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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宋代十八朝艷史演義 作者:李逸侯



  第五十回劉賢妃正位中宮向太后傳旨立嗣孟后廢居瑤華宮后,匆匆已經(jīng)三年了。哲宗因廢后之事,中了章惇的奸計,深自懊悔,便把中宮的位子虛懸著,至今還未繼立。郝隨、章惇日夜圖謀,想扶植劉賢妃正位,只是老不得哲宗允許。劉賢妃見孟后廢了,滿想這個皇后寶位,馬上就歸了自己;不料從早想到夜,從黑想到明,一直想了三年,還是想不到。所以郝隨、章惇、劉賢妃等,在上在下,在內(nèi)在外,徒是彼此干著急。而今好了,總算天隨人愿,給劉賢妃一個穩(wěn)取后位的寶貝,喜得劉賢妃心花怒放,郝隨、章惇色舞眉飛,一齊興頭十分。你道劉賢妃得了個什么寶貝,就可望穩(wěn)取得后位?這個寶貝,在不甚需要的人得著,有時還嫌他多了,不甚重視;而在需要的人得著,又值求之不得的當(dāng)兒,真是萬分寶貴。究竟是什么呢?原來哲宗尚未有儲嗣,渴望早生一個兒子。

  劉賢妃因此就把生兒子,作為取后位的唯一希望。果然被她想著,竟?fàn)柺聭烟?,而今一舉得男,取名做茂。哲宗見劉賢妃生了皇子,不勝喜悅。郝隨便謂章惇道:“相公,劉賢妃誕生皇子,萬歲爺十分歡喜。請求立為皇后,這是個極好的時候了!

  而且是不可遲緩的。倘若一遲緩,宮里再有他嬪妃生育了,又是一樁障礙,那時爭執(zhí)起來,難保必得?!罢聬溃骸闭?。

  老夫即日奏請皇上冊立便了?!按稳?,章惇便首先上奏:”劉賢妃誕生皇嗣,請即冊為皇后?!爱?dāng)時朝里諸大臣,誰不仰承章惇意志,見章惇奏請,便接連起來奏請,一日竟奏數(shù)上。哲宗此時,為著劉賢妃有子,就準(zhǔn)了奏,詔冊劉賢妃為皇后。

  至是郝隨、章惇、劉賢妃才各個遂了心愿,私下里各有各的歡喜,不消細(xì)說。偏有個右正言名做鄒浩的,獨反對此事,上疏諫阻。

  疏云:立后以配天子,安得不審!今為天下?lián)衲福⒛速t妃,一時公議莫不疑惑,誠以國家自有仁宗故事,不可不遵用之耳。

  蓋郭后與尚美人爭寵,仁宗既廢后,并斥美人,所以示公也;及立后,則不選于妃嬪而卜其貴族,所以遠(yuǎn)嫌,所以為天下萬世法也。陛下之廢孟氏與郭后無以異,果與賢妃爭寵而致罪乎?抑或不然也?二者必居一于此矣。盂氏罪廢之初,天下孰不疑立賢妃為后!及讀詔書有別選賢族之語。又陛下臨朝,既嘆以為國家不幸,至于宗景立妾,怒而罪之,于是天下始釋然不疑。今竟立之,豈不上累圣德?臣觀白麻所言,不過稱其有子,及引永平、祥符事以為證。臣請論其所以然。若曰有子可以為后,則永平貴人未嘗有子,所以立者以德冠后宮故也;祥符德妃,亦未嘗有子,所以立者以鐘英甲族故也。又況貴人實馬援之女,德妃無廢后之嫌,迥與今日事體不同。頃年冬,妃從享景靈宮,是日雷變甚異;今宣制之后,霖雨飛雹,自奏告天地、宗廟以來,陰霪不止。上天之意,豈不昭然!考之人事既如彼,求之天意又如此,望陛下不以一時改命為難,而以萬世公議為可畏,追停冊禮,如初詔行之。

  疏上,哲宗召鄒浩曉諭道:“此事祖宗原有先例,并非獨自朕躬創(chuàng)行的,卿又何必固執(zhí)呢?”鄒浩奏對道:“祖宗的大德,可取法的很多,而陛下不見取法;獨獨取法祖宗的小疵,臣竊恐難免譏議啦!”哲宗聽了,不禁變色,但未發(fā)怒。鄒浩遂退出。哲宗乃復(fù)取閱鄒浩的奏疏,閱了一會,躊躇四顧,凝然像是有所思索,許久,乃將鄒浩的奏疏發(fā)交中書,飭令復(fù)議。

  這疏一發(fā)交中書,鄒浩便得罪了。為什么呢?因為先前孟后之廢,與夫今日劉后之立,章惇乃是構(gòu)成這兩樁事的主要人物。

  而今事方成功,鄒浩要來從旁破壞,章惇怎能不極意抵毀他,置他于罪呢?越日,章惇便奏劾鄒浩狂妄,應(yīng)加嚴(yán)懲。哲宗準(zhǔn)奏,即把鄒浩削職除名,羈管于新州。

  尚書左丞黃履入諫道:“鄒浩因為親被拔擢,感激陛下知遇之恩,所以犯顏盡納忠諫,陛下便把他竄逐于死地,此后滿朝臣子,盡將引為大戒,誰還再敢替陛下論得失呢?愿陛下改賜善地,以保全孤忠?!闭茏诓宦?,且出黃履知毫州。

  鄒浩字做志完,與陽翟人田畫很相契。田畫議論慷慨,時常與鄒浩以氣節(jié)相激勵。元符初年,田畫入監(jiān)京城門,與鄒浩會晤,問道:“君而今作什么官了?”鄒浩答道:“現(xiàn)忝為諫言。”田畫道:“君既居言路,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乃竟噤若寒蟬,不聲不響呢?”鄒浩道:“行當(dāng)?shù)瞄g進言,勉報知己的厚望?!碧锂嫷溃骸靶∽邮媚看?!”至劉后立,田畫與僚友道:“鄒志完再不說話,我便要與他絕交了!”  及鄒浩進諫得罪出都,田畫乃至途中迎候鄒浩,與他一別。鄒浩不禁黯然流下眼淚來。田畫正色說道:“君未免太沒氣節(jié)了!君隱默不說話,茍全祿位在京里,假使一旦遇著寒疾,五日不出汗,也當(dāng)死的,豈必定要嶺海外才能死人么?古語說得好:”烈士徇名節(jié)‘。

  君今且被罪,乃是君的光榮,難道君還反悔嗎?然而,忠臣義士所當(dāng)作的事情還多著,君此行更要砥礪,幸勿因此舉自滿啦!“鄒浩聽了,忙謝道:”君的說話甚是,我敬受教了!“當(dāng)鄒浩將進奏時,曾把此事告訴他另一個友人、宗正寺簿王回,且道:”我諫奏此事,十有九分要受譴責(zé),我一身受了,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贿^高堂老母,未免失了孝道?!巴趸氐溃骸比顺紤?yīng)該諫阻的事,哪有更大于此一樁事呢?  君雖有老母在堂,然移孝作忠,亦是太夫人的素志啦!“因為鄒浩的母親異常賢德,當(dāng)日見鄒浩除諫官,曾諭鄒浩道:”諫官的職責(zé)是在規(guī)諫君上。

  兒只要能盡忠報國,無虧公論,我自喜慰,不必別生顧慮的。“所以王回就這等勖勉鄒浩。至是鄒浩被罪南下,京城里的官員都各自引嫌,沒有人敢來顧視他。  王回獨集友醵資,給鄒浩治裝,且安慰鄒浩的母親,往來經(jīng)理,不憚煩勞。邏者見王回如此,便報告章惇,章惇大怒,即請旨把王回逮捕入獄,命御史審訊。御史問道:”你曾否通謀呢?“王回慨然道:”我實與聞這事,不敢相欺?!八炖收b鄒浩所上的奏疏,先后約二千言,一字不錯。御史遂定讞復(fù)奏,哲宗即詔除王回名。王回即日徒步出都,坦然自去了。

  再說劉后既受冊立,居然作了數(shù)年渴想的正宮娘娘,真是吐氣揚眉,說不盡的快活。章惇在朝堂,郝隨在宮里,又內(nèi)外同時舉行慶賀,弄得熱熱鬧鬧的,盛極一時。真?zhèn)€是:歡聲陣陣歡無極,喜氣騰騰喜未央?! 〔涣细Y獾溗囊痪湓?,竟被老子道了個正著。劉后終得章惇、郝隨等扶植,正位中宮,這實在是樁福事;哪知接著就來一樁禍?zhǔn)?,給她個樂極生悲?;首用瞬沤?jīng)兩個月,好端端的一個寧馨兒子,忽然害了一種怪病,求盡高明的醫(yī)生診治,都瞧不出是個什么癥候,頻投藥石,總不對癥,完全于病無益。皇子茂便漸漸地不能進乳,啼哭不停;啼到最后,一口氣接不上,眼睛兒一眨,手腳兒一伸,一個小靈魂便回轉(zhuǎn)到來的路上去了。劉后見皇子竟?fàn)栘彩帕?,直哭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br />
  倒是哲宗有點兒見解,勸住劉后道:“只是這等哭什么呢?已經(jīng)不幸夭折了,難道哭得他活嗎?還是自己保重點吧!”劉后住了哭,含著一泡眼淚,對答道:“臣妾何嘗不這么想呢?怎奈一時偏想不開?。 闭茏诘溃骸扒渲桓吨疅o可奈何便了。”

  劉后點了點頭,哲宗也就不提了。過不些時,哲宗又害了重病,越治越沉重,劉后更加愁上加愁,憂上加憂了。延至三年正月八日,哲宗壽數(shù)已盡,至是駕崩。總計哲宗在位,改元二次,共十有五年,享壽二十五歲。

  哲宗既崩,無有儲貳,向太后乃召諸輔臣入宮,商議擇立嗣君。向太后流涕道:“國家不幸,大行皇帝無有子嗣,而今須要擇賢繼位?!闭聬孤晫Φ溃骸耙蓝Y律論當(dāng)立母弟簡王趙似?!毕蛱蟮溃骸袄仙硪矡o親生子,諸王都是神宗皇帝的庶子,不能像這等分別?!闭聬致薁枌Φ溃骸叭粢㈤L,那么應(yīng)該立申王趙悅佖?!薄 ∠蛱蟮溃骸吧晖踮w佖有目疾,不可立他,還是端王趙估好?!闭聬柜g回道:“端王很是輕佻,不可以君天下?!痹寄撕沁痴聬b道:“章恇敢忤圣旨嗎?”奏對向太后道:“國太圣諭極當(dāng)!”蔡卞、許將亦齊聲奏答道:“合依圣旨!”向太后道:“先帝嘗謂端王有福壽,且是仁孝;老身要立他為嗣主,乃是承先帝的遺意??!”于是章惇乃默然不敢再爭。向太后即宣旨召端王趙佶入宮,就哲宗柩前即皇帝位,是為徽宗皇帝。曾布等遂請求向太后權(quán)同處分軍國事。向太后辭道:“官家年紀(jì)已長,當(dāng)能處決政事了,不必老身再垂簾多事?!被兆诠蛳缕埖溃骸皟撼季渴悄昙o(jì)輕,閱歷淺,恐怕驟處國家大事,見理不明,還得懇求母后訓(xùn)政些時?!毕蛱鬅o奈,只得應(yīng)允了。徽宗系神宗皇帝第十一子,系陳美人所生。神宗皇帝崩后,陳美人哀毀過甚,不久也就死了。徽宗既立,乃追尊陳美人為皇太后;尊先帝后劉氏為元符皇后;授皇兄申王趙佖為太傅,晉封為陳王;皇弟莘王趙俁為衛(wèi)王、簡王趙似為蔡王、睦王趙偲為定王;立夫人王氏為皇后;進章惇為申國公;召韓忠彥為門下侍郎,黃履為尚書左丞?;兆谒煊襄返?,受百官朝賀,免不得君臣們熱鬧一回?! ◆[里光陰,真是易過。剛看殘雪飄梅,和風(fēng)入柳,新紅綴樹,嫩綠點枝;不覺已是綠暗紅稀,花殘春盡。忽司天監(jiān)推算天文,謂四月朔當(dāng)日食,人君宜修省?;兆诓幻庖蓱?,便詔求直言。筠州推官崔即應(yīng)詔上書。書云:臣聞諫爭之道,不激切不足以起人主意,激切則近訕謗。

  夫為人臣而有訕謗之名,此讒邪之論所以易乘,而人主不悟,天下所以卷舌吞聲,而以言為戒也。臣嘗讀史,見漢劉陶、曹鸞,唐李少良之事,未嘗不掩卷興嗟,矯然山林不返之意。比聞國家以日食之異詢求直言,伏讀詔書,至所謂“言之失中,朕不加罪”。蓋陛下披至情,廓圣度,以求天下之言如此,而私秘所聞不敢一吐,是臣子負(fù)陛下也。方今政令煩苛,民不堪擾,風(fēng)俗險薄,法不能勝,未暇一二陳之,而特以判左右之忠邪為本。臣生于草萊,不識朝廷之士,特怪左右之人有指元祐諸臣為奸黨者,必邪人也。使?jié)h之黨錮,唐之牛李之禍將復(fù)見于今日,甚可駭也。夫毀譽者,朝廷之公議。故責(zé)授朱崖軍司戶司馬光,左右以為奸,而天下皆曰忠。今宰相章惇,左右以為忠,而天下皆曰奸。此何理也?臣請言奸人之跡。夫乘時抵巇以盜富貴,探微揣端以固權(quán)寵,謂之奸可也;苞苴滿門,私謁踵路,陰交不逞,密結(jié)禁廷,謂之奸可也;以奇伎淫巧蕩上心,以倡優(yōu)女色敗君德,獨操賞罰,自報恩怨,謂之奸可也;蔽遮主聽,排斥正人,微言者坐以刺譏,直諫者陷以指斥,以杜天下之言,掩滔天之罪,謂之奸可也;凡此數(shù)者,光有之乎?

  惇有之乎?夫有實者名隨之,無其實而有其名,誰肯信之!《傳》曰:“謂狐謂貍,非特不知狐,又不知貍?!笔枪室载鸀橹遥匾灾覟樨?,于是乎有謬賞濫罰。

  賞謬罰濫,佞人徜徉,如此而國不亂,未之有也。光忠直信諒,聞于華、夷,雖古名臣未能過,而謂之奸,是欺天下也。至如惇,狙詐兇險,天下士大夫呼曰:“惇賊”。貴極宰相,人所具瞻,以名呼之,又指為賊,豈非以其辜負(fù)主恩,玩竊國柄,忠臣痛憤,義士寒心,故賊而名之,指其實而號之以“賊”耶!京師語曰:“大惇、小惇,殃及子孫?!敝^惇與御史中丞安惇也。小人譬之蝮蝎,其兇忍害人,根乎天性,隨遇必發(fā)。天下無事,不過賊陷忠良,破碎善類,至緩急危疑之際,必自反復(fù),蓄跋扈不臣之心。比年以來,諫官不得論得失,御史不劾奸邪,門下不駁詔令,共持暗默,以為得計。昔李林甫竊相位十有九年,海內(nèi)怨痛,而人主不知。頃鄒浩以言事得罪,大臣拱而觀之,同列無一語者,又從而擠之。夫以股肱耳目,治亂安危所系,而一切若此,陛下雖有堯舜之聰明,將誰使言之,誰使行之!夫日,陽也,食之者,陰也。四月正陽之月,陽極盛、陰極衰之時,而陰干陽,故其變?yōu)榇?。惟陛下畏天威,聽明命,大運乾綱,大明邪正,毋違經(jīng)義,毋郁民心,則天意解矣。

  若夫伐鼓用幣,素服撤樂,而無修德善政之實,非所以應(yīng)天也。臣越俎進言,罔知忌諱,陛下憐其愚誠而俯采之,則幸甚!  徽宗覽書,嘉嘆道:“崔鶠只是個小小的推官,能像這等直言,可謂是個忠臣了!朕安得左右大臣都能似崔鶠?zāi)??”遂下詔嘉獎崔鶠,擢為相州教授。乃召龔夬為殿中侍御史,陳瓘、鄒浩為左右正言。安惇忙進阻道:“鄒浩不可復(fù)用,陛下復(fù)用鄒浩,怎樣對得住先帝呢?”徽宗大怒道:“立后大事,中丞不敢言,而鄒浩獨敢盡言,足見他是個直臣,怎得可不復(fù)用呢?

  至貶出鄒浩又豈是先帝的本意嗎?“安惇聽了,惶懼而退。于是陳瓘遂奏劾安惇道:”陛下想開言路,取鄒浩既往的善行而進用他;安惇乃誑惑圣聰,妄騁私見,阻擾進用,正是蔽遮主聽,排斥正人。陛下若要明示好惡,使正人得以進用,奸佞不敢在朝,當(dāng)從安惇起?!斑@正是:要使忠良得進用,合將奸佞先驅(qū)除。

  要知徽宗聽了陳瓘的劾議,果依奏逐去安惇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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