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中丞大怒擊五通 師爺小勸奏六部

清代圣人陸稼書演義 作者:戚飯牛


卻說禇家母子婆媳,從巡撫部院回到家中,自有一輩子鄰居未曾跟去聽審者,前來問信,七張八嘴,擠滿一屋子。褚蓮生對答閑人,說當堂并未有何動作,不過湯大人子細問了一遍口供,我亦照稟單上從實講了一番。這件官司祇有原告并無被告,一面頭官司,正是萬難處理。并且被告是無形無蹤的妖怪,教他如何辦理呢。除非包龍圖轉世,方可審斷清楚。湯大人說過幾日他老人家自己親自要出城來踏勘。眾鄰居三長兩短的亂講了一場,也有說三大憲正印官江南小天子,何等威武顯赫,正能克邪。一待撫臺大駕到來,自然妖魔肅靜,諸邪回避。也有說須到江西龍虎山去請張?zhí)鞄熥鞣ń笛焦?,也有說佛法無邊,還是到寧波落伽山燒香,求佛菩薩保佑。也有說以后邪神再來,只消多喊幾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在房門口敲鑼擊鼓嚇退他,陽氣一重,自然陰氣消除。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所謂閑人只說閑話。褚蓮生心里再是憂悶不堪,七嘈八雜鬧了一回,眾人絡續(xù)散去。蓮生陪了妻子凌氏進房,關門下闥,燒了夜飯睡覺。 家中弄得七顛八倒,生意也無心經營,一條婁門塘,那一家不講禇家哺坊里的新聞?茶坊酒肆也都作為話柄,一個風說,曉得撫臺大人要出城來踏勘,倒是各茶館小飯店里做著幾主外快生意。這外快生意,都是城內外好事之人,想來看新任湯撫臺捉妖怪的,所以閑常日腳,下纖埠不甚熱鬧,現(xiàn)在彷佛像了閶胥觀前大街。并無信息幾時來,所以這班吃飽宕空筲箕飯的老朋友,借看湯撫臺拿妖捉怪踏勘為名,成群結隊的都到下纖埠來,兩戶兩岸的茶館酒樓,倒因此做著一筆好交易。月半那一日,忽起一個謠頭,說湯撫臺出城來哉,聽得鏜鏜兩聲銅鑼,大家侍立拱手的看,那里曉得是王衙矗燈娶新娘好日;忽然又是一聲金鑼,大家認得湯撫臺來了,那里曉得又是一個空心湯團衙牌掮過來,一看乃是誥封恭人晉封淑人欽加五品銜布政司理問候選縣左堂錢府上老太太出棺材。看的人觸了霉頭,不想他今朝出城了。有人說今朝月半,或者大關帝廟拈香,順便出城,亦未可知。正在三叢叢四測測的當兒,只聽得一陣吆喝之聲,遠遠地連一接二的越聽越近,大家肅靜無聲,撫臺轎子到了。 褚蓮生曉得湯大人已到,嚇得手足無措,連忙整整衣袖,跪在當街迎接。四鄰看客,都靜悄悄的立在兩岸觀看。湯撫臺叫褚蓮生立起,自己出轎,即命蓮生引領到他哺坊里來。說也希奇古怪,剛巧撫臺大人出轎,腳步尚未跨上階沿,這凌氏已坐在房中床沿上,擻擻抖抖個不住,嘴里極喊救命王菩薩,“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玉皇大帝來了!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王靈官陸壓真人,四金剛八臂哪咤溫天君,元壇韋陀斗姆王母,太白金星呂純陽曹國舅藍采和韓湘子鐵拐李,上八洞神仙,下八洞神仙統(tǒng)統(tǒng)來了!婆婆來救救媳婦!”那婆婆曉得撫臺大人已來,前日雖然到過衙門見過,今日他親身大駕光臨,也要出去迎接;現(xiàn)在聽得媳婦叫救連天,只得進房來看顧。正待動腳要進媳婦房來,早見兒子蓮生領了一羣人,簇擁了撫臺大人緩步進來,蓮生請母親來迎接撫臺,老年人顛笪,欲得前來叩頭迎接,湯撫臺是愛老存心的,隨即雙手去扶,說:“不必如此?!毖晕串?,走進房中。小人家的臥室,床榻之外,無非衣櫥、箱籠、春櫈、坐杌、馬桶、夜壺之類,加之房里臥了病人,并且有妖魔糾纏,如何會干凈清爽呢?所以房間里面的對象,都是七縱八橫,灰塵齷齪,一榻胡涂,莫說好坐,連搭立也不能立。蓮生心中又是嚇又是難為情,勉強拖了一張春橙,用衣袖管拂了幾拂,遂請撫臺大人坐。好在這個湯撫臺大人不比別個大員,他素來歡喜節(jié)儉的,所以到了此地,并不以為骯臟,坐在矮春櫈上頗覺舒服。其余跟進來的一班差役頂馬戈什哈等人,約有二十余個,房中侍立了幾個,余多在房外,擁擠得不亦樂乎。蓮生向眾人告了一聲罪,眾人倒也非??蜌?,點了點頭,說“不客氣,不客氣”。遠近的看客閑人,也不敢直闖進來,也不敢鹵嘈喧嚷,反寂靜立在街上門口,或者庭心里面,好看好聽。 湯撫臺坐在矮春櫈上望四壁廂,東看西看,并無什么花樣痕跡,只見那媳婦凌氏,坐在臥床沿,四肢抖個不住,牙齒捉對兒似的廝打,面皮一塊青一塊白,忽而一陣紅忽而一陣紫,好像強盜破了案,將畫供定罪時的光景。湯撫臺宛比坐堂審詢,親自問那凌氏,湯大人問一句,凌氏頭低一低;撫臺問了十幾句,凌氏只管低下去,低下去……低到低無可低,頭在下,背朝前,一個鷂子翻身簿弄筒,一個倒垂蔥,兩腳向上,一交觔斗跌出床沿,像元寶一只跌在地上,動也不動。差役等都在那里抿嘴暗笑,湯撫臺吩咐褚蓮生把妻子抱起來,仍舊坐在床沿上再問,看他有何回答,聽聽他出言吐語,聲音若何。孰知蓮生過來,想抱再也休想抱得起,動也不能動,移也不能移,一移直挺挺的橫在地板上,宛有千百觔重。撫臺回過頭去,再喚手下差役前來相幫,過來兩個年輕力壯的戈什哈,摳下身體,把凌氏兩手想一把提起。奇哉怪哉,凌氏未曾提起,倒被凌氏把手一拖,那兩個少壯的長大的戈什將軍,撲翻身踢倒了平定旁宕,(平定旁宕四字,見西湖志余,謂聲音之震動也)一齊爬在地板上。湯大人看了又驚又怒,料想此中必有崎峣,否則一個年輕的病女子,如何三個力壯的男子都扶抱不起來,非但扶抱不起來,反而會被他一拖,兩個人都會撲翻身體?其間定有邪魔作祟。湯撫臺見了這種情形,怒不可遏,從矮春櫈上立起來,自己走過來攙扶凌氏。真是奇怪之至,不待湯大人動手,那凌氏早已骨碌的爬起來,口中忽作男子聲音,說“弗敢當,弗敢當”,又聽得一聲“三老爺去了”,似乎有一人腳步聲音出去。撫臺正想凝神觀看,只見凌氏神志清爽,見了撫臺,即慌忙叩頭。湯公見他已知人事,隨即問他自己邪魔來時如何光景,凌氏羞顏答答不肯多說,只有雙淚如流,嗚嗚咽咽的哭起來。這時地上跌交的差役與戈什哈爬了起來,個個額角上有幾處紅碎,又癢又痛。湯大人明知一定妖魔,問了蓮生,說這邪神在胥門外十里上方山。湯公聽了,曉得此乃江南之五通,既屬五通,當必有法取締。一面吩咐好好看視病人,遂即立起來動身回衙。 褚蓮生送了撫臺上轎,街上的閑人看客,擠得渾如春社迎神賽會,張三說長,李四說短,足足鬧了一兩個時辰,方始漸漸稀疏。時光不早,蓮生去請了幾個道士來家,鐃鈸喧天的鬧了一夜,道士畫了幾道符,大門上、房門上、后門上、灶門上,連那狗洞上都貼滿,這是道士得人錢財與人消災的老規(guī)矩,明知無益,做與閑人看看的交易。大家自從湯撫臺來過之后,更加請了道士念了經,做了法事,貼了靈符。事有湊巧,凌氏面色復舊,作事照常,那位三老爺亦影蹤不來。一班鄰居都說撫臺正能克邪,也有人說道士靈符有驗,但是蘇州城里城外,都把這件事作新聞資料。 卻說湯撫臺回轉院門,走到刑名師爺書房里,談起這件神怪的案子。師爺聽了,倒勸主人翁敬鬼神而遠之,不必與妖魔對壘,勞而無益,還是不去管代。湯公聽了,頗不為然,雖是師爺勸我敬鬼神而遠之,孔圣名言,果是不差。但是這是害人的邪神,如何可以敬遠呢?總要想個妙法,把他驅除消滅纔是。紹興師爺何等鑒貌辯色,冷眼一看話不投機,頓時回過頭來,說:這種邪神,應當想法驅除。江南五通,猶北道的狐仙,頗為民害。但是根深蒂固,一旦欲鏟滅,也非容易。現(xiàn)在褚蓮生一案,想是城外的一家;恐防城內也有這種情形。據(jù)我愚見,不如請大人出示,若有邪神纏繞的人家,盡十日內前來起訴。等到收齊狀子,飭縣查辦,然后申奏朝廷,奉旨燒毀淫祀,最是光明正大。否則事過境遷,蘇人迷信甚深,牢不可破,再加師巫邪覡從中播弄,踵事增華,裝頭添腳,為害伊于何底。主翁既有志為民除害,最好親至上方山察看情狀,俟民間多數(shù)被蠱人家起訴,把狀紙上被害一切稀奇古怪的花樣臚列案牘,然后燒毀,使愚民亦可恍然醒悟。未識主翁尊意若何?湯公聽了,句句真碻,頭頭是道,點頭稱是,準其照此而行。頭門上懸掛虎牌招告,下纖埠褚哺坊里這件事早已講動全城,現(xiàn)在又貼招告,自然一班被害受累的人家紛紛前來呈狀起訴,不到七日,收發(fā)處共收訴呈三十三張。湯公閱了大怒,暗想如此邪魔,可惡之至,殺不可赦。一個性起,立命統(tǒng)兵三百,隨本部院出城到上方山頂察勘邪神殿宇。號房傳出命令,自有中軍旗牌官料理,點齊三百護兵,聽候調遣。三百兵齊集轅門,不離左右,只待令下,立即護座出城。未知湯撫臺到上方山如何擺布,且聽下回分解。 評 文中描寫湯巡撫捉妖一節(jié),筆下頗有異致,是殆摹仿西游記者。 刑名師爺對湯巡撫一段,始則勸其遠禍,繼則勸其刬除,察言觀色,自是老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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