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周公秉政誅管蔡成王感變啟金滕武王病至危篤，宣周公、召公，為太子誦托孤寄命。二人既至，武王謂周公曰：“太子年幼，汝宜攝政，以朝諸侯，輔翌王室?！庇种^太子誦臼：“汝宜事叔如父，修德行仁，以繼先王之政！”言罷而崩。在位七年，壽九十三歲，天命方盡。

　　史官有詩贊曰：商綱既喪，天命靡常，維我武王，赫震先光。

　　弓矢斯張，干戈戚揚，掃紂之穢，視民如傷。

　　大位既定，文德隆昌，分茅裂土，韜戈用良?！　∝э@文烈，光佑后行，千百世下，不泯其芳。

　　成王即位，年幼不能蒞政，乃拜周公位居冢宰，攝行政事，大赦天下，諸侯來朝者，周公扆相成王以朝諸侯。諸侯悅服。

　　卻說管叔、蔡叔，相武庚以守殷祀。天朝使者赍赦書到朝歌，武庚等接旨，問使臣曰：“天子年幼，國中政事，有誰攝行？”使臣曰：“冢宰公姬旦，總決政務(wù)，相天子，以朝諸侯?！倍迓犃T，送使臣出，乃相謂曰：“吾二人與周公共是武王之弟，天子之叔，遠守遐方，身居下職，周公乃居冢宰，攝行朝政。天子年幼，倘或一旦謀弒，遂專大位，吾二人豈不束手以觀他人受天子之福哉？”叔度日：“然則今日之計何如？”

　　叔鮮曰：“合謀諸武庚，起兵打入鎬京，殺了周公，廢卻天子，同享富貴，豈不美哉！”蔡叔大悅，來見武庚，說其起兵。武庚曰：“周公雖居冢宰，以相天子，無過可窺，何敢興兵犯之？”二叔曰：“此事甚易，遂說周公將有纂弒幼君之心，不利社稷之意，使六街三市兒童，傳誦入鎬京。天子年幼，無所決斷，必廢周公，俺這里即以此事為周公之罪，興兵伐之，則富貴可得矣！”二叔遂作謠言歌曰：嗟彼鳳雛，羽短身孤?！　〕貘Q高崗，鴟鸮在旁。

　　周公危社稷，王幼實堪傷。

　　卻說此謠言，互相傳語，不數(shù)月間，哄于鎬京街市。近臣錄其歌奏聞，成王覽罷大怒曰：“冢宰公王室至親，受先王遺托，勤勞蹇蹇，安有此事？此必京師妖言！”

　　傳旨令有司收京師兒童盡戮回報。周公見說，免冠頓首曰：“臣罪當(dāng)萬死，何敢累及兆民，但賜臣死足矣，不必更戮無辜?！敝芄埶?，成王不許。兩班文武見周公被誣，乃一齊跪奏曰：“冢宰公之忠，諒人神共知，賴陛下仁明，全其大節(jié)，實社稷生民之福也！且事有根原，陛下命兵馬司傳旨，挨門悄問，倘得其始傳之人，只戮此一民，以儆其余足矣，何必盡戮無辜，致生民怨。”成王聞奏，漸轉(zhuǎn)龍顏，傳旨各城兵馬，逐門查究回報。

　　忽近臣奏言：“朝歌武庚、管叔、蔡叔，率兵十二萬殺來，口口聲聲道，冢宰將纂社稷，故領(lǐng)兵前來，去讒輔國。今兵已到潼關(guān)，望陛下及早定奪！”成王年幼，決斷不定，乃問群臣曰：“此事真假若何？”周公又頓首曰：“但望陛下賜臣一死，以止潼關(guān)二叔之兵，國家萬幸！”群臣忙奏：“即此兵事，便知謠言，的是二叔流言?！蓖踉唬骸昂我灾俊比撼荚唬骸摆Ｔ讘n勤王室，列國皆知敬服，如果有篡心，今近京諸侯并不起兵討罪，滿朝文武又不動一彈章，朝歌乃遐方小國，安能早知其事，而先興兵以去讒輔國哉？此必二叔之奸謀，使陛下君臣猜忌，彼得乘隙以謀社稷耳！望陛下圣明，決斷此事?！背赏酹q豫曰：“然則此事如何區(qū)處？”群臣又奏曰：“陛下不決此事，令冢宰督軍，退得潼關(guān)之兵，即見無此反意！”成王心疑周公得兵于外，恐其速叛，尚未肯許，群臣又奏曰：“陛下如疑冢宰，臣等愿以家口作保?！背赏跻姲俟偎嗌跚?，乃傳旨點兵十萬，與周公東征，周公謝罪出殿。

　　次日，周公升帳，點兵練將，一面修書往魯，令伯禽會兵于潼關(guān)。即日兵發(fā)京城，成王與群臣送出京城之外。成王在馬上口占一律云：彩旗飄飄出鎬城，一杯煩汝往東征。

　　忠貞自信孚天地，貝錦何容陷大臣。

　　拔劍掃開邊塞霧，揚旌收盡野紅塵。

　　王兵奏捷回朝日，鳳閣龍樓畫影形。

　　周公聽罷大悅，亦在馬上吟出一律，以表其忠曰：平生忠誠諒天知，仗節(jié)行藏志不虧。

　　神鬼何人寧可逆，流言陷我實堪悲。

　　指揮擊掃漫天穢，慷慨先吟報國詩。

　　東風(fēng)若奏三軍捷，早把邊捷報玉音?！　≈芄髁T，君臣相別，大軍望東而進，將近潼關(guān)三十里下寨。卻說魯公伯禽，得父之書，率本國精兵五萬，已到潼關(guān)，候大軍到日，然后交兵。聞父兵到，與關(guān)主皆出迎接。周公到關(guān)，謂伯禽曰：“手足之情，不可動兵相斗，只宜修書，令曉諭之退兵，以待朝廷處決何如？”伯禽曰：“管蔡不念手足，流言陷父，將至極刑，此正宜速交兵而除之，回天子之怒，表我父之忠可也?！敝芄恢?。

　　卻說二叔在關(guān)下，聞周公兵到，大懼，將欲退兵。武庚曰：“不可！如不交兵而退，則事機泄漏，得罪反重?！倍鍙闹?。乃各披掛出陣，與魯公伯禽兩下正相廝殺，伯禽手起刀落，管叔死于馬下。蔡叔見管叔被誅，舍命而逃，只見潼關(guān)上，鑼鼓震天，走出一員老將，大聲叫曰：“休要走了蔡叔度也！”

　　蔡叔抬頭一看，見是周公，唬得魂飛魄落，拋戈棄甲，往東而走。又被伯禽阻路，掩殺一陣。武庚正欲來救，卻被虞文達一輪刺下馬來而死。

　　周公傳令，命大軍不得停止，趕上蔡叔到朝歌。蔡叔不分晝夜，走入朝歌城內(nèi)?！　〈筌娧僦?，蔡叔不及堅守，被虞文達搶入城中，活捉蔡叔鮮，來見周公。周公問曰：“汝等何得流言興兵犯關(guān)，以負先王分土之恩？”蔡叔叩頭告曰：“皆是武庚、管叔之謀，小弟不能拒阻，以至如此，望兄救我殘生。”伯禽曰：“此是逆天之賊，宜斬首示眾?！敝芄唬骸肮侨庀鄽?，古今大惡，彼縱不仁，何忍斬之？”令左右監(jiān)于南牢，以待朝廷處決。

　　周公傳令，令關(guān)上虞文達轉(zhuǎn)鎮(zhèn)潼關(guān)，待奏過朝廷升賞。其子伯禽，亦令轉(zhuǎn)鎮(zhèn)魯國。誡之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當(dāng)今天子之叔父也。然猶一沐三握發(fā)，一沐三吐哺，起以待士，恐失天下之賢，辛勤如是，尚且遭讒狼狽，使無文武力奏，身猶難保。汝今鎮(zhèn)魯，行政宜愛恤下民，尊禮賢士，慎勿以國大而驕人也！”伯禽再拜，受命而退。周公謂左右曰：“我原被讒言出師，今二叔雖除，天子尚有疑我之心，只具表奏聞，以待天子回心，有旨宣我歸朝，方可班師，如今只宜居?xùn)|，以避嫌疑可也。”遂差人奉表入京，出榜安民。

　　卻說成王與群臣正論邊事，近臣奏曰：“冢宰公東征得勝，赍表回奏?！背赏跤[表大悅，謂文武曰：“叔父東征，既除二賊，其忠誠固可尚矣！不班師隨駕而歸，又居?xùn)|土，只具表回奏，此事為何？”群臣奏曰：“冢宰公以大忠見讒，不能自白，今幸天兵一到，二叔授首，此乃陛下之福！以表冢宰之誠，所以冢宰待罪于東，陛下宜差大臣出關(guān)迎接，庶可以全兩下之美。”成王沉吟不許。

　　至秋末，時五谷大熟，只未收獲。忽一日，天昏日暗，狂風(fēng)大作，驅(qū)雷閃電，城中揚砂走石，大木連根拔起，郊野禾稻，盡行偃仆，百姓驚怖。成王與百官大懼，不知所之。召公、畢公奏曰：“先王在日，曾遺卜筮之書，藏于殿前金滕匱中，以備吉兇，今遇天變，王曷啟金滕匱，取卜筮之書占卜，以驗天變?！背赏鯗首?，乃與群臣拜告天地先王，啟金滕匱搜卜筮之書，乃得昔日周公欲代武王身死之書，成王問史氏，史氏備述前事以奏。王大泣曰：“叔父功德隆盛，反被二叔讒言，現(xiàn)出于外三年，皆朕之過，是天變欲警朕之無知也！”群臣皆泣。

　　王即差大臣，召公、畢公奉詔迎轉(zhuǎn)周公。下詔于京師，以明周公無過。風(fēng)雷遂止，天朗氣清，五谷被風(fēng)偃倒者皆起。百姓鼓舞，民眾大悅。后宋丞相王荊公，因感王莽之事有詩曰：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

　　假使當(dāng)年身便死，一生真?zhèn)斡姓l知。

　　又潛淵居士讀史詩曰：左手旋乾右轉(zhuǎn)坤，群邪嫉正起流言。

　　安安不效旋胡促，凡幾常書赤舄尊。

　　天變風(fēng)云昭大節(jié)，書藏金匱顯忠臣。

　　成王一整迎歸駕，周室君臣孝義存。

　　召公、畢公奉旨奔潼關(guān)，命人報于周公。周公聞圣旨到，俯伏跪聽宣詔曰：朕以幼沖，嗣承大統(tǒng)，愚昧聰明，險失忠良大節(jié)。孩提心志，混淆良輔謨謀，過雖已往，悔切未然！伏惟冢宰姬旦，王室至親，百僚總辟，其忠貞信義，表表昭著。蠢茲群小，嫉正流言，征駕久淹于東，皆是朕過，叛首隨傳于北，越顯公忠。

　　今命使臣，赍詔奉章，迎還征駕，輔弼王家，所有叛臣叔度，本該處死，朕念同本，權(quán)貶郭鄰。厥子胡仲，率德改行，可續(xù)父封于蔡。關(guān)守虞文達，汗馬多勞，升受幽州都制。嗚呼！崇德報功，固朝廷之重典；效勞盡職，實臣子之當(dāng)為。詔書到日，各毋稽延。

　　周公接詔書，并管待召、畢二弟。次日，吩咐叔度之子胡仲，守殷車駕，望京而進。行近京師，驛傳報于朝廷。成王率文武百官，出郊迎接周公歸朝。王謂公曰：“朕以幼昧，不辨邪正，是以遠勞叔父，久淹外鎮(zhèn)，皆朕之過也！”周公頓首謝曰：“濟危救險，人臣之職，有何勞焉？”成王大悅，令排御宴，以宴群臣。

　　一日，成王在后宮與其弟叔虞飲宴，庭前桐樹陰濃，王拾桐葉在手，謂叔虞曰：“朕削此桐葉為珪璋，汝能以此吟詩，朕即封汝為候?！笔逵菟煲髟唬和┤~落庭除，吾王削作珪。

　　如念連技秀，春風(fēng)共暢舒?！　〈稳?，史佚奏曰：“陛下請擇日行封！”王曰：“朕與叔虞戲耳！”佚曰：“天子無戲言，天子一出言，則史官書之于冊，望我王速封叔虞，不可反復(fù)?！背赏跄嗣O(shè)宴，封叔虞為諸侯，國號唐。叔虞謝恩而去。忽近臣奏曰：“有遠方夷人入貢?！蓖跣氤?，其人相貌迥別，語言不通，王問譯者曰：“此夷來自何國？”

　　譯者曰：“此夷出于交趾之南，國名越裳，言自數(shù)十年來，其國中天無烈風(fēng)淫雨，海不揚波，意者中國有圣人出，故不憚萬里之遙，來貢白雉?！庇治髀脕碡曨冮?，大畜四尺白獒。王問群臣曰：“遠人來貢，方此可受否？”召公奏曰：“陛下當(dāng)以賢為寶，不可受此。臣聞玩人喪德，玩物喪志，陛下當(dāng)自思之。”群臣皆曰：“陛下仁德，加于蠻夷，故夷人不憚遠而來貢。古云，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若不受此獻，恐塞四夷來路?！背赏跛焓芷浍I，設(shè)宴款待來使。欲知后事如休，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