為是?!庇纸猩硰浰土艘怀獭?孝廉奔到店里,車夫、店主,相顧駭愕,說道:“昨晚店被女盜,行李盡失?!毙⒘疁I隨聲下,將前事備述一遍。店主道:“這定是紅姑娘所為,向來忤紅姑娘的不保首領(lǐng),客只損失點行李,著實便宜,請速行上路的好,免得貽累小店?!毙⒘哪懸哑?,不知所措,姑且走進(jìn)房里,行李依然存在,只桌面上多了一封信,字劃端麗,疑是紅姑娘手筆,急拆開看時寫道:汝身無十貫錢,手無縛雞力,姑娘好意,汝不知感,當(dāng)時一揮刃,已在布囊中矣。然汝輩愚駿,姑娘轉(zhuǎn)念似乎不忍。罰你凍餓一夜,聊示小懲也。讀書人不宜作妄念,行路人尤不宜作妄想。慎之慎之,前途珍重。 孝廉閱畢,望空拜謝了,便促車夫起行。晚間歇在店里,覺得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掩著房門,預(yù)備早睡,誰知對房來個女子,偏要來見孝廉。孝廉認(rèn)得是紅姑娘。他卻短襟窄袖,頭裹紅綃,見著孝廉,嫣然一笑道:“你受驚了。世途險惡,人事變遷,我也洗手不干了。我有個姨夫住在太原,我要去依他為活。你明歲入晉作令,與你后會有期。姨夫名武義,我名洪燕兒。切記切記!’’說完將白金二百,擲于桌上,飄然而去。吳孝廉這科果然中了進(jìn)士,榜下放了知縣,分發(fā)山西,同那洪燕兒有情人已成眷屬了。 在信陽這班舉子,紛紛趕到河南,雖然各省也有會館,無如捷足先得,后來的只好僦居民舍。那貢院又殘破、又湫隘,路上泥濘遍地,真是行不得也哥哥。河南有兩句俗語道:“無風(fēng)三尺土,有雨一街泥。”這情形便可想而知了。北京趕集的南紙店、荷包店,自然櫛比皆是,還有戲班的伶人、馬班的妓女,都來鬧這老市。南邊的舉子,只等三場完畢,復(fù)過了試,趁早都要轉(zhuǎn)回。有些熱心功名的,一逕渡過黃河,到京等報去了。這班從漢口下來、道出上海的,都羨慕上海的華麗,每人總耽擱幾天,逛逛游戲場,吃吃館子,到書場里聽聽書,入茶園里看看戲,并不算十分糜費。上海的茶園,這時已開得不少了,連女伶亦異常發(fā)達(dá)。有個著名的旦角,從北京來的,《翠屏山》、《也是齋》,是他拿手好戲,日日賣的滿座,不但顏色流利,唱工圓潤,便做工趫工,人人稱他獨一無二。不過知道他是旗人;斷不定他什么出身,有的說做跟包的是他丈夫,從前做過內(nèi)務(wù)府郎中。這女伶算得何等樣人呢?正是:盡許頭銜分菊部,好憑色相現(xiàn)梨園。 欲知后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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