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弘祖教場斗武之后，傳令停軍二月，然后起兵，竟望洛陽而來。渡了黃河，大軍竟攻孟津縣，孟津守將不戰(zhàn)而降。于是新安、澠池、宜陽等處，俱各望風(fēng)納款。弘祖出令，駐軍澠池，犒賞將士，不日進(jìn)兵，來攻洛陽城。 話分兩頭。再說司馬覲被劉弘祖殺敗，同了顧榮、秦志和，引敗殘人馬，逃入孟津，停了一日。即便起行，免不得曉行夜宿，不一日到了京師。原來其時京師大亂，司馬冏政令不常，已被成都王司馬穎、河間王司馬颙用張方為都督，引兵殺入京師，將司馬冏殺了（標(biāo)出正史頭緒），朝中專政的就是穎、颙、張方等三人。其時聞得劉弘祖得了無數(shù)郡縣，將引兵來攻洛陽，集眾文武商議，如何退敵。只見張方于眾人中說道：“前左丞相辛賓曾舉瑯玡王覲有文武全才，令他出征，如今并不見成功，喪師失地，敵人直逼內(nèi)地，是皆辛賓所舉非人，以致如此。目下只該將辛賓斬了，遣人尋拿瑯玡王來一并問罪，然后再遣能將出征，自然取勝?！保ㄙp罰未必分明，然亦噬臍之計耳）司馬颙聽了喜道：“都督之言，甚是有理?！北悴钣非販?zhǔn)去拿辛賓。不一時拿入朝中，司馬颙便令牽出午門外斬首，辛賓只得默默無言，引頸受罪。有詩為證： 城門失火及池魚，淚染黃沙恨未舒。 本為王家籌一策，寧知身首霎時拘。 洛陽城外存忠魂，大谷關(guān)前遞羽書。 從今殺害辛賓相，朝內(nèi)何人敢樂居。 司馬颙殺了辛賓，就令秦準(zhǔn)帶羽林將士，去拿司馬覲。秦準(zhǔn)領(lǐng)命，不敢遲延。竟望瑯玡王府而來，不在話下。 且說司馬覲到了京師，看見國政乖亂，骨肉相殘。默默不語。且不到朝中，竟至自己府內(nèi)。見過了夫人，將出師不利的話說了一遍。來至夏后妃房中，大家敘過了寒溫，是夜就在夏后妃房內(nèi)安寢。只見睡到三更時分，司馬覲聽見府內(nèi)外隱隱有鐘鼓之聲（入夢境地），不多時，一個老人綸巾道服，手中捧著一輪明皎皎的紅日，走到床前，遞與司馬覲道：“大王可善藏之，后十五年當(dāng)使主持江東?！彼抉R覲不知緣故，一手接來，納于夏后妃懷中，還要問他詳細(xì)，那老人取出一柄玉如意，將司馬覲頭上一擊，司馬覲大叫一聲，忽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 因暗思此夢有些奇異，正要對夏后妃說，不期夏后妃一覺醒來，忽然叫起肚疼來，痛不可忍。司馬覲知道他懷孕已十二個月了，必然是要生產(chǎn)，便令侍女們伏事他坐在床上，果然不多時，產(chǎn)下一個孩子來。只見隆準(zhǔn)龍顏，相貌端方，滿室紅光掩映，異香撲鼻，司馬覲不勝大喜。令將香湯沐浴，抱起手中，親自看弄。忽然喊聲大起，兵戈之聲直逼寢門而來。司馬覲聽了，驚疑不定，令人探聽消息。那門外大喊道：“大王，宮中失火，火光燭天，吾等特來救火，快快開門。”司馬覲聽了，方安了心，使人回復(fù)他宮中并無火災(zāi)，你等想是錯看了，不須驚怪，快去睡罷。那些人聽說，方才大家退去。司馬覲見眾人退去，便將所夢與夏后妃說知。夏后妃道：“大王既有佳兆，眾人又見火光燭天，是兒將來必非常人?！保ㄅＤ墚a(chǎn)麟，夏后氏自然心照不宣）司馬覲道：“汝所言甚是，但那老人以玉如意擊我，不知主何吉兇？”夏后妃道：“想來也沒有甚么大患。”兩個歡歡喜喜的。 到了天明，只見門上人慌慌忙忙的報進(jìn)府來，道：“大王不好了！不知為看何事，朝廷差御史秦準(zhǔn)，帶了羽林軍士，來拿大王哩！”司馬覲聽說，明知必是為著出軍無功的事了，只得冠帶出來見了秦準(zhǔn)。秦準(zhǔn)說道：“下官奉皇上圣旨，及成都、河間二王的令，以大王出軍無功，喪師失地，特拿大王去問罪，請大王就行。”司馬覲道：“此事寡人誠難逃其罪矣，秦御史請先回，寡人自當(dāng)入朝待罪。”秦準(zhǔn)見說，不敢相逼，只得先回朝去了。 司馬覲見秦準(zhǔn)既去，便到里邊與夫人及夏后妃說知此事。夫人吃了一驚，涕淚不止，到是夏后妃說道：“朝中賊臣張方與成都、河間二王，擅作威福?；噬喜荒茏灾鳎耸卤爻鏊酥?。大王若以賄賂買囑他三人，必然無事?！保ǚ蛉搜灾欣恚┓蛉艘娬f，收淚道：“此言亦似有理，大王當(dāng)急行之。”司馬覲道：“死生有命，我豈肯向賊人手中求生？此生當(dāng)聽皇天處分可也?！彼觳宦牱蛉思跋暮箦?，竟自著了囚服，也不乘車馬，叫一個老蒼頭跟隨，竟自入朝去了。正是： 君命煌煌束可輕，況兼有罪在行兵。 歸朝只待天分付，何必金銀暗里呈。 夏后妃與夫人見司馬覲不聽他言，竟入朝去了。暗里自去成都王處打通關(guān)節(jié)（真是智婦），不必?zé)┬酢?那瑯玡王走入朝去，不敢到殿上，就在午門外俯伏，只待惠帝發(fā)落。黃門官奏知惠帝，恰好河間王颙與張方及一班文官都在朝中，見說瑯玡王到了，在午門外待罪?；莸蹎柡娱g王如何處置，司馬颙道：“瑯珊王喪師失地，罪在不赦，惟陛下割恩，明正典刑，使將來出征者有所懲戒，則敵人可滅矣。”惠帝準(zhǔn)奏，即著張方速將瑯珊王押赴法場，斬首示眾。張方得令，竟出午門外來拿瑯玡王。瑯玡王不敢奏辯，只得長嘆一聲，隨著張方轉(zhuǎn)出午門。 忽抬頭一看，只見前面羽儀夾道，呼喝而來，一對對俱是錦衣玉帶，鑾輿上坐著一人，頭戴沖天巾，身穿袞龍服，端坐不動，將到午門外，見張方押著瑯玡王，便走下鑾輿，說道：“吾弟為何如此？”瑯玡王見他下車而問，便仔細(xì)認(rèn)了一認(rèn)，原來不是別人，正是成都王司馬穎，即便說道：“弟因出師無功，主上將吾押赴法場處斬，這也是弟自犯的罪，不必說了?！彼抉R穎道：“吾弟勿憂，吾當(dāng)親入朝中奏知主上，管取吾弟無恙?！痹瓉硭抉R穎已得了瑯玡王夫人的賄賂，所以特地入朝來救他。當(dāng)下安慰了他一番，便令張方且自住著，待我見過主上，有旨下來，方許動手。張方應(yīng)允，就同瑯玡王只在午門外侯旨。 那成都王穎竟入朝來見惠帝，拜舞已畢，奏道：“臣有一言冒于天聽，惟陛下見察?！被莸鄣溃骸拔岬苡泻巫嘧h？朕當(dāng)拱聽?！彼抉R穎道：“瑯玡王雖有喪師失地之罪，然與陛下有兄弟之分，古禮刑不上大夫，況陛下之親弟乎？惟陛下推親親之義，曲赦其罪，況刑有八議之條議，貴在應(yīng)赦之律，乞陛下援例，臣不勝感激之至?！被莸鄣溃骸半拊瓱o意殺他，因群臣奏請。不得不從。既御弟如此說，朕當(dāng)傳旨赦之?！闭f聲未已，只見河間王颙出班俯伏奏道：“瑯玡罪重如山，如若赦之，將來師臣都貪生怕死，莫肯為朝廷出力矣！依臣愚計，還是不赦的是?！彼抉R穎道：“不然，瑯玡王雖有罪，非其本心，皆因兵微將寡，力不敵耳！若加以極刑，不唯失親親之義，又且快敵人之志，豈計之善哉（也說得有理）？故臣以為赦之便?！被莸勐犝f，遂不用司馬颙之言，竟傳旨叫赦瑯玡王無罪，冠帶入朝。不一時，宣進(jìn)殿陛，山呼已畢，惠帝安慰一番，仍令歸瑯玡府第。只司馬颙與張方心下好不在意。正是： 瑯玡脫卻金鉤釣，颙潁張方仇隙深。 一日，張方對司馬颙道：“主上昏庸，赦了瑯玡，目今趙兵將近，將帥無人，成都王擅權(quán)自橫，大王成當(dāng)受其害，不如將穎殺了，劫車駕入長安，大王獨立朝政，自無患矣?！彼抉R颙聽說大喜，即傳令旨殿上設(shè)酒，遣人請成都王司馬穎議事。司馬穎見請，更不疑心，即排駕來至河間王府中，兩下相見，甚是歡喜。 不一時殿內(nèi)排下酒席，兩人一同入席。張方帶劍侍立，司馬颙說道：“如今敵兵日近，將帥縮手，特請吾弟商量如何應(yīng)敵。”司馬穎道：“正須擇智勇之士前去征討，庶可剿滅?！憋J道：“瑯玡敗后，人都畏縮，朝中亦無智能之士，安能剿滅如此之易？況兼瑯玡領(lǐng)兵討賊，喪師辱國，業(yè)已推情寬赦，誰復(fù)能馬革裹尸，效死封疆耶？”司馬穎道：“朝中無人，草野未必?zé)o之，正當(dāng)出榜招賢，果有英才異能之士，擢以不次之位，使任將帥之職，又何患敵人之不殄滅哉？”颙大笑道：“此迂腐之談，救不得目下之急?！狈f道：“此外，唯小弟與兄同引兵出征，庶可萬全?！彼抉R颙大叫道：“都非善計。”一邊說，一邊以目視張方，張方會意，撥出手中寶劍，望穎砍來，穎大驚，喝道：“張方不得無禮?！焙嚷曃串?，張方一劍砍來，頭已落地?？蓱z： 杯酒未完頭已落。冤魂千古哭盈盈。 有詩為證： 只為瑯玡事，成都血染身。可憐金玉貴，化作杜鵑魂。 司馬颙既殺了司馬穎，便自稱太宰，封張方為大都督，總統(tǒng)諸軍事。次日帶劍入朝，見了惠帝，也行君臣之禮（怕不是臣。只“也行”二字，春秋之筆）大聲道：“成都穎欲謀作亂，臣已將他殺了。目今敵兵臨境，洛陽孤城難守，乞陛下遷都長安，徐圖興復(fù)?！被莸垡娬f，不覺大驚，說道：“成都既謀作亂，御弟誅之甚當(dāng)，但遷都之事，當(dāng)與群臣謀之?！?說聲未畢，只見張方帶劍上前，大怒道：“若不遷都，臣有劍在手，此位也決難保?！被莸蹏樀没瓴桓襟w，跌下御床，望后宮要走，被張方走上前一把扯住道：“遷不遷？快快一決，臣認(rèn)得陛下，此劍不認(rèn)得陛下?！保ㄋ抉R氏亡魏之果報也）惠帝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道：“既卿等要遷，只得相從?！睆埛揭娬f，方才放了手道：“既如此，即便起行?！北銧窟^一匹馬來，扶惠帝上馬，惠帝只得涕淚相從?；屎笱蚴现讼?，急出殿來，被張方一劍，揮為兩段。其時在朝諸臣，見司馬颙與張方橫暴，不敢開口，各各散去。正是： 居平曾食王家粟，臨難曾無殉節(jié)人。 張方殺了皇后羊氏，便擁惠帝出了午門。來到軍中，點起大兵，一路上劫掠民財，不可勝數(shù)?；莸墼谲娭?，六宮妃嬪及在廷諸臣，并無一人從行，止有河間王颙，前后催迫，日間飲食俱為張方所制，不勝苦楚。行到上林苑前，惠帝不堪鞍馬之勞，不覺放聲大哭（獻(xiàn)靈之事，復(fù)見于此），張方那里管他，只是催促前行。又行了一程，只聽得前面金鼓振天，炮聲連起，但見旌旗宕漾，殺氣連天，當(dāng)面殺來。司馬颙聽見，正不知何處兵馬，連忙使張方上前探看。張方拍馬仔細(xì)一認(rèn)。原來繡旗上寫著“東海王”三字，張方認(rèn)得是東海王司馬越，便大叫道：“御駕在此，東海王如何截住去路？” 說聲未畢，只見旗門開處閃出司馬越來，坐著逍遙龍駒，厲聲喝道：“你等強(qiáng)劫圣駕，意欲何為？”只見司馬颙出軍前答道：“洛陽逼近賊人，難以固守，只得奉駕暫避長安，再圖恢復(fù)?！彼抉R越大怒道：“天子圣駕，那容輕動！就是遷都，也須與群臣商量，豈有競劫天子一人到長安之理（此為正論，奸雄要著，此獨喝破）？快快奉駕還京，萬事俱休，不然我必要清君側(cè)之惡。”司馬颙也怒道：“你要來奪駕，我等偏不還京，看你如何奈我？”司馬越見說，氣憤填胸，回顧左右道：“誰人與我擒這奸賊？”說聲未畢，只見轉(zhuǎn)出一將，白袍銀盔，直出陣，竟向司馬颙殺來，乃大將祁弘是也。司馬颙陣上張方躍馬而出，兩個一場大殺。真?zhèn)€殺得： 鼓聲振破軍中帝，骨肉相殘不認(rèn)親。 兩下戰(zhàn)有五十馀合，只聽得一聲響，一將落馬而死。正是： 英雄空向軍前逞，魂魄空留千古悲。 畢竟不知是何將落馬，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