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周敬王三十六年春，越王勾踐使大夫諸稽郢帥兵三千，助吳攻齊。吳王夫差遂征九郡之兵，大舉伐齊。預(yù)遣人建別館于句曲，遍植秋梧，號曰梧宮。使西施移居避暑，俟勝齊回日，即于梧宮過夏方歸。吳兵將發(fā)，子胥又諫曰：“越在，我心腹之病也；若齊，特疥癩耳。今王興十萬之師，行糧千里，以爭疥癩之患，而忘大毒之在腹心，臣恐齊未必勝，而越禍已至也?！狈虿钆唬骸肮掳l(fā)兵有期，老賊故出不祥之語，阻撓大計(jì)，當(dāng)?shù)煤巫?？”意欲殺之。伯嚭密奏曰：“此前王之老臣，不可加誅。王不若遣之往齊約戰(zhàn)，假手齊人?！狈虿钤唬骸疤字?jì)甚善?！蹦藶闀鴶?shù)齊伐魯慢吳之罪，命子胥往見齊君，冀其激怒而殺子胥也。
子胥料吳必亡，乃私攜其子伍封同行，至臨淄，致吳王之命。齊簡公大怒，欲殺子胥，鮑息諫曰：“子胥乃吳之忠臣，屢諫不入，已成水火。今遣來齊，欲齊殺之，以自免其謗。宜縱之使歸，令其忠佞自相攻擊，而夫差受其惡名矣?！焙喒撕翊玉?，報以戰(zhàn)期，定于春末。子胥原與鮑牧相識，故鮑息諫齊侯勿殺子胥也。鮑息私叩吳事，子胥垂淚不言，但引其子伍封，使拜鮑息為兄，寄居于鮑氏，今后只稱王孫封，勿用伍姓。鮑息嘆曰：“子胥將以諫死，故預(yù)謀存祀于齊耳?！?br />
不說子胥父子分離之苦。再說吳王夫差，擇日于西門出軍，過姑蘇臺午膳，膳畢，忽然睡去，得其異夢。既覺，心中恍惚。乃召伯嚭告曰：“寡人晝寢片時，所夢甚多。夢入章明宮，見兩釜炊而不熟；又有黑犬二只，一嗥南，一嗥北；又有鋼鍬二把，插于宮墻之上；又流水湯湯，流于殿堂；后房非鼓非鐘，聲若鍛工；前園別無他植，橫生梧桐。太宰為寡人占其吉兇！”伯嚭稽首稱賀曰：“美哉！大王之夢，應(yīng)在興師伐齊矣。臣聞：章明者，破敵成功，聲朗朗也，兩釜炊而不熟者，大王德盛，氣有馀也；兩犬嗥南嗥北者，四夷賓服，朝諸侯也；兩鍬插宮墻者，農(nóng)工盡力，田夫耕也；流水入殿堂者，鄰國貢獻(xiàn)，財貨充也；后房聲若鍛工者，宮女悅樂，聲相諧也；前園橫生梧桐者，桐作琴瑟，音調(diào)和也。大王此行，美不可言。”夫差雖喜其諛，而心中終未快然。復(fù)告于王孫駱，駱對曰：“臣愚昧，不能通微。城西陽山，有一異士，喚做公孫圣，此人多見博聞，大王心上狐疑，何不召而決之？”夫差曰：“子即為我召來?！瘪槼忻?，馳車往迎公孫圣。圣聞其故，伏地涕泣。其妻從旁笑曰：“子性太鄙，希見人主，卒聞宣召，涕淚如雨?！笔パ鎏扉L嘆曰：“悲哉！非汝所知。吾曾自推壽數(shù)，盡于今日。今將與汝永別，是以悲耳。”駱催促登車，遂相與馳至姑蘇之臺。夫差召而見之，告以所夢之詳。公孫圣曰：“臣知言而必死，然雖死不敢不言。怪哉！大王之夢，應(yīng)在興師伐齊也。臣聞：章者，戰(zhàn)不勝，走章皇也；明者，去昭昭，就冥冥也。兩釜炊而不熟者，大王敗走，不火食也。黑犬嗥南嗥北者，黑為陰類，走陰方也。兩鍬插宮墻者，越兵入?yún)?，掘社稷也。流水入殿堂者，波濤漂沒，后宮空也。后房聲若鍛工者，宮女為俘，長嘆息也。前園橫生梧桐者，桐作冥器，待殉葬也。愿大王罷伐齊之師，更遣太宰嚭解冠肉袒，稽首謝罪于勾踐，則國可安而身可保矣。”伯嚭從旁奏曰：“草野匹夫，妖言肆毀，合加誅戮！”公孫圣睜目大罵曰：“太宰居高官，食重祿，不思盡忠報主，專事諂諛，他日越兵滅吳，太宰獨(dú)能保其首領(lǐng)乎？”夫差大怒曰：“野人無識，一味亂言，不誅，必然惑眾！”顧力士石番：“可取鐵錘擊殺此賊！”圣乃仰天大呼曰：“皇天，皇天！知我之冤。忠而獲罪，身死無辜，死后不愿葬埋，愿撇我在陽山之下，后作影響，以報大王也?！狈虿钜褤魵⑹ィ谷送镀涫陉柹街拢瑪?shù)之曰：“豺狼食汝肉，野火燒汝骨，風(fēng)揚(yáng)汝骸，形銷影滅，何能為聲響哉！”伯嚭捧觴趨進(jìn)曰：“賀大王，妖孽已滅，愿進(jìn)一觴，兵便可發(fā)矣。”史臣有詩云：
妖夢先機(jī)已兆兇，驕君尚戀伐齊功；
吳庭多少文和武，誰似公孫肯盡忠！
夫差自將中軍，太宰嚭為副，胥門巢將上軍，王子姑曹將下軍，興師十萬，同越兵三千，浩浩蕩蕩，望山東一路進(jìn)發(fā)。先遣人約會魯哀公合兵攻齊。子胥于中途復(fù)命，稱病先歸，不肯從師。
卻說齊將國書，屯兵汶上，聞吳、魯連兵來伐，聚集諸將商議迎敵。忽報：“陳相國遣其弟陳逆來到。”國書同諸將迎入中軍，叩問：“子行此來何意？”陳逆曰：“吳兵長驅(qū)，已過嬴博，國家安危，在于呼吸。相國恐諸君不肯用力，遣小將至此督戰(zhàn)。今日之事，有進(jìn)無退，有死無生，軍中只許鳴鼓，不許鳴金?！敝T將皆曰：“吾等誓決一死敵！”國書傳令，拔寨都起，往迎吳軍。至于艾陵，吳將胥門巢上軍先到。國書問：“誰人敢沖頭陣？”公孫揮欣然愿往，率領(lǐng)本部車馬，疾驅(qū)而出。胥門巢急忙迎敵，兩下交鋒，約三十馀合，不分勝敗。國書一股銳氣，按納不住，自引中軍夾攻。軍中鼓聲如雷，胥門巢不能支，大敗而走。國書勝了一陣，意氣愈壯，令軍士臨陣，各帶長繩一條，曰：“吳俗斷發(fā)，當(dāng)以繩貫其首?！币卉娙艨?，以為吳兵旦暮可掃也。
胥門巢引敗兵來見吳王，吳王大怒，欲斬巢以徇。巢奏曰：“臣初至不知虛實(shí)，是以偶挫；若再戰(zhàn)不勝，甘伏軍法！”伯嚭亦力為勸解。夫差叱退，以大將展如代領(lǐng)其軍。適魯將叔孫州仇引兵來會，夫差賜以劍甲各一具，使為向?qū)?，離艾陵五里下寨。國書使人下戰(zhàn)書，吳王批下：“來日決戰(zhàn)”。次早，兩下各排陣勢，夫差命叔孫州仇打第一陣，展如打第二陣，王子姑曹打第三陣。使胥門巢率越兵三千，往來誘敵。自與伯嚭引大軍屯于高阜，相機(jī)救援。留越將諸稽郢于身旁觀戰(zhàn)。
卻說齊軍列陣方完，陳逆令諸將各具含玉，曰：“死即入殮！”公孫夏公孫揮使軍中皆歌送葬之詞，誓曰：“生還者，不為烈丈夫也！”國書曰：“諸君以必死自勵，何患不勝乎？”兩陣對圓，胥門巢先來搦戰(zhàn)。國書謂公孫揮曰：“此汝手中敗將，可便擒之?！惫珜O揮奮戟而出，胥門巢便走，叔孫州仇引兵接住公孫揮廝殺。胥門巢復(fù)身又來，國書恐其夾攻，再使公孫夏出車。胥門巢又走，公孫夏追之，吳陣上大將展如，引兵便接住公孫夏廝殺。胥門巢又回車幫戰(zhàn)，惱得齊將高無平、宗樓性起，一齊出陣，王子姑曹挺身獨(dú)戰(zhàn)二將，全無懼怯。兩軍各自奮力，殺傷相抵。國書見吳兵不退，親自執(zhí)桴鳴鼓，悉起大軍，前來助戰(zhàn)。吳王在高阜處看得親切，見齊兵十分奮勇，吳兵漸漸失了便宜，乃命伯嚭引兵一萬，先去接應(yīng)。國書見吳兵又至，正欲分軍迎敵，忽聞金聲大震，鉦鐸皆鳴。齊人只道吳兵欲退，不防吳王夫差自引精兵三萬，分為三股，反以鳴金為號，從刺斜里直沖齊陣，將齊兵隔絕三處。展如、姑曹等，聞吳王親自臨陣，勇氣百倍，殺得齊軍七零八落。展如就陣上擒了公孫夏，胥門巢刺殺公孫揮于車中，夫差親射宗樓，中之。閭邱明謂國書曰：“齊兵將盡矣！元帥可微服遁去，再作道理。”國書嘆曰：“吾以十萬強(qiáng)兵，敗于吳人之手，何面目還朝？”乃解甲沖入?yún)擒?，為亂軍所殺。閭邱明伏于草中，亦被魯將州仇搜獲。夫差大勝齊師，諸將獻(xiàn)功，共斬上將國書公孫揮二人，生擒公孫夏、閭邱明二人，即斬首訖，只單走了高無平、陳逆二人，其他擒斬不計(jì)其數(shù)，革車八百乘，盡為吳所有，無得免者。
夫差謂諸稽郢曰：“子觀吳兵強(qiáng)勇，視越何如？”郢稽首曰：“吳兵之強(qiáng)，天下莫當(dāng)，何論弱越！”夫差大悅，重賞越兵，使諸稽郢先回報捷。齊簡公大驚，與陳恒、闞止商議，遣使大貢金幣，謝罪請和。夫差主張齊、魯復(fù)修兄弟之好，各無侵害，二國俱聽命受盟。夫差乃歌凱而回。史臣有詩曰：
艾陵白骨壘如山，盡道吳王奏凱還?！?br />
壯氣一時吞宇宙，隱憂誰想伏吳關(guān)？
夫差回至句曲新宮，見西施謂曰：“寡人使美人居此者，取相見之速耳?！蔽魇┌葙R且謝。時值新秋，桐陰正茂，涼風(fēng)吹至，夫差與西施登臺飲酒甚樂。至夜深，忽聞有眾小兒和歌之聲，夫差聽之。歌曰：
桐葉冷，吳王醒未醒？梧葉秋，吳王愁更愁！
夫差惡之，使人拘群兒至宮，問：“此歌誰人所教？”群兒曰：“有一緋衣童子，不知何來，教我為歌，今不知何往矣?！狈虿钆唬骸肮讶颂熘裰?，有何愁哉？”欲誅眾小兒。西施力勸乃止。伯嚭進(jìn)曰：“春至而萬物喜，秋至而萬物悲，此天道也。大王悲喜與天同道，何所慮乎？”夫差乃悅。在梧宮三日，即起駕還吳。
吳王升殿，百官迎賀。子胥亦到，獨(dú)無一言。夫差乃讓之曰：“子諫寡人不當(dāng)伐齊，今得勝而回，子獨(dú)無功，寧不自羞？”子胥攘臂大怒，釋劍而對曰：“天之將亡人國，先逢其小喜，而后授之以大憂。勝齊不過小喜也，臣恐大憂之即至也?！狈虿顟C曰：“久不見相國，耳邊頗覺清凈，今又來絮聒耶？”乃掩耳瞑目，坐于殿上。頃間，忽睜眼直視久之，大叫：“怪事！”群臣問曰：“王何所見？”夫差曰：“吾見四人相背而倚，須臾四分而走，又見殿下兩人相對，北向人殺南向人。諸卿曾見之否？”群臣皆曰：“不見?！弊玉阕嘣唬骸八娜讼啾扯?，四方離散之象也。北向人殺南向人，為下賊上，臣弒君。王不知儆省，必有身弒國亡之禍?！狈虿钆唬骸叭暄蕴幌?，孤所惡聞！”伯嚭曰：“四方離散，奔走吳庭，吳國霸王，將有代周之事，此亦下賊其上，臣犯其君也?！狈虿钤唬骸疤字?，足啟心胸。相國耄矣，有不足采。”
過數(shù)日，越王勾踐率群臣親至吳邦來朝，并賀戰(zhàn)勝；吳庭諸臣，俱有饋賂。伯嚭曰：“此奔走吳庭之應(yīng)也?！眳峭踔镁朴谖呐_之上，越王侍坐，諸大夫皆侍立于側(cè)。夫差曰：“寡人聞之：‘君不忘有功之臣，父不沒有力之子?！裉讎簽楣讶酥伪泄?，吾將賞為上卿；越王孝事寡人，始終不倦，吾將再增其國，以酬助伐之功。于眾大夫之意如何？”群臣皆曰：“大王賞功酬勞，此霸王之事也。”于是子胥伏地涕泣曰：“嗚呼哀哉！忠臣掩口，讒夫在側(cè)，邪說諛辭，以曲為直。養(yǎng)亂畜奸，將滅吳國，廟社為墟，殿生荊棘?！狈虿畲笈唬骸袄腺\多詐，為吳妖孽，乃欲專權(quán)擅威，傾覆吾國，寡人以前王之故，不忍加誅，今退自謀，無勞再見！”子胥曰：“老臣若不忠不信，不得為前王之臣。譬如龍逢逢桀，比干逢紂，臣雖見誅，君亦隨滅，臣與王永辭，不復(fù)見矣?！彼熠叧?。吳王怒猶未息。伯嚭曰：“臣聞子胥使齊，以其子托于齊臣鮑氏，有叛吳之心，王其察之！”夫差乃使人賜子胥以“屬鏤”之劍。子胥接劍在手，嘆曰：“王欲吾自裁也！”乃徒跣下階，立于中庭，仰天大呼曰：“天乎，天乎！昔先王不欲立汝，賴吾力爭，汝得嗣位。吾為汝破楚敗越，威加諸侯。今汝不用吾言，反賜我死！我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乃謂家人曰：“吾死后，可抉吾之目，懸于東門，以觀越兵之入?yún)且?！”言訖，自刎其喉而絕。使者取劍還報，述其臨終之囑。夫差往視其尸，數(shù)之曰：“胥，汝一死之后，尚何知哉？”乃自斷其頭，置于盤門城樓之上；取其尸，盛以鴟夷之器，使人載去，投于江中，謂曰：“日月炙汝骨，魚鱉食汝肉，汝骨變形灰，復(fù)何所見！”尸入江中，隨流揚(yáng)波，依潮來往，蕩激崩岸。土人懼，乃私撈取，埋之于吳山。后世因改稱胥山，今山有子胥廟。隴西居士有古風(fēng)一篇云：
將軍自幼稱英武，磊落雄才越千古；
一旦蒙讒殺父兄，襄流誓濟(jì)吞荊楚?！?br />
貫弓亡命欲何之？滎陽睢水空棲遲；
昭關(guān)鎖鑰愁無翼，鬢毛一夜成霜絲。
浣女沉溪漁丈死，簫聲吹入?yún)侨硕?；?br />
魚腸作合定君臣，復(fù)為強(qiáng)兵進(jìn)孫子。
五戰(zhàn)長驅(qū)據(jù)楚宮，君王含淚逃云中；
掘墓鞭尸吐宿恨，精誠貫日生長虹?！?br />
英雄再振匡吳業(yè)，夫椒一戰(zhàn)棲強(qiáng)越；
釜中魚鱉宰夫手，縱虎歸山還自嚙?！?br />
姑蘇臺上西施笑，讒臣稱賀忠臣吊；
可憐兩世輔吳功，到頭翻把屬鏤報！
鴟夷激起錢塘潮，朝朝暮暮如呼號；
吳越興衰成往事，忠魂千古恨難消！
夫差既殺子胥，乃進(jìn)伯嚭為相國。欲增越之封地，勾踐固辭，乃止。于是勾踐歸越，謀吳益急。夫差全不在念，意益驕恣。乃發(fā)卒數(shù)萬，筑邗城，穿溝，東北通射陽湖，西北使江淮水合，北達(dá)于沂，西達(dá)于濟(jì)。太子友知吳王復(fù)欲與中國會盟，欲切諫，恐觸怒，思以諷諫感悟其父。清旦懷丸持彈，從后園而來，衣履俱濕，吳王怪而問之。友對曰：“孩兒適游后園，聞秋蟬鳴于高樹，往而觀之，望見秋蟬趨風(fēng)長鳴，自謂得所，不知螳螂超枝緣條，曳腰聳距，欲捕蟬而食之；螳螂一心只對秋蟬，不知黃雀徘徊綠陰，欲啄螳螂；黃雀一心只對螳螂，不知孩兒挾彈持弓，欲彈黃雀；孩兒一心只對黃雀，又不知旁有空坎，失足墮陷；以此衣履俱沾濕，為父王所笑?！眳峭踉唬骸叭甑澢袄?，不顧后患，天下之愚，莫甚于此。”友對曰：“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魯承周公之后，有孔子之教，不犯鄰國，齊無故謀伐之，以為遂有魯矣，不知吳悉境內(nèi)之士，暴師千里而攻之。吳國大敗齊師，以為遂有齊矣，不知越王將選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屠我吳國，滅我吳宮。天下之愚，莫甚于此！”吳王怒曰：“此伍員之唾馀，久已厭聞，汝復(fù)拾之，以撓我大計(jì)耶？再多言，非吾子也！”太子友悚然辭出。夫差乃使太子友同王子地，王孫彌庸守國，親帥國中精兵，由邗溝北上，會魯哀公于橐皋，會衛(wèi)出公于發(fā)陽，遂約諸侯，大會于黃池，欲與晉爭盟主之位。
越王勾踐聞吳王已出境，乃與范蠡計(jì)議，發(fā)習(xí)流二千人，俊士四萬，君子六千人，從海道通江以襲吳。前隊(duì)疇無馀先及吳郊，王孫彌庸出戰(zhàn)，不數(shù)合，王子地引兵夾攻，疇無馀馬蹶被擒。
次日，勾踐大軍齊到。太子友欲堅(jiān)守，王孫彌庸曰：“越人畏吳之心尚在，且遠(yuǎn)來疲敝，再勝之，必走。即不勝，守猶未晚?！碧佑鸦笃溲裕耸箯浻钩鰩熡瓟?，友繼其后。勾踐親立于行陣，督兵交戰(zhàn)。陣方合，范蠡、泄庸兩翼呼噪而至，勢如風(fēng)雨。吳兵精勇慣戰(zhàn)者，俱隨吳王出征，其國中皆未教之卒，那越國是數(shù)年訓(xùn)練就的精兵，弓弩劍戟，十分勁利，又范蠡、泄庸俱是宿將，怎能抵當(dāng)，吳兵大敗。王孫彌庸為泄庸所殺。太子友陷于越軍，沖突不出，身中數(shù)箭，恐被執(zhí)辱，自刎而亡。越兵直造城下，王子地把城門牢閉，率民夫上城把守，一面使人往吳王處告急。勾踐乃留水軍屯于太湖，陸營屯于胥、閶之間，使范蠡焚姑蘇之臺，火彌月不息，其艅艎大舟，悉徙于湖中。吳兵不敢復(fù)出。
再說吳王夫差與魯、衛(wèi)二君，同至黃池，使人請晉定公赴會，晉定公不敢不至。夫差使王孫駱與晉上卿趙鞅議載書名次之先后。趙鞅曰：“晉世主夏盟，又何讓焉？”王孫駱曰：“晉祖叔虞，乃成王之弟，吳祖太伯，乃武王之伯祖，尊卑隔絕數(shù)輩。況晉雖主盟，會宋會虢，已出楚下，今乃欲踞吳之上乎？”于是彼此爭論，連日不決。忽王子地密報至，言：“越兵入?yún)?，殺太子，焚姑蘇臺，見今圍城，勢甚危急?！狈虿畲篌@。伯嚭拔劍砍殺使者，夫差問曰：“爾殺使人何意？”伯嚭曰：“事之虛實(shí)，尚未可知，留使者泄漏其語，齊、晉將乘危生事，大王安得晏然而歸乎？”夫差曰：“爾言是也。然吳、晉爭長未定，又有此報，孤將不會而歸乎？抑會而先晉乎？”王孫駱進(jìn)曰：“二者俱不可。不會而歸，人將窺我之急，若會而先晉，我之行止，將聽命于晉；必求主會，方保無虞?！狈虿钤唬骸坝鲿?，計(jì)將安出？”王孫駱密奏曰：“事在危急，請王鳴鼓挑戰(zhàn)，以奪晉人之氣?！狈虿钤唬骸吧??！?br />
是夜出令，中夜士皆飽食秣馬，銜枚疾驅(qū)，去晉軍才一里，結(jié)為方陣。百人為一行，一行建一大旗，百二十行為一面。中軍皆白輿，白旗，白甲，白羽之矰，望之如白茅吐秀，吳王親自仗鉞，秉素旌，中陣而立。左軍面左，亦百二十行。皆赤輿，赤旗，丹甲，朱羽之矰，一望若火，太宰嚭主之。右軍面右，亦百二十行。皆黑輿，黑旗，玄甲，烏羽之矰，一望如墨，王孫駱主之。帶甲之士，共三萬六千人。黎明陣定，吳王親執(zhí)桴鳴鼓，軍中萬鼓皆鳴，鐘聲鐸聲，丁寧錞于，一時齊扣。三軍嘩吟，響震天地。晉軍大駭，不知其故，乃使大夫董褐至吳軍請命。夫差親對曰：“周王有旨，命寡人主盟中夏，以縫諸姬之闕。今晉君逆命爭長，遷延不決，寡人恐煩使者往來，親聽命于藩籬之外，從與不從，決于此日！”董褐還報晉侯，魯、衛(wèi)二君皆在坐。董褐私謂趙鞅曰：“臣觀吳王口強(qiáng)而色慘，中心似有大憂，或者越人入其國都乎？若不許其先，必逞其毒于我；然而不可徒讓也，必使之去王號以為名?！壁w鞅言于晉侯，使董褐再入?yún)擒?，致晉侯之命曰：“君以王命宣布于諸侯，寡君敢不敬奉！然上國以伯肇封，而號曰吳王，謂周室何？君若去王號而稱公，惟君所命?！狈虿钜云溲詾檎藬勘湍?，與諸侯相見，稱吳公，先歃。晉侯次之，魯、衛(wèi)以次受歃。
會畢，即班師從江淮水路而回。于途中連得告急之報，軍士已知家國被襲，心膽俱碎，又且遠(yuǎn)行疲敝，皆無斗志。吳王猶率眾與越相持，吳軍大敗。夫差懼，謂伯嚭曰：“子言越必不叛，故聽子而歸越王。今日之事，子當(dāng)為我請成于越。不然，子胥‘屬鏤’之劍猶在，當(dāng)以屬子！”伯嚭乃造越軍，稽首于越王，求赦吳罪，其犒軍之禮，悉如越之昔日。范蠡曰：“吳尚未可滅也，姑許成，以為太宰之惠。吳自今亦不振矣?！惫篡`乃許吳成，班師而歸。──此周敬王三十八年事也。
明年，魯哀公狩于大野，叔孫氏家臣鉏商獲一獸，麇身牛尾，其角有肉，怪而殺之，以問孔子。孔子觀之曰：“此麟也！”視其角，赤紱猶在，識其為顏母昔日所系，嘆曰：“吾道其終窮矣！”使弟子取而埋之。今鉅野故城東十里有土臺，廣輪四十馀步，俗呼為獲麟堆，即麟葬處。孔子援琴作歌曰：
明王作兮麟鳳游，今非其時欲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
于是取《魯史》，自魯隱公元年，至哀公獲麟之歲，共二百四十二年之事，筆削而成《春秋》，與《易》、《詩》、《書》、《禮》、《樂》，號為“六經(jīng)”。
是年，齊右相陳恒知吳為越所破，外無強(qiáng)敵，內(nèi)無強(qiáng)家，單單只礙一闞止，乃使其族人陳逆、陳豹等，攻殺闞止，齊簡公出奔，陳恒追而弒之，盡滅闞氏之黨。立簡公弟驁，是為平公。陳恒獨(dú)相?？鬃勇匌R變，齋三日，沐浴而朝哀公，請兵伐齊，討陳恒弒君之罪。哀公使告三家，孔子曰：“臣知有魯君，不知有三家?！标惡阋鄳种T侯之討，乃悉歸魯、衛(wèi)之侵地，北結(jié)好于晉之四卿，南行聘于吳、越。復(fù)修陳桓子之政，散財輸粟，以贍貧乏，國人悅服。乃漸除鮑、晏、高、國諸家，及公族子姓，而割國之大半，為己封邑。又選國中女子，長七尺以上者，納于后房，不下百人，縱其賓客出入不禁，生男子七十馀人，欲以自強(qiáng)其宗。齊都邑大夫宰，莫非陳氏。此是后話。
再說衛(wèi)世子蒯瞆在戚，其子出公輒率國人拒之，大夫高柴諫不聽。蒯瞆之姊，嫁于大夫孔圉，生子曰孔悝，嗣為大夫，事出公，執(zhí)衛(wèi)政?？资闲〕荚粶喠挤?，身長而貌美，孔圉卒，良夫通于孔姬?？准箿喠挤蛲?，問候其弟蒯瞆。蒯瞆握其手言曰：“子能使我入國為君，使子服冕乘軒，三死無與。”渾良夫歸，言于孔姬。孔姬使良夫以婦人之服，往迎蒯瞆?；枰?，良夫與蒯瞆同為婦裝，勇士石乞孟黡為御，乘溫車，詭稱婢妾，溷入城中，匿于孔姬之室?？准г唬骸皣抑拢栽谖醿赫莆?，今飲于公宮，俟其歸，當(dāng)以威劫之，事乃有濟(jì)耳。”使石乞、孟黡、渾良夫皆被甲懷劍以俟，伏蒯瞆于臺上。
須臾，孔悝自朝帶醉而回，孔姬召而問曰：“父母之族，孰為至親？”悝曰：“父則伯叔，母則舅氏而已。”孔姬曰：“汝既知舅氏為母至親，何故不納吾弟？”孔悝曰：“廢子立孫，此先君遺命，悝不敢違也。”遂起身如廁?？准故?、孟黡候于廁外，俟悝出廁，左右?guī)投?，曰：“太子相召?！辈挥煞终f，擁之上臺，來見蒯瞆。孔姬已先在側(cè)，喝曰：“太子在此，孔悝如何不拜！”悝只得下拜。孔姬曰：“汝今日肯從舅氏否？”悝曰：“惟命。”孔姬乃殺豭，使蒯瞆與悝歃血定盟?？准Я羰颉⒚宵d守悝于臺上，而以悝命召聚家甲，使渾良夫帥之襲公宮。出公輒醉而欲寢，聞亂，使左右往召孔悝。左右曰：“為亂者，正孔悝也！”輒大驚，即時取寶器，駕輕車，出奔魯國。群臣不愿附蒯瞆者，皆四散逃竄。
仲子路為孔悝家臣，時在城外，聞孔悝被劫，將入城來救。遇大夫高柴自城中出，曰：“門已閉矣！政不在子，不必與其難也。”子路曰：“由已食孔氏之祿，敢坐視乎？”遂疾趨及門，門果閉矣。守門者公孫敢謂子路曰：“君已出奔，子何入為？”子路曰：“吾惡夫食人之祿，而避其難者，是以來也?！边m有人自內(nèi)而出，子路乘門開，遂入城，徑至臺下，大呼曰：“仲由在此，孔大夫可下臺矣！”孔悝不敢應(yīng)。子路欲取火焚臺。蒯瞆懼，使石乞、孟黡二人持戈下臺，來敵子路。子路仗劍來迎。怎奈乞黡雙戟并舉，攢刺子路，又砍斷其冠纓。子路身負(fù)重傷，將死，曰：“禮，君子死不免冠?！蹦苏Y(jié)其冠纓而死?？足Ψ钬岵Z即位，是為莊公。立次子疾為太子，以渾良夫?yàn)榍洹?br />
時孔子在衛(wèi)，聞蒯瞆之亂，謂眾弟子曰：“柴也其歸乎！由也其死乎！”弟子問其故，孔子曰：“高柴知大義，必能自全；由好勇輕生，昧于取裁，其死必矣。”說猶未了，高柴果然奔?xì)w，師弟相見，且悲且喜。衛(wèi)之使者接踵而至，見孔子曰：“寡君新立，敬慕夫子，敢獻(xiàn)奇味?！笨鬃釉侔荻?，啟視則肉醢?？鬃渝崦仓?。謂使者曰：“得非吾弟子仲由之肉乎？”使者驚曰：“然也。夫子何以知之？”孔子曰：“非此，衛(wèi)君必不以見頒也?！彼烀茏勇衿漉?，痛哭曰：“某嘗恐由不得其死，今果然矣！”使者辭去。未幾，孔子遂得疾不起，年七十有三歲。──時周敬王四十一年，夏四月己丑也。史臣有贊云：
尼丘誕圣，闕里生德；七十升堂，四方取則?！?br />
行誅兩觀，攝相夾谷；嘆鳳遽衰，泣麟何促。九流仰鏡，萬古欽躅！
弟子營葬于北阜之曲，冢大一頃，鳥雀不敢棲止其樹。累朝封大成至圣文宣王。今改為大成至圣先師，天下俱立文廟，春秋二祭，子孫世襲為衍圣公不絕。不在話下。
再說衛(wèi)莊公蒯瞆疑孔悝為出公輒之黨，醉以酒而逐之，孔悝奔宋。莊公為府藏俱空，召渾良夫計(jì)議：“用何計(jì)策，可復(fù)得寶器？”渾良夫密奏曰：“亡君亦君之子也，何不召之？”
不知莊公曾召出公否，且看下回分解。
子胥料吳必亡，乃私攜其子伍封同行，至臨淄，致吳王之命。齊簡公大怒，欲殺子胥，鮑息諫曰：“子胥乃吳之忠臣，屢諫不入，已成水火。今遣來齊，欲齊殺之，以自免其謗。宜縱之使歸，令其忠佞自相攻擊，而夫差受其惡名矣?！焙喒撕翊玉?，報以戰(zhàn)期，定于春末。子胥原與鮑牧相識，故鮑息諫齊侯勿殺子胥也。鮑息私叩吳事，子胥垂淚不言，但引其子伍封，使拜鮑息為兄，寄居于鮑氏，今后只稱王孫封，勿用伍姓。鮑息嘆曰：“子胥將以諫死，故預(yù)謀存祀于齊耳?！?br />
不說子胥父子分離之苦。再說吳王夫差，擇日于西門出軍，過姑蘇臺午膳，膳畢，忽然睡去，得其異夢。既覺，心中恍惚。乃召伯嚭告曰：“寡人晝寢片時，所夢甚多。夢入章明宮，見兩釜炊而不熟；又有黑犬二只，一嗥南，一嗥北；又有鋼鍬二把，插于宮墻之上；又流水湯湯，流于殿堂；后房非鼓非鐘，聲若鍛工；前園別無他植，橫生梧桐。太宰為寡人占其吉兇！”伯嚭稽首稱賀曰：“美哉！大王之夢，應(yīng)在興師伐齊矣。臣聞：章明者，破敵成功，聲朗朗也，兩釜炊而不熟者，大王德盛，氣有馀也；兩犬嗥南嗥北者，四夷賓服，朝諸侯也；兩鍬插宮墻者，農(nóng)工盡力，田夫耕也；流水入殿堂者，鄰國貢獻(xiàn)，財貨充也；后房聲若鍛工者，宮女悅樂，聲相諧也；前園橫生梧桐者，桐作琴瑟，音調(diào)和也。大王此行，美不可言。”夫差雖喜其諛，而心中終未快然。復(fù)告于王孫駱，駱對曰：“臣愚昧，不能通微。城西陽山，有一異士，喚做公孫圣，此人多見博聞，大王心上狐疑，何不召而決之？”夫差曰：“子即為我召來?！瘪槼忻?，馳車往迎公孫圣。圣聞其故，伏地涕泣。其妻從旁笑曰：“子性太鄙，希見人主，卒聞宣召，涕淚如雨?！笔パ鎏扉L嘆曰：“悲哉！非汝所知。吾曾自推壽數(shù)，盡于今日。今將與汝永別，是以悲耳。”駱催促登車，遂相與馳至姑蘇之臺。夫差召而見之，告以所夢之詳。公孫圣曰：“臣知言而必死，然雖死不敢不言。怪哉！大王之夢，應(yīng)在興師伐齊也。臣聞：章者，戰(zhàn)不勝，走章皇也；明者，去昭昭，就冥冥也。兩釜炊而不熟者，大王敗走，不火食也。黑犬嗥南嗥北者，黑為陰類，走陰方也。兩鍬插宮墻者，越兵入?yún)?，掘社稷也。流水入殿堂者，波濤漂沒，后宮空也。后房聲若鍛工者，宮女為俘，長嘆息也。前園橫生梧桐者，桐作冥器，待殉葬也。愿大王罷伐齊之師，更遣太宰嚭解冠肉袒，稽首謝罪于勾踐，則國可安而身可保矣。”伯嚭從旁奏曰：“草野匹夫，妖言肆毀，合加誅戮！”公孫圣睜目大罵曰：“太宰居高官，食重祿，不思盡忠報主，專事諂諛，他日越兵滅吳，太宰獨(dú)能保其首領(lǐng)乎？”夫差大怒曰：“野人無識，一味亂言，不誅，必然惑眾！”顧力士石番：“可取鐵錘擊殺此賊！”圣乃仰天大呼曰：“皇天，皇天！知我之冤。忠而獲罪，身死無辜，死后不愿葬埋，愿撇我在陽山之下，后作影響，以報大王也?！狈虿钜褤魵⑹ィ谷送镀涫陉柹街拢瑪?shù)之曰：“豺狼食汝肉，野火燒汝骨，風(fēng)揚(yáng)汝骸，形銷影滅，何能為聲響哉！”伯嚭捧觴趨進(jìn)曰：“賀大王，妖孽已滅，愿進(jìn)一觴，兵便可發(fā)矣。”史臣有詩云：
妖夢先機(jī)已兆兇，驕君尚戀伐齊功；
吳庭多少文和武，誰似公孫肯盡忠！
夫差自將中軍，太宰嚭為副，胥門巢將上軍，王子姑曹將下軍，興師十萬，同越兵三千，浩浩蕩蕩，望山東一路進(jìn)發(fā)。先遣人約會魯哀公合兵攻齊。子胥于中途復(fù)命，稱病先歸，不肯從師。
卻說齊將國書，屯兵汶上，聞吳、魯連兵來伐，聚集諸將商議迎敵。忽報：“陳相國遣其弟陳逆來到。”國書同諸將迎入中軍，叩問：“子行此來何意？”陳逆曰：“吳兵長驅(qū)，已過嬴博，國家安危，在于呼吸。相國恐諸君不肯用力，遣小將至此督戰(zhàn)。今日之事，有進(jìn)無退，有死無生，軍中只許鳴鼓，不許鳴金?！敝T將皆曰：“吾等誓決一死敵！”國書傳令，拔寨都起，往迎吳軍。至于艾陵，吳將胥門巢上軍先到。國書問：“誰人敢沖頭陣？”公孫揮欣然愿往，率領(lǐng)本部車馬，疾驅(qū)而出。胥門巢急忙迎敵，兩下交鋒，約三十馀合，不分勝敗。國書一股銳氣，按納不住，自引中軍夾攻。軍中鼓聲如雷，胥門巢不能支，大敗而走。國書勝了一陣，意氣愈壯，令軍士臨陣，各帶長繩一條，曰：“吳俗斷發(fā)，當(dāng)以繩貫其首?！币卉娙艨?，以為吳兵旦暮可掃也。
胥門巢引敗兵來見吳王，吳王大怒，欲斬巢以徇。巢奏曰：“臣初至不知虛實(shí)，是以偶挫；若再戰(zhàn)不勝，甘伏軍法！”伯嚭亦力為勸解。夫差叱退，以大將展如代領(lǐng)其軍。適魯將叔孫州仇引兵來會，夫差賜以劍甲各一具，使為向?qū)?，離艾陵五里下寨。國書使人下戰(zhàn)書，吳王批下：“來日決戰(zhàn)”。次早，兩下各排陣勢，夫差命叔孫州仇打第一陣，展如打第二陣，王子姑曹打第三陣。使胥門巢率越兵三千，往來誘敵。自與伯嚭引大軍屯于高阜，相機(jī)救援。留越將諸稽郢于身旁觀戰(zhàn)。
卻說齊軍列陣方完，陳逆令諸將各具含玉，曰：“死即入殮！”公孫夏公孫揮使軍中皆歌送葬之詞，誓曰：“生還者，不為烈丈夫也！”國書曰：“諸君以必死自勵，何患不勝乎？”兩陣對圓，胥門巢先來搦戰(zhàn)。國書謂公孫揮曰：“此汝手中敗將，可便擒之?！惫珜O揮奮戟而出，胥門巢便走，叔孫州仇引兵接住公孫揮廝殺。胥門巢復(fù)身又來，國書恐其夾攻，再使公孫夏出車。胥門巢又走，公孫夏追之，吳陣上大將展如，引兵便接住公孫夏廝殺。胥門巢又回車幫戰(zhàn)，惱得齊將高無平、宗樓性起，一齊出陣，王子姑曹挺身獨(dú)戰(zhàn)二將，全無懼怯。兩軍各自奮力，殺傷相抵。國書見吳兵不退，親自執(zhí)桴鳴鼓，悉起大軍，前來助戰(zhàn)。吳王在高阜處看得親切，見齊兵十分奮勇，吳兵漸漸失了便宜，乃命伯嚭引兵一萬，先去接應(yīng)。國書見吳兵又至，正欲分軍迎敵，忽聞金聲大震，鉦鐸皆鳴。齊人只道吳兵欲退，不防吳王夫差自引精兵三萬，分為三股，反以鳴金為號，從刺斜里直沖齊陣，將齊兵隔絕三處。展如、姑曹等，聞吳王親自臨陣，勇氣百倍，殺得齊軍七零八落。展如就陣上擒了公孫夏，胥門巢刺殺公孫揮于車中，夫差親射宗樓，中之。閭邱明謂國書曰：“齊兵將盡矣！元帥可微服遁去，再作道理。”國書嘆曰：“吾以十萬強(qiáng)兵，敗于吳人之手，何面目還朝？”乃解甲沖入?yún)擒?，為亂軍所殺。閭邱明伏于草中，亦被魯將州仇搜獲。夫差大勝齊師，諸將獻(xiàn)功，共斬上將國書公孫揮二人，生擒公孫夏、閭邱明二人，即斬首訖，只單走了高無平、陳逆二人，其他擒斬不計(jì)其數(shù)，革車八百乘，盡為吳所有，無得免者。
夫差謂諸稽郢曰：“子觀吳兵強(qiáng)勇，視越何如？”郢稽首曰：“吳兵之強(qiáng)，天下莫當(dāng)，何論弱越！”夫差大悅，重賞越兵，使諸稽郢先回報捷。齊簡公大驚，與陳恒、闞止商議，遣使大貢金幣，謝罪請和。夫差主張齊、魯復(fù)修兄弟之好，各無侵害，二國俱聽命受盟。夫差乃歌凱而回。史臣有詩曰：
艾陵白骨壘如山，盡道吳王奏凱還?！?br />
壯氣一時吞宇宙，隱憂誰想伏吳關(guān)？
夫差回至句曲新宮，見西施謂曰：“寡人使美人居此者，取相見之速耳?！蔽魇┌葙R且謝。時值新秋，桐陰正茂，涼風(fēng)吹至，夫差與西施登臺飲酒甚樂。至夜深，忽聞有眾小兒和歌之聲，夫差聽之。歌曰：
桐葉冷，吳王醒未醒？梧葉秋，吳王愁更愁！
夫差惡之，使人拘群兒至宮，問：“此歌誰人所教？”群兒曰：“有一緋衣童子，不知何來，教我為歌，今不知何往矣?！狈虿钆唬骸肮讶颂熘裰?，有何愁哉？”欲誅眾小兒。西施力勸乃止。伯嚭進(jìn)曰：“春至而萬物喜，秋至而萬物悲，此天道也。大王悲喜與天同道，何所慮乎？”夫差乃悅。在梧宮三日，即起駕還吳。
吳王升殿，百官迎賀。子胥亦到，獨(dú)無一言。夫差乃讓之曰：“子諫寡人不當(dāng)伐齊，今得勝而回，子獨(dú)無功，寧不自羞？”子胥攘臂大怒，釋劍而對曰：“天之將亡人國，先逢其小喜，而后授之以大憂。勝齊不過小喜也，臣恐大憂之即至也?！狈虿顟C曰：“久不見相國，耳邊頗覺清凈，今又來絮聒耶？”乃掩耳瞑目，坐于殿上。頃間，忽睜眼直視久之，大叫：“怪事！”群臣問曰：“王何所見？”夫差曰：“吾見四人相背而倚，須臾四分而走，又見殿下兩人相對，北向人殺南向人。諸卿曾見之否？”群臣皆曰：“不見?！弊玉阕嘣唬骸八娜讼啾扯?，四方離散之象也。北向人殺南向人，為下賊上，臣弒君。王不知儆省，必有身弒國亡之禍?！狈虿钆唬骸叭暄蕴幌?，孤所惡聞！”伯嚭曰：“四方離散，奔走吳庭，吳國霸王，將有代周之事，此亦下賊其上，臣犯其君也?！狈虿钤唬骸疤字?，足啟心胸。相國耄矣，有不足采。”
過數(shù)日，越王勾踐率群臣親至吳邦來朝，并賀戰(zhàn)勝；吳庭諸臣，俱有饋賂。伯嚭曰：“此奔走吳庭之應(yīng)也?！眳峭踔镁朴谖呐_之上，越王侍坐，諸大夫皆侍立于側(cè)。夫差曰：“寡人聞之：‘君不忘有功之臣，父不沒有力之子?！裉讎簽楣讶酥伪泄?，吾將賞為上卿；越王孝事寡人，始終不倦，吾將再增其國，以酬助伐之功。于眾大夫之意如何？”群臣皆曰：“大王賞功酬勞，此霸王之事也。”于是子胥伏地涕泣曰：“嗚呼哀哉！忠臣掩口，讒夫在側(cè)，邪說諛辭，以曲為直。養(yǎng)亂畜奸，將滅吳國，廟社為墟，殿生荊棘?！狈虿畲笈唬骸袄腺\多詐，為吳妖孽，乃欲專權(quán)擅威，傾覆吾國，寡人以前王之故，不忍加誅，今退自謀，無勞再見！”子胥曰：“老臣若不忠不信，不得為前王之臣。譬如龍逢逢桀，比干逢紂，臣雖見誅，君亦隨滅，臣與王永辭，不復(fù)見矣?！彼熠叧?。吳王怒猶未息。伯嚭曰：“臣聞子胥使齊，以其子托于齊臣鮑氏，有叛吳之心，王其察之！”夫差乃使人賜子胥以“屬鏤”之劍。子胥接劍在手，嘆曰：“王欲吾自裁也！”乃徒跣下階，立于中庭，仰天大呼曰：“天乎，天乎！昔先王不欲立汝，賴吾力爭，汝得嗣位。吾為汝破楚敗越，威加諸侯。今汝不用吾言，反賜我死！我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乃謂家人曰：“吾死后，可抉吾之目，懸于東門，以觀越兵之入?yún)且?！”言訖，自刎其喉而絕。使者取劍還報，述其臨終之囑。夫差往視其尸，數(shù)之曰：“胥，汝一死之后，尚何知哉？”乃自斷其頭，置于盤門城樓之上；取其尸，盛以鴟夷之器，使人載去，投于江中，謂曰：“日月炙汝骨，魚鱉食汝肉，汝骨變形灰，復(fù)何所見！”尸入江中，隨流揚(yáng)波，依潮來往，蕩激崩岸。土人懼，乃私撈取，埋之于吳山。后世因改稱胥山，今山有子胥廟。隴西居士有古風(fēng)一篇云：
將軍自幼稱英武，磊落雄才越千古；
一旦蒙讒殺父兄，襄流誓濟(jì)吞荊楚?！?br />
貫弓亡命欲何之？滎陽睢水空棲遲；
昭關(guān)鎖鑰愁無翼，鬢毛一夜成霜絲。
浣女沉溪漁丈死，簫聲吹入?yún)侨硕?；?br />
魚腸作合定君臣，復(fù)為強(qiáng)兵進(jìn)孫子。
五戰(zhàn)長驅(qū)據(jù)楚宮，君王含淚逃云中；
掘墓鞭尸吐宿恨，精誠貫日生長虹?！?br />
英雄再振匡吳業(yè)，夫椒一戰(zhàn)棲強(qiáng)越；
釜中魚鱉宰夫手，縱虎歸山還自嚙?！?br />
姑蘇臺上西施笑，讒臣稱賀忠臣吊；
可憐兩世輔吳功，到頭翻把屬鏤報！
鴟夷激起錢塘潮，朝朝暮暮如呼號；
吳越興衰成往事，忠魂千古恨難消！
夫差既殺子胥，乃進(jìn)伯嚭為相國。欲增越之封地，勾踐固辭，乃止。于是勾踐歸越，謀吳益急。夫差全不在念，意益驕恣。乃發(fā)卒數(shù)萬，筑邗城，穿溝，東北通射陽湖，西北使江淮水合，北達(dá)于沂，西達(dá)于濟(jì)。太子友知吳王復(fù)欲與中國會盟，欲切諫，恐觸怒，思以諷諫感悟其父。清旦懷丸持彈，從后園而來，衣履俱濕，吳王怪而問之。友對曰：“孩兒適游后園，聞秋蟬鳴于高樹，往而觀之，望見秋蟬趨風(fēng)長鳴，自謂得所，不知螳螂超枝緣條，曳腰聳距，欲捕蟬而食之；螳螂一心只對秋蟬，不知黃雀徘徊綠陰，欲啄螳螂；黃雀一心只對螳螂，不知孩兒挾彈持弓，欲彈黃雀；孩兒一心只對黃雀，又不知旁有空坎，失足墮陷；以此衣履俱沾濕，為父王所笑?！眳峭踉唬骸叭甑澢袄?，不顧后患，天下之愚，莫甚于此。”友對曰：“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魯承周公之后，有孔子之教，不犯鄰國，齊無故謀伐之，以為遂有魯矣，不知吳悉境內(nèi)之士，暴師千里而攻之。吳國大敗齊師，以為遂有齊矣，不知越王將選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屠我吳國，滅我吳宮。天下之愚，莫甚于此！”吳王怒曰：“此伍員之唾馀，久已厭聞，汝復(fù)拾之，以撓我大計(jì)耶？再多言，非吾子也！”太子友悚然辭出。夫差乃使太子友同王子地，王孫彌庸守國，親帥國中精兵，由邗溝北上，會魯哀公于橐皋，會衛(wèi)出公于發(fā)陽，遂約諸侯，大會于黃池，欲與晉爭盟主之位。
越王勾踐聞吳王已出境，乃與范蠡計(jì)議，發(fā)習(xí)流二千人，俊士四萬，君子六千人，從海道通江以襲吳。前隊(duì)疇無馀先及吳郊，王孫彌庸出戰(zhàn)，不數(shù)合，王子地引兵夾攻，疇無馀馬蹶被擒。
次日，勾踐大軍齊到。太子友欲堅(jiān)守，王孫彌庸曰：“越人畏吳之心尚在，且遠(yuǎn)來疲敝，再勝之，必走。即不勝，守猶未晚?！碧佑鸦笃溲裕耸箯浻钩鰩熡瓟?，友繼其后。勾踐親立于行陣，督兵交戰(zhàn)。陣方合，范蠡、泄庸兩翼呼噪而至，勢如風(fēng)雨。吳兵精勇慣戰(zhàn)者，俱隨吳王出征，其國中皆未教之卒，那越國是數(shù)年訓(xùn)練就的精兵，弓弩劍戟，十分勁利，又范蠡、泄庸俱是宿將，怎能抵當(dāng)，吳兵大敗。王孫彌庸為泄庸所殺。太子友陷于越軍，沖突不出，身中數(shù)箭，恐被執(zhí)辱，自刎而亡。越兵直造城下，王子地把城門牢閉，率民夫上城把守，一面使人往吳王處告急。勾踐乃留水軍屯于太湖，陸營屯于胥、閶之間，使范蠡焚姑蘇之臺，火彌月不息，其艅艎大舟，悉徙于湖中。吳兵不敢復(fù)出。
再說吳王夫差與魯、衛(wèi)二君，同至黃池，使人請晉定公赴會，晉定公不敢不至。夫差使王孫駱與晉上卿趙鞅議載書名次之先后。趙鞅曰：“晉世主夏盟，又何讓焉？”王孫駱曰：“晉祖叔虞，乃成王之弟，吳祖太伯，乃武王之伯祖，尊卑隔絕數(shù)輩。況晉雖主盟，會宋會虢，已出楚下，今乃欲踞吳之上乎？”于是彼此爭論，連日不決。忽王子地密報至，言：“越兵入?yún)?，殺太子，焚姑蘇臺，見今圍城，勢甚危急?！狈虿畲篌@。伯嚭拔劍砍殺使者，夫差問曰：“爾殺使人何意？”伯嚭曰：“事之虛實(shí)，尚未可知，留使者泄漏其語，齊、晉將乘危生事，大王安得晏然而歸乎？”夫差曰：“爾言是也。然吳、晉爭長未定，又有此報，孤將不會而歸乎？抑會而先晉乎？”王孫駱進(jìn)曰：“二者俱不可。不會而歸，人將窺我之急，若會而先晉，我之行止，將聽命于晉；必求主會，方保無虞?！狈虿钤唬骸坝鲿?，計(jì)將安出？”王孫駱密奏曰：“事在危急，請王鳴鼓挑戰(zhàn)，以奪晉人之氣?！狈虿钤唬骸吧??！?br />
是夜出令，中夜士皆飽食秣馬，銜枚疾驅(qū)，去晉軍才一里，結(jié)為方陣。百人為一行，一行建一大旗，百二十行為一面。中軍皆白輿，白旗，白甲，白羽之矰，望之如白茅吐秀，吳王親自仗鉞，秉素旌，中陣而立。左軍面左，亦百二十行。皆赤輿，赤旗，丹甲，朱羽之矰，一望若火，太宰嚭主之。右軍面右，亦百二十行。皆黑輿，黑旗，玄甲，烏羽之矰，一望如墨，王孫駱主之。帶甲之士，共三萬六千人。黎明陣定，吳王親執(zhí)桴鳴鼓，軍中萬鼓皆鳴，鐘聲鐸聲，丁寧錞于，一時齊扣。三軍嘩吟，響震天地。晉軍大駭，不知其故，乃使大夫董褐至吳軍請命。夫差親對曰：“周王有旨，命寡人主盟中夏，以縫諸姬之闕。今晉君逆命爭長，遷延不決，寡人恐煩使者往來，親聽命于藩籬之外，從與不從，決于此日！”董褐還報晉侯，魯、衛(wèi)二君皆在坐。董褐私謂趙鞅曰：“臣觀吳王口強(qiáng)而色慘，中心似有大憂，或者越人入其國都乎？若不許其先，必逞其毒于我；然而不可徒讓也，必使之去王號以為名?！壁w鞅言于晉侯，使董褐再入?yún)擒?，致晉侯之命曰：“君以王命宣布于諸侯，寡君敢不敬奉！然上國以伯肇封，而號曰吳王，謂周室何？君若去王號而稱公，惟君所命?！狈虿钜云溲詾檎藬勘湍?，與諸侯相見，稱吳公，先歃。晉侯次之，魯、衛(wèi)以次受歃。
會畢，即班師從江淮水路而回。于途中連得告急之報，軍士已知家國被襲，心膽俱碎，又且遠(yuǎn)行疲敝，皆無斗志。吳王猶率眾與越相持，吳軍大敗。夫差懼，謂伯嚭曰：“子言越必不叛，故聽子而歸越王。今日之事，子當(dāng)為我請成于越。不然，子胥‘屬鏤’之劍猶在，當(dāng)以屬子！”伯嚭乃造越軍，稽首于越王，求赦吳罪，其犒軍之禮，悉如越之昔日。范蠡曰：“吳尚未可滅也，姑許成，以為太宰之惠。吳自今亦不振矣?！惫篡`乃許吳成，班師而歸。──此周敬王三十八年事也。
明年，魯哀公狩于大野，叔孫氏家臣鉏商獲一獸，麇身牛尾，其角有肉，怪而殺之，以問孔子。孔子觀之曰：“此麟也！”視其角，赤紱猶在，識其為顏母昔日所系，嘆曰：“吾道其終窮矣！”使弟子取而埋之。今鉅野故城東十里有土臺，廣輪四十馀步，俗呼為獲麟堆，即麟葬處。孔子援琴作歌曰：
明王作兮麟鳳游，今非其時欲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
于是取《魯史》，自魯隱公元年，至哀公獲麟之歲，共二百四十二年之事，筆削而成《春秋》，與《易》、《詩》、《書》、《禮》、《樂》，號為“六經(jīng)”。
是年，齊右相陳恒知吳為越所破，外無強(qiáng)敵，內(nèi)無強(qiáng)家，單單只礙一闞止，乃使其族人陳逆、陳豹等，攻殺闞止，齊簡公出奔，陳恒追而弒之，盡滅闞氏之黨。立簡公弟驁，是為平公。陳恒獨(dú)相?？鬃勇匌R變，齋三日，沐浴而朝哀公，請兵伐齊，討陳恒弒君之罪。哀公使告三家，孔子曰：“臣知有魯君，不知有三家?！标惡阋鄳种T侯之討，乃悉歸魯、衛(wèi)之侵地，北結(jié)好于晉之四卿，南行聘于吳、越。復(fù)修陳桓子之政，散財輸粟，以贍貧乏，國人悅服。乃漸除鮑、晏、高、國諸家，及公族子姓，而割國之大半，為己封邑。又選國中女子，長七尺以上者，納于后房，不下百人，縱其賓客出入不禁，生男子七十馀人，欲以自強(qiáng)其宗。齊都邑大夫宰，莫非陳氏。此是后話。
再說衛(wèi)世子蒯瞆在戚，其子出公輒率國人拒之，大夫高柴諫不聽。蒯瞆之姊，嫁于大夫孔圉，生子曰孔悝，嗣為大夫，事出公，執(zhí)衛(wèi)政?？资闲〕荚粶喠挤?，身長而貌美，孔圉卒，良夫通于孔姬?？准箿喠挤蛲?，問候其弟蒯瞆。蒯瞆握其手言曰：“子能使我入國為君，使子服冕乘軒，三死無與。”渾良夫歸，言于孔姬。孔姬使良夫以婦人之服，往迎蒯瞆?；枰?，良夫與蒯瞆同為婦裝，勇士石乞孟黡為御，乘溫車，詭稱婢妾，溷入城中，匿于孔姬之室?？准г唬骸皣抑拢栽谖醿赫莆?，今飲于公宮，俟其歸，當(dāng)以威劫之，事乃有濟(jì)耳。”使石乞、孟黡、渾良夫皆被甲懷劍以俟，伏蒯瞆于臺上。
須臾，孔悝自朝帶醉而回，孔姬召而問曰：“父母之族，孰為至親？”悝曰：“父則伯叔，母則舅氏而已。”孔姬曰：“汝既知舅氏為母至親，何故不納吾弟？”孔悝曰：“廢子立孫，此先君遺命，悝不敢違也。”遂起身如廁?？准故?、孟黡候于廁外，俟悝出廁，左右?guī)投?，曰：“太子相召?！辈挥煞终f，擁之上臺，來見蒯瞆。孔姬已先在側(cè)，喝曰：“太子在此，孔悝如何不拜！”悝只得下拜。孔姬曰：“汝今日肯從舅氏否？”悝曰：“惟命。”孔姬乃殺豭，使蒯瞆與悝歃血定盟?？准Я羰颉⒚宵d守悝于臺上，而以悝命召聚家甲，使渾良夫帥之襲公宮。出公輒醉而欲寢，聞亂，使左右往召孔悝。左右曰：“為亂者，正孔悝也！”輒大驚，即時取寶器，駕輕車，出奔魯國。群臣不愿附蒯瞆者，皆四散逃竄。
仲子路為孔悝家臣，時在城外，聞孔悝被劫，將入城來救。遇大夫高柴自城中出，曰：“門已閉矣！政不在子，不必與其難也。”子路曰：“由已食孔氏之祿，敢坐視乎？”遂疾趨及門，門果閉矣。守門者公孫敢謂子路曰：“君已出奔，子何入為？”子路曰：“吾惡夫食人之祿，而避其難者，是以來也?！边m有人自內(nèi)而出，子路乘門開，遂入城，徑至臺下，大呼曰：“仲由在此，孔大夫可下臺矣！”孔悝不敢應(yīng)。子路欲取火焚臺。蒯瞆懼，使石乞、孟黡二人持戈下臺，來敵子路。子路仗劍來迎。怎奈乞黡雙戟并舉，攢刺子路，又砍斷其冠纓。子路身負(fù)重傷，將死，曰：“禮，君子死不免冠?！蹦苏Y(jié)其冠纓而死?？足Ψ钬岵Z即位，是為莊公。立次子疾為太子，以渾良夫?yàn)榍洹?br />
時孔子在衛(wèi)，聞蒯瞆之亂，謂眾弟子曰：“柴也其歸乎！由也其死乎！”弟子問其故，孔子曰：“高柴知大義，必能自全；由好勇輕生，昧于取裁，其死必矣。”說猶未了，高柴果然奔?xì)w，師弟相見，且悲且喜。衛(wèi)之使者接踵而至，見孔子曰：“寡君新立，敬慕夫子，敢獻(xiàn)奇味?！笨鬃釉侔荻?，啟視則肉醢?？鬃渝崦仓?。謂使者曰：“得非吾弟子仲由之肉乎？”使者驚曰：“然也。夫子何以知之？”孔子曰：“非此，衛(wèi)君必不以見頒也?！彼烀茏勇衿漉?，痛哭曰：“某嘗恐由不得其死，今果然矣！”使者辭去。未幾，孔子遂得疾不起，年七十有三歲。──時周敬王四十一年，夏四月己丑也。史臣有贊云：
尼丘誕圣，闕里生德；七十升堂，四方取則?！?br />
行誅兩觀，攝相夾谷；嘆鳳遽衰，泣麟何促。九流仰鏡，萬古欽躅！
弟子營葬于北阜之曲，冢大一頃，鳥雀不敢棲止其樹。累朝封大成至圣文宣王。今改為大成至圣先師，天下俱立文廟，春秋二祭，子孫世襲為衍圣公不絕。不在話下。
再說衛(wèi)莊公蒯瞆疑孔悝為出公輒之黨，醉以酒而逐之，孔悝奔宋。莊公為府藏俱空，召渾良夫計(jì)議：“用何計(jì)策，可復(fù)得寶器？”渾良夫密奏曰：“亡君亦君之子也，何不召之？”
不知莊公曾召出公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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