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回錦繡屏開三千輸黛乳花香溢百八掛牟尼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 作者:費只園


上回說到福、文兩相,交結(jié)方士,府里列屋閑住的,或談導引,或論黃白,那最有名的,叫做薛執(zhí)中。聞說他得異人傳授,能夠召集妖狐淫鬼的魂靈,攝入新死的女尸里面,令他侍寢。還能夠驅(qū)役五鬼,到深閨邃閣里,提取睡夢婦女同宿,昧爽仍送原處。此外什么爐鼎抽換,鉛汞灌注,都說得井井有條。 福相的寵婢貢三,文相的幼妾蘇子,盡是執(zhí)中的大徒弟。執(zhí)中住在相府,花園里造起三層高樓,選派一班垂髫女子,更番侍奉。樓下參參錯錯,圍著錦繡福屏,里面長枕大被,無不齊備。 福相這面,都是蘇州天足女子。說道蘇人其嫩如水,生就柔媚性格,令人可愛。便是青筋白背,滑膩如脂,這天足也非他省能及,所以這樓題名“蘇樓”。文相這面,都是越州纖足女子。 說道越人充實鞏固,無一荏弱,兩足愈纖,較他省的人,愈覺靈便,所以這樓叫做“蠡樓”。蘇樓的領(lǐng)袖,用著貢三;蠡樓的領(lǐng)袖,用著蘇子。 貢三本是蘇州山塘的人。那年內(nèi)務部慶郎中,放了蘇州織造,帶著幾個蘇州女子回京,將貢三送給福相。貢三卻能先意承志,弄得福相異常熨貼。福相幾個姬妾,大半燕趙佳人,濃脂厚粉,望之生怖。便說到身材的婀娜,腰圍的輕倩,不是筆挺,即是木強,那里像得來蘇州人。福相嘗著蘇州人滋味,口口聲聲只要蘇州人。況且貢三這雙天足,足面洗得凈,足跟砑得光,穿著繡花拖鞋,自然別有風致。雖然算是福相婢女,那權(quán)力還在夫人以上呢! 蘇子從前也是婢女。他的母親,是越州人,在文相府里,侍奉二姨太太。那時文相還是工部侍郎,蘇子只有九歲。他母親原系纖足,疏裳散髻,潔無繳塵,裙下雙翹,楚楚有致。文相只為礙于名分,未曾納入后房。他卻深感主恩,將女兒薄裹輕纏,比自己還要齊整,每到弓弓微步,鞋內(nèi)還觀著香屑,鞋外還護著金鈴。十四歲上,文相收為侍妾,連二姨太太,趕他不上了。 兩人做了領(lǐng)袖,部下都是同鄉(xiāng)。貢三、蘇子,跟著執(zhí)中練習秘密丹訣。執(zhí)中或在蘇樓,或在蠡樓,沒有一定。他引進來這班弟子,睡在樓下,自有蘇越女子,前往承值。有時執(zhí)中高興,還要叫兩樓的人,會串一回。不知是執(zhí)中有什么不均勻地方,兩樓領(lǐng)袖,竟互相嫉妒起來。貢三說蘇子雙跌不潔,掩鼻而過。蘇子說貢三袒露胸臂,穢褻難堪。起初不過背后閑談,經(jīng)部下的人彼此挑拔,這仇怨越結(jié)越深,竟至當面搶白。執(zhí)中也調(diào)停不好,只索聽其自然。福、文兩相,向來糊涂,愈加管不周到,這風聲漸漸揚到外面去了。 早惱了一個王給諫,說道:“身為輔弼,容納妖人,帷薄不修,穢聲四播,不是輕朝廷而羞當世之士嗎?”便剴剴切切上了一本,略謂妖人薛執(zhí)中,向在東三省一帶,以驅(qū)役鬼神,顛倒生死,愚惑民眾,所獲布施無算。奉天將軍某,夙好邪道,重幣招致,建造浮屠百尺,作薛居所,將軍便膜拜其下。不及數(shù)月,奉天新死女尸,一再被盜,且有夜攝婦女生魂情事。群情洶洶,指薛所為。將軍亦無可袒庇,函薦大學士福濟、文慶,來京修煉。福濟、文慶,不能堅拒,竟于家中留其膳宿。執(zhí)中膽敢呼朋引類,厚結(jié)黨援。編修某奔走兩相之門,稱執(zhí)中為師父。淫邪奸盜,此實萌芽?;貞浵瘸紕t白蓮,繼則八卦,蔓延西北,幸告校平。執(zhí)中等皆教之余波,變本加厲,伏乞明正典刑等語。 這時嘉慶早崩,換了智親王即位,改元道光。道光看了這疏,便發(fā)怒道:“左道惑人,有干禁例,輦轂之下,敢此橫行! ”將執(zhí)中擬了大辟。不道福、文兩相,怕要株連自己,預先將執(zhí)中放走了。只晦氣了某編修,革職遣戍。從此福、文兩相,不敢再蹈覆轍,連那蘇樓、蠡樓里面的二千粉黛,也都放還家鄉(xiāng)了,只剩了兩座空樓,作個紀念。 后來蔡孝廉有一首七古專指此事道:文成遠來五利止,仙山樓閣彈指起。紅欞翠檻金碧闌,壓倒臨春與結(jié)綺。紫蓋如霧丹如霞,富貴春深宰相家。盡有笙歌羅玉樹,頗聞奩鏡炫鉛華。姑蘇臺畔人如玉,六寸膚圓羅襪薄。 猗猗軟語每呼儂,楚楚清姿能免俗。西施別住苧蘿東,屟響廊回步步弓。天水誰憐無限碧,巫山斜映可憐紅。吳根越角苦收拾,化作群芳同一劫。鳳凰綠績不勝悲,鸚鵡青春何處說?此中暮暮復朝朝,云雨荒唐伴寂寥。那有鸧羹能療妒,不圖虎市已興謠。雷霆忽聽天威怒,白鷴放入蓬山路。相公軍國暫偷閑,太吏文章慘遭腐。吁嗟乎!篝火狐鳴有幾時,紅羊消息已先知。 咸陽一炬阿房火,宮樹蒼涼夕照遲。 福、文兩相,賣此一番變動,不到幾時,乞休的乞休,告病的告病,又換了幾個滿人。偏是回酋張格爾,又在回疆糾眾滋事,派出去的慶祥穆克登布一班人,不是戰(zhàn)死,便是自盡。 還靠著楊遇春、楊芳兩將,收復喀城。同長齡那彥威等辦善后,回民剛剛就范,湖南永州的瑤目趙金龍,又為著天地會的事,焚掠兩河口,分竄藍山。什么九沖瑤呀、散瑤呀、土瑤呀、聲勢浩大,總算仗著盧坤、羅思舉,次第剿滅。連廣東的八排瑤,也降服了。內(nèi)地一律平靖,外洋的英吉利國,又因焚毀鴉片,無端開釁,欽差大臣林則徐,兩廣總督鄧廷楨,聯(lián)銜入奏,道光原是著名勤儉的,這時軍書旁午,軍機處自然格外小心。城外有幾個章京,往往四鼓便要入城,以便辦事。還記得一詩嘲章京的道:漏滴銅壺報丑初,折腰懶起倩人秋。熏香侍女翻貂褂,進盥雛姬理數(shù)珠。流水似車龍似馬,主人如虎仆如狐。昂然直入軍機處,低問中堂到也無? 恰好有一王姓章京,奉派值日,呈遞折件。他比眾人來得更早,到了東華門首,摸著褂上,忘記掛了朝珠。要想回寓去取,恐怕耽擱時候;若是補褂無珠,又不成個體統(tǒng)。正在籌思無計,忽然想到同寅某君,距此不遠,不如前往一惜。匆匆驅(qū)車馳赴。尚未打到五鼓,叩門良久,才見主人披衣而出。王章京說明來意,某乃笑答道:“我的軀干,較你長大,朝珠亦復竟宕,在你恐不適用。我當謀之內(nèi)人,借你一掛,較為合式。 好在珠無男女,你也不嫌褻讀,但求應急罷了。”入內(nèi)取了朝珠,替王掛好。王戲吟道:“這真是‘百八牟尼珠一串,歸來猶帶乳花香’呢!”某即顏色陡變,一回頭已不見了。王章京急忙上車,仆夫甫經(jīng)揚鞭,某已趕出門來,操著白刃,大罵道:“你糟蹋人太甚,不殺你誓不甘休!”王亦莫名其妙,只叫仆夫快走,已在車尾吃了一刀。 到得公畢歸來,還見某努目相待,只得繞著道兒避過。某猶追到大街才去。王章京托了年來故舊,前往解釋,并送還所借朝珠。某又不肯說出所以然,總說王某之仇,不共戴天。王章京出去一趟,碰見一回,都是挾著利器,如同瘋狂一般。王章京認為夙世冤牽,便慨然充官歸隱。 旁邊有人知道的,說這個同王章京結(jié)冤的人,便是乾隆朝某翰林的孫子。那時某翰林熱中富貴,急于得差。看得于相國敏中,威勢炎炎,一言九鼎,暗中叫夫人夤緣入第,拜相國夫人為寄母。某翰林見了相國,伊然自居子婿。相國見他文章爾雅,氣體清華,也時常加點青眼。經(jīng)不得相國夫人,為著義女的囑托,不時要替他催促。某翰林只須纂修協(xié)修的差事,固然絡繹不絕,便是秋闈典試,春闈同考,也都輪著幾次。他的夫人,對著相國夫人,真是冬則擁爐,夏則揮扇,凡有婢媼的事,他都肯替他們幫忙。只要叫得一聲姑太太,他便樂不可支。于家這些家屬婦女,雖則鄙薄他諂媚,卻也喜歡他勤謹。不料于相國為了言官彈劾,陡失圣眷,簡了吏部尚書梁詩正協(xié)辦。那某翰林路趁峰回,帆隨湘轉(zhuǎn),又想鉆到梁吏部門子里去了。 梁吏部卻沒有正室夫人,他偏叫夫人拜做義父,終朝居住相府,連梁相的內(nèi)政,都代他從容布置。一家婢媼,你也姑太太,我也姑太太,比于府來得親熱。每逢吏部五更入朝,所有靴子、襪子、帽子、翎子,夜間都擺得齊整。早起吃過蓮心粥,呷過燕窩湯,他一樣一樣替吏部弄好,最后才從胸間掏出朝珠來,慢慢的掛上,香甜溫暖,脖子上沒有一些寒氣。這事也習慣了。偏是一日吏部上車的時候,忘記未曾掛珠。這位夫人,披著皮襖,又著棉褲,云鬢蓬松的趕到外廳。正值吏部帶了一個門生下階。人也不管是誰,只將胸間的朝珠,向吏部頸間一掛,蹬著兩只小腳,望內(nèi)廳去了。這門生見了,估量著又不是個如君,又不是個丫鬢,又不是個小姐,實在揣度不透。后來知道是某翰林的夫人,同寅里面有那滑稽的,贈他一律道:昔曾相府拜干娘,今日干爺又姓梁。赫奕門墻新吏部,凄涼池館舊中堂。君如有意應憐妾,奴豈無顏只為郎。百八念珠親手捧,探來猶帶乳花香。 這詩傳誦以后,梁吏部也有點難以為情。翰林夫人從此不好再到梁府了。某翰林浮沉宦海,侘傺無聊,連鄉(xiāng)會的老師,舉貢的同年,都說他炎涼世態(tài)變換太易,沒一人同他要好。什么國史館、功臣館、玉牒館、會典館,各種差使,漸漸撤去。 卻又遇著大考翰、詹,他正是郁不得志的時候,想趁這個機會,吐一吐氣。調(diào)墨盒,選紫毫,讀律賦,寫折子,忙了多日,磨礪以須的去一試。 這日賦題詩題,都極得手。一版一版的謄上去,卻也勻圓光潔,毫無錯誤。結(jié)末的這首八韻詩,尤其對仗工整,典重高華。雖不想獨冠通場,這一二等是可預定的??吹萌丈形搓危瑥膹娜萑?,抽袋蘭花煙,息一息力。到得握筆再寫,將八十字寫到七十八個,只?!佰蜊铩眱勺?,不料誤作“埏垓”。某翰林陡然大驚,打開刮補的刀包,細細兒剔去一層薄紙,重新下筆,那知仍是“埏垓”。心愈急了,手愈鈍了,卷子上紙已戳破,墨已滲透,還犯了出韻毛病。收拾考具回寓,痛哭一場。 大家都說僥幸或者降官,否則定須革職。他也只得聽天由命。 等得欽定榜發(fā),他名列四等第一,以中書降補。以下一個污墨的,一個曳白的,才之革職呢!他既然受了處分,向內(nèi)閣告了病假,帶了妻子回籍,閉門課子,安分讀書,臨歿還有點著作。 他兒子是優(yōu)貢注冊,選了校官。到這孫子,卻是少年科第,用了兵部主事,已經(jīng)升到幫稿。此番王章京觸犯祖過,原出無心,但是文人筆端舌端,總須深自斂抑。為這朝珠一串,先是斷送了某翰林,后時斷送了王章京,你想怕也不怕! 王章京退出軍機,應該有人補充。只是粵信愈警,英國竟分派義律統(tǒng)陸軍,伯麥統(tǒng)海軍,突入中國。道光聽鼙思將,便要起用提督羅恩舉,副將裴禮、桂涵,發(fā)交兩廣總督林則徐、閩浙總督鄧廷楨差遣。這羅提督同裴、桂兩副將,究竟有什么功績,可以上結(jié)主知呢?正是:忽報新盟敗回紇,遠聞宿將起廉頗。 欲知后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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