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氏門

　　坡《贈辨才》云：“我比陶令愧，公為遠(yuǎn)公優(yōu)?！睍r辨才退居，未嘗出入，坡往見之，遂出至風(fēng)篁嶺。又云：“如(聊)使北(此)山人，求(永)記二老游。”用老杜《寄贊上人》“與子成二老，來往亦風(fēng)流”，皆一儒一釋也。又《寄參寥問少游失解》云：“底事秋來不得解，定中試與問諸天?！鄙w劉禹錫《和宣上人賀王侍郎放榜后詩》云：“借問至公誰可印(印可)，支郎天眼定中觀。”不惟兼具儒釋，又正屬科場事，其不泛如此?！断娫挕穂卷八]

　　夢得送僧君素云：“去來皆是道，別此(此別)不消魂?！逼略疲骸肮沤裾酝瑲q月何必書？”此等語皆通徹?zé)o礙。釋氏所謂具眼也。同上[卷七]

　　端師子始見弄師子者，發(fā)明心要，則以彩帛像其皮，時時著之，因以為號。秦少游聞其高道(道高)，請申(升)座。端以手自指曰：“天上無雙月，人間只一僧。一堂風(fēng)冷笑(淡)，千古意分明。”少游首肯之。能誦《法華經(jīng)》，必得錢五百乃開秩(帙)，日誦數(shù)句，即持錢地坐，去其缺薄者，易之而去。好歌《漁父詞》，月夕必歌之達旦。有狂僧回頭和尚，以左道鼓動流俗，士大夫亦安其妄。方對丹陽呂公肉食，端徑至，指曰：“正當(dāng)與么時，如何是佛？”回頭不能遽對，端捶其頭，推倒乃行。又有妖人號不托，掘秀州城外地，有佛像，建塔其上，傾城敬信。端見堪(揕)住曰：“如何是佛？”不托擬議，端趯之而去。章相子厚請升座，使余(俞)秀老撰疏敘其事曰：“推倒回頭，趯翻不托。七軸之《蓮經(jīng)》未誦，一聲之《漁父》先聞?！倍寺犐傩链?，以手揶揄曰：“止。”乃引聲吟曰：“本是瀟湘一釣客，自東自西自南北?！贝蟊婋s然稱善。端顧大笑曰：“我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毕伦！渡畬殏鳌穂《漁隱叢話》后集卷三七]

　　“釣魚船上謝三郎。雙鬢已蒼蒼。莎衣未必清貴，不肯換金章?！　⊥〔菖?，浦花旁。靜鳴榔，自來[往]。好個漁父家風(fēng)，一片瀟湘。”金華俞秀老作此篇，道人多傳之。非道意岑寂，其語不能如是。苕溪漁隱曰：《傳燈錄》云：玄沙，福州閩縣人，姓謝氏。幼好垂釣，泛小艇于南臺江，狎諸漁者。年甫三十，忽慕出塵，乃棄釣艇，投芙蓉山訓(xùn)禪師落發(fā)。[秀老]用此事也。山谷[同上]

　　《冷齋夜話》謂道潛作詩，追法淵明，其詩有逼真處，曰：“數(shù)聲柔櫓蒼茫外，何處江村人夜歸？”又曰：“隔林仿佛聞機杼，知有人家住翠微。”余細(xì)味之，句格固佳，但[不]異(類)淵明語，豈得謂之逼真處？若東坡《和陶詩》“前山正可數(shù)，后騎且勿驅(qū)”，此方是逼真處。德(惠)洪不善評詩，此(其言)豈足憑哉！《苕溪漁隱》[同上]

　　師住天臺[山]梅子真舊隱。一僧入山迷路，問曰：“和尚在此山多少時也？”師曰：“只見四山青又黃。”又問：“出山路什么處去？”師曰：“流水可隨(四字作“隨流”)去?！鄙畾w說似鹽官，鹽官令僧去請[師]出山。師有偈云：“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樵客遇之猶不顧，郢人那得苦追尋？”大寂聞師住山，乃令一僧到問曰：“和尚見馬師得個什么，便住此山？”師云：“馬師向我道即心是佛，我便向這里住。”僧云：“馬師近日佛法又別?！睅熢疲骸白髅瓷鷦e？”僧云：“近日又道非心非佛。”師云：“這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其僧回，舉似馬祖，祖云：“大眾，梅子熟也?！避嫦獫O隱曰：韓子蒼《送僧住梅山詩》云：“寺聞(門)岑寂知何許？想到(對)千巖萬壑開。待得梅山梅子熟，不辭先寄一枝來?！庇们笆乱病！秱鳠翡洝穂同上]

　　“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乍可刺爾眼，不可隱我腳。”一切眾生顛倒，皆類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昔茅容季偉，田家子爾，殺雞飯其母，而以草具飯郭林宗。林宗起拜之，因勸使就學(xué)，遂為四海名士。此翻著襪法也。今人以珍饌奉客，以草具奉其親；涉世合義則與己，不合義則稱親：萬世同流，皆季偉之罪人也。山谷《王梵志》[同上前集卷五八]

　　明州妙音僧法淵，為人陽狂，日飲酒市肆，歌笑自如。丐錢于人，得一錢即欣然以為飲(足)，得之多，復(fù)與道路廢疾窮者。能言人禍福無不驗，人疑其精于術(shù)數(shù)，故號淵三命。發(fā)言無常，及問之，掉頭不答(顧)，惟云去，去。有喪之家，必往哭之，葬則送之，無貧富皆往，莫測其意。人以其狂，又號顛僧。大覺禪師初住育王，開堂，僧倔然出問話，人莫不竊笑。大覺問：“顛僧是顛了僧，僧了顛？”答曰：“大覺是大了覺，覺了大？”大覺默然，眾皆驚愕。一日忽于市相別，攜酒一壺，至郡守宅前據(jù)地而飲，觀者千余人。酒盡，懷中出頌一首欲化去，眾皆引聲大呼云：“不可于此?！彼鞖w妙音，趺坐而化。頌曰：“咄，咄，平生顛蹶。欲問臨行，爐中大雪?！闭嫦嘀两翊嫜伞！度嚼先苏Z錄》[同上后集卷三七]

　　蓬州道士賈善翔字鴻舉，能劇談，善琴嗜酒，士大夫喜與之游。東坡嘗過之，獻(戲)書問曰：“身如芭蕉，心如蓮花，百節(jié)疏通，萬竅玲瓏。來時一，去時八萬四千?！蹦┰疲骸傍櫯e下語?！辟Z答曰：“老道士這里沒許多般數(shù)?！睆?zhí)煊X跋其后云：“去時八萬四千，不知落在那邊。若不斬頭覓活，誰知措大參禪?！薄稏|皋雜錄》[同上]

　　太白《夜懷》有句云：“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發(fā)?！迸擞印丢氉酚芯湓疲骸澳袢牖烀?，萬萬(象)成虛空?！庇钀鄱抛油罗o精敏之力等，入道深密之狀同。合而書之，聊資己用。《法藏碎金》[同上]

　　近時僧洪覺范頗能詩，其《題李愬畫象》云：“淮陰北面師廣武，其氣豈止吞項羽！公得李祐不肯誅，便知元濟在掌股?！贝嗽姰?dāng)與黔安并驅(qū)也。頃年仆在長沙，相從彌年，其他詩亦甚佳，如云：“含風(fēng)廣殿聞棋響，度日長廊轉(zhuǎn)柳陰?！鳖H似文章巨公所作，殊不類衲子。又善作小詞，情思婉約似秦少游，至如仲殊、參寥，雖名世，皆不能及?！对S彥周詩話》[同上]

　　“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里。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奔呵覟橥琉z頭，尚誰食之！今改“預(yù)先著酒澆，使教有滋味”。仙谷《王梵志》[同上前集卷五六]

　　余在(住)臨川景德寺，與謝無逸輩升閣，得禪月所畫十八應(yīng)真象甚奇，而失第五軸。予口占嘲之曰：“十八聲聞解唾(埵)根，少叢林漢亂山門。不知何處羅齋去，不見云堂第五尊?！泵魅眨信觼戆?，敘曰：“兒，南營兵妻也，寡而食素。夜夢一僧來言曰：‘我本景德僧，因行失隊，煩相引歸寺可乎？’既覺而鄰家邀飯，入其門，見壁間有畫異僧，形象(狀)了然夢中所見也?！睍r朱世英守臨川，異之，使迎還閣藏之?！独潺S夜話》[同上]

　　元豐間嘗久旱，裕陵禁中齋禱甚力。一夕夢有僧乘馬馳空中，口吐云霧，既覺，而雨大作。翌日，中貴人道夢中所見，物色于相國寺山(三)門五百羅漢中，至第十三尊略仿佛，即迎入內(nèi)觀之，正所夢也。王丞相禹玉作《喜雨詩》云：“良弼為霖辜所(宿)望，神僧吐霧應(yīng)精求?！痹獏⒑裰疲骸跋审K籋云穿仗下，佛花吹雨布(匝)天流?！鄙w記此事。相國寺羅漢，本江南李氏時物，在廬山東林寺。曹翰下江州，盡取其城中金帛寶貨，連百余舟，私盜以歸。無以為名，乃取羅漢每舟載十許尊獻之。詔因賜相國寺，當(dāng)時謂之“押綱羅漢”?！妒衷娫挕穂同上]

　　魯直使予對句云“呵鏡云遮月”，對曰：“啼妝露看(著)花。”魯直罪予于詩深刻見骨，不務(wù)含蓄。予竟不曉此論?！独潺S夜話》[同上]

　　《僧寶傳》，覺范所撰也。但欲馳騁其文，往往多失事實。至于作贊，又雜以詩句，此豈史法示褒貶之意也哉？其詩云：“行盡湘西十里松，到門卻立數(shù)諸峰。崇公事跡無尋處，庭下春泥見虎蹤?！庇衷疲骸皬]山殿閣如生成，食堂處處禪床折。我自三門如冷灰，盡日長廊卷風(fēng)葉?！庇譃槠嬲Z云：“如月照眾水，波波頓見而月不分，如春行萬國，處處同時而春無跡?！钡洳判愿偹娪谘哉Z文字間，若于禪門本分事則無之也。《苕溪漁隱》[同上后集卷三七]

　　前輩好稱僧悟清[詩]“鳥歸花影動，魚沒浪痕圓”，以為句意皆新。然余讀后梁沈君攸《臨水詩》云“花落圓紋出，風(fēng)急細(xì)流翻。”乃知“魚[沒]浪痕圓”之句出于此也?！稄?fù)齋漫錄》[同上]

　　泉州僧慶老有詩云：“交情老去淡如水，病骨秋來瘦作(似)松。”真方外語也。《詩說》[同上]

　　汪彥章《龍溪集》有《霜余溪上四絕》，癩可《東溪集》亦有《霜余溪上五絕》，內(nèi)四絕即《龍溪集》中詩，但一絕不是，所謂“故人江北江南岸”者，余皆同之，不知竟誰作邪？四絕中，其一云：“水似秋蛇巧作蟠，山如濃翠擁高鬟。清風(fēng)明月原無主，乞我煙蘿茅數(shù)間。”味(殊)清駃可愛。《苕溪漁隱》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