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龍游鳳簃小夢清涼琴證鴛盟深情火熱話說煬帝和蕭后，到了北面大湖跟首，游玩了一刻，煬帝便題大湖為北海。湖中三個山兒，竟仿了海上三神山的名稱，一稱蓬萊，一稱方丈，一稱瀛洲。煬帝又沿著長渠，游遍了十六苑，一一題了名稱，乃是景明、迎暉、棲鸞、晨光、明霞、翠華、文安、積珍、影紋、儀鳳、仁智、清修、寶林、和明、綺陰、降陽十六個苑名。煬帝便命王桂枝主持了景明苑，謝湘紋主持了綺陰苑，樊玉兒主持了積珍苑，秦鳳琴主持了清修苑，劉云芳、狄珍珠分主了影紋、文安。梁文鴛主持了迎暉苑。

　　棲鸞苑委派了李慶兒。陳菊清主持了寶林苑。方珍娘、柳繡鳳，一個晨光苑，一個儀鳳苑。田玉芝管領(lǐng)了和明，石筠青主持了降陽。張麗卿、黃雅云、朱吉兒三個，分管了明霞、翠華、仁智三院。十六苑的夫人，少不了又謝恩一番，各自入院主持。

　　名稱既定，已近午刻。煬帝始和蕭皇后回到了顯仁宮進(jìn)膳。

　　虞世基卻將先時揀得的玉印十六方，派匠速刻，以便十六苑夫人分佩。煬帝進(jìn)過了午膳，又是命駕西苑，并命內(nèi)侍馬忠為西苑令，專司出入啟閉的事兒。那時十六苑的夫人，既是奉了旨意，各人分住了一苑，便一個個都想君皇寵幸，各在苑中張揚(yáng)鋪麗，肆意的爭新斗異。琴棋書畫，笙管簫簧，這一般東西，更是應(yīng)有盡有。

　　這天煬帝卻先看中了儀鳳苑，原來苑的四周，盡是翠竹環(huán)繞，綠映窗棣，在這炎夏的午晝，惟有此苑涼爽，煬帝故先中意，他也不用護(hù)衛(wèi)隨從，身穿一襲紗袍，頭戴平?jīng)黾喗恚种袌?zhí)了一柄薄羅小圓扇，一個人悄悄地踱到儀鳳苑，已覺涼生半身，好不爽人。走進(jìn)了苑中，卻不見一個人兒出來迎接。煬帝原是不重視禮節(jié)的，并不在意，便留意苑中陳設(shè)，但見四墻所懸，不是什么書畫掛屏，都是一只只竹絲小籃，籃中盛著鮮花，發(fā)出一股清香。苑中桌椅，又是斑竹制成，絲毫沒有一些俗氣，只覺滿目清涼。煬帝甚是有興，見沒有人來侍候，他也不自聲張，便倒身在竹榻上，想做一個午夢。

　　忽的靠墻的碧紗櫥呀的一聲，門兒輕啟，只見走出了一個美人，身穿一色的碧羅衫子，不施脂粉，未掃蛾眉，身材兒甚是苗條，手中執(zhí)了一柄芭蕉扇兒，盈盈直到煬帝榻前，輕折柳腰，將身拜倒道：“賤妾儀鳳苑柳繡鳳，接駕來遲，罪該萬死！”

　　卻是一口的吳儂軟語。煬帝聽了，覺得清脆悅耳，便含笑將她拽起道：“不須多禮，朕躬來得不巧，卻將夫人的香夢驚醒。”繡鳳笑道：“圣意竟謂賤妾晝睡了?！睙塾牭溃骸胺蛉嗽诒碳啓恢凶叱觯y道不在里面安息？”繡鳳道：“這個碧紗櫥，圣上還沒知低細(xì)，它的外面，卻是一個碧紗櫥形式，其實(shí)卻睡不得人，原是一個暗門，賤妾方才在內(nèi)室收拾，未知駕到，待至收拾了出外，始知圣上已是悄悄的來了?！?br />
　　煬帝聽說，便在榻上翻身坐起道：“怪不得先前朕也瞧一瞧，紗櫥里面，不像有什么人，入后夫人走了出來，朕還認(rèn)作方才沒有仔細(xì)瞧明，故而未見夫人。如今卻明白了，原是一個暗通內(nèi)室的門兒?！薄　垡幻嬲f，一面立起身，走向碧櫥那面。繡鳳忙搶前開了門兒，煬帝踏入櫥中，便走到了內(nèi)室，瞧那室中的布置，也是雅而不俗，涼榻花簞，十分精致。

　　這時苑中的二十名美人，一齊拜見了煬帝。繡鳳便含笑對煬帝道：“諒來圣上午膳已過，也用不進(jìn)什么酒筵？”煬帝點(diǎn)頭道：“夫人的語兒甚是，不必忙亂了?！?br />
　　繡鳳向左右使了一個眼色，不多時，便有一個美人，獻(xiàn)上了一個解暑的妙品，乃是白荷花制成的香露。煬帝呷上一口，覺得涼沁心脾，芳生齒頰，便喝盡了一杯，不住的稱美。

　　原來柳繡鳳的父親，原是吳郡一家有名的花露肆主，繡鳳得自秘傳，也能精制百花香露，自是出色當(dāng)行了。煬帝見繡鳳淡雅可人，便有心思幸了，當(dāng)下便含笑對繡鳳道：“朕躬意借夫人一席地，作個午夢，夫人可能容得？”繡鳳橫波一笑道：“圣上怎的問出，賤妾哪有不容之理兒?！睙巯阎樀溃骸斑€須夫人相伴?！崩C鳳不覺紅侵素面，脈脈含情。那般知情識趣的二十個美人，便都抿著小嘴，悄悄退出，煬帝左右已是無人，也不管白日晴天，便將繡風(fēng)推倒在榻上，實(shí)行了游龍戲鳳。

　　一霎時間，露滴牡丹開，繡鳳嬌喘微微，煬帝汗珠滾滾，不由得相視一笑，停止了工作。繡鳳結(jié)束一番，取出了一方汗巾，替煬帝拭去了汗?jié)n。煬帝軟洋洋的臥在涼床上面，不久便睡著了。繡鳳替他蓋了一條夾羅薄被，悄悄退到外面，準(zhǔn)備點(diǎn)心，待煬帝醒來時充饑。

　　煬帝這一睡，直睡到了申刻初時，方始醒夢，睜眼看時，只見繡鳳坐在床沿，手中執(zhí)了一把朱紅小塵尾，替他驅(qū)蚊。煬帝含笑坐起，早有美人捧進(jìn)了一盆溫和的面水，走到床前。繡鳳放下塵尾，絞干了巾兒，呈與煬帝。煬帝揩過臉兒，一個美人呈上了漱口水兒，卻是和著薔薇露酌。煬帝取來漱了口，只覺得滿口芳香。接著一個美人卻捧來了一銀盤子，里面放著一只玉碗，呈到煬帝面前。煬帝看時，乃是一碗蓮子羹。煬帝肚中本已有些饑餓，便取來吃了，笑對繡鳳道：“這碗蓮子羹，味兒真是不惡，酥甜可口，又不覺膩?zhàn)欤蛉说氖且粋€妙人”。　　繡鳳笑道：“十六院中，不知有多少妙人藏著，像賤妾般愚蠢，怎能當(dāng)?shù)妹钊藘勺??！睙勐犝f，不禁哈哈大笑道：“既是卿如此說了，朕還須到其余的苑中一走，瞧瞧究有多少妙人兒?！碑?dāng)下便立起身子，穿出了碧紗櫥。繡鳳和二十個美女，隨后相送，直到煬帝的影兒，儀鳳苑跟首瞧不見了，才始入內(nèi)。

　　煬帝出了儀鳳苑，心想此刻上哪一苑去。轉(zhuǎn)念不如信步向前，到哪一苑，便是哪一苑，倒也覺得有趣。便興沖沖地沿著長渠而走。忽的一陣風(fēng)來，聽得琴音清婉，煬帝便不覺的循聲尋去：那是哪一苑的美人，卻有這般雅興，操得一手好琴，定是個妙人，便走到了綺阻苑跟首。泠泠琴聲，便是此中傳出，煬帝卻不即走入，立在苑門跟首的濃陰下面，側(cè)耳細(xì)聽，卻辨不出操些什么。煬帝暗吃驚，難道操琴的人兒，還能自譜新聲不成？一念猜個正著，里面琴弦，便繃的一聲，斷去了一弦，那個操琴的綺陰苑夫人謝湘紋，卻把琴兒推過一邊，含笑起立，對身邊的美人道：“快些隨我出外，前去迎接圣上。”那般美女們，還當(dāng)做謝夫人有意打趣，便都含了笑容，只是停著不行。

　　湘紋見她們不信，她便獨(dú)個兒輕移蓮步，向苑外走去。煬帝已是走入了苑中，湘紋便即拜倒道：“琴弦忽斷君弦，賤妾便知圣上降臨了。”煬帝含笑相扶，一同攜手入苑。那般美人們，見煬帝真的到來，慌忙上前拜接道：“夫人起得靈卦，早知圣上駕臨，卻命婢子們迎接，婢子們只是不信，哪知果然便來?！毕婕y笑道：“你們哪知袖里玄虛，當(dāng)我起了卦兒，實(shí)因君弦無故中斷。不是有人竊聽，弦便不斷，試思這個所在，哪有閑人敢來？我便猜準(zhǔn)，定是圣上了?！?br />
　　煬帝也含笑道：“朕聞竊聽操琴，須是個知音的人兒，琴弦方會中斷，朕聽了夫人的雅操，不知操些什么，怎會也斷琴弦？”湘紋道：“那是圣上可想什么念沒有？”煬帝恍然道：“朕卻想過的，意為夫人所操，諒是自譜新聲?！毕婕y輕盈一笑道：“只此一念，便是知音。”煬帝道：“既是這般，倒要請問夫人，所操的一曲，倒是何名？”湘紋道：“喚作《襄王夢》，原是神女巫山的一段故事。”煬帝笑道：“好一個《襄王夢》，卻將朕躬引入了巫山，來會夫人神女了。”湘紋聽了煬帝的話兒，羞得抬頭不起。煬帝又道：“朕躬意欲相煩夫人重操《襄王夢》，不知夫人可肯？”湘紋笑道：“圣上不嫌下里巴音，賤妾只得獻(xiàn)丑了?！碑?dāng)下湘紋重理了七弦，鼎中添了好香，湘紋便危坐操琴。煬帝靜了心兒，細(xì)細(xì)領(lǐng)略，起初只覺冷冷風(fēng)聲，恍如推送云兒，漸覺切切磋磋，如相幽語，繼又靡靡蕩蕩，一片春聲，末卻宛宛悠悠，令人意遠(yuǎn)。

　　一曲既終，湘紋推琴笑道：“污辱了圣聽?！睙蹍s附掌道：“聽了夫人的雅奏，使朕的俗塵萬斛盡行消去?！毕婕y道：“圣上謬加獎?wù)Z，賤妾越發(fā)要自慚了?！?br />
　　煬帝見謝夫人嬌態(tài)如畫，應(yīng)對得體，便不愿即時離開綺陰苑，卻笑對湘紋道：“朕思飲酒，夫人可能見許？”湘紋道：“賤妾卻不能見許?！睙鄄唤尞惖溃骸胺蛉撕喂室妳s？”湘紋道：“圣上不見月影已是上了柳梢頭了，再行在這里進(jìn)酒，越發(fā)深夜了，蕭娘娘不要動了不安？因此賤妾不敢相留圣上飲酒?！睙勐犃?，不禁哈哈大笑道：“夫人莫將正宮視作了醋娘子，她是任朕游幸各處，夫人何必?fù)?dān)心。

　　朕躬不但今宵在此飲酒，實(shí)對夫人說聲，今宵便在此苑留宿，不回寢宮的了，難道夫人也不見允不成？”湘紋聽了，兩朵紅云，飛上了粉面，只是拈弄衣帶。那般識趣的美人，不待謝夫人吩咐，便徑自安排宴席。美酒盈尊，佳肴滿筵。煬帝命湘紋一同陪飲，二十個美人兒，便在一旁奏起笙歌。這時綺陰苑中，頓覺熱鬧萬分。煬帝盡情暢飲了一回?！　≌废漠?dāng)子，一個內(nèi)侍進(jìn)苑拜稟道：“正宮蕭娘娘請問圣上，今宵還是留宿苑中，還是駕回顯仁宮？”煬帝向湘紋看了一眼，便對內(nèi)侍道：“上復(fù)娘娘，朕今宵留幸此處了?！?br />
　　內(nèi)侍回身退出。煬帝笑對湘紋道：“如何，朕的話兒，可不是哄騙夫人的。”

　　湘紋嬌癡道：“賤妾終是不信?！睙塾牭溃骸胺蛉嗽踹€不能見信？”湘紋道：“還是要來詢問的，便是令妾不信的憑證。”煬帝笑道：“詢問一聲，原是應(yīng)當(dāng)。

　　夫人便以此加罪，照了這般看來，夫人倒是個善于拈酸的醋娘子？”

　　這幾聲話兒，說得站在兩旁的美人，一個個齊聲大笑，湘紋也不禁低頭一笑。

　　煬帝便指著窗外的明月道：“時候不早了，夫人可能和朕同操《襄王夢》，不要辜負(fù)了良宵?！毕婕y只是含羞不語。煬帝即上前攜了她的纖手，一同走入了內(nèi)室，闔上門兒，共入羅幃。湘紋卻也意想不到，一曲《襄王夢》，作了個月老，成就好事。

　　正是：君皇雨露恩情重，襄王一夢證鴛盟。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