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光武久于行陣，意殊厭兵，乃數(shù)騰書隴、蜀，告示禍福。公孫述亦屢移書中國，自陳符命以惑眾。帝乃與述書曰：

　　圖誠言公孫，即宣帝也。代漢者，姓當(dāng)涂名高，君豈高之身耶？乃復(fù)以掌文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賊臣亂子，倉卒時人皆欲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當(dāng)早為定計。天下神器，不可力爭，宜留三思。

　　署曰“公孫皇帝”。述不答。

　　明年，隗囂稱臣于述，述騎都尉平陵荊邯說述曰：“漢高起于行陳之中，兵破身困者數(shù)矣。然軍散復(fù)合，瘡愈復(fù)戰(zhàn)，何則？前死而成功，愈于卻就于滅亡也。隗囂遭遇運會，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遇更始政亂，復(fù)失天下，眾庶引領(lǐng)，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推危乘勝，以爭天下，而退欲為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賓友處士，偃武息戈，卑辭事漢，喟然自以文王復(fù)出也。今漢帝釋關(guān)隴之憂，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發(fā)聞使，名攜貳，使西州豪杰咸居心于山東，則五分而有四，若舉兵天水，必至沮潰，天水既定，則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內(nèi)奉萬乘，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臣之愚計，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絕，豪杰尚可招誘，急以此時發(fā)國內(nèi)精兵，令田戎據(jù)江陵，臨江南之會，倚巫山之固，筑壘堅守。傳檄吳、楚，長沙以南必隨風(fēng)而靡。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如此則海內(nèi)震搖，冀有大利?！笔鲆詥柸撼?，博士吳柱曰：“昔武王伐殷，先觀兵孟津，八百諸侯不期同辭，然猶還師以待天命。未聞無左右之助，而欲出師千里之外，以廣封疆者也?！焙唬骸敖駯|帝無尺土之柄，驅(qū)烏合之眾，跨馬陷敵，所向輒平，不亟乘時與之分功，而坐談武王之說，是效隗囂欲為西伯也?！笔雎牶裕ぐl(fā)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兩道，與漢中諸將合兵并勢。蜀人及述弟光以為不宜空國十里之外，決成敗于一舉，固爭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數(shù)請兵立功，述終疑不聽，唯公孫氏得任事。述性苛細(xì)，察于小事，敢誅殺而不見大體，立其兩子為王，各食數(shù)縣?；蛑G曰：“成敗未可知，戎士暴露，而連王皇子，示無大志，不可。”述不從，由此大臣皆怨。

　　卻說光武素聞隗囂能得士，常稱囂為長者，務(wù)欲招之，會公孫述寇南郡，乃詔囂當(dāng)從天水伐蜀。囂上言白水險阻，棧閣絕敗。帝知其終不為用，叵欲討之。適征西大將軍馮異自長安入朝，引見，帝大喜，謂公卿曰：“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荊棘，定關(guān)中?！鳖櫘愒唬骸皞}卒無簍亭豆粥，滹沱河麥飯，厚意久不報?！碑惢字x曰：“臣愿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帝是之。既罷，使中黃門賜以珍寶、衣服、錢帛，后數(shù)引宴見，與定議圖蜀。留十余日，令與妻子還西。

　　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長安，謁園陵。詔虎牙大將軍祭遵及、蓋延、王常、馬武、劉歆、劉尚，從隴道伐蜀。先使中郎將來歙，奉璽書賜囂諭旨。囂冘豫不決，款憤曰：“國家以君知臧否，曉廢興，故以手書暢意。足下推忠誠，既以伯春委質(zhì)，而又用佞惑之言，為滅族之計耶？”因欲前刺囂，囂起入部，勒兵殺歙，歙隨杖節(jié)就車而去。囂使牛邯將兵圍之，必殺歙，囂將王遵急諫曰：“不可，君叔雖單車遠(yuǎn)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殺之無損于漢，而益上怒，昔宋執(zhí)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禍。小國猶不可辱，況于萬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膘槿擞行帕x，言行不違，及往來游說，皆可案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為其言，故得免而東歸。

　　五月，隗囂遂發(fā)兵反，使王元據(jù)隴抵，伐木塞道。諸將因與囂戰(zhàn)，漢將仰面爭雄，隴兵順步?jīng)_敵，勢如山壓，漢兵大敗，急退，囂眾追殺下來。馬武督后隊正進(jìn)，只見前軍敗回，武急選精騎千余，讓過敗軍，迎上隴去。囂正追來，馬武怒發(fā)，一枝畫戟，飛入囂陣，如電掣雷轟，所選精騎隨著砍殺。武偏只望人多兵厚處殺去，不一時間，殺人數(shù)千，囂眾大潰，武乃從容下隴。光武聞之，乃曰：“囂占地利，故是勁敵，當(dāng)徐圖之耳?！庇谑窍略t著軍漆，馮異軍栒邑，祭遵軍汧，吳漢、蓋延等還屯長安。

　　卻說馮異引軍未至栒邑。隗囂乘勝，使王元、行巡將二萬余人下隴，分遣巡取栒邑。異聞之，即馳兵欲先據(jù)之。諸將曰：“虜兵盛而乘勝，不可與爭鋒，宜軍便地，徐思方略?！碑愒唬骸疤敱R境，慣習(xí)小利，且欲深入。若令得栒邑，則三輔動搖矣，是吾憂也，夫攻者不足，守者有余，今先據(jù)城，以逸待勞，非所以爭也?！睗撏]城，偃旗息鼓。行巡不知，馳赴之。異乘其不意，猝然擊鼓建旗而出，巡軍驚亂奔走，迫擊數(shù)十里，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于汧。于是北地諸豪長耿定等悉叛隗囂來降。異乃上書言狀，不敢自伐。諸將或欲分其功，帝乃下璽書褒獎異功，而賜吏士死傷者醫(yī)藥棺殮。令大司馬以下親吊死問疾，以崇謙讓。于是使異進(jìn)軍義渠，并領(lǐng)北地太守事。青山胡肥頭小卿率萬余人降異。時盧芳將軍賈覽將胡騎擊殺代郡太守劉興，異擊破之。上郡、安定皆降。異復(fù)領(lǐng)安定太守事。

　　盧芳，安定三水人也。工莽時，天下咸思漢德，芳由是詐稱武帝曾孫劉文伯，誑惑安定間。莽未，乃與三水屬國羌胡起兵。后更始敗，三水豪杰以芳為劉氏子孫，宜承宗廟，乃其立芳為西平王，使使與西羌、匈奴結(jié)和親。單于曰：“匈奴本與漢約為兄弟，后匈奴中衰，呼韓邪單于歸漢，漢為發(fā)兵擁護(hù)，世世稱臣。今漢中絕，劉氏來歸，我亦當(dāng)立之，令尊事我?！蹦税l(fā)數(shù)千騎迎芳入匈奴，立芳為漢帝。建武五年，李興、閔堪等引兵至單于庭，迎芳入塞，都于九原縣。掠有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門五郡，并置守令，與胡通兵，侵苦北邊焉。

　　且說河西竇融聞隗囂反，乃與囂書，責(zé)讓之曰：

　　伏惟將軍國富政修，士兵懷附，親遇厄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守節(jié)不回，承事本朝，后遣伯春委身于國，無疑之誠，于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義，愿從役于將軍者，良為此也。而忿之悁間，改節(jié)易圖，君臣分爭，上下接乓。委成功，造難就，去從議，為橫謀，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zhí)事者貪功建謀，以至于此，融實痛之。當(dāng)今西州，地勢局迫，人兵離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反，聞道猶迷，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夫負(fù)虛交而易強御，恃遠(yuǎn)救而輕近敵，未見其利也。融聞智者不危眾以舉事，仁者不違義以要功。今以小敵大，于眾何如？棄子徼功，于義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節(jié)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謂吏士何？忍而棄之，謂留子何？自起兵以來，轉(zhuǎn)相攻擊，城郭皆為邱墟，生人轉(zhuǎn)于溝壑，今其存者，非鋒刃之余，則流亡之孤，迄今傷痍之恥未愈，哭泣之聲尚聞，幸賴天運少還，而將軍復(fù)重其難，是使積疴得遂瘳，幼孤將復(fù)流離，言之可為酸鼻，庸人且猶不忍，況君者乎！融聞為忠甚易，得宜實難。憂人太過，以德取怨，且以言獲罪也，區(qū)區(qū)所獻(xiàn)，唯將軍省焉。

　　囂得書，不能納。竇融怒曰：“善言不入，是所謂下愚不移也。”乃與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上疏請師期。即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擊囂黨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梁統(tǒng)恐眾心猶有疑惑，使人刺殺張玄。因并河揚威武，伺候車駕，時大兵未進(jìn)，融乃引還。

　　五月辛未，帝下詔曰：“惟天水、隴西、安定、北地吏人為隗囂所圭誤者，又三輔遭難赤眉，有犯法不道者，自殊死以下，皆赦除之?！绷拢跃吖倮袈毞倍?，詔各部條奏置長吏可并合者，于是并省四百余縣。

　　卻說馬援既歸光武，以三輔地曠土沃，而相隨賓客猥多，乃上書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許之。會囂用王元計，欲貳于漢，援?dāng)?shù)以書責(zé)譬之。囂怨援背己，得書增怒，竟發(fā)兵拒漢。援乃上疏求詣行在所，極陳滅囂之術(shù)。帝乃召援計事，援具言謀畫。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游說囂將高峻、任禹之屬，下及羌豪，為陳禍福，以離囂支黨，又為書與囂將楊廣，使勸囂勿反，廣不答。其書愷切動人，篇長未錄。六年秋，延岑欲出漢中，遣前將軍李通領(lǐng)侯進(jìn)、王霸等十營擊之，大勝。公孫述遣兵赴救，通等與戰(zhàn)于西城，破之。

　　初隗囂以地占形勝，國富民附，歆王元之說，據(jù)隴坻以拒漢。及王元、行巡之?dāng)?，稍識山東智勇，接聞馮異擊破賈覽、李通戰(zhàn)勝延岑，遂惶惑憂懼。上書謝過曰：

　　吏人聞大兵卒至，驚恐自救，臣囂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廢臣子之節(jié)，親自追還。昔虞舜事父，大杖則走，小杖則受，臣雖不敏，敢忘斯義。今臣之事，在于本朝，賜死則死，加刑則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

　　有司官以囂言慢，請誅其子。帝不忍，復(fù)使來歙至汧，賜囂書曰：

　　昔柴將軍云：陛下寬仁，諸候雖有亡叛而后歸，輒復(fù)位號，不誅也，以囂文吏，曉義理，故復(fù)賜書。個若束手，復(fù)遣恂弟歸闕庭者，則爵祿獲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歲，厭浮語虛辭，即不欲，勿報。

　　囂知帝審其詐，遂遣使稱臣于公孫述。七年三月，述以囂為朔寧王，遣兵往來，為之援勢。

　　秋，隗囂將步騎三萬侵安定，至陰槃，馮異率諸將拒之。囂又令別將下隴，攻祭遵于汧，皆不得利，乃引還。帝因令來歙以書招王遵，遵乃與家屬東詣京師，拜為大中大夫，封向義侯。遵字子春，霸陵人也。父為上郡太守。遵少豪俠，有才辯，雖與囂舉兵，而常有歸漢意。嘗謂來歙曰：“吾所以戮力不避矢石者，豈要爵祿哉！先君蒙漢厚恩，思效萬分耳?！睌?shù)勸囂遣子入侍。前后辭諫切甚，囂不從，故去焉。

　　八年春，來敏與祭遵襲略陽，遵路中病還，乃分精兵隨歙，合二千余人，伐山開道，從番須、回中徑至略陽，斬囂守將金梁，因保其城。囂大驚曰：“何其神也?！钡勐劦寐躁枺跸苍唬骸奥躁?，囂所依阻，心腹已壞，則制其支體易矣?！眳菨h等諸將聞歙據(jù)略陽，各引兵馳赴之。帝急遣人分頭追諸將還，曰：“囂失所恃，亡其要城，勢必悉以精銳來攻。曠日久圍，而城不拔，士卒頓敝，乃可乘危而進(jìn)也?！壁髧坦雇踉茈]坻，行巡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軍瓦亭，囂自悉其大眾數(shù)萬人圍略陽。公孫述遣將李育、田弇引兵助囂。斬山筑堤，激水灌城。來歙與將士固死堅守，矢盡，發(fā)屋斷木以為兵器。囂盡銳攻之，累月不能下。

　　夏閏四月，帝召吳漢、蓋延、王霸、馬成、寇恂，上自將征隗囂。光祿勛汝南郭憲諫曰：“東方初定，未可遠(yuǎn)征?！钡鄄粡模瑧椖水?dāng)車拔佩刀以斷車靷，卒不聽。西至漆，諸將亦多以王師之重，不宜遠(yuǎn)入險阻，計冘豫未決。帝先已召馬援，會授夜至，帝大喜引入，具以群議質(zhì)之。援因說隗囂將帥有土崩之勢，兵進(jìn)有必破之狀。又于帝前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開示眾軍所從道徑往來，分析曲折，昭然可曉。帝曰：“虜在吾目中矣?！泵鞯┧爝M(jìn)軍至第一。竇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步騎數(shù)萬，輜重五千余輛，與大軍會。是時軍旅草創(chuàng)，諸將朝會禮容多不肅，融先遣從事問會見儀。帝聞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會，待融等以殊禮。遂共進(jìn)軍，分?jǐn)?shù)道上隴。使王遵以書招牛邯，下之。邯字孺卿，狄道人，有勇力，才氣雄于邊垂，帝拜邯大中大夫。于是囂大將十三人，屬縣十六，眾十六余萬皆降。王元入蜀求救，囂將妻子奔西城從楊廣，而田弇、李育保上邦。略陽圍解。帝勞賜來歙，班坐絕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疋。進(jìn)幸上邦，詔告囂曰：“若束手自詣，父子相見，保無他也。高皇帝云：橫來，大者王，小者侯。若遂欲為黥布者，亦自任也?！眹探K不降。于是誅其子恂，而使吳漢、岑彭圍西城，、蓋延圍上邦。帝嘉竇融功，以四縣封之，力安豐侯，弟友為顯親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還所鎮(zhèn)。融以久專方面，懼不自安，數(shù)上書求代。詔報曰：“吾與將軍如左右手耳。數(shù)執(zhí)謙退，何不曉人意？勉循士民，無擅離部曲?！?br />
　　卻說吳漢、等攻打西城、上邦兩處。楊廣等固守，急切不能下。帝正沈思方略，忽聞潁州盜賊蜂起，寇沒屬縣，河?xùn)|守兵亦叛，京師騷動，羽書雪片般紛紛不絕。帝大驚曰：“吾悔不用郭子橫之言?！奔眰髅鼘⑹?，車駕東發(fā)。賜岑彭等書曰：“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fù)望蜀。每一發(fā)兵，頭須為白?！卑嗽?，帝自上邦，晨夜東馳。九月乙卯，至洛陽。庚申，帝駕親征，軍兵浩蕩，往潁川進(jìn)發(fā)。未知勝負(fù)如何，下文再為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