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燕子之無道受齊刑齊匡章有心亂燕國

前后七國志 作者:明·周游


詩曰:施恩布義是王師,保國安民身不危。愚蠢不思除禍亂,貪頑只顧討便宜。 前奸已笑其遭變,后狡方思又出奇。敗敗亡亡常若此,如何得有太平時! 話說齊兵殺了賈雷,竟奔燕都。一時報入燕宮,子之尚醺然不信道:“一路多少城池,豈能飛越?況前日已遣賈雷率五萬人迎戰(zhàn),勝敗尚未見報,如何齊兵突至?”探子道:“賈雷已戰(zhàn)死,五萬人逃者逃,死者死,誰來報信?”子之方沉吟不語,急宣鹿毛壽商量道:“齊兵之來,何如此之速?” 鹿毛壽道:“臣前苦奏大王,大王只是不聽。一路來,城池雖多,兵將雖有,然皆以大王荒淫酒色,不加體恤,故一見齊兵即倒戈而走,齊兵乘勝長驅(qū),直至于此。臣欲再奏,知大王不聽,定加嗔責(zé),故不敢耳。”子之方躊躇道:“原來如此。”又想一想道:“有寡人在,也還不妨。賢卿可將都城中寡人素常親信者細(xì)查,尚有幾個?”鹿毛壽道:“臣已查點明白,兵散在外者雖有二三十萬人,然實在都城者不過萬余,而萬余中,敢親信者不過四五千人。今齊兵十萬,又乘勝增添,大王雖勇,亦難與之對壘。”子之笑道:“兵在精,不在多;將在勇,不在眾。賢卿勿憂,可速點齊親信五千人,只須寡人一槊,將匡章小豎子打死,其余自散矣?!?鹿毛壽原打算逃去,一來因子之委任甚專,一時之間脫身不得,今又見子之自說得英勇異常,故疑疑惑惑,又圖茍且一時,只得將都中親信五千人都調(diào)了來,一營一營分列隊伍,自宮中直擺到南城,甚為雄壯。子之與鹿毛壽俱換了戎裝,手持利器,子之是槊,鹿毛壽是槍,都騎了戰(zhàn)馬,又帶著數(shù)百健將,緊身跟隨,從宮門直跑到南城,又從南城直跑回宮,不住地往來大衢中,以耀武威。子之又下令:“城上插滿旌旗,緊閉城門三日,聽彼急攻,不許放開。待過了三日,將彼銳氣挫盡,然后寡人乘曙色未分之際,飛馬橫槊,直沖入其營??镎滦∝Q子,就有十顆頭,寡人取之也只如探囊耳。鹿卿可再率五千親信精兵,以為后應(yīng)。齊兵縱有十萬之眾,自應(yīng)踐踏死矣,何足勞燕兵之誅!”眾親信兵將聞了此令,也覺壯膽。子之又命椎牛瀝酒,犒賞兵將。齊兵未到,兵將尚歡呼如雷。 不期燕民怨恨子之入骨,恐怕子之勝了齊師,久占江山,無再生之日,巴不得齊兵殺了子之,方快其心,暗暗地打聽得齊兵一圍了城,便不顧性命,一齊從城旁擁出,開了城門,讓齊兵殺入。城門之下,雖有兵將把守攔阻,當(dāng)不得百姓多了,如蜂似蟻擁來,哪里攔擋得住。城門一開,齊兵知是民變,便乘機殺入。馬成群,兵成隊,就如潮水一般涌來。旌旗耀日,金鼓喧天,就如泰山一般壓來。莫說素不親信之兵,逃走得無影無蹤,就是這五千親信兵將,看見勢頭不好,驚惶無措,也不知不覺地東奔西竄,一霎時逃去許多。 子之與鹿毛壽已算定閉城自守,開城破敵,以為萬全之策,不期民變城開,齊兵擁入,出其不意,又見親兵皆散,左右無助,鹿毛壽要走不能,子之也未免著慌,然到此田地,只得硬著膽,拚死命上前迎戰(zhàn)。此時,大衢之中,刀槍林立,也辨不出誰是將,誰是兵,只好混殺一場。鹿毛壽手段有限,戰(zhàn)不上十?dāng)?shù)合,已被眾兵刺死。終是子之猛勇,橫開一柄槊,在大衢之中東一推,西一指,忽往前打來,忽照后刺去,蕩著的頭開,磕著的腦破,一霎時也不知打死了多少兵將。若是陣前廝殺,可謂無敵。當(dāng)不得十萬齊兵,奉匡章號令,一時擁進(jìn)城來,將一個大衢塞滿,莫說兵將要爭功向前,就是急急要退,也退不去。子之雖然猛勇,戰(zhàn)久了,臂上忽被一刀,腰里忽中一箭,肩已槍傷,腿已被砍,漸漸地力盡筋疲,撐持不住。當(dāng)不得齊兵眾多,殺一個,轉(zhuǎn)添上兩個。子之尚怒目咆哮,持槊不放,不期戰(zhàn)馬足傷,往下一閃,早已將子之掀下馬來。眾兵將便一齊要上前動手,忽聞將軍飛馬傳下令來,要擒活的,眾兵將遂拿定手腳,用大鐵索密密地捆縛起來??镎乱娗茏×俗又粍僦?,忙用囚車載了,撥兩隊兵丁看守伺候,發(fā)文書解往臨淄去報捷。后人有詩吊子之曰:為臣已兩代,為君能幾年?設(shè)使尚為臣,猶持燕相權(quán)。 又有詩吊鹿毛壽曰:慘死有如此,不盡勸讓辜。設(shè)使不勸讓,此時猶大夫。 匡章既已生擒了子之,事已大定,然后下令,令眾兵將各照營伍,分屯燕城之內(nèi),方查問舊燕王噲尚在何宮?卻說燕王噲在文華宮中,久已自悔其誤,其心已死,忽聞鹿毛壽前所說謀驅(qū)子之、往迎齊師、重立復(fù)位之計,未免又動了一番覆水欲收之心,每日差近侍在宮門前打聽,并不見說起子之出迎齊師。過了一兩日,轉(zhuǎn)聽得說子之與鹿毛壽親自領(lǐng)兵守城,因想道:“二人同守城池,如何下手?”心腸又冷了一半。挨到今日,忽聽得城中金鼓喧天,炮聲不絕,守宮門人一個也無,急忙再打聽,方亂哄哄傳說:“齊兵十萬已入城了?!薄奥姑珘垡驯粴⒘??!薄白又驯磺苋??!薄罢谒奶幷覍ご笸酰慌马暱叹鸵獙さ搅??!?燕王噲聽了,不覺失去三魂,走了七魄,不禁頓足大痛道:“此是寡人自取也!此是寡人自取也!”竟哭入宮中,懸梁自縊而死。正是:禪位唐虞傳美名,定須堯舜圣人行?;杈橄嗨家罉?,畫出葫蘆命已傾。燕王噲縊死,有人報知匡章??镎碌溃骸氨阋诉@個昏君了,也該生擒了,解到臨淄,出他之丑,既縊死也罷了?!彼旆愿辣鴮m門攔住,先令兵士將燕國那宗廟毀了,又令親信家丁將燕王府庫中之寶物玩器,盡數(shù)取了,用車裝載好,與子之的囚車一同起行,解到齊國,并請齊王發(fā)落,好不興頭!正是:誅暴除殘理法該,如何乘釁取其財。誰知天道回旋急,福未消時禍已胎。 此時燕王噲已死,子之又被擒了,一時無主,而燕地二千余里,大半俱歸于齊??镎乱蚪庾又埞Γ詤s表請率兵屯留燕地,以收四遠(yuǎn)居邑,實在燕都肆惡不提。 卻說齊宣王自遣匡章伐燕之后,僅五十余日,即有人來報破燕之捷,喜之不勝。又過不得十?dāng)?shù)日,早一隊兵將,擁著子之的囚車來獻(xiàn)俘矣;又一隊兵,將車載著無數(shù)的奇珍異寶來請功矣,把一個齊王直喜得身子都飛揚到半天之上。因先命近侍,將掠來的珍寶貨物,一樁樁,一件件,都照捷文上數(shù)目,一一收入宮中,然后將子之發(fā)去監(jiān)禁,以待擇吉獻(xiàn)俘。 到了獻(xiàn)俘這日,齊宣王僭穿袞服,親臨大殿,盛陳兵衛(wèi)以夸武威,因?qū)⒆又畮У降ぼH口問道:“諸侯之位,君位也。汝不過燕地一匹夫,謀為燕相,身居臺鼎,已為犯分,就該萬死。怎么又串通奸人,捏造讓位浮詞,誑騙昏君,奪其寶位,僭稱諸侯?奸謀既遂,就該享你那燕國諸侯的荒淫之樂,今日為何又囚犯一般,捆綁著解到我齊國來領(lǐng)死?須知為君自有為君之福,豈汝一介小人所能受用?以下臣而篡為君之上位,此罪豈不該萬死乎?汝本庸愚,因人碌碌,功名固已僥幸,即夤緣黨羽,稱賢稱能,也還是奸狡之常,怎么一個無賴之徒,竟妄稱起圣人來?且不稱尋常之圣人,竟稱上古讓位的堯、舜大圣人來,以下愚而污辱上圣,此罪不又該萬死乎?何國無君?何國無臣?皆懔懔然不敢相犯者,名分定也。都像你這等臣僭為君,君降為臣,顛倒錯亂,天下效之,卻將奈何?以私好而亂公制,此罪不又該萬死乎?至于逐前王之子,居前王之宮,一味荒淫,萬分殘虐,致使天棄于上,民怨于下,此又萬死不足盡辜者也!寡人今日為天下除殘,豈非快事?汝逆賊尚有說么?” 子之弭耳閉目,氣也不出。宣王見其無話,遂命刑人帶出凌遲處死。既處死,又命剁為肉醢,分賜諸臣,以為儆戒。 子之費了無數(shù)奸心,指望金湯帶礪,萬載無休,不知才一轉(zhuǎn)眼,早已身為泥土。后人有詩譏之曰:芳流青史不須言,臭也遺來載簡編。莫笑噲之身死苦,臭名堯舜一般傳。 宣王既誅了子之,覷得天下無人,因下詔褒美匡章之功,又令其掃平燕地,盡歸于齊。匡章奉令,愈加肆惡,毫無撫恤燕民之意,每日只放縱軍士搜求財貨,致使民間雞犬不安。正是:只思斂自己,全不問人心。豈料天心變,其強一旦沉。 卻說燕民簞食壺漿以迎齊師者,非樂齊師之來,皆因深恨子之,巴不得食肉寢皮,卻又無可奈何。今得齊兵來伐,將子之擒去,大快其心。若使匡章既擒子之,燕國無主,就該訪求燕后而立之,便使燕民感德于無已也。不料匡章不但不立,竟要殘滅燕嗣,以快己心,且暴虐殘忍比子之更甚,燕民又憤憤不平,東一攢,西一簇,皆思訪求故太子而立之。正是:火益熱兮水益深,教民何以度光陰?誰知破國還開國,笑殺奸雄枉用心。 按下匡章殘惡不提。且說郭隗與太子平雖逃入無終山內(nèi)友人家隱姓埋名,卻原曾吩咐得力家人在外打聽,時時暗報。不上半年,早有家人來報,說子之被齊兵擒去,燕王噲自縊身死;燕國無主,任齊兵在內(nèi)作橫;宗廟皆已殘毀,府庫寶玉財帛皆已擄盡。太子平聽說燕王噲自縊身死,不勝悲痛,哭道:“此仇深似海矣!”郭隗忙止住道:“殿下且休發(fā)言。聞得四境尚皆齊兵,若機事不密,取禍不小?!碧悠揭蛑箿I說道:“父王既已薨逝,若有一路可以復(fù)仇,尚不惜顏以生。倘宗支淪喪,民已歸齊,我召平尚要此性命為何,又莫若挺身從先王一死。乞太傅教之?!惫蟮溃骸笆乱阎链?,殿下且從容。容臣暗暗出去,打探一個的確消息,再來商量?!碧悠降溃骸叭绱松鹾茫党鋈?,須要謹(jǐn)慎。”郭隗道:“殿下放心,臣自有區(qū)處?!彼煲琅f扮做窮人,一步步走出玉田界來。 原來這無終山,在上古時原有個無終國,卻在燕地的玉田界內(nèi)。郭隗走到玉田,還未及打聽,早撞見一個人,將他上下估計。郭隗恐那人認(rèn)得,忙忙抽身折入一條僻巷,才走入巷內(nèi),那個人早趕上來道:“郭老爺,小的何處不訪到,恰恰的這里遇見?!惫蠖m聽得,卻不敢答應(yīng),低了頭只是走。 那個人又趕上幾步道:“郭老爺不要走,小的原是老爺朝中逃回的田役,叫做鮑信,曾服侍過老爺?shù)?。今因百姓無主,要稟知老爺?!惫舐牭?,忙回頭一看,只見那個人果有些面熟,因回說道:“我又不是什么郭老爺,你莫要認(rèn)錯了?!蹦侨说溃骸袄蠣敳灰[瞞,小的果系田役。只因燕國百姓不忍歸齊,因有急事要通知老爺。”郭隗見那人說話有因,因立住腳問道:“你有甚急事要通知郭老爺?”那人道:“這里不便說話?!彼鞂⒐笠揭婚g空屋里來,閉了門細(xì)細(xì)說道:“自從老爺同太子避去后,國中受子之之禍,無一日安生。及齊師來伐,百姓只認(rèn)做還是齊桓公恤鄰的故事,十分歡喜,竟簞食壺漿迎了入來。不料齊將匡章擒了子之去后,哪里有一毫恤鄰之意,竟將燕王的宗廟都?xì)Я?,又將燕宮的寶物都掠去了,惟有燕國的地土尚收不盡,正在此苦磨百姓。百姓洶洶思亂,只是訪不出太子的消息,蛇無首而不行,叫小的們四下尋訪,今方得見老爺,大有機緣。求老爺做主,以復(fù)燕邦?!?郭隗道:“此話真么?”那人道:“不獨玉田一處,治境百姓皆紛紛訪主,怎么不真?”郭隗道:“你一人也做不得甚事?!蹦侨说溃骸坝裉镆痪嘲傩战酝暮弦?,何止小的一人!若要通知他們同來見老爺,但外面齊兵甚多,恐怕知覺,惹出事來,小的不敢,故只一人來見老爺?!惫蟮溃骸凹仁沁@等,你可悄悄再喚幾個老成的與他商量。”那人應(yīng)承去了。不多時,果同了一二十個老成的百姓齊齊來見,所說之言,都是一樣,說得激烈之處,都嘆息墮淚,憤憤不已。 郭隗見人心已真,方直認(rèn)道:“諸君既如此忠義,不必過激,太子尚在。”眾人聽見說太子尚在,皆滿心歡喜,因又問道:“太子既在,不知逃往何國?我們好去迎請?!惫蟮溃骸皩崒嵅贿h(yuǎn),就在此無終山中?!北娙寺犚娬f在無終山中,愈加歡喜道:“既在無終山,不過數(shù)十里路,快備車乘,迎請回來。”郭隗道:“迎請?zhí)硬浑y,只是這些齊兵如何處置?”眾百姓道:“這些齊兵,看得燕民如土,毫不提防,每日只是詐酒詐食,只消舍著些酒食,將他們灌醉,殺之如切菜耳。眾百姓但因無主,故不敢行,今太子既在,我們暗傳百姓,一面迎請?zhí)?,一面就殺齊兵,有何難哉!” 郭隗聽了,也不覺大喜起來道:“汝等果能如此,可謂燕國之義民了。但恐玉田去燕都不遠(yuǎn),匡章聞變,領(lǐng)兵來攻,一時兵將全無,將何應(yīng)敵?”眾人道:“燕國兵將并不曾遭其屠戮,皆因怨恨子之,臨陣逃散,及齊占了燕都,遂潛匿不出。若聞得太子重興燕國,只消一道榜文,四處招掛,不須十?dāng)?shù)日,包管十萬精兵一時而聚。”郭隗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就可舉行?!?眾百姓因一面去悄悄會同百姓備辦法駕旗幡,連夜去迎太子;一面吩咐闔城百姓,用酒食灌醉齊兵,盡皆殺死;一面叫人收拾三皇廟,同候迎了太子來重新即位。只因這一番作用,有分教:易水重添色,燕山復(fù)吐輝。畢竟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