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皇帝神武天授，生目不知書，既下集慶，始厭馬上。長歌短篇，操筆輒韻，有魏武樂府風(fēng)。制詞質(zhì)古，一洗駢偶之習(xí)。
仁宗皇帝在東宮時，獨好歐陽氏之文，以故楊文貞寵契非淺。又喜王贊善汝玉詩，圣學(xué)最為淵博。宣宗天縱神敏，長歌短章，下筆即就。每遇南宮試，輒自草程式文曰：“我不當(dāng)會元及第耶？”而一時館閣諸公，無兩司馬之才，稀向之學(xué)，不能將順黼黻，良可嘆也。
勝國之季，業(yè)詩者，道園以典麗為貴，廉夫以奇崛見推。迨於明興，虞氏多助，大約立赤幟者二家而已。才情之美，無過季迪；聲敢之雄，次及伯溫。當(dāng)是時，孟載景文子高輩實為之羽翼。而談?wù)呱幸栽?xí)短之，謂辭微於宋，所乏老蒼，格不及唐，僅窺季晚。然是二三君子，工力深重，風(fēng)調(diào)諧美，不得中行，猶稱殆庶，翩翩乎一時之選也。樂代熙朝，風(fēng)不在下，斥沉思於宇外，摭流景於目前，志逞則滔滔大篇，尚裁則寂寂數(shù)語，武陵人之不知有晉，夜郎王之漢孰與大，非虛語也。其後成弘之際，頗有俊民，稍見一斑，號為巨擘。然趣不及古，中道便止，搜不入深，遇境隨就，即事分題，一唯拙速。和章累押，無患才多。北地矯之，信陽嗣起，昌穀上翼，庭實下毗，敦古昉自建安，掞華止於三謝，長歌取裁李杜，近體定軌開元，一掃叔季之風(fēng)，遂窺正始之途。天地再辟，日月為朗，詎不美哉！然而正變云擾，剽擬雷同，信陽之舍筏，不免良箴，北地之效顰，寧無私議？以故嘉靖之季，尚辭者醖風(fēng)云而成月露，存理者扶感遇而敚詠懷，喜華者敷藻於景龍，畏深者信情於元和，亦自斐然，不妨名世。第感遇無文，月露無質(zhì)，景龍之境既狹，元和之蹊太廣，浸淫諸派，溷為下流。
中興之功，則濟南為大矣。今天下人握夜光，途遵上乘，然不免邯鄲之步，無復(fù)合浦之還，則以深造之力微，自得之趣寡。詩云：“有物有則。”又曰：“無聲無臭。”昔人有步趨華相國者，以為形跡之外學(xué)之，去之彌遠(yuǎn)。
又人學(xué)書，日臨《蘭亭》一帖，有規(guī)之者云：“此從門而入，必不成書道?！比粍t情景妙合，風(fēng)格自上，不為古役，不墮蹊逕者，最也。隨質(zhì)成分，隨分成詣，門戶既立，聲實可觀者，次也?；蛎麨殚c繼，實則盜魁，外堪皮相，中乃膚立，以此言家，久必敗矣。
文章之最達(dá)者，則無過宋文憲濂、楊文貞士奇、李文正東陽、王文成守仁。宋庀材甚博，持議頗當(dāng)，第以敷腴朗暢為主，而乏裁剪之功，體流沿而不返，詞枝蔓而不修，此其短也。若乃機軸，則自出耳。楊尚法，源出歐陽氏，以簡澹和易為主，而乏充拓之功，至今貴之曰“臺閣體”。李源出虞道園，穠於楊而法不如，簡於宋而學(xué)不足，豈非天才固優(yōu)，憚於結(jié)撰故耶？王資本超逸，雖不能湛思，而緣筆起趣，殊自斐斐然，晚立門戶，辭達(dá)為宗，遂無可取。其源實出蘇氏耳。烏傷王祎、金華胡翰雜用歐曾蘇黃家語，空於文憲而力勝這。劉誠意用諸子。蘇伯衡方希古皆出眉山父子。
方才似高，然少波瀾耳。解大紳文實勝詩，頗自足發(fā)，不知所裁。胡光大、楊勉仁、金幼孜、黃宗豫、曾子啟、王行儉諸公，皆廬陵之羽翼也。劉文安充而近，丘文莊裁而俗，楊文懿該而凡，彭文思達(dá)而易。復(fù)有程克勤吳原博王濟之謝鳴治諸君，亦李流輩也。王稍知慕昌黎，有體要，惜才短耳。
南城羅景鳴欲振之，其源亦出昌黎，務(wù)抉奇奧，窮變態(tài)，意不能似也。吳中祝允明始亻放諸子，習(xí)六朝，材更僻澀不稱，皆似是而非者，然古文有機矣。何李之外，始有康德涵?？翟闯銮貪h，然粗率而弗工，有質(zhì)木者可取耳。王子衡出諸子，然拘碎而弗暢。崔子鍾出《左氏》、《檀弓》、柳氏，才力綿淺，而能以法勝之，精簡有次。陸浚明出班史韓柳氏，閑雅有法，小窘變態(tài)。黃勉之出潘陸任庾，整麗而不圓。王允寧出史漢，善敘事，工句而不曉篇法，神采不流動。高子業(yè)陳約之出東京雜史，筆雅潔可喜，氣乃不長。江以達(dá)屠升文袁永之亦是流派。江豪而雜，屠法而冗，袁雅而弱。鄭繼之出西京，頗蒼老而短。晉江出曾氏而太繁，昆陵出蘇氏而微濃，皆一時射雕手也。晉江開闔既古，步驟多贅，能大而不能小，所以遜曾氏也。毗陵從偏處起論，從小處起法，是以墮彼云霧中。
余嘗序文評曰：“國初之業(yè)，潛溪為冠，烏傷稱輔。臺閣之體，東里辟源，長沙道流。先秦之則，北地反正，歷下極深，新安見裁。（汪伯玉也。）理學(xué)之逃，陽明造基。晉江毗陵藻棁六朝之華，昌穀示委，勉之泛瀾?！贝笠M之矣?！ ∑哐月芍梁卫钍紩?，然曩時亦有一二佳者。如高季迪《送沈左司》： “函關(guān)月落聽雞度，華岳云開立馬看?！薄毒熐锱d》：“伎同北郭知應(yīng)濫，俸比東方愧已多。梁寺鐘來殘月落，漢宮砧斷早鴻過。”《送鄭都司》：“賜履已分無棣遠(yuǎn)，舞戈還見有苗來?！薄端托羞叀罚骸氨Y空壁三千幟，客宴高堂十萬錢。”《西塢》：“松風(fēng)吹壁鶴瓴墮，梅雨過溪魚子生。”《謝送酒》：“欲沽百錢不易得，忽送一壺殊可憐。梳頭好鳥語窗下，洗盞流水到門前?！薄睹坊ā罚骸把M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薄昂熗忡妬沓踉律希瑹羟敖菙嗪鏊w?！薄安还踩搜晕┆毿?，忽疑君到正相思?！薄肚迕鳌罚骸鞍紫掠猩浇岳@郭，清明無客不思家?！惫诱拢骸凹以诨茨锨喙鹄希T臨湖水白蘋深?！蓖踔椅摹稇浭捝健罚骸跋﹃栃蕊w輪塔，曉雨文通夢筆橋。”劉誠意《侍宴》：“萬里玉關(guān)傳露布，九霄金闕絢云旗?！庇郑骸耙褂佬呛拥桶霕?，天清猿鶴響空山。”宋潛溪《送張翰林歸娶》：“紅錦裁云朝奠雁，紫簫吹月夜乘鸞?！痹［拧栋籽唷罚骸霸旅鳚h水初無影，雪滿梁園尚未歸?！睏畎床臁洞翰荨罚骸傲f恨斜陽外，南浦新愁細(xì)雨中?！睂O左司《游仙》：“天與數(shù)書皆鳥跡，家傳一劍是龍精?！倍际贰逗Ｎ荨罚骸斑^橋云磬天臺寺，泊岸風(fēng)帆日本船?！睏钣?xùn)文《采石》：“千山落日送樵笛，萬里長風(fēng)吹客衣。”又《江上》：“小孤殘照收江左，大別寒煙鎖漢陽?！惫畚荨兜翘A寺》：“湖勢欲浮雙塔去，山形如涌五華來?！毙飙j：“郢中《白雪》無人和，湖上青山有夢歸。”唐愚士：“葡萄引蔓青緣屋，苜蓿垂花紫滿畦?！鳖櫽^《送人》：“重經(jīng)白下橋邊路，頗憶玄都觀里花?！庇帧秴墙罚骸傍櫻阋宦曁旖铀?，蒹葭八月露為霜?！睆埵啃小逗杏^月》：“地與樓臺相上下，天隨星斗共沉浮?！庇帧端腿酥矐c》：“年豐米穀上街賤，日落魚蝦入市鮮。”浦長源《送人》：“云邊路繞巴山色，樹里河流漢水聲?！庇郑骸耙律夏汉畢窃反纾R頭秋色晉陵山?！敝x元功《韓信城》：“天日可明歸漢志，風(fēng)云猶似下齊兵。”方行《登秦住山》：“采窮江海無靈藥，歸到驪山有劫灰?！宾挠印稌隆罚骸吧浠⒑文觌S李廣，聞雞中夜舞劉琨。”吳子愚《遺興》：“摩挲藥籠三年艾，濩落人寰五石瓢?！标惾暄浴肚镆埂罚骸凹讶藫v練秋如水，壯士吹笳月滿城。”顧文昱《白雁》：“錦瑟夜調(diào)冰作柱，玉關(guān)晨度雪沾衣?！苯獯蠹潯锻祗逎尽废壬骸吧胶影俣w真主，泉石東南隱少微。黃菊花時高士醉，青門瓜熟故侯歸。”胡虛白《送人之甘州》：“馬援橐中無薏苡，張騫槎上有葡萄。”高棅：
“旌旗半卷天河落，閶闔平分曙色來?！蓖跷陌病顿浝顚④姟罚骸耙箶貑斡诒隙桑瑫则?qū)番馬雪中騎?！敝x復(fù)古：“鶯聲盡入新豐樹，柳色遙分太液波?！必惌偅骸鞍籽┳骰ㄈ嗣媛?，青山如鳳馬頭看?！眲⑨拢骸傲只涮庮l中酒，海燕飛時獨倚樓?！碧砧渡骄印罚骸敖喽ǔ瞾碜允欤瑤r花落子結(jié)還稀?！备疏獤|風(fēng)門巷桃花落，流水池塘燕子飛?！庇帧跺X唐懷古》：“秦關(guān)璧使星馳夕，漢苑銅仙露泣秋。”王悅《關(guān)山月》：“漠北征人齊倚劍，城南思婦獨登樓?！痹鴹ぁ毒S揚懷古》：“玉樹聽殘猶有曲，錦帆歸去已無家?！眳侵敬荆骸把鄟硪延X社日近，寒退始知春意深?！绷肿佑穑骸皹钱?dāng)太乙星辰近，樹拂勾陳雨露香?！庇郑骸暗塘邌酒?，宮花乍落鳥銜來。”劉欽謨：“一春空自聞啼鳥，半夜誰來問守宮？”陳思賢：“山云映水搖秋色，浦樹含風(fēng)送晚涼。”王希范《輓客》：“歸去天涯雙白發(fā)，夢回江上一青山?！背p琉《舟曉》：“幾椽茅屋生春色，無數(shù)桃花燒野村?！蹦矀悺秳e友》：“天上故人青眼在，蜀中諸弟素書稀?！比卧端褪鎻氖逻€海南》：“珠崕日落天低海，銅柱云寒雨過城?！标惥办鳌稇浭捝接选罚骸笆瘞r晝暖花偏好，江樹春晴酒自香。”許彬《送人陜西》：“黃河九曲天邊落，華岳三峰馬上來?！惫恰端驮勒罚骸扒嗪Ｋ哪炅b旅客，白頭雙淚倚門親。”谷宏《經(jīng)華陰》：“遠(yuǎn)道雁聲寒雨外，離宮草色暮煙中?！庇帧兜窃狸枴罚骸爸辛饔晟⒕匠觯蕠L(fēng)多夢澤寒。”鎦績《寄人》：“歌鐘暗度新豐柳，游騎晴驕上苑花。”僧來復(fù)《寄洞庭人》：“丹過于泉舂云碓藥，橘林風(fēng)掃石床花?！睆埞鈫ⅰ端腿巳胧瘛罚骸霸粕钍衿呛裘Z，月冷猿聲傍客啼。”姚廣孝《寄僧》：“林封蘿屋長疑雨，泉響松巖半是風(fēng)。”晏振之《登樓》：“青山遠(yuǎn)戍寒煙積，芳草平洲夕照多?！笔访鞴拧顿泟e》：“華發(fā)鏡中看漸短，故人天際信全稀。黃梅雨少河流澀，綠樹陰多日景微?！睍r用章《吳中》：“野店喚呼雙骰酒，漁舟爭買四腮鱸?！眲⑽陌灿⒆谕煸姡骸疤靸A玉蓋旋從北，日昃金輪卻復(fù)中。”沈啟南《從軍》：“匈奴久自忘甥舅，仆射今誰托弟兄？云外旌旗娑勒渡，月中刁斗受降城?！瘪R東田《有感》：“衰信已憑雙鬢寄，世緣聊作一枰看?！蓖帯毒湃铡罚骸包S菊酒香人病後，白蘋風(fēng)冷雁來時?！眲⒅倚队挝魃健罚骸皫滋幇自魄按拢瑪?shù)村流水野人家?！眳俏亩ā队螙|園》：“繁花落盡留紅藥，新{?旬}叢生帶綠苔?！蔽奶停?br />
“相思人在青山外，盡日舟行細(xì)雨中?！壁w寬《偶成》：“槁木嗒然聊隱幾，飛蓬搔盡不勝簪?！鼻赝⑸亍逗腿恕罚骸傲_雀已空廷尉宅，沐猴誰制楚人冠?！笔芊濉对绯罚骸盁熿\著衣如過雨，御溝搖月欲生潮?！眴尉?，如張南安“六朝遺恨曉山青”，邵工部“半江帆影落樽前”。此等語入弘正間不復(fù)可辨，參之貞元長慶，亦無愧色。 五言律，清雅如“浮云看富貴，流水澹須眉”，“已歸仍似客，投老漸如僧”，“老來諸事廢，歸去此身全”，“往事愁人問，虛名畏客稱”，“雨花知佛境，流水識禪心”，“涼風(fēng)動疏竹，明月在高樓”，“圣代身全老，秋天景易悲”，“霜林收橘柚，風(fēng)磴坐莓苔”，“分符來五馬，如練照雙旌”，“一燈今夜雨，千里故人心”，“樹從京口斷，山到海門稀”，“野蠶成繭盡，江燕引雛回”，“亂山黃葉寺，孤棹白蘋洲”，“啼鳥醒人夢，流泉凈客心”，“身世雙蓬鬢，功名一釣竿”，“古路無行客，閑門有白云”，“聽雨愁如海，懷人夜似年”，“已知如意事，不逐苦吟人”，“臥云歌酒德，對雨著《茶經(jīng)》”，“野岸隨流曲，山門隱樹深”，“云煙謝家墅，松柏禹陵祠”，“避難疏狂客，長貧少定居”，“酒盡尋僧舍，書來問客船”，“泉聲溪碓急，山色野墻低”，“鳥青呼作使，鶴白養(yǎng)成君”，“看人兒女大，為客歲年長”，“月從今夜?jié)M，人在異鄉(xiāng)看”，“功成百戰(zhàn)後，老去一身輕”，“鄉(xiāng)淚看花落，愁腸縱酒寬”，“落日在高樹，涼風(fēng)生客衣”，“夜月柯亭市，涼風(fēng)鏡水波”，“云氣千峰暝，秋聲一院涼”，“旅況頻看月，鄉(xiāng)心獨聽潮”，“獨醒愁對寸，多病怕逢春”，“風(fēng)塵仍作客，寒暑易成翁”，“雁宿蘆中月，人歸草際煙”，“種黍都為酒，誅茅小作庵”，“海闊疑天近，山空得月多”，“斷云京口樹，殘月廣陵鐘”，“白日羲皇世，青山綺皓心”，“夕鳥沖船過，寒波背郭流”，“草芳經(jīng)雨歇，蟲響入秋多”。壯麗如“水吞三楚白，山接九疑青”，“故國秋云合，大江春水深”，“風(fēng)旗春獵野，雪帳夜收兵”，“王者應(yīng)無敵，胡塵不敢飛”，“舊射雙雕落，新乘五馬行”，“中郎長戟衛(wèi)，丞相小車來”，“千山懸落日，一騎出孤城”，“新成賜將第，更筑候神臺”，“河山千古在，登眺幾人同”，“馬嘶秋草闊，雕沒暮云平”，“地登南極盡，波撼北溟回”，“山色元來蜀，江聲直到吳”，“千林喧客杵，一嶂起茶煙”，“入云蒼隼健，坐浪白鷗閑”，“山雨蟲蛇出，江天螮蝀懸”，“天地兵聲合，關(guān)河秋色來”，“建鳳黃金榜，疏龍白玉除”。
起句，五言如“春色醉巴陵，闌干落洞庭”，“江東風(fēng)日晴，把酒送君行”，“全家離故鄉(xiāng)，萬里謫窮荒”，“別路繞珠林，秋來落葉深”，“落日敞硃樓，春云暝不流”，“煙靄散春晴，亂鴉深處鳴”，“斜日在松杉，千崕暝色酣”，“長嘯拂吳鉤，南圖惜壯游”，“圣恩寬逐客，不遺過輪臺”，“不寐月當(dāng)戶，起行風(fēng)滿天”，“今夕為何夕，他鄉(xiāng)說故鄉(xiāng)”，“長樂鐘聲動，平津樹色開”，“別離知不遠(yuǎn)，情亦潸然”，“涼風(fēng)起江海，萬樹盡秋聲”，“青山行不盡，深樹見僧房”，“東源山色好，聞?wù)f似終南”，“我住湖西寺，君歸湖上山”，“別淚不可忍，杯行到手空”；七言如“故人已乘赤龍去，君獨羊裘釣月明”，“八月十五夜何其，鵝湖漾舟人未歸”，“今年南國天氣暖，十月赤城桃有花”，“日暮山風(fēng)吹女蘿，故人舟楫定如何”，“督亢陂荒蔓草生，廣陽宮廢故城平”，“牛渚磯頭煙水生，蛾眉亭下大江橫”。
七言結(jié)句，如“沅湘一帶皆秋草，欲采芙蓉奈晚何”，“見說蘭亭依舊在，祇今王謝少風(fēng)流”，“天邊楊柳雖無數(shù)，短葉長條非故園”，“趙家姊妹多相忌，莫向昭陽殿里飛”，“前朝冠蓋皆黃土，翁仲凄涼石馬嘶”，“知爾西行定回首，如今江左是長安”，“近來聞?wù)f有奇事，買藥修琴曾到城”，“祭罷鱷魚歸去晚，刺桐花外中鉤”，“瑣窗獨對東風(fēng)樹，歲歲花開它自春”，俱有意味。吾所以錄此者，謂溪芼澗芷，亦可饾饤客席耳。非若二李輩之為三臡八{(lán)艸俎}也。又其全章，亦未盡稱，故聊摘之耳?！ 蠲陷d有一起一聯(lián)，甚足情致，而不及之者。“判醉望愁醉，愁因醉轉(zhuǎn)增”，是詞中《菩薩蠻》調(diào)語；“尚短柳如新折後，已殘花似未開時”，是《浣溪沙》調(diào)語故也。
湯惠休、謝琨、沈約、鍾嶸、張說、劉次莊、張蕓叟、鄭厚、敖陶孫、松雪齋，於詩人俱有評擬，大約因袁昂評書之論而模仿之耳。其宋人自相標(biāo)榜，不足準(zhǔn)則。吾獨愛湯惠休所云“初日芙蕖”，沈約云“彈丸脫手”，鍾嶸云“宛轉(zhuǎn)清便，如流風(fēng)白雪；點綴映媚，如落花在草”。其次則張蕓叟云“春服乍成，酦醅初熟；登山臨水，竟日忘歸”，鄭厚云“秋蛩草根，春鶯柳陰”，不必盡當(dāng)，而語頗造微。松雪齋不知為何人，大似不知詩者?！ “教諏O評魏武帝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風(fēng)流自賞”；鮑明遼如“饑鷹獨出，奇矯無前”；謝康樂如“東海揚帆，風(fēng)日流麗”；陶彭澤如“絳云在霄，舒卷自如”；王右丞如“秋水芙蓉，倚風(fēng)自笑”；韋蘇州如“園客獨繭，暗合音徽”；孟浩然如“洞庭始波，木葉微落”；杜牧之如“銅丸走坂，駿馬注波”；白樂天如“山東父老課農(nóng)桑，事事言言皆著實”；元微之如“龜年說天寶遺事，貌悴而神不傷”；劉夢得如“鏤冰琱瓊，流光自照”；李太白如“劉安雞犬，遺響白云，覈其歸存，恍無定處”；韓退之如“囊沙背水，惟韓信獨能”；李長吉如“武帝食露盤，無補多欲”；孟東野如“埋泉斷劍，臥壑寒松”；張籍如“優(yōu)工行鄉(xiāng)飲，酬獻(xiàn)秩如，時有詼氣”；柳子厚如“高秋獨眺，齊晚孤吹”；李義山如“百寶流蘇，千絲鐵網(wǎng)，綺密環(huán)妍，要非適用”；宋朝蘇東坡如“屈注天潢，倒連滄海，變眩百怪，終歸雄渾”；公如“四瑚八璉，正可施之宗廟”；荊公如“鄧艾縋兵入蜀，要以險絕為功”；山谷如“陶弘景入官，析理談玄，而松風(fēng)之夢故在”；梅圣俞如“關(guān)河放溜，瞬息無聲”；秦少游如“時女步春，終傷婉弱”；陳後山如“九皋獨淚，深林孤芳，沖寂自步求識賞”；韓子蒼如“梨園按樂，排比得倫”；呂居仁如“散圣安禪，自能奇逸”。其他作者，未易殫陳。獨唐杜工部如周公制作，後世莫能擬議。語覺爽俊，而評似穩(wěn)妥，叭少為宋人曲筆耳，故全錄之。
余於國朝前輩名家，亦偶窺一斑，聊附於此，以當(dāng)鼓腹。
○詩
高季迪如射雕胡兒，伉健急利，往往命中；又如燕姬靚妝，巧笑便辟?！ ⒉疁厝鐒⑺魏梦渲T王，事力既稱，服藝華整，見王謝衣冠子弟，不免低眉。袁可潛如師手鳴琴，流利有情，高山尚遠(yuǎn)。劉子高如雨中素馨，雖復(fù)嫣然，不作寒梅老樹風(fēng)骨。楊孟載如西湖柳枝，綽約近人，情至之語，風(fēng)雅掃地。汪朝宗如胡琴羌管，雖非太常樂，瑯瑯有致。徐幼文張來儀如鄉(xiāng)士女，有質(zhì)有情，而乏體度。孫伯融如新就銜馬，步驟未熟，時見輕快?！ O仲衍如豪富兒入少年場，輕脫自好。浦長源林子羽如小乘法中作論師，生天而可，成佛甚遙。解大紳如河朔大俠，髟髯戟張，與之周旋，酒肉傖父。楊東里如流水平橋，粗成小致。曾子啟如封節(jié)度兵東征，鮮華雜沓，精騎殊少。湯公讓劉原濟如淮陰少年，斗健作?敢人狀。劉欽謨?nèi)绱迮⒒?，穠艷羞澀，正得各半。夏正夫如鄉(xiāng)墻夫衣繡見達(dá)官，雖復(fù)整飭，時露本態(tài)。李西涯如陂塘秋潦，汪洋澹沲，而易見底里。謝方石如鄉(xiāng)里社塾師，日作小兒號嗄。吳匏庵如學(xué)究出身人，雖復(fù)閑雅，不脫酸習(xí)。沈啟南如老農(nóng)老圃，無非實際，但多俚辭。陳公甫如學(xué)禪家，偶得一自然語，謂為游戲三味。莊孔陽佳處不必言，惡處如村巫降神，里老罵坐。陸鼎儀如吃人作雅語，多在咽喉間。張亨父如作勞人唱歌，滔滔中俗子耳。張靜之如小棹急流，一瞬而過，無復(fù)雅觀。楊文襄如老弋陽會，發(fā)喉甚便而多鼻音，不復(fù)見調(diào)。桑民懌如洛陽博徒，家無擔(dān)石，一擲百萬。林待用如太湖中頑石，非不具微致，無乃癡重何。喬希大如漢官出臨遠(yuǎn)郡，亦自粗具威儀。
祝希哲如盲賈人張肆，頗有珍玩，位置總雜不堪。蔡九逵如灌莽中薔薇，汀際小鳥，時復(fù)娟然，一覽而已。王敬夫如漢武求仙，欲根正染，時復(fù)遇之，終非實境。石少保如披沙揀，金，時時見寶。文徵仲如仕女淡妝，維摩坐語；又如小閣疏窗，位置都雅，而眼境易窮?？档潞缇缚抵性紫啵遣惶庂F，恇擾粗率，無大處分。蔣子云如白蠟糖，看似甘美，不堪咀嚼。
王欽佩如小女兒帶花，學(xué)作軟麗。唐佐如苦行頭陀，終少玄解。王子衡如外國人投唐，武將坐禪，威儀解悟中，不免露抗浪本色。熊士選如寒蟬乍鳴，疏林早秋，非不清楚，恨乏他致。張琦如夜蛙鳴露，自極聲致，然不脫淤泥中。唐伯虎如乞兒唱《蓮花樂》，其少時亦復(fù)玉樓金埒。邊庭實如洛陽名園，處處綺卉，不必盡稱姚魏；又如五陵裘馬，千金少年。顧華玉如春原盡花，{艸?}蘼不少。劉元瑞如閩人強作齊語，多不辨。硃升之如桓宣武似劉司空，無所不恨。殷近夫如越兵縱橫江淮間，終不成霸。王新建如長爪梵志，彼法中錚錚動人。陸子淵如入貲官作文語雅步，雖自有馀，未脫本來面目。鄭繼之如冰凌石骨，質(zhì)勁不華；又如天寶父老談喪亂，事皆實際，時時感慨。孟望之如貧措大置酒，寒酸澹泊，然不至腥膻。黃勉之如假山池，雖爾華整，大費人力。高子業(yè)如高山鼓琴，沉思忽往，木葉盡脫，石氣自青；又如衛(wèi)洗馬言愁，憔悴婉篤，令人心折。薛君采如宋人葉玉，幾奪天巧；又如倩女臨池，疏花獨笑。胡孝思如驕兒郎愛吳音，興到即謳，不必合板。馬仲房如程衛(wèi)尉屯西宮，斥堠精嚴(yán)，甲仗雄整，而士乏樂用之氣。豐道生如沙苑馬，駑駿相半，姿情馳騁，中多敗蹶。王舜夫如敗鐵網(wǎng)取珊瑚，用力堅深，得寶自少。孫太初如雪夜偏師，間道入蔡；又如鳴蜩伏蚓，聲振月露，體滯泥壤。施子羽如寒鴉數(shù)點，流水孤村，惜其景物蕭條，迫晚意盡。王履吉如鄉(xiāng)少年久游都會，風(fēng)流詳雅，而不盡脫本來面目；又似揚州大宴，雖鮭珍水陸，而時有宿味。常明卿如沙苑兒駒，驕嘶自賞，未諧步驟。張文隱如藥鑄鼎，燦爛驚人，終乏古雅。王稚欽如良馬走坂，美女舞竿，五言尤自長城。陳約之如青樓小女，月下箜篌，初取閑適，終成凄楚；又如過雨殘荷，雖爾衰落，嫣然有態(tài)。楊用脩如暴富兒郎，銅山金埒，不曉吃飯著衣。李了中如刁家奴，煇赫車馬，施散金帛，原非己物。謬鳴吾如新決渠，浮楚濁泥，一瞬皆下。皇甫子安如玉盤露悄，清雅絕人，惜輕縑短幅，不堪裁剪。袁永之如王謝門中貴子弟，動止可觀。
黃才伯如紫瑛石，大似靺鞨，晚年不無可恨。周以言如中智芘芻，雖乏根具，不至出小乘語。施平叔如小邑民筑室，器物俱完。張以言如甘州石斗，色澤似玉，膚理粗漫。胡承之如病措大習(xí)白猿公術(shù)，操舞如度，擊刺未堪。
華子潛如盤石疏林，清溪短棹，雖在秋冬之際，不廢楓橘。張孟獨如罵陣兵，嗔目揎袖，果勢壯往。張愈光如拙匠琢山骨，斧鑿?fù)鹑唬挥秩缡~錮腹，滿中外道。湯子重如鄉(xiāng)三老入城，威儀興，終少華冶態(tài)。傅汝舟如言《法華》作風(fēng)話，凡多圣少。喬景叔如清泉放溜，新月掛樹，然此景殊少，不耐縱觀。蔡子木如驕女織流黃，不知絲理，強自斐然。王道思如驚弋宿鳥，撲刺遒迅，殊愧幽閑之狀。許伯誠如賈胡子作狎游，隨事?lián)]散，無論中節(jié)。陳羽伯如東市倡，慕青樓價，微傅粉澤，強工顰笑。王允寧如馬服子陳師，自作奇正，不得兵法；又如項王嘔嘔未了，忽發(fā)喑鳴。徐昌穀如白云自流，山泉冷然，殘雪在地，掩映新月；中飛天仙人，偶游下界，不染塵俗。何仲默如朝霞點水，芙蕖試風(fēng)；又下班季毛嬙，毋論才藝，卻扇一顧，粉黛無色。李獻(xiàn)吉如金鳷擘天，神龍戲海；又如韓信用兵，眾寡如意，排蕩莫測。李于鱗如峨眉積雪，閬風(fēng)蒸霞，高華氣色，罕見其比；又如大商舶，明珠異寶，貴堪敵國，下者亦是木難、火齊。宗子相如渥洼神駒，日可千里，未免嚙決之累；又如華山道士，語語煙霞，非人間事。梁公實如綠野山池，繁雅習(xí)適；又如漢司隸衣冠，令人驚美，但非全盛儀物?！ 蔷缱雨栐谑?，亦具威儀；又如初地人見聲聞則入，大乘則遠(yuǎn)。馮汝行如幽州馬行客，雖見伉俍，殊乏都雅。馮汝言如晉人評會稽王，有遠(yuǎn)體而無遠(yuǎn)神。張茂參如荒傖度江，揖讓簡略，故是中原門第。盧少楩如翩翩濁世佳公子，輕俊自肆。硃子價如高坐道人，衩衣躡屐，忽發(fā)胡語。陳鳴野如子玉兵，過三百乘則敗。彭孔嘉如光祿宴使饾饤詳整，而中多宿物。
徐汝思如初調(diào)鷹見擊鷙，故難獲鮮。黃淳父如北里名姬作酒糾，才色既自可觀，時出俊語，為客所賞。謝茂秦如太官舊庖，為小邑設(shè)宴，雖事饌非奇，而饾饤不茍。魏順甫如黃梅坐人，談上乘縱未透汗，不失門宗。
○文
宋景濂如酒池肉林，直是豐饒，而寡芍藥之和。王子充胡仲申二公如官廚內(nèi)醖，差有風(fēng)法，而不堪清絕。劉伯溫如叢臺少年入說社，便辟流利，小見口才。高季迪如拍張檐幢，急迅眩眼。蘇伯衡如十室之邑，粗有街市，而乏委曲。方希直如奔流滔滔，一瀉千里，而瀠洄滉瀁之狀頗少。解大紳如遞夾快馬，急速而少步驟。楊士奇如措大作官人，雅步徐言，詳和中時露寒儉；又如新廷尉牘，有法而簡。丘仲深如太倉粟，陳陳相因，不甚可食。李賓之如開講法師上堂，敷腴可聽，而實寡精義。陸鼎儀如何敬容好整潔，夏月熨衣焦背。程克勤如假面吊喪，緩步嚴(yán)服，動止舉舉，而乏至情。吳原博如茅舍竹籬，粗堪坐起，別無偉麗之觀。王濟之如長武城五千兵，閑整堪戰(zhàn)，而傷於寡。羅景鳴如藥鑄鼎，雖古色驚人，原非三代之器。
桑民懌如社劇夷歌，亦自滿眼充耳。楊君謙如夜郎王小具君臣，不知漢大。
羅彝正如姜斌道士升霽壇，語不離法，而玄趣自少。陳公甫如坐禪僧圣諦一語，東涂西抹，亦自動人。祝希哲如吃人氣迫，期期艾艾；又如拙工制錦，絲理多恨。王伯安如食哀家梨，吻咽快爽不可言；又如飛瀑布巖，一瀉千尺，無淵渟沉冥之致。崔子鍾如古法錦，文理黯然，雅殆可愛，惜窘邊幅。湛源明如乞食道人，記經(jīng)唄數(shù)語，沿門唱誦。李獻(xiàn)吉如樽彝錦綺，天下環(huán)寶，而不無追蝕絲理之病。何仲默如雉翚五彩，飛不百步，而能鑠人目睛。徐昌穀如風(fēng)流少年，顧景自愛。鄭繼之如孔北海言事，志大才短。王子衡如絲笮旄牛，珍貴能負(fù)，而不曉步驟?？档潞缢宦暼顺赌奚选飞⑿?，格高音卑。王敬夫如孤禪鹿仙，亦自縱橫。高子業(yè)如玉盤露屑，故是清貴，如寒淡何。夏文愍如登小丘，展足見平野，然是疏議耳。王稚欽書牘如麗人訴情，他文則改鼠為璞，呼驢作衛(wèi)。江景昭如入鴻臚館，鳥語佚亻離，一字不曉。謬鳴吾如屠沽小肆，強作富人紛紜，殊增厭賤。郭價夫如鄉(xiāng)老敘事，粗見亹亹。豐道生如骨董肆，真贗雜陳，時亦見寶，而不堪儇詐。李舜臣如盆池中金魚，政使足玩，江湖空闊，便自渺然。陳約之如小徑落花，衰悴之中，微有委艷。黃德兆如山徭強作漢語，不免鴂舌?！ ↑S勉之如新安大商，錢帛米穀金銀俱足，獨法書名畫不真。陸浚明如捉塵尾人，從容對談，名理不乏。江于中試風(fēng)雛鷹，矯健自肆。袁永之如王武子擇有才兵家兒，命相不厚。呂仲木如夢中囈語不休，偶然而止。馬伯循如河朔餐羊酪漢，膻肥逆鼻。顏惟喬如暴顯措大，不堪造作。楊用脩如繒彩作花，無種種生氣。屠文升如小家子充烏衣諸郎，終不甚似。王允寧如下邑工，琢玉器非不奇貴，痕跡宛然；又如王子師學(xué)華相國在形跡間，所以愈遠(yuǎn)。羅達(dá)夫如講師參禪，兩處著腳，俱不堪高坐。王道思如金市中甲第，堂構(gòu)華煥，巷空宛轉(zhuǎn)，第匠師手不讀木經(jīng)，中多可撼。許伯誠如通津郵，資用本少，供億不虛。薛君采如嚼白蠟，杖青蘆，不勝淡弱。硃子價如小兒吹蘆笙，得一二聲似，欲隸太常。喬景叔如江東秀才，文弱都雅，而氣不壯。吳俊伯如佛門中講師，雖多而不識本面目。歸熙甫如秋潦在地，有時汪尖，不則一瀉而已。盧少楩如春水橫流，滔蕩從逸，而少歸宿。梁公實如貧士好古器，非不得一二醒眼者，政苦難繼耳。宗了相如駿馬多蹶，又如妙音聲人，止解唱《渭城》一曲，日日在耳。李于中商彝周鼎，海外環(huán)寶，身非三代人與波斯胡，可重不可議。
仁宗皇帝在東宮時，獨好歐陽氏之文，以故楊文貞寵契非淺。又喜王贊善汝玉詩，圣學(xué)最為淵博。宣宗天縱神敏，長歌短章，下筆即就。每遇南宮試，輒自草程式文曰：“我不當(dāng)會元及第耶？”而一時館閣諸公，無兩司馬之才，稀向之學(xué)，不能將順黼黻，良可嘆也。
勝國之季，業(yè)詩者，道園以典麗為貴，廉夫以奇崛見推。迨於明興，虞氏多助，大約立赤幟者二家而已。才情之美，無過季迪；聲敢之雄，次及伯溫。當(dāng)是時，孟載景文子高輩實為之羽翼。而談?wù)呱幸栽?xí)短之，謂辭微於宋，所乏老蒼，格不及唐，僅窺季晚。然是二三君子，工力深重，風(fēng)調(diào)諧美，不得中行，猶稱殆庶，翩翩乎一時之選也。樂代熙朝，風(fēng)不在下，斥沉思於宇外，摭流景於目前，志逞則滔滔大篇，尚裁則寂寂數(shù)語，武陵人之不知有晉，夜郎王之漢孰與大，非虛語也。其後成弘之際，頗有俊民，稍見一斑，號為巨擘。然趣不及古，中道便止，搜不入深，遇境隨就，即事分題，一唯拙速。和章累押，無患才多。北地矯之，信陽嗣起，昌穀上翼，庭實下毗，敦古昉自建安，掞華止於三謝，長歌取裁李杜，近體定軌開元，一掃叔季之風(fēng)，遂窺正始之途。天地再辟，日月為朗，詎不美哉！然而正變云擾，剽擬雷同，信陽之舍筏，不免良箴，北地之效顰，寧無私議？以故嘉靖之季，尚辭者醖風(fēng)云而成月露，存理者扶感遇而敚詠懷，喜華者敷藻於景龍，畏深者信情於元和，亦自斐然，不妨名世。第感遇無文，月露無質(zhì)，景龍之境既狹，元和之蹊太廣，浸淫諸派，溷為下流。
中興之功，則濟南為大矣。今天下人握夜光，途遵上乘，然不免邯鄲之步，無復(fù)合浦之還，則以深造之力微，自得之趣寡。詩云：“有物有則。”又曰：“無聲無臭。”昔人有步趨華相國者，以為形跡之外學(xué)之，去之彌遠(yuǎn)。
又人學(xué)書，日臨《蘭亭》一帖，有規(guī)之者云：“此從門而入，必不成書道?！比粍t情景妙合，風(fēng)格自上，不為古役，不墮蹊逕者，最也。隨質(zhì)成分，隨分成詣，門戶既立，聲實可觀者，次也?；蛎麨殚c繼，實則盜魁，外堪皮相，中乃膚立，以此言家，久必敗矣。
文章之最達(dá)者，則無過宋文憲濂、楊文貞士奇、李文正東陽、王文成守仁。宋庀材甚博，持議頗當(dāng)，第以敷腴朗暢為主，而乏裁剪之功，體流沿而不返，詞枝蔓而不修，此其短也。若乃機軸，則自出耳。楊尚法，源出歐陽氏，以簡澹和易為主，而乏充拓之功，至今貴之曰“臺閣體”。李源出虞道園，穠於楊而法不如，簡於宋而學(xué)不足，豈非天才固優(yōu)，憚於結(jié)撰故耶？王資本超逸，雖不能湛思，而緣筆起趣，殊自斐斐然，晚立門戶，辭達(dá)為宗，遂無可取。其源實出蘇氏耳。烏傷王祎、金華胡翰雜用歐曾蘇黃家語，空於文憲而力勝這。劉誠意用諸子。蘇伯衡方希古皆出眉山父子。
方才似高，然少波瀾耳。解大紳文實勝詩，頗自足發(fā)，不知所裁。胡光大、楊勉仁、金幼孜、黃宗豫、曾子啟、王行儉諸公，皆廬陵之羽翼也。劉文安充而近，丘文莊裁而俗，楊文懿該而凡，彭文思達(dá)而易。復(fù)有程克勤吳原博王濟之謝鳴治諸君，亦李流輩也。王稍知慕昌黎，有體要，惜才短耳。
南城羅景鳴欲振之，其源亦出昌黎，務(wù)抉奇奧，窮變態(tài)，意不能似也。吳中祝允明始亻放諸子，習(xí)六朝，材更僻澀不稱，皆似是而非者，然古文有機矣。何李之外，始有康德涵?？翟闯銮貪h，然粗率而弗工，有質(zhì)木者可取耳。王子衡出諸子，然拘碎而弗暢。崔子鍾出《左氏》、《檀弓》、柳氏，才力綿淺，而能以法勝之，精簡有次。陸浚明出班史韓柳氏，閑雅有法，小窘變態(tài)。黃勉之出潘陸任庾，整麗而不圓。王允寧出史漢，善敘事，工句而不曉篇法，神采不流動。高子業(yè)陳約之出東京雜史，筆雅潔可喜，氣乃不長。江以達(dá)屠升文袁永之亦是流派。江豪而雜，屠法而冗，袁雅而弱。鄭繼之出西京，頗蒼老而短。晉江出曾氏而太繁，昆陵出蘇氏而微濃，皆一時射雕手也。晉江開闔既古，步驟多贅，能大而不能小，所以遜曾氏也。毗陵從偏處起論，從小處起法，是以墮彼云霧中。
余嘗序文評曰：“國初之業(yè)，潛溪為冠，烏傷稱輔。臺閣之體，東里辟源，長沙道流。先秦之則，北地反正，歷下極深，新安見裁。（汪伯玉也。）理學(xué)之逃，陽明造基。晉江毗陵藻棁六朝之華，昌穀示委，勉之泛瀾?！贝笠M之矣?！ ∑哐月芍梁卫钍紩?，然曩時亦有一二佳者。如高季迪《送沈左司》： “函關(guān)月落聽雞度，華岳云開立馬看?！薄毒熐锱d》：“伎同北郭知應(yīng)濫，俸比東方愧已多。梁寺鐘來殘月落，漢宮砧斷早鴻過。”《送鄭都司》：“賜履已分無棣遠(yuǎn)，舞戈還見有苗來?！薄端托羞叀罚骸氨Y空壁三千幟，客宴高堂十萬錢。”《西塢》：“松風(fēng)吹壁鶴瓴墮，梅雨過溪魚子生。”《謝送酒》：“欲沽百錢不易得，忽送一壺殊可憐。梳頭好鳥語窗下，洗盞流水到門前?！薄睹坊ā罚骸把M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薄昂熗忡妬沓踉律希瑹羟敖菙嗪鏊w?！薄安还踩搜晕┆毿?，忽疑君到正相思?！薄肚迕鳌罚骸鞍紫掠猩浇岳@郭，清明無客不思家?！惫诱拢骸凹以诨茨锨喙鹄希T臨湖水白蘋深?！蓖踔椅摹稇浭捝健罚骸跋﹃栃蕊w輪塔，曉雨文通夢筆橋。”劉誠意《侍宴》：“萬里玉關(guān)傳露布，九霄金闕絢云旗?！庇郑骸耙褂佬呛拥桶霕?，天清猿鶴響空山。”宋潛溪《送張翰林歸娶》：“紅錦裁云朝奠雁，紫簫吹月夜乘鸞?！痹［拧栋籽唷罚骸霸旅鳚h水初無影，雪滿梁園尚未歸?！睏畎床臁洞翰荨罚骸傲f恨斜陽外，南浦新愁細(xì)雨中?！睂O左司《游仙》：“天與數(shù)書皆鳥跡，家傳一劍是龍精?！倍际贰逗Ｎ荨罚骸斑^橋云磬天臺寺，泊岸風(fēng)帆日本船?！睏钣?xùn)文《采石》：“千山落日送樵笛，萬里長風(fēng)吹客衣。”又《江上》：“小孤殘照收江左，大別寒煙鎖漢陽?！惫畚荨兜翘A寺》：“湖勢欲浮雙塔去，山形如涌五華來?！毙飙j：“郢中《白雪》無人和，湖上青山有夢歸。”唐愚士：“葡萄引蔓青緣屋，苜蓿垂花紫滿畦?！鳖櫽^《送人》：“重經(jīng)白下橋邊路，頗憶玄都觀里花?！庇帧秴墙罚骸傍櫻阋宦曁旖铀?，蒹葭八月露為霜?！睆埵啃小逗杏^月》：“地與樓臺相上下，天隨星斗共沉浮?！庇帧端腿酥矐c》：“年豐米穀上街賤，日落魚蝦入市鮮。”浦長源《送人》：“云邊路繞巴山色，樹里河流漢水聲?！庇郑骸耙律夏汉畢窃反纾R頭秋色晉陵山?！敝x元功《韓信城》：“天日可明歸漢志，風(fēng)云猶似下齊兵。”方行《登秦住山》：“采窮江海無靈藥，歸到驪山有劫灰?！宾挠印稌隆罚骸吧浠⒑文觌S李廣，聞雞中夜舞劉琨。”吳子愚《遺興》：“摩挲藥籠三年艾，濩落人寰五石瓢?！标惾暄浴肚镆埂罚骸凹讶藫v練秋如水，壯士吹笳月滿城。”顧文昱《白雁》：“錦瑟夜調(diào)冰作柱，玉關(guān)晨度雪沾衣?！苯獯蠹潯锻祗逎尽废壬骸吧胶影俣w真主，泉石東南隱少微。黃菊花時高士醉，青門瓜熟故侯歸。”胡虛白《送人之甘州》：“馬援橐中無薏苡，張騫槎上有葡萄。”高棅：
“旌旗半卷天河落，閶闔平分曙色來?！蓖跷陌病顿浝顚④姟罚骸耙箶貑斡诒隙桑瑫则?qū)番馬雪中騎?！敝x復(fù)古：“鶯聲盡入新豐樹，柳色遙分太液波?！必惌偅骸鞍籽┳骰ㄈ嗣媛?，青山如鳳馬頭看?！眲⑨拢骸傲只涮庮l中酒，海燕飛時獨倚樓?！碧砧渡骄印罚骸敖喽ǔ瞾碜允欤瑤r花落子結(jié)還稀?！备疏獤|風(fēng)門巷桃花落，流水池塘燕子飛?！庇帧跺X唐懷古》：“秦關(guān)璧使星馳夕，漢苑銅仙露泣秋。”王悅《關(guān)山月》：“漠北征人齊倚劍，城南思婦獨登樓?！痹鴹ぁ毒S揚懷古》：“玉樹聽殘猶有曲，錦帆歸去已無家?！眳侵敬荆骸把鄟硪延X社日近，寒退始知春意深?！绷肿佑穑骸皹钱?dāng)太乙星辰近，樹拂勾陳雨露香?！庇郑骸暗塘邌酒?，宮花乍落鳥銜來。”劉欽謨：“一春空自聞啼鳥，半夜誰來問守宮？”陳思賢：“山云映水搖秋色，浦樹含風(fēng)送晚涼。”王希范《輓客》：“歸去天涯雙白發(fā)，夢回江上一青山?！背p琉《舟曉》：“幾椽茅屋生春色，無數(shù)桃花燒野村?！蹦矀悺秳e友》：“天上故人青眼在，蜀中諸弟素書稀?！比卧端褪鎻氖逻€海南》：“珠崕日落天低海，銅柱云寒雨過城?！标惥办鳌稇浭捝接选罚骸笆瘞r晝暖花偏好，江樹春晴酒自香。”許彬《送人陜西》：“黃河九曲天邊落，華岳三峰馬上來?！惫恰端驮勒罚骸扒嗪Ｋ哪炅b旅客，白頭雙淚倚門親。”谷宏《經(jīng)華陰》：“遠(yuǎn)道雁聲寒雨外，離宮草色暮煙中?！庇帧兜窃狸枴罚骸爸辛饔晟⒕匠觯蕠L(fēng)多夢澤寒。”鎦績《寄人》：“歌鐘暗度新豐柳，游騎晴驕上苑花。”僧來復(fù)《寄洞庭人》：“丹過于泉舂云碓藥，橘林風(fēng)掃石床花?！睆埞鈫ⅰ端腿巳胧瘛罚骸霸粕钍衿呛裘Z，月冷猿聲傍客啼。”姚廣孝《寄僧》：“林封蘿屋長疑雨，泉響松巖半是風(fēng)。”晏振之《登樓》：“青山遠(yuǎn)戍寒煙積，芳草平洲夕照多?！笔访鞴拧顿泟e》：“華發(fā)鏡中看漸短，故人天際信全稀。黃梅雨少河流澀，綠樹陰多日景微?！睍r用章《吳中》：“野店喚呼雙骰酒，漁舟爭買四腮鱸?！眲⑽陌灿⒆谕煸姡骸疤靸A玉蓋旋從北，日昃金輪卻復(fù)中。”沈啟南《從軍》：“匈奴久自忘甥舅，仆射今誰托弟兄？云外旌旗娑勒渡，月中刁斗受降城?！瘪R東田《有感》：“衰信已憑雙鬢寄，世緣聊作一枰看?！蓖帯毒湃铡罚骸包S菊酒香人病後，白蘋風(fēng)冷雁來時?！眲⒅倚队挝魃健罚骸皫滋幇自魄按拢瑪?shù)村流水野人家?！眳俏亩ā队螙|園》：“繁花落盡留紅藥，新{?旬}叢生帶綠苔?！蔽奶停?br />
“相思人在青山外，盡日舟行細(xì)雨中?！壁w寬《偶成》：“槁木嗒然聊隱幾，飛蓬搔盡不勝簪?！鼻赝⑸亍逗腿恕罚骸傲_雀已空廷尉宅，沐猴誰制楚人冠?！笔芊濉对绯罚骸盁熿\著衣如過雨，御溝搖月欲生潮?！眴尉?，如張南安“六朝遺恨曉山青”，邵工部“半江帆影落樽前”。此等語入弘正間不復(fù)可辨，參之貞元長慶，亦無愧色。 五言律，清雅如“浮云看富貴，流水澹須眉”，“已歸仍似客，投老漸如僧”，“老來諸事廢，歸去此身全”，“往事愁人問，虛名畏客稱”，“雨花知佛境，流水識禪心”，“涼風(fēng)動疏竹，明月在高樓”，“圣代身全老，秋天景易悲”，“霜林收橘柚，風(fēng)磴坐莓苔”，“分符來五馬，如練照雙旌”，“一燈今夜雨，千里故人心”，“樹從京口斷，山到海門稀”，“野蠶成繭盡，江燕引雛回”，“亂山黃葉寺，孤棹白蘋洲”，“啼鳥醒人夢，流泉凈客心”，“身世雙蓬鬢，功名一釣竿”，“古路無行客，閑門有白云”，“聽雨愁如海，懷人夜似年”，“已知如意事，不逐苦吟人”，“臥云歌酒德，對雨著《茶經(jīng)》”，“野岸隨流曲，山門隱樹深”，“云煙謝家墅，松柏禹陵祠”，“避難疏狂客，長貧少定居”，“酒盡尋僧舍，書來問客船”，“泉聲溪碓急，山色野墻低”，“鳥青呼作使，鶴白養(yǎng)成君”，“看人兒女大，為客歲年長”，“月從今夜?jié)M，人在異鄉(xiāng)看”，“功成百戰(zhàn)後，老去一身輕”，“鄉(xiāng)淚看花落，愁腸縱酒寬”，“落日在高樹，涼風(fēng)生客衣”，“夜月柯亭市，涼風(fēng)鏡水波”，“云氣千峰暝，秋聲一院涼”，“旅況頻看月，鄉(xiāng)心獨聽潮”，“獨醒愁對寸，多病怕逢春”，“風(fēng)塵仍作客，寒暑易成翁”，“雁宿蘆中月，人歸草際煙”，“種黍都為酒，誅茅小作庵”，“海闊疑天近，山空得月多”，“斷云京口樹，殘月廣陵鐘”，“白日羲皇世，青山綺皓心”，“夕鳥沖船過，寒波背郭流”，“草芳經(jīng)雨歇，蟲響入秋多”。壯麗如“水吞三楚白，山接九疑青”，“故國秋云合，大江春水深”，“風(fēng)旗春獵野，雪帳夜收兵”，“王者應(yīng)無敵，胡塵不敢飛”，“舊射雙雕落，新乘五馬行”，“中郎長戟衛(wèi)，丞相小車來”，“千山懸落日，一騎出孤城”，“新成賜將第，更筑候神臺”，“河山千古在，登眺幾人同”，“馬嘶秋草闊，雕沒暮云平”，“地登南極盡，波撼北溟回”，“山色元來蜀，江聲直到吳”，“千林喧客杵，一嶂起茶煙”，“入云蒼隼健，坐浪白鷗閑”，“山雨蟲蛇出，江天螮蝀懸”，“天地兵聲合，關(guān)河秋色來”，“建鳳黃金榜，疏龍白玉除”。
起句，五言如“春色醉巴陵，闌干落洞庭”，“江東風(fēng)日晴，把酒送君行”，“全家離故鄉(xiāng)，萬里謫窮荒”，“別路繞珠林，秋來落葉深”，“落日敞硃樓，春云暝不流”，“煙靄散春晴，亂鴉深處鳴”，“斜日在松杉，千崕暝色酣”，“長嘯拂吳鉤，南圖惜壯游”，“圣恩寬逐客，不遺過輪臺”，“不寐月當(dāng)戶，起行風(fēng)滿天”，“今夕為何夕，他鄉(xiāng)說故鄉(xiāng)”，“長樂鐘聲動，平津樹色開”，“別離知不遠(yuǎn)，情亦潸然”，“涼風(fēng)起江海，萬樹盡秋聲”，“青山行不盡，深樹見僧房”，“東源山色好，聞?wù)f似終南”，“我住湖西寺，君歸湖上山”，“別淚不可忍，杯行到手空”；七言如“故人已乘赤龍去，君獨羊裘釣月明”，“八月十五夜何其，鵝湖漾舟人未歸”，“今年南國天氣暖，十月赤城桃有花”，“日暮山風(fēng)吹女蘿，故人舟楫定如何”，“督亢陂荒蔓草生，廣陽宮廢故城平”，“牛渚磯頭煙水生，蛾眉亭下大江橫”。
七言結(jié)句，如“沅湘一帶皆秋草，欲采芙蓉奈晚何”，“見說蘭亭依舊在，祇今王謝少風(fēng)流”，“天邊楊柳雖無數(shù)，短葉長條非故園”，“趙家姊妹多相忌，莫向昭陽殿里飛”，“前朝冠蓋皆黃土，翁仲凄涼石馬嘶”，“知爾西行定回首，如今江左是長安”，“近來聞?wù)f有奇事，買藥修琴曾到城”，“祭罷鱷魚歸去晚，刺桐花外中鉤”，“瑣窗獨對東風(fēng)樹，歲歲花開它自春”，俱有意味。吾所以錄此者，謂溪芼澗芷，亦可饾饤客席耳。非若二李輩之為三臡八{(lán)艸俎}也。又其全章，亦未盡稱，故聊摘之耳?！ 蠲陷d有一起一聯(lián)，甚足情致，而不及之者。“判醉望愁醉，愁因醉轉(zhuǎn)增”，是詞中《菩薩蠻》調(diào)語；“尚短柳如新折後，已殘花似未開時”，是《浣溪沙》調(diào)語故也。
湯惠休、謝琨、沈約、鍾嶸、張說、劉次莊、張蕓叟、鄭厚、敖陶孫、松雪齋，於詩人俱有評擬，大約因袁昂評書之論而模仿之耳。其宋人自相標(biāo)榜，不足準(zhǔn)則。吾獨愛湯惠休所云“初日芙蕖”，沈約云“彈丸脫手”，鍾嶸云“宛轉(zhuǎn)清便，如流風(fēng)白雪；點綴映媚，如落花在草”。其次則張蕓叟云“春服乍成，酦醅初熟；登山臨水，竟日忘歸”，鄭厚云“秋蛩草根，春鶯柳陰”，不必盡當(dāng)，而語頗造微。松雪齋不知為何人，大似不知詩者?！ “教諏O評魏武帝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風(fēng)流自賞”；鮑明遼如“饑鷹獨出，奇矯無前”；謝康樂如“東海揚帆，風(fēng)日流麗”；陶彭澤如“絳云在霄，舒卷自如”；王右丞如“秋水芙蓉，倚風(fēng)自笑”；韋蘇州如“園客獨繭，暗合音徽”；孟浩然如“洞庭始波，木葉微落”；杜牧之如“銅丸走坂，駿馬注波”；白樂天如“山東父老課農(nóng)桑，事事言言皆著實”；元微之如“龜年說天寶遺事，貌悴而神不傷”；劉夢得如“鏤冰琱瓊，流光自照”；李太白如“劉安雞犬，遺響白云，覈其歸存，恍無定處”；韓退之如“囊沙背水，惟韓信獨能”；李長吉如“武帝食露盤，無補多欲”；孟東野如“埋泉斷劍，臥壑寒松”；張籍如“優(yōu)工行鄉(xiāng)飲，酬獻(xiàn)秩如，時有詼氣”；柳子厚如“高秋獨眺，齊晚孤吹”；李義山如“百寶流蘇，千絲鐵網(wǎng)，綺密環(huán)妍，要非適用”；宋朝蘇東坡如“屈注天潢，倒連滄海，變眩百怪，終歸雄渾”；公如“四瑚八璉，正可施之宗廟”；荊公如“鄧艾縋兵入蜀，要以險絕為功”；山谷如“陶弘景入官，析理談玄，而松風(fēng)之夢故在”；梅圣俞如“關(guān)河放溜，瞬息無聲”；秦少游如“時女步春，終傷婉弱”；陳後山如“九皋獨淚，深林孤芳，沖寂自步求識賞”；韓子蒼如“梨園按樂，排比得倫”；呂居仁如“散圣安禪，自能奇逸”。其他作者，未易殫陳。獨唐杜工部如周公制作，後世莫能擬議。語覺爽俊，而評似穩(wěn)妥，叭少為宋人曲筆耳，故全錄之。
余於國朝前輩名家，亦偶窺一斑，聊附於此，以當(dāng)鼓腹。
○詩
高季迪如射雕胡兒，伉健急利，往往命中；又如燕姬靚妝，巧笑便辟?！ ⒉疁厝鐒⑺魏梦渲T王，事力既稱，服藝華整，見王謝衣冠子弟，不免低眉。袁可潛如師手鳴琴，流利有情，高山尚遠(yuǎn)。劉子高如雨中素馨，雖復(fù)嫣然，不作寒梅老樹風(fēng)骨。楊孟載如西湖柳枝，綽約近人，情至之語，風(fēng)雅掃地。汪朝宗如胡琴羌管，雖非太常樂，瑯瑯有致。徐幼文張來儀如鄉(xiāng)士女，有質(zhì)有情，而乏體度。孫伯融如新就銜馬，步驟未熟，時見輕快?！ O仲衍如豪富兒入少年場，輕脫自好。浦長源林子羽如小乘法中作論師，生天而可，成佛甚遙。解大紳如河朔大俠，髟髯戟張，與之周旋，酒肉傖父。楊東里如流水平橋，粗成小致。曾子啟如封節(jié)度兵東征，鮮華雜沓，精騎殊少。湯公讓劉原濟如淮陰少年，斗健作?敢人狀。劉欽謨?nèi)绱迮⒒?，穠艷羞澀，正得各半。夏正夫如鄉(xiāng)墻夫衣繡見達(dá)官，雖復(fù)整飭，時露本態(tài)。李西涯如陂塘秋潦，汪洋澹沲，而易見底里。謝方石如鄉(xiāng)里社塾師，日作小兒號嗄。吳匏庵如學(xué)究出身人，雖復(fù)閑雅，不脫酸習(xí)。沈啟南如老農(nóng)老圃，無非實際，但多俚辭。陳公甫如學(xué)禪家，偶得一自然語，謂為游戲三味。莊孔陽佳處不必言，惡處如村巫降神，里老罵坐。陸鼎儀如吃人作雅語，多在咽喉間。張亨父如作勞人唱歌，滔滔中俗子耳。張靜之如小棹急流，一瞬而過，無復(fù)雅觀。楊文襄如老弋陽會，發(fā)喉甚便而多鼻音，不復(fù)見調(diào)。桑民懌如洛陽博徒，家無擔(dān)石，一擲百萬。林待用如太湖中頑石，非不具微致，無乃癡重何。喬希大如漢官出臨遠(yuǎn)郡，亦自粗具威儀。
祝希哲如盲賈人張肆，頗有珍玩，位置總雜不堪。蔡九逵如灌莽中薔薇，汀際小鳥，時復(fù)娟然，一覽而已。王敬夫如漢武求仙，欲根正染，時復(fù)遇之，終非實境。石少保如披沙揀，金，時時見寶。文徵仲如仕女淡妝，維摩坐語；又如小閣疏窗，位置都雅，而眼境易窮?？档潞缇缚抵性紫啵遣惶庂F，恇擾粗率，無大處分。蔣子云如白蠟糖，看似甘美，不堪咀嚼。
王欽佩如小女兒帶花，學(xué)作軟麗。唐佐如苦行頭陀，終少玄解。王子衡如外國人投唐，武將坐禪，威儀解悟中，不免露抗浪本色。熊士選如寒蟬乍鳴，疏林早秋，非不清楚，恨乏他致。張琦如夜蛙鳴露，自極聲致，然不脫淤泥中。唐伯虎如乞兒唱《蓮花樂》，其少時亦復(fù)玉樓金埒。邊庭實如洛陽名園，處處綺卉，不必盡稱姚魏；又如五陵裘馬，千金少年。顧華玉如春原盡花，{艸?}蘼不少。劉元瑞如閩人強作齊語，多不辨。硃升之如桓宣武似劉司空，無所不恨。殷近夫如越兵縱橫江淮間，終不成霸。王新建如長爪梵志，彼法中錚錚動人。陸子淵如入貲官作文語雅步，雖自有馀，未脫本來面目。鄭繼之如冰凌石骨，質(zhì)勁不華；又如天寶父老談喪亂，事皆實際，時時感慨。孟望之如貧措大置酒，寒酸澹泊，然不至腥膻。黃勉之如假山池，雖爾華整，大費人力。高子業(yè)如高山鼓琴，沉思忽往，木葉盡脫，石氣自青；又如衛(wèi)洗馬言愁，憔悴婉篤，令人心折。薛君采如宋人葉玉，幾奪天巧；又如倩女臨池，疏花獨笑。胡孝思如驕兒郎愛吳音，興到即謳，不必合板。馬仲房如程衛(wèi)尉屯西宮，斥堠精嚴(yán)，甲仗雄整，而士乏樂用之氣。豐道生如沙苑馬，駑駿相半，姿情馳騁，中多敗蹶。王舜夫如敗鐵網(wǎng)取珊瑚，用力堅深，得寶自少。孫太初如雪夜偏師，間道入蔡；又如鳴蜩伏蚓，聲振月露，體滯泥壤。施子羽如寒鴉數(shù)點，流水孤村，惜其景物蕭條，迫晚意盡。王履吉如鄉(xiāng)少年久游都會，風(fēng)流詳雅，而不盡脫本來面目；又似揚州大宴，雖鮭珍水陸，而時有宿味。常明卿如沙苑兒駒，驕嘶自賞，未諧步驟。張文隱如藥鑄鼎，燦爛驚人，終乏古雅。王稚欽如良馬走坂，美女舞竿，五言尤自長城。陳約之如青樓小女，月下箜篌，初取閑適，終成凄楚；又如過雨殘荷，雖爾衰落，嫣然有態(tài)。楊用脩如暴富兒郎，銅山金埒，不曉吃飯著衣。李了中如刁家奴，煇赫車馬，施散金帛，原非己物。謬鳴吾如新決渠，浮楚濁泥，一瞬皆下。皇甫子安如玉盤露悄，清雅絕人，惜輕縑短幅，不堪裁剪。袁永之如王謝門中貴子弟，動止可觀。
黃才伯如紫瑛石，大似靺鞨，晚年不無可恨。周以言如中智芘芻，雖乏根具，不至出小乘語。施平叔如小邑民筑室，器物俱完。張以言如甘州石斗，色澤似玉，膚理粗漫。胡承之如病措大習(xí)白猿公術(shù)，操舞如度，擊刺未堪。
華子潛如盤石疏林，清溪短棹，雖在秋冬之際，不廢楓橘。張孟獨如罵陣兵，嗔目揎袖，果勢壯往。張愈光如拙匠琢山骨，斧鑿?fù)鹑唬挥秩缡~錮腹，滿中外道。湯子重如鄉(xiāng)三老入城，威儀興，終少華冶態(tài)。傅汝舟如言《法華》作風(fēng)話，凡多圣少。喬景叔如清泉放溜，新月掛樹，然此景殊少，不耐縱觀。蔡子木如驕女織流黃，不知絲理，強自斐然。王道思如驚弋宿鳥，撲刺遒迅，殊愧幽閑之狀。許伯誠如賈胡子作狎游，隨事?lián)]散，無論中節(jié)。陳羽伯如東市倡，慕青樓價，微傅粉澤，強工顰笑。王允寧如馬服子陳師，自作奇正，不得兵法；又如項王嘔嘔未了，忽發(fā)喑鳴。徐昌穀如白云自流，山泉冷然，殘雪在地，掩映新月；中飛天仙人，偶游下界，不染塵俗。何仲默如朝霞點水，芙蕖試風(fēng)；又下班季毛嬙，毋論才藝，卻扇一顧，粉黛無色。李獻(xiàn)吉如金鳷擘天，神龍戲海；又如韓信用兵，眾寡如意，排蕩莫測。李于鱗如峨眉積雪，閬風(fēng)蒸霞，高華氣色，罕見其比；又如大商舶，明珠異寶，貴堪敵國，下者亦是木難、火齊。宗子相如渥洼神駒，日可千里，未免嚙決之累；又如華山道士，語語煙霞，非人間事。梁公實如綠野山池，繁雅習(xí)適；又如漢司隸衣冠，令人驚美，但非全盛儀物?！ 蔷缱雨栐谑?，亦具威儀；又如初地人見聲聞則入，大乘則遠(yuǎn)。馮汝行如幽州馬行客，雖見伉俍，殊乏都雅。馮汝言如晉人評會稽王，有遠(yuǎn)體而無遠(yuǎn)神。張茂參如荒傖度江，揖讓簡略，故是中原門第。盧少楩如翩翩濁世佳公子，輕俊自肆。硃子價如高坐道人，衩衣躡屐，忽發(fā)胡語。陳鳴野如子玉兵，過三百乘則敗。彭孔嘉如光祿宴使饾饤詳整，而中多宿物。
徐汝思如初調(diào)鷹見擊鷙，故難獲鮮。黃淳父如北里名姬作酒糾，才色既自可觀，時出俊語，為客所賞。謝茂秦如太官舊庖，為小邑設(shè)宴，雖事饌非奇，而饾饤不茍。魏順甫如黃梅坐人，談上乘縱未透汗，不失門宗。
○文
宋景濂如酒池肉林，直是豐饒，而寡芍藥之和。王子充胡仲申二公如官廚內(nèi)醖，差有風(fēng)法，而不堪清絕。劉伯溫如叢臺少年入說社，便辟流利，小見口才。高季迪如拍張檐幢，急迅眩眼。蘇伯衡如十室之邑，粗有街市，而乏委曲。方希直如奔流滔滔，一瀉千里，而瀠洄滉瀁之狀頗少。解大紳如遞夾快馬，急速而少步驟。楊士奇如措大作官人，雅步徐言，詳和中時露寒儉；又如新廷尉牘，有法而簡。丘仲深如太倉粟，陳陳相因，不甚可食。李賓之如開講法師上堂，敷腴可聽，而實寡精義。陸鼎儀如何敬容好整潔，夏月熨衣焦背。程克勤如假面吊喪，緩步嚴(yán)服，動止舉舉，而乏至情。吳原博如茅舍竹籬，粗堪坐起，別無偉麗之觀。王濟之如長武城五千兵，閑整堪戰(zhàn)，而傷於寡。羅景鳴如藥鑄鼎，雖古色驚人，原非三代之器。
桑民懌如社劇夷歌，亦自滿眼充耳。楊君謙如夜郎王小具君臣，不知漢大。
羅彝正如姜斌道士升霽壇，語不離法，而玄趣自少。陳公甫如坐禪僧圣諦一語，東涂西抹，亦自動人。祝希哲如吃人氣迫，期期艾艾；又如拙工制錦，絲理多恨。王伯安如食哀家梨，吻咽快爽不可言；又如飛瀑布巖，一瀉千尺，無淵渟沉冥之致。崔子鍾如古法錦，文理黯然，雅殆可愛，惜窘邊幅。湛源明如乞食道人，記經(jīng)唄數(shù)語，沿門唱誦。李獻(xiàn)吉如樽彝錦綺，天下環(huán)寶，而不無追蝕絲理之病。何仲默如雉翚五彩，飛不百步，而能鑠人目睛。徐昌穀如風(fēng)流少年，顧景自愛。鄭繼之如孔北海言事，志大才短。王子衡如絲笮旄牛，珍貴能負(fù)，而不曉步驟?？档潞缢宦暼顺赌奚选飞⑿?，格高音卑。王敬夫如孤禪鹿仙，亦自縱橫。高子業(yè)如玉盤露屑，故是清貴，如寒淡何。夏文愍如登小丘，展足見平野，然是疏議耳。王稚欽書牘如麗人訴情，他文則改鼠為璞，呼驢作衛(wèi)。江景昭如入鴻臚館，鳥語佚亻離，一字不曉。謬鳴吾如屠沽小肆，強作富人紛紜，殊增厭賤。郭價夫如鄉(xiāng)老敘事，粗見亹亹。豐道生如骨董肆，真贗雜陳，時亦見寶，而不堪儇詐。李舜臣如盆池中金魚，政使足玩，江湖空闊，便自渺然。陳約之如小徑落花，衰悴之中，微有委艷。黃德兆如山徭強作漢語，不免鴂舌?！ ↑S勉之如新安大商，錢帛米穀金銀俱足，獨法書名畫不真。陸浚明如捉塵尾人，從容對談，名理不乏。江于中試風(fēng)雛鷹，矯健自肆。袁永之如王武子擇有才兵家兒，命相不厚。呂仲木如夢中囈語不休，偶然而止。馬伯循如河朔餐羊酪漢，膻肥逆鼻。顏惟喬如暴顯措大，不堪造作。楊用脩如繒彩作花，無種種生氣。屠文升如小家子充烏衣諸郎，終不甚似。王允寧如下邑工，琢玉器非不奇貴，痕跡宛然；又如王子師學(xué)華相國在形跡間，所以愈遠(yuǎn)。羅達(dá)夫如講師參禪，兩處著腳，俱不堪高坐。王道思如金市中甲第，堂構(gòu)華煥，巷空宛轉(zhuǎn)，第匠師手不讀木經(jīng)，中多可撼。許伯誠如通津郵，資用本少，供億不虛。薛君采如嚼白蠟，杖青蘆，不勝淡弱。硃子價如小兒吹蘆笙，得一二聲似，欲隸太常。喬景叔如江東秀才，文弱都雅，而氣不壯。吳俊伯如佛門中講師，雖多而不識本面目。歸熙甫如秋潦在地，有時汪尖，不則一瀉而已。盧少楩如春水橫流，滔蕩從逸，而少歸宿。梁公實如貧士好古器，非不得一二醒眼者，政苦難繼耳。宗了相如駿馬多蹶，又如妙音聲人，止解唱《渭城》一曲，日日在耳。李于中商彝周鼎，海外環(huán)寶，身非三代人與波斯胡，可重不可議。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