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帝鄉(xiāng)，爰感奇心。絕粒委務(wù)，考槃山陰。淙淙懸溜，曖曖荒林。晨采上藥，夕閑素琴。曰仁者壽，竊獨信之；如何斯言，徒能見欺！年甫過立，奄與世辭。長歸蒿里，邈無還期。

惟我與爾，匪但親友，父則同生，母則從母。相及齠齒，并罹偏咎，斯情實深，斯愛實厚。念疇昔日，同房之歡。冬無缊褐，夏渴瓢簞；相將以道，相開以顏。豈不多乏，忽忘饑寒余嘗學(xué)仕，纏綿人事。流浪無成，懼負(fù)素志。斂策歸來，爾知我意。嘗愿攜手，寘彼眾議。每憶有秋，我將其刈。與汝偕行，舫舟同濟。三宿水濱，樂飲川界。靜月澄高，溫風(fēng)始逝。撫杯而言，物久人脆。奈何吾弟，先我離世！

事不可尋，思亦何極。日徂月流，寒暑代息。死生異方，存亡有域。候晨永歸，指涂載陟。呱呱遺稚，未能正言；哀哀嫠人，禮儀孔閑。庭樹如故，齋宇廓然。孰云敬遠(yuǎn)，何時復(fù)還。

余惟人斯，昧茲近情。蓍龜有吉，制我祖行。望旐翩翩，執(zhí)筆涕盈。神其有知，昭余中誠。嗚呼哀哉！

顏延年陽給事誄惟永初三年十一月十一日，宋故寧遠(yuǎn)司馬、濮陽太守、彭城陽君卒。嗚呼哀哉！瓚少稟志節(jié)，資性忠果，奉上以誠，率下有方。朝嘉其能，故授以邊事。永初之末，佐守滑臺。值國禍薦臻，王略中否，獯虜間釁，劘剝司兗，幽、并騎弩，屯逼鞏洛。列營緣戍，相望屠潰。瓚奮其猛銳，志不違難，立乎將卒之間，以緝?nèi)A裔之眾。罷困相保，堅守四旬，上下力屈，受陷勍寇，士師奔擾，棄軍爭免。而瓚誓命沈城，佻身飛鏃，兵盡器竭，斃于旗下。非夫貞壯之氣，勇烈之志，豈能臨敵引義，以死徇節(jié)者哉！景平之元，朝廷聞而傷之。有詔曰：“故寧遠(yuǎn)司馬濮陽太守陽瓚，滑臺之逼，厲城固守，投命徇節(jié)，在危無撓。古之烈士，無以加之。可贈給事中。振恤遺孤，以慰存亡。”追寵既彰，人知慕節(jié)，河汴之間，有義風(fēng)矣。逮元嘉廊祚，圣神紀(jì)物，光昭茂緒，旌錄舊勛，茍有概于貞孝者，實事感于仁明。末臣蒙固，側(cè)聞至訓(xùn)，敢詢諸前典而為之誄。其辭曰：

貞不常祐，義有必甄。處父勤君，怨在登賢。苫夷致果，題子行間。忠壯之烈，宜自爾先，舊勛雖發(fā)，邑氏遂傳。惟邑及氏，自溫祖陽，狐續(xù)既降，晉族弗昌。之子之生，立績宋皇，拳猛沉毅，溫敏肅良。如彼竹柏，負(fù)雪懷霜；如彼騑駟，配服驂衡。

邊兵喪律，王略未恢，函陜堙阻，瀍洛蒿萊，朔馬東騖，胡風(fēng)南埃，路無歸轊，野有委骸。帝圖斯艱，簡兵授才，實命陽子，佐師危臺。憬彼危臺，在滑之坰，周、衛(wèi)是交，鄭、翟是爭。昔惟華國，今實邊亭，憑巘結(jié)關(guān)，負(fù)河索城，金柝夜擊，和門晝扃。料敵厭難，時維陽生。

涼冬氣勁，塞外草衰，逷矣獯虜，乘障犯威，鳴驥橫厲，霜鏑高翚，軼我河縣，俘我洛畿，攢鋒成林，投鞍為圍，翳翳窮壘，嗷嗷群悲。師老變形，地孤援闊，卒無半菽，馬實拑秣，守未焚沖，攻已濡褐。烈烈陽子，在困彌達(dá)，勉慰痍傷，拊巡饑渴，力雖可窮，氣不可奪，義立邊疆，身終鋒栝。嗚呼哀哉！

賁父隕節(jié)，魯人是志；汧督效貞，晉策攸紀(jì)。皇上嘉悼，思存寵異，于以贈之，言登給事，疏爵紀(jì)庸，恤孤表嗣。嗟爾義士，沒有馀喜。嗚呼哀哉！

顏延年陶征士誄夫璿玉致美，不為池隍之寶；桂椒信芳，而非園林之實，豈期深而好遠(yuǎn)哉？蓋云殊性而已。故無足而至者，物之藉也；隨踵而立者，人之薄也。若乃巢、高之抗行，夷、皓之峻節(jié)，故已父老堯、禹，輜銖周、漢。而綿世浸遠(yuǎn)，光靈不屬，至使菁華隱沒，芳流歇絕，不其惜乎。雖今之作者，人自為量；而首路同塵，輟涂殊軌者多矣。豈所以昭末景，泛余波。

有晉征士尋陽陶淵明，南岳之幽居者也。弱不好弄，長實素心，學(xué)非稱師，文取指達(dá)，在眾不失其寡，處言愈見其默。少而貧病，居無仆妾，井臼弗任，藜菽不給，母老子幼，就養(yǎng)勤匱。遠(yuǎn)惟田生致親之議，追悟毛子捧檄之懷，初辭州府三命，后為彭澤今，道不偶物，棄官從好。遂乃解體世紛，結(jié)志區(qū)外，定跡深棲，于是乎遠(yuǎn)。灌畦鬻蔬，為供魚寂之祭；織絢緯蕭，以充糧粒之費。心好異書，性樂酒德，簡棄煩促，就成省曠。殆所謂國爵屏貴，家人忘貧者與？有詔征為著作郎，稱疾不到。春秋若干，元嘉四年月日，卒于尋陽縣之某里。近識悲悼，遠(yuǎn)上傷情，冥默福應(yīng)，嗚呼淑貞。

夫?qū)嵰哉C華，名由謚高，茍允德義，貴賤何算焉。若其寬樂令終之美，好廉克己之操，有合謚典，無愆前志。故詢諸友好，宜謚曰靖節(jié)征土。其辭曰：

物尚孤生，人固介立，豈伊?xí)r遘？曷云世及？嗟乎若士，望古遙集，韜此洪族，蔑彼名級。睦親之行，至自非敦，然諾之信，重于布言，廉深簡潔，貞夷粹溫，和而能峻，博而不繁。依世尚同，詭時則異，有一于此，兩非默置。豈若夫子，因心違事，畏榮好古，薄身厚志。世霸虛禮，州壤推風(fēng)。孝惟義養(yǎng)，道必懷邦。人之秉彝，不隘不恭。爵同下士，祿等上農(nóng)。度量難鈞，進退可限，長卿棄官，稚賓自免。子之悟之，何悟之辯？賦詩歸來，高蹈獨善。亦既超曠，無適非心，汲流舊巘，葺宇家林，晨煙暮藹，春煦秋陰，陳書綴卷，置酒弦琴。居備勤儉，躬兼貧病，人否其憂，子然其命。隱約就閑，遷延辭聘，非直也明，是惟道性。糾纏斡流，冥漠報施，孰云與仁，實疑明智。謂天蓋高，胡諐斯義？履信曷憑？思順何寘？年在中身，疢維痁疾，視死如歸，臨兇若吉，藥劑弗嘗，禱祀非恤，傃幽告終，懷和長畢。嗚呼哀哉！

敬述靖節(jié)，式尊遺占，存不愿豐，沒無求贍，省訃卻賻，輕哀薄斂，遭壤以穿，旋葬而窆。嗚呼哀哉！

深心追往，遠(yuǎn)情逐化，自爾介居，及我多暇，伊好之洽，接閻鄰舍，宵盤晝憩，舟車非駕。念昔宴私，舉觴相誨：獨正者危，至方則閡，哲人卷舒，布在前載，取鑒不遠(yuǎn)，吾規(guī)子佩。爾實愀然，中言而發(fā)：違眾速尤，迕風(fēng)先蹶，身才非實，榮聲有歇。睿音永矣，誰箴余闕？嗚呼哀哉！仁焉而終，智焉而斃，黔婁既沒，展禽亦逝。其在先生，同塵往世。旌此靖節(jié)，加彼康惠。嗚呼哀哉！

王僧達(dá)祭顏光祿文惟宋孝建三年，九月癸丑朔，十九日辛未，王君以山羞野酌，敬祭顏君之靈。

嗚呼哀哉！夫德以道樹，禮以仁清。惟君之懿，早歲飛聲。義窮幾《彖》，文蔽班、揚。性悻剛潔，志度淵英。登朝光國，實宋之華。才通漢、魏，譽浹龜、沙。服爵帝典，棲志云阿。清交素友，比景共波。氣高叔夜，嚴(yán)方仲舉。逸翮獨翔，孤風(fēng)絕侶。流連酒德，嘯歌琴緒。游顧移年，契闊宴處。春風(fēng)首時，爰談爰賦；秋露未凝，歸神太素。明發(fā)晨駕，瞻廬望路，心凄目泫，情條云互。涼陰掩軒，娥月寢耀，微燈動光，幾牘誰照？衾社長塵，絲竹罷調(diào)，攬悲蘭宇，屑涕松嶠。古來共盡，牛山有淚，非獨昊天，殲我明懿。以此忍哀，敬陳奠饋。

劉令嫻祭夫徐悱文維梁大同五年，新婦謹(jǐn)薦少牢于徐府君之靈曰：

惟君德爰禮智，才兼文雅。學(xué)比山成，辨同河瀉。明經(jīng)擢秀，光朝振野。調(diào)逸許中，聲高洛下。含潘度陸，超終邁賈。二儀既肇，判合始分。簡賢依德，乃隸夫君。外治徒奉，內(nèi)佐無聞。幸移蓬性，頗習(xí)蘭薰。式傳琴瑟，相酬《典》《墳》。輔仁難驗，神情易促。雹碎春紅，霜雕夏綠。

躬奉正衾，親觀啟足。一見無期，百身何贖。嗚呼哀哉！

生死雖殊，情親猶一。敢遵先好，手調(diào)姜橘。素俎空干，奠觴徒溢。昔奉齊眉，異于今日。從軍暫別，且思樓中。薄游未反，尚比飛蓬。如當(dāng)此訣，永痛無窮。百年何幾，泉穴方同。

謝惠連祭古冢文東府掘城北塹入丈余，得古冢。上無封域，不用磚甓。以木為槨，中有二棺，正方，兩頭無和。明器之屬，材瓦桐漆，有數(shù)十種，多異形，不可盡識。刻木為人，長三尺，可有二十余頭。初開見，悉是人形，以物棖撥之，應(yīng)手灰滅。棺上有五銖錢百余枚。水中有甘蔗節(jié)，及梅李核瓜瓣，皆浮出，不甚爛壞。銘志不存，世代不可得而知也。公命城者改埋于東岡，祭之以豚酒。既不知其名字遠(yuǎn)近，故假為之號日溟漠君云爾。

元嘉七年，九月十四日，司徒御屬領(lǐng)直兵今史統(tǒng)作城錄事臨漳令亭侯朱林，具豚醪之祭，敬薦溟漠君之靈：

參總徒旅，版筑是司。窮泉為塹，聚壤成基。一槨既啟，雙棺在茲。舍畚凄愴，縱鐘漣洏。芻靈已毀，涂車既摧，幾筵糜腐，俎豆傾低。盤或梅李，盎或醢醯，蔗傳余節(jié)，瓜表遺犀。追惟夫子，生自何代？曜質(zhì)幾年？潛靈幾載？為壽為夭？寧顯寧晦？銘志堙滅，姓字不傳，今誰子后？曩誰子先？功名美惡，如何蔑然？

百堵皆作，十仞斯齊，墉不可轉(zhuǎn)，塹不可回。黃腸既毀，便房已頹，循題興念，撫俑增哀。射聲垂仁，廣漢流渥，祠骸府阿，掩骼城曲。仰羨古風(fēng)，為君改卜，輪移北隍，窀穸東麓。壙即新營，棺仍舊木。合葬非古，周公所存，敬遵昔義，還祔雙魂。酒以兩壺，牲以特豚，幽靈仿佛，歆我犧樽。嗚呼哀哉！

庾子山思舊銘（此亦哀誄之文，非施于碑志者，故附諸此。）

歲在攝提，星居鶉首，梁故觀寧侯蕭永卒。嗚呼哀哉！人之威也，既非金石所移；士之悲也，寧有春秋之異？高臺已傾，稷下有聞琴之泣；壯士一去，燕南有擊筑之悲。項羽之晨起帳中，李陵之徘徊歧路，韓王孫之質(zhì)趙，楚公子之留秦，無假窮秋，于時悲矣！

況復(fù)魚飛武庫，預(yù)有棄甲之征；鳥伏翟泉，先見橫流之肇。星紀(jì)吳亡，庚辰楚滅。紀(jì)侯大去，鄅子無歸。原隰載馳，轘轅長別。甲裳失矣，艅皇棄焉。河傾酸棗，杞梓與樗櫟俱流；海淺蓬萊，魚鱉與蚊龍共盡。焚香復(fù)道，詎假游魂？載酒屬車，寧消愁氣？芝蘭蕭艾之秋，形殊而共瘁；羽毛鱗介之怨，聲異而俱哀。所謂天乎，乃曰蒼蒼之氣；所謂地乎，其實摶傳之土。怨之徒也，何能感焉！

雕殘殺翮，無所假于飆風(fēng)；零落春枯，不足煩于霜露。幕府昔開，賢俊翹首，為羈終歲，門人謝焉。至于東首告辭，西陵長往。山陽車馬，望別郊門；潁川賓客，遙悲松路。稽叔夜之山庭，尚多楊柳；王子猷之舊徑，唯余竹林。王孫葬地，方為長樂之宮；烈士埋魂，即是將軍之墓。昔嘗歡宴，風(fēng)月留連，追憶平生，宛然心目。

及乎垂翅秦川，關(guān)河羈旅，降乎悲谷之景，實有優(yōu)生之情。美酒酌焉，猶憶建鄴之水；嗚琴在操，終思華亭之鶴。重為此別，嗚呼甚哉！麟亡星落，月死珠傷；瓶罄罍恥，芝焚蕙嘆。所望鐘沉德水，聲出風(fēng)云；劍沒豐城，氣存牛斗。

潸然思舊，乃作銘云：

風(fēng)云上慘，舟壑潛移。骎骎霜露，君子先危。紀(jì)侯大去，懷王不返。玉樹長埋，風(fēng)流遂遠(yuǎn)。茍伯舊縣，慶封馀邑。萬里歸魂，修門詎人？墳橫武庫，山枕盧龍。思?xì)w道遠(yuǎn)，返葬無從。徒留送雁，空靡長松。平陵之東，無復(fù)梧桐。松聲蕭瑟，長起秋風(fēng)。疇昔隆貴，提攜語默。托情稽、阮，風(fēng)云相得。有酒如澠，終溫且克。朝陽落鳳，大野傷麟。佳城郁郁，流寓于秦。山陽相送，唯余故人。孀機嫠緯，獨鳳孤鸞。閨深夜靜，風(fēng)高月寒。生平已矣，懷舊何期？匣中弦絕，鄰人笛悲。昔為幕府，今成繐帷。

卷二十七 設(shè)辭類淳于髡諷齊威王威王八年，楚大發(fā)兵加齊，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赍金百斤，車馬十駟。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日：“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日：“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旁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甌簍滿篝，污邪滿車，五谷蕃熟，穰穰滿家。’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庇谑驱R威王乃益赍黃金千鎰，白璧十雙，車馬百駟。髡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革車千乘。楚聞之，夜引兵而去。

威王大悅，置酒后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髡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蓖踉唬骸跋壬嬕欢范?，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zhí)法在旁，御史在后，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yán)客，髡帣韝鞠Ａ４１，侍酒于前，時賜馀瀝，奉觴上壽，數(shù)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見，卒然相睹，歡然道故，私情相與，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后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莫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籍，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dāng)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毖圆豢蓸O，極之而衰。以諷諫焉。

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嘗在側(cè)。

宋玉對楚王問楚襄王問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陀懈栌谯姓撸涫荚弧断吕锇腿恕?，國中屬而和者數(shù)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shù)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shù)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shù)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故鳥有鳳而魚有鯤。鳳凰上擊九千里，絕云霓，負(fù)蒼天，足亂浮云，翱翔乎杏冥之上，夫蕃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鯤魚朝發(fā)昆侖之墟，曝鬐碣石，莫宿于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也，士亦有之。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東方曼倩答客難容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一當(dāng)萬乘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澤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shù)，慕圣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記，著于竹帛，唇腐齒落，服膺而不可釋。

好學(xué)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為智能海內(nèi)無雙，則可謂博聞辯智矣。然悉力盡忠，以事圣帝，曠日持久，積數(shù)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zhí)戟。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

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yīng)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備，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泰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quán)，相擒以兵，并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說得行焉。身處尊位，珍寶充內(nèi)，外有倉廩，澤及后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圣帝德流，天下震懾，諸侯賓服，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于覆盂。天下均平，合為一家。動發(fā)舉事，猶運之掌，賢與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云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雖欲盡節(jié)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眾，竭精馳說，并進輻輳者，不可勝數(shù)。悉力慕之，困于衣食，或失門戶。使蘇泰、張儀與仆并生于今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傳曰：‘天下無害，雖有圣人，無所施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试粫r異事異。

“雖然，安可以不務(wù)修身乎哉？《詩》曰：‘鼓鐘于宮，聲聞于外。’‘鶴鳴九皋，聲聞于天。’茍能修身，何患不榮？太公體仁行義，七十有二，乃設(shè)用于文、武，德信厥說，封于齊，七百歲而不絕。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學(xué)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鹡鸰，飛且鳴矣。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煊谐６?，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对姟吩疲骸Y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擴充耳，所以塞聰?！饔兴灰?，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于一人之義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yōu)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蓋圣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

“今世之處士，時雖不用，塊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脊，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于予哉？若夫燕之用樂毅，秦之任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huán)，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內(nèi)定，國家安，是遇其時者也，子又何怪之邪？語曰：‘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筵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fā)其音聲哉？由是觀之，譬由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quán)變，而終惑于大道也?！?br />
東方曼倩非有先生論非有先生仕于吳，進不稱往古以勵主意，退不能揚君美以顯其功，默然無言者三年矣。吳王怪而問之曰：“寡人獲先生之功，異于眾賢之上，夙興夜寐，未嘗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舉，遠(yuǎn)集吳地，將以輔治寡人，誠竊嘉之。體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虛心定志，欲聞流議者，三年于茲矣。今先生進無以輔治，退不揚主譽，竊為先生不取也。蓋懷能而不見，臣不忠也；見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吳王曰：“可以談矣，寡人將竦意而覽焉?！毕壬唬骸办稇?！可乎哉！可乎哉！談何容易？夫談有悖于目，拂于耳，謬于心，而便于身者；或有說于目，順于耳，快于心，而毀于行者。非有明王圣主，孰能聽之？”吳王曰“何為其然也？‘中人已上，可以語上也?！壬囇?，寡人將聽焉?！?br />
先生對曰：“昔者關(guān)龍逢深諫于桀；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紂。此二臣者，皆極慮盡忠，閔主澤不下流，而萬民騷動。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者，將以為君之榮，除主之禍也。今則不然，反以為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果紛然傷于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為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是以輔弼亡臣瓦解，而邪諂之人并進，遂及蜚廉、惡來革等。二人皆詐偽，巧言利口以進其身，陰奉雕琢刻鏤之好以納其心，務(wù)快耳目之欲，以茍容為度。遂往不戒，身沒被戮，宗廟崩阤，國家為虛。

放戮賢圣，親近讒夫。《詩》不云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酥^也。故卑身賤體，說色微辭，愉愉呴呴，終無益于主上之治；則志士仁人不忍為也。將儼然作矜嚴(yán)之色，深言直諫，以拂人主之邪，下以損百姓之害；則忤于邪主之心，歷于衰世之法。故養(yǎng)壽命之士，莫肯進也。遂居深山之間，積土為室，編蓬為戶，彈琴其中，以詠先王之風(fēng)，亦可以樂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齊避周，餓于首陽之下，后世稱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談何容易?！?br />
于是吳王目矍然易容，捐薦去幾，危坐而聽。先生曰：“接輿避世，箕子被發(fā)陽狂，此二人者，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圣主，得清燕之閑，寬和之色，發(fā)憤畢誠，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故伊尹蒙恥辱，負(fù)鼎俎，和五味以于湯；太公釣于渭之陽，以見文王。心合意同，謀無不成，計無不從，誠得其君也。深念遠(yuǎn)慮，引義以正其身，推恩。以廣其下，本仁祖義，褒有德，祿賢能，誅惡亂，總遠(yuǎn)方，一統(tǒng)類，美風(fēng)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變天性，下不奪人倫，則天地和洽，遠(yuǎn)方懷之，故號圣王。臣子之職既加矣，于是裂地定封，爵為公侯，傳國子孫，名顯后世，民到于今稱之。以遇湯與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龍逢、比于獨如彼，豈不哀哉故曰談何容易。”

于是吳王穆然，俯而深唯，仰而泣下交頤曰：“嗟乎！余國之不亡也，綿綿連連。殆哉！世之不絕也?！庇谑钦魈弥?，齊君臣之位，舉賢材，布德惠，施仁義，賞有功，躬節(jié)儉，減后宮之費，損車馬之用，放鄭聲，遠(yuǎn)佞人，省皰廚，去侈靡，卑宮館，壞苑囿，填池塹以予貧民無產(chǎn)業(yè)者，開內(nèi)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薄賦斂，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內(nèi)晏然，天下大治，陰陽和調(diào)，萬物咸得其宜，國無災(zāi)害之變，民無饑寒之色，家給人足，畜積有余，囹圄空虛，鳳凰來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芽，遠(yuǎn)方異俗之人，鄉(xiāng)風(fēng)慕義，各奉其職而來朝賀。故治亂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見，而君人者莫肯為也，臣愚竊以為過。故詩云：“王國克生，惟周之楨，濟濟多士，文王以寧?！贝酥^也。

揚子云解嘲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創(chuàng)《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人有嘲雄以玄之尚白，雄解之，號曰《解嘲》。其辭曰：

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jì)，不生則已，生必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析人之珪，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拖紫，朱丹其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群賢同行，歷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主，下談公卿，目如耀星，舌如電光，一從一橫，論者莫當(dāng)。顧默而作《太玄》五千文，枝葉扶疏，獨說數(shù)十余萬言。深者人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xì)者人無間。然而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意者玄得無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

揚子笑而應(yīng)之曰：“客徒欲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者周同解結(jié)，群鹿?fàn)幰?，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并為戰(zhàn)國。士無常君，國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以遁。是故鄒衍以頡蟒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師。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禹，后陶涂，東南一尉，西北一侯?；找约m墨，制以钅質(zhì)鐵；

散以禮樂，風(fēng)以《詩》《書》；曠以歲月，結(jié)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云合，魚鱗雜襲，咸營于八區(qū)。家家自以為稷、契，人人自以為皋陶，戴縰垂纓而談?wù)?，皆擬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dāng)涂者入青云，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quán)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崖，渤澥之島，乘雁集不為之多，雙鳧飛不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墟，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越霸；五羖人而秦喜，樂毅出而燕懼；范睢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澤以噤吟而笑唐舉。故當(dāng)其有事也，非蕭、曹、子房、平、勃、樊、霍則不能安；當(dāng)其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無所患。故世亂，則圣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有余。

“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橫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而封侯咸枉千乘于陋巷，或擁帚篲而先驅(qū)。是以士頗得信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當(dāng)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師，群卿不揖客，將相不俯眉。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wù)咄鹕喽搪暎秸邤M足而投跡。向使上世之士處乎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高得待詔，下觸聞罷，又安得青紫？

“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拿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宗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極；爰清爰靜，游神之庭；惟寂惟漠，守德之宅。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鳳凰，執(zhí)蝘蜒而嘲龜龍，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遭俞咐、扁鵲也，悲夫！”

客曰：“然則靡《玄》無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揚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摺髂，免于徽索，翕啟蹈背，扶服人橐，激印萬乘之主，介涇陽抵穰侯而代之，當(dāng)也。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顉頤折頞，涕唾流沫，西揖強泰之相，扼其咽而炕其氣，拊其背而奪其位，時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于洛陽；婁敬委鉻脫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舉中國徙之長安，適也。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起于枹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陡π獭访冶?，秦法酷烈，圣漢權(quán)制，而蕭何造律，宜也。

故有造蕭何之律于唐、虞之世，則悖矣；有作叔孫通儀于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策于成周之世，則繆矣；有談范、蔡之說于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夫蕭規(guī)曹隨，留侯畫策，陳平出奇，功若泰山，響著坻隤，雖其人之膽智哉，亦會其時之可為也。故為可為于可為之時，則從；

為不可為于不可為之時，則兇。若夫蘭生收功于章臺，四皓采榮于南山，公孫創(chuàng)業(yè)于金馬，驃騎發(fā)跡于祁連，司馬長卿竊貲于卓氏，東方朔割名于細(xì)君，仆誠不能與此數(shù)子并，故默然獨守吾《太玄》?！?br />
揚子云解難客難揚子曰：“凡著書者，為眾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聲調(diào)于比耳。今吾子乃抗辭幽說，閎意眇指，獨馳騁于有亡之際。而陶冶大爐，旁薄群生，歷覽者茲年矣，而殊不寤。亶費精神于此，而煩學(xué)者于彼，譬畫者畫于無形，弦者放于無聲，殆不可乎？”

揚子曰：“俞。若夫閎言崇議，幽微之涂，蓋難與覽者同也。昔人有觀象于天，視度于地，察法于人者；天麗且彌，地普而深，昔人之辭，乃玉乃金。彼豈好為艱難哉？埶不得已也。獨不見夫翠虬絳螭之將登虖天，必聳身于蒼梧之淵，不階浮云，翼疾風(fēng)，虛舉而上升，則不能浮膠葛，騰九閎；日月之經(jīng)，不千里，則不能燭六合，耀八纮；泰山之高，不嶕峣，則不能浡滃云而散歊烝。是以宓犧氏之作《易》也，綿絡(luò)無地，經(jīng)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錯其象而象其辭。然后發(fā)天地之藏，定萬物之基。《典》《謨》之篇，《雅》《頌》之聲，不溫純深潤，則不足以揚鴻烈而章緝熙。蓋胥靡為宰，寂寞為尸，大味必淡，大音必希，大語叫叫，大道低回。是以聲之眇者，不可同于眾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混于世俗之目；辭之衍者，不可齊于庸人之聽。今夫弦者高張急徽，追趨逐耆，則坐者不期而附矣。試為之施《咸池》，揄《六莖》，發(fā)《蕭韶》，詠《九成》則莫有和也。是故鐘期死，伯牙絕弦破琴而不肯與眾鼓；獶人亡，則匠石輟斤而不敢妄斫。師曠之調(diào)鐘，俟知音者之在后也；孔子作《春秋》，幾君子之前睹也。老蚺有遺言，貴知我者希。此非其操與！”

班孟堅賓戲永平中為郎，典校秘書，專篤志于儒學(xué)，以著述為業(yè)。或譏以無功。又感東方朔、揚雄自喻，以不遭蘇、張、范、蔡之時，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復(fù)應(yīng)焉。其辭曰：

賓戲主人曰：“蓋聞圣人有一定之論，烈士有不易之分，亦云名而已矣。故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夫德不得后身而特盛，功不得背時而特彰。是以圣哲之治，棲棲遑遑?？紫慌?，墨突不黔。由此言之，取舍者，昔人之上務(wù)；著作者，前列之余事耳。今吾子幸游帝王之世，躬帶紱冕之服，浮英華，湛道德，目亦龍虎之文，舊矣。卒不能攄首尾，奮翼鱗，振拔污涂，跨騰風(fēng)云，使見之者影駭，聞之者響震；徒樂枕經(jīng)藉書，纖體衡門，上無所蒂，下無所根，獨攄意乎宇宙之外，銳思于毫芒之內(nèi)，潛神默記，縆以年歲。然而器不賈于當(dāng)己，用不效于一世，雖馳辯如波濤，摛藻如春華，猶無益于殿最也。意者且運朝夕之策，定合會之計，使存有顯號，亡有美謚，不亦優(yōu)乎？”

主人逌爾而笑曰：“若賓之言，所謂見勢利之華，暗道德之實，守窔奧之熒燭，未仰天庭而睹白日也。曩者王涂蕪穢，周失其馭，侯伯方軌，戰(zhàn)國橫騖，于是七雄虓闞，分裂諸夏，龍戰(zhàn)虎爭。

游說之徒，風(fēng)颮電激，并起而救之。其余猋飛景附，霅煜其間者，蓋不可勝載。當(dāng)此之時，搦朽摩鈍，鉛刀皆能一斷。是故魯連飛一矢而蹶千金，虞卿以顧眄而捐相印。夫瞅發(fā)投曲，感耳之聲，合之律度，淫鼃而不可聽者，非《韶》《夏》之樂也。因勢合變，遇時之容，移風(fēng)易俗，乖遷而不可通者，非君子之法也。及至從人合之，衡人散之，亡命漂說，羈旅騁辭，商鞅挾三術(shù)以鉆孝公，李斯奮時務(wù)而要始皇；彼皆躡風(fēng)塵之會，履顛沛之勢，據(jù)檄乘邪，以求一日之富貴，朝為榮華，夕為憔悴，福不盈毗，禍溢于世；兇人且以自悔，況吉士而是賴乎。且功不可以虛成，名不可以偽立，韓設(shè)辯以激君，呂行詐以賈國。《說難》既遒，其身乃囚；秦貨既貴，厥宗亦墜。是以仲尼抗浮云之志，孟軻養(yǎng)浩然之氣。彼豈樂為遼闊哉？道不可以貳也。方今大漢灑埽群穢，夷險芟荒，廓帝纮，恢皇綱，基隆于羲、農(nóng)，規(guī)廣于黃、唐。其君天下也：炎之如日，威之如神，函之如海，養(yǎng)之如春。是以六合之內(nèi)，莫不同源共流，沐浴玄德，稟仰太和，校附葉著。譬猶草木之植山林，鳥魚之毓川澤，得氣者蕃滋，失時者零落，參天地而施化，豈云人事之厚薄哉。今吾子處皇代而論戰(zhàn)國，曜所聞而疑所覿，欲從Ａ４２敦而度高乎泰山，懷泛濫而測深乎重淵，亦未至也?！?br />
賓曰：“若夫鞅、斯之倫，衰周之兇人，既聞命矣。敢間上古之士，處身行道，輔世成名，可述于后者，默而已乎？”

主人曰：“何為其然也？昔者咎繇謨虞，箕子訪周，言通帝王，謀合神圣。殷說夢發(fā)于傅巖，周望兆動于渭濱，齊寧激聲于康衢，漢良受書于邳垠，皆俟命而神交，匪詞言之所信，故能建必然之策，展無窮之勛也。近者陸子優(yōu)游，《新語》以興；董生下帷，發(fā)藻儒林；劉向司籍，辨章舊聞；揚雄譚思，《法言》《太玄》。皆及時君之門闈，究先圣之壺奧，婆婆乎術(shù)藝之場，休息乎篇籍之囿，以全其質(zhì)而發(fā)其文，用納乎圣德，烈炳乎后人，斯非亞歟。若乃伯夷抗行于首陽，柳惠降志而辱仕，顏眈樂于簞瓢，孔終篇于西狩，聲盈塞于天淵，真吾徒之師表也。且吾聞之：一陰一陽，天地之方；乃文乃質(zhì)，王道之綱；有同有異，圣哲之常。故曰慎修所志，守爾天符，委命供己，味道之腴，神之聽之，神其舍諸。賓又不聞和氏之璧，韞于荊石；隨侯之珠，藏于蚌蛤乎？歷世莫眂。不知其將含景曜，吐英精，曠千載而流光也。應(yīng)龍潛于演污，魚黿媟之。不睹其能奮靈德，合風(fēng)云，超忽荒而躆昊蒼也。故夫泥蟠而天飛者，應(yīng)龍之神也；先賊而后貴者，和、隋之珍也；時暗而久章者，君子之真也。若乃牙、曠清耳于管弦，離婁眇目于毫分，逢蒙絕技于弧矢，般輸榷巧于斧斤，良、樂軼能于相馭，烏獲抗力于千鈞，和、鵲發(fā)精于針石，研、桑心計于無垠，走亦不任廁技于彼列，故密爾自娛于斯文?！?br />
張平子應(yīng)間有間余者曰：“蓋聞前哲首務(wù)，務(wù)于下學(xué)上達(dá)，佐國理民，有云為也。朝有所聞，則夕行之。

立功立事，式昭德音。是故伊尹思使君為堯舜而民處唐虞。彼豈虛言而已哉？必旌厥素爾。咎單、巫咸，實守王家；申伯樊仲，實干周邦。服袞而朝，介圭作瑞，厥跡不朽，垂烈后昆，不亦丕歟。

且學(xué)非要利而富貴萃之。貴以行令，富以施惠?；菔┝钚?，故易稱以大業(yè)。質(zhì)以文美，實由華興。

器賴雕飾為好，人以輿服為榮。吾子性德體道，篤信安仁，約已博藝，無堅不鉆，以思世路，斯何遠(yuǎn)矣。曩治日官，今又原之，雖老氏曲全，進道若退；然行亦以需，必也學(xué)非所用。術(shù)有所仰，故臨川將濟而舟楫不存焉。徒經(jīng)思天衢，內(nèi)昭獨智，固合理民之式也。故嘗見謗于鄙儒。深厲淺揭，隨時為義，曾何貪于支離而習(xí)其孤技耶？參輪可使自轉(zhuǎn)，木雕猶能獨飛，已垂翅而還故棲，盍亦調(diào)其機而銛諸？昔有《文王》：‘自求多福’。人生在勤，不索何獲？曷若卑體屈已，美言以相克？

鳴于喬木，乃金聲而玉振之。用后勛雪前吝，婞佷不柔，以意誰靳也？”

應(yīng)之曰：“是何觀同而見異也？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恥祿之不夥，而恥智之不博。是故藝可學(xué)而行可力也。天爵高懸，得之在命。或不速而自懷，或羨旃而不臻。求之無益，故智者偭而不思。阽身以徼幸，固貪夫之所為，未得而豫喪也。枉尺直尋，議者譏之。盈欲虧志，孰云非羞？于心有猜，則簋飧饌餔，猶不屑餐，旌瞀以之。意之無疑，則兼金盈百，而不嫌辭，孟軻以之。士或解裋褐而襲黻黻，或委臿筑而據(jù)文軒者，度德拜爵，量績受祿也。輸力致庸，受必有階。

“渾元初基，靈軌未紀(jì)，吉兇紛錯，人用朣朦。黃帝為斯深慘。有風(fēng)后者，是焉亮之。察三辰于上，跡禍福乎下。經(jīng)緯歷數(shù)，然后天步有常，則風(fēng)后之為也。當(dāng)少昊青陽之末，實為亂德。人神雜擾，不可方物。重黎又相顓頊而申理之，日月即次，則重黎之為也。人各有能，因藝受任。鳥師別名，四叔三正，官無二業(yè)，事不并濟。晝長則宵短，日南則景北。天且不堪兼，況以人該之？夫玄龍迎夏，則陵云而奮鱗，樂時也；涉冬，則淈泥而潛蟠，避害也。公旦道行，故制典禮以尹天下，懼教誨之不從，有人之不理。仲尼不遇，故論六經(jīng)以俟來辟，恥一物之不知，有事之無范。所考不齊，如何可一？

“夫戰(zhàn)國交爭，戎車競驅(qū)，君若綴旒，人無所麗。燭武縣縋而秦伯退師；魯連系箭而聊城弛柝。從往則合，橫來則離，安危無常，要在說夫。咸以得人為梟，失士為尤。故樊噲披帷入見高祖，高祖踞洗以對酈生。當(dāng)此之會，乃黿鳴而鱉應(yīng)也。故能同心戮力，勤恤人隱，奄受區(qū)夏，遂定帝位。皆謀臣之由也。故一介之策，各有攸建。子長諜之，爛然有第。

“夫女魃北而應(yīng)龍翔，洪鼎聲而軍容息，溽暑至而鶉火棲，寒冰沍而黿鼉蟄。今也皇澤宣洽，海外混同，萬方億丑，并質(zhì)共劑。若修成之不暇，尚何功之可立？立事有三，言為下列；下列且不可庶矣，奚冀其二哉？

“于茲縉紳如云，儒士成林，及津者風(fēng)攄，失涂者幽僻，遭遇難要，趨偶為幸，世易俗異，事勢舛殊。不能通其變而一度以揆之，斯契船而求劍，守株而伺兔也。冒愧逞愿，必?zé)o仁以繼之，有道者所不履也。越王句踐事此，故厥緒不永。捷徑邪至，我不忍以投步；干進茍容，我不忍以歙肩。雖有犀舟勁楫，猶人涉卬否，有須者也。姑亦奉順敦篤，守以忠信。得之不休，不獲不吝。不見是而不睧，居下位而不憂。允上德之常服焉。方將師天老而友地典，與之乎高睨而大談。孔甲且不足慕，焉稱殷彭及周聘？與世殊技，固孤是求。子憂朱評曼之無所用，吾恨輪扁之無所教也。子睹木雕獨飛，愍我垂翅故棲，吾感蠢鼃附鴟，悲爾先笑而后號也。

“斐豹以斃督燔書，禮至以掖國作銘，弦高以牛餼退敵，墨翟以縈帶全城，貫高以端辭顯義，蘇武以禿節(jié)效貞，蒲且以飛矰逞巧，詹何以沈鉤致精，奕秋以棋局取譽，王豹以清謳流聲。仆進不能參名于二立，退又不能群彼數(shù)子。愍三墳之既頹，惜八索之不理，庶前訓(xùn)之可鉆，聊朝隱乎柱史。且韞櫝以待價，踵顏氏以行止。曾不慊夫晉、楚，敢告誠于知己?！?br />
崔亭伯達(dá)旨骃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xué)有偉才，盡通古今訓(xùn)詁百家之言，善屬文。

少游太學(xué)，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常以典籍為業(yè)，未遑仕進之事。時人或譏其太玄靜，將以后名失實。骃擬揚雄《解嘲》，作《達(dá)旨》以答焉。其辭曰：

或說已曰：“《易》稱備物致用，可觀而有所合。故能扶陽以出，順陰而入，春發(fā)其華，秋收其實，有始有極，爰登其質(zhì)。今子韞櫝《六經(jīng)》，服膺道術(shù)，歷世而游，高談有日，俯鉤深于重淵，仰探遠(yuǎn)乎九乾，窮至頤于幽微，測潛隱之無源。然下不步卿相之廷，上不登王公之門，進不黨以贊己，退不黷于庸人。獨師友道德，合符曩真，抱景特立，與士不群。蓋高樹靡陰，獨木不林，隨時之宜，道貴從凡。于時太上運天德以君世，憲王僚而布官，臨雍泮以恢儒，疏軒冕以崇賢，率敦德以厲忠孝，揚茂化以砥仁義，選利器于良材，求鏌铘于明智。不以此時攀臺階，窺紫闥，據(jù)高軒，望朱闕。夫欲千里而咫尺未發(fā)，蒙竊惑焉。故英人乘斯時也，猶逸禽之赴深林，虻蚋之趣大沛。胡為嘿嘿而久沉滯也？”

答曰：“有是言乎？子茍欲勉我以世路，不知其跌而失吾之度也。古者陰陽始分，天地初制，皇綱云緒，帝紀(jì)乃設(shè)，傳序歷數(shù)，三代興滅。昔大庭尚矣，赫胥罔識，淳樸散離，人物錯乖。高辛攸降，厥趣各違。道無?；?，與時張弛。失仁為非，得義為是。君子通變，各審所履。故土或掩目而淵潛，或盥耳而山棲，或草耕而僅飽，或木茹而長饑，或重聘而不來，或?qū)吟矶蝗?，或冒詬以干進，或望色而斯舉，或以役夫發(fā)夢于王公，或以漁父見兆于元龜。若夫紛繷塞路，兇虐播流，人有昏墊之厄，主有疇咨之憂，條垂藟蔓，上下相求。于是乎賢人授手，援世之災(zāi)，跋涉赴俗，急斯時也。昔堯含慼而皋陶謨，高祖嘆而子房慮，禍不散而曹絳奮，結(jié)不解而陳平權(quán)。及其策合道從，克亂弭沖，乃將鏤玄珪，冊顯功，銘昆吾之冶，勒景襄之鐘。當(dāng)其有事，則褰裳濡足，冠掛不顧，人溺不拯，則非仁也。當(dāng)其無事，則躐纓整襟，規(guī)矩其步，德讓不修，則非忠也。是以險則救俗，平則守禮，舉以公心，不私其體。

“今圣上之育斯人也：樸以皇質(zhì)，雕以唐文，六合怡怡，比屋為仁。壹天下之眾異，齊品類之萬殊，參差同量，壞冶一陶。群生得理，庶績其凝，家家有以樂和，人人有以自優(yōu)。威械藏而俎豆布，六典陳而九刑厝，濟茲兆庶，出于平易之路。雖有力牧之略，尚父之厲，伊、皋不能，奚事范、蔡？夫廣廈成而茂木暢，遠(yuǎn)求存而良馬縶，陰事終而水宿藏，場功畢而大火入。方斯之際，處士山積，學(xué)者川流，衣裳被宇，冠蓋云浮。譬猶衡陽之林，岱陰之麓，伐尋抱不為之稀，藝拱把不為之?dāng)?shù)。悠悠罔極，亦各有得，彼采其華，我收其實。舍之則藏，己所學(xué)也。故進動以道，則不辭執(zhí)珪而秉柱國，復(fù)靜以理，則甘糟糠而安藜藿。

“夫君子非不欲仕也，恥夸毗以求舉；非不欲室也，惡登墻而摟處。叫呼衒鬻，縣旌自表，非隨和之寶也；曝智耀世，因以干祿，非仲尼之道也。游不倫黨，茍以徇己，汗血競時，利合而友。

子笑我之沉滯，吾亦病子屑屑而不已也。先人有則而我弗虧，行有枉徑而我非隨。臧否在予，唯世所議。固將因天質(zhì)之自然，誦上哲之高訓(xùn)，詠太平之清風(fēng)，行天下之至順。懼吾躬之穢德，勤百畝之不耘，縶余馬以安行，俟性命之所存。昔孔子起威于谷口，晏嬰發(fā)勇于崔杼，曹劌舉節(jié)于柯盟，卞嚴(yán)克捷于強御，范蠢錯執(zhí)于會稽，伍員樹功于柏舉，魯連辯言以退燕，包胥單辭而存楚，唐且華顛以悟秦，甘羅童牙而報趙，原衰見廉于壺飧，宣孟收德于束脯，吳札結(jié)信于丘木，展季效貞于門女，顏回明仁于度轂，程嬰顯義于趙武。仆誠不能編德于數(shù)者，竊慕古人之所序?！?br />
蔡伯喈釋誨有務(wù)世公子誨于華顛胡老曰：“蓋聞圣人之大寶曰位。故以仁守位，以財聚人。然則有位斯貴，有財斯富，行義達(dá)道，士之司也。故伊摯有負(fù)鼎之衒，仲尼設(shè)執(zhí)鞭之言，寧子有清商之歌，百里有豢牛之事。夫如是，則圣哲之通趣，古人之明志也。夫子生清穆之世，秉醇和之靈，覃思典籍，韞櫝《六經(jīng)》，安貧樂賤，與世無營，沉精重淵，抗志高冥，包括無外，綜析無形，其已久矣。曾不能拔萃出群，揚芳飛文，登天庭，序彝倫，埽六合之穢慝，清宇宙之埃塵，連光芒于白日，屬炎氣于景云。時逝歲暮，默而無聞。小子惑焉，是以有云。方今圣上寬明，輔弼賢知，崇英逸偉，不墜于地。德宏者建宰相而裂土，才羨者荷榮祿而蒙賜。盍亦回涂要至，俯仰取容，輯當(dāng)世之利，定不拔之功，榮家宗于此時，遺不滅之令蹤。夫獨未之思邪？何為守彼而不通此？”

胡老傲然而笑曰：“若公子所謂睹曖昧之利，而忘昭皙之害；專必成之功，而忽蹉跌之?dāng)≌咭选！?br />
公子謖爾斂袂而興曰：“胡為其然也？”

胡老曰：“居，吾將釋汝。昔自太極，君臣始基。有羲皇之洪寧，唐虞之至?xí)r。三代之隆，亦有緝熙。五伯扶微，勤而撫之。于斯以降，天綱縱，人纮弛，王涂壞，太極阤，君臣土崩，上下瓦解。于是智者騁詐，辯者馳說，武夫奮略，戰(zhàn)士講銳。電駭風(fēng)馳，霧散云披，變詐乖詭，以合時宜?；虍嬕徊叨U萬金，或談崇朝而錫瑞珪，連衡者六印磊落，合從者駢組流離。隆貴翕習(xí)，積富無崖，據(jù)巧蹈機，以忘其危。夫華離蒂而萎，條去干而枯，女冶容而淫，士背道而辜。人毀其滿，神疾其邪。利端始萌，害漸亦牙。速速方轂，夭夭是加。欲豐其屋，乃蔀其家。是故天地否閉，圣哲潛形。石門守晨，沮溺偶耕，顏歜抱璞，蘧瑗保生，齊人歸樂，孔子斯征，雍渠驂乘，逝而遺輕。夫豈做主而背國乎？道不可以傾也。

“且我聞之：日南至則黃鐘應(yīng)，融風(fēng)動而魚上冰，蕤賓統(tǒng)則微陰萌，蒹葭蒼而白露凝。寒暑相推，陰陽代興，運極則化，理亂相承。今大漢紹陶唐之洪烈，蕩四海之殘災(zāi)，隆隱天之高，拆縆地之基，皇道惟融，帝猷顯平。汦汦庶類，含甘吮滋，檢六合之群品，濟之乎雍熙。群僚恭己于職司，圣主垂拱乎兩楹。君臣穆穆，守之以平，濟濟多士，端委縉綎。鴻漸盈階，振鷺充庭。譬猶鐘山之玉，泗濱之石，累珪壁不為之盈，采浮磐不為之索。曩者洪源辟而四隩集，武功定而干戈戢，獫猶攘而吉甫宴，城濮捷而晉凱入。故當(dāng)其有事也，則蓑笠并載，擐甲揚鋒，不給于務(wù)；當(dāng)其無事也，則舒紳緩佩，鳴玉以步，綽有馀裕。

“夫世臣門子{埶日}御之族，天隆其祐，主豐其祿，抱膺從容，爵位自從，攝須理髯，余官委貴。其進取也：順傾轉(zhuǎn)圓，不足以喻其便；逡巡放屣，不足以況其易。夫夫有逸群之才，人人有優(yōu)贍之智。童子不問疑于老成，瞳蒙不稽謀于先生。心恬澹于守高，意無為于持盈。粲乎煌煌，莫非華榮。明哲泊焉，不失所寧?？褚袷?，乃亂其精。貪夫徇財，夸者死權(quán)。瞻仰此事，體躁心煩。

暗謙盈之效，迷損益之?dāng)?shù)，騁駑駘于修路，慕騏驥而增驅(qū)，卑俯乎外戚之門，乞助乎近貴之譽。榮顯未副，從而顛踣。下獲熏胥之辜，高受滅家之誅。前車已覆，襲軌而騖。曾不鑒禍，以知畏懼。

予惟悼哉，害其若是，天高地厚，跼而蹐之。怨豈在明，患生不思。戰(zhàn)戰(zhàn)兢兢，必慎厥尤。

“且用之則行，圣訓(xùn)也；舍之則藏，至順也。九河盈溢，非一由所防；帶甲百萬，非一勇所抗。今子責(zé)匹夫以清宇宙，庸可以水旱而累堯、湯乎？懼煙炎之毀熸，何光芒之敢揚哉？且夫地將震而樞星直，井無景則日陰食，元首寬則望舒朓，侯王肅則月側(cè)匿。是以君子推微達(dá)著，尋端見緒，履霜知冰，踐露知暑。時行則行，時止則止，消息盈沖，取諸天紀(jì)。利用遭泰，可與處否，樂天知命，持神任己。群車方奔乎險路，安能與之齊軌？思危難而自豫，故在賤而不恥。方將騁馳乎典籍之崇涂，休息乎仁義之淵藪，槃旋乎周、孔之庭宇，揖儒、墨而與為友。舒之足以光四表，收之則莫能知其所有。若乃丁千載之運，應(yīng)神靈之符，闿閶闔，乘天衢，擁華蓋而奉皇樞，納玄策于圣德，宣太平于中區(qū)。計合謀從，己之圖也；勛績不立，予之辜也。龜鳳山翳，霧露不除，踴躍草萊，只見其愚。不我知者，將謂之迂。修業(yè)思真，棄此焉如？靜以俟命，不　攵不渝。百歲之后，歸乎其居。幸其獲稱，天所誘也，罕漫而已，非己咎也。昔伯翳綜聲于鳥語，葛盧辯音于鳴牛，董父受氏于豢龍，奚仲供德于衡辀，倕氏興政于巧工，造父登御于驊騮，非子享土于Ａ４４圉，狼瞫取右于禽囚，弓父畢精于筋角，佽飛明勇于赴流，壽王創(chuàng)基于格五，東方要幸于談優(yōu)，上官效力于執(zhí)蓋，弘羊據(jù)相于運籌。仆不能參跡于若人，故抱璞而優(yōu)游。”

于是公子仰首降階，忸怩而避。胡老乃揚衡含笑，援琴而歌。

歌曰：“練余心兮浸太清，滌穢濁兮存正靈，和液暢兮神氣寧。情志泊兮心亭亭，嗜欲息兮無由生。踔宇宙而遺俗兮，眇翩翩而獨征?！?br />
京廣微玄居釋束皙閑居，門人并侍。方下帷深譚，隱機而般，含毫散藻，考撰同異。在側(cè)者進而問之曰：

“蓋聞道尚變通，達(dá)者無窮。世亂則救其紛，時泰則扶其隆。振天維以贊百務(wù)，熙帝載而鼓皇風(fēng)。

生則率士樂其存，死則宇內(nèi)哀其終。是以君子屈己伸道，不恥干時，上國有不索何獲之言，《周易》著躍以求進之辭。莘老負(fù)金鉉以陳烹割之說，齊客當(dāng)康衢而詠白水之詩。今先生耽道修藝，嶷然山峙，潛朗通微，洽覽深識。夜兼忘寐之勤，晝騁鉆玄之思。曠年累稔，不墮其志。鱗翼成而愈伏，術(shù)業(yè)優(yōu)而不試。乃欲闔櫝辭價，泥蟠深處，永戢琳瑯之耀，匿首窮魚之渚。當(dāng)唐年而慕長沮，邦有道而反寧武。識彼迷此，愚竊不取。

“若乃士以援登，進必待求，附勢之黨橫擢，則林藪之彥不抽，丹墀步紈袴之童，東野遺白顛之叟。盍亦因子都而事博陸，憑鹢首以涉洪流，蹈翠云以駭逸龍，振光耀以驚沉?。徒屈蟠于塪井，眄天路而不游，學(xué)既積而身困，夫何為乎秘丘。且歲不我與，時若奔駟，有來無反，難得易失。先生不知盱豫之讖悔遲，而忘夫朋盍之義務(wù)疾。亦豈能登海湄而抑東流之水，臨虞泉而招西歸之日？徒以曲畏為梏，儒學(xué)自桎，囚大道于環(huán)堵，苦形骸于蓬室。豈若托身權(quán)威，憑勢假力，擇棲芳林，飛不待翼。夕宿七娥之房，朝享五鼎之食，匡三正則大階平，贊五教而玉繩直。執(zhí)若茹蕾飡蔬，終身自匿哉？”

束子曰：“居，吾將導(dǎo)爾以君子之道，諭爾以出處之事，爾其明受余訊，謹(jǐn)聽余志。昔元一既啟，兩儀肇立，離光夜隱，望舒晝戢。羽族翔林，蟩蛁赴濕。物從性之所安，士樂志之所執(zhí)?；虮池S榮以巖棲，或排蘭闥而求入。在野者龍逸，在朝者鳳集。雖其軌跡不同，而道無貴賤，必安其業(yè)，交不相羨。稷、契奮庸以宣道，巢、繇洗耳以避禪，同垂不朽之稱，俱入賢者之流。參名比譽，誰劣誰優(yōu)？何必貪與二人為群而恥為七人之疇乎？且道睽而通，士不同趣。吾竊綴處者之末行，未敢聞子之高喻。將忽蒲輪而不眄，夫何權(quán)戚之云附哉？昔周、漢中衰，時難自托。福兆既開，患端亦作。朝游巍峨之宮，夕墜崢嶸之壑。晝笑夜嘆，晨華暮落。忠不足以衛(wèi)己，禍不可以預(yù)度。是士諱登朝，而競赴林薄，或毀名自污，或不食其祿。比從政于匣笥之龜，譬官者于郊廟之犢。公孫泣涕而辭相，揚雄抗論于赤族。

“今大晉熙隆，六合寧靜，蜂蠆止毒，熊羆輟猛，五刑勿用，八纮備整。主無驕肆之怒，臣無氂纓之請。上下相安，率禮從道。朝養(yǎng)觸邪之獸，庭有指佞之草。禍戮可以忠逃，寵祿可以順保。

且夫進無險懼而惟寂之務(wù)者，率其性也；兩可俱是而舍彼趣此者，從其志也。蓋無為可以解天下之紛，澹泊可以救國家之急。當(dāng)位者事有所窮，陳策者言有不入。翟璜不能回西鄰之寇，平勃不能正如意之立。千木臥而秦師退，四皓起而戚姬泣。夫如是，何舍何執(zhí)？何去何就？謂山岑之林為芳，谷底之莽為臭。守分任性，唯天所授。鳥不假甲于龜，魚不假足于獸。何必笑孤竹之貧而羨齊景之富？恥布衣以肆志，寧文裘而拖繡。且能約其躬，則儋石之蓄以豐；茍肆其欲，則海陵之積不足。

存道德者，則匹夫之身可榮；忘大倫者，則萬乘之主猶辱。將研六籍以訓(xùn)世，守寂泊以鎮(zhèn)俗，偶鄭老于海隅，匹嚴(yán)臾于僻蜀。且世以太虛為輿，玄爐為肆，神游莫競之林，心存無營之室。榮利不擾其覺，殷憂不干其寐，捐夸者之所貪，收躁務(wù)之所棄。薙圣籍之荒蕪，總?cè)貉灾恢粒芈挠谇饒@，背纓緌而長逸。請子課吾業(yè)于千載，無聽吾言于今日也?！?br />
皇甫士安釋勸論（設(shè)論諸篇，類懷不遇之感。獨士安以不應(yīng)辟召恐見逼迫，故其情危，其辭婉。）

相國晉王，辟余等三十七人。及泰始登禪，同命之士，莫不畢至。皆拜騎都尉，或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進奉朝請，禮如侍臣。唯余疾困，不及國寵。宗人父兄及我寮類，咸以為天下大慶，萬姓賴之。雖未成禮，不宜安寢?？v其疾篤，猶當(dāng)致身。余惟古今明王之制，事無巨細(xì)，斷之以情。實力不堪，豈慢也哉？乃伏枕而嘆曰：“夫進者，身之榮也；退者，命之實也。設(shè)余不疾，執(zhí)高箕山，尚當(dāng)容之，況余實篤？故堯舜之世，士或收跡林澤，或過門不敢入。咎繇之徒，兩遂其愿者，遇時也。故朝貴致功之臣，野美全志之士。彼獨何人哉？今圣帝龍興，配名前哲，仁道不遠(yuǎn)，斯亦然乎？客或以常言見逼，或以逆世為慮。余謂上有寬明之主，必有聽意之人。天網(wǎng)恢恢，至否一也。

何尤于出處哉？”遂究賓主之論，以解難者，名曰釋勸。

客曰：“蓋聞天以懸象致明，地以含通吐靈。故黃鐘次序，律呂分形。是以春華發(fā)萼，夏繁其實，秋風(fēng)逐暑，冬冰乃結(jié)。人道以之，應(yīng)機乃發(fā)。三材連利，明若符契。故士或同升于唐朝，或先覺于有萃，或通夢以感主，或釋釣于渭濱，或叩角以干齊，或解褐以相秦，或冒謗以安鄭或乘駟以救屯，或班荊以求友，或借術(shù)于黃神。故能電飛景拔，超次邁倫，騰高聲以奮遠(yuǎn)，抗宇宙之清音。

由此觀之，進德貴乎及時，何故屈此而不伸。今子以英茂之才，游精于六藝之府，散意于眾妙之門者，有年矣。既遭皇禪之朝，又投祿利之際，委圣明之主，偶知己之會，時清道真，可以沖邁。此真吾生濯發(fā)云漢鴻漸之秋也。韜光逐藪，含章未曜，龍潛九泉，硁然執(zhí)高。棄通道之遠(yuǎn)由，守介人之局操，毋乃乖于道之趣乎？

“且吾聞?wù)袚u昏回，則天位正；五教班敘，則人理定。今王命切至，委慮有司，上招迕主之累，下至駭眾之疑。達(dá)者貴同，何必獨異？群賢可從，何必守意？方今同命并臻，饑不待飡。振藻皇涂，咸秩天官。子獨棲遲衡門，放形世表，遜遁丘園，不睨華好?；莶患尤耍胁缓系?。身嬰大疢，性命難保。若其羲和促轡，大火西頹，臨川恨晚，將復(fù)何階？夫貴陰賤璧，圣所約也；顛倒衣裳，明所箴也。子其鑒先哲之《洪范》，副圣朝之虛心。沖靈翼于云路，浴天池以濯鱗。排閶闔，步玉岑，登紫闥，侍北辰。翻然景曜，雜沓英塵。輔唐虞之主，化堯舜之人。宣刑錯之政，配殷周之臣。銘功景鐘，參敘彝倫。存則鼎食，亡為貴臣。不亦茂哉？而忽金白之煇曜，忘青紫之班瞵，辭客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終年，無乃勤乎？”

主人笑而應(yīng)之曰：“吁！若賓可謂習(xí)外觀之暉暉，未睹幽人之仿佛也；見俗人之不容，未喻圣皇之兼愛也；循方圓于規(guī)矩，未知大形之無外也。故曰：天玄而清，地靜而寧。含羅萬類，旁薄群生。寄身圣世，托道之靈。若夫春以陽散，冬以陰凝，泰液含光，元氣渾蒸，眾品仰化，誕洞殊征。故進者享天祿，處者安丘陵。是以寒暑相推，四宿代中，陰陽不治，運化無窮。自然分定，兩克厥中。二物俱靈，是謂大同；彼此無怨，是謂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貴詐賤誠，牽于權(quán)力，以利要榮。故蘇子出而六主合，張儀入而橫勢成，廉頗存而趙重，樂毅去而燕輕，公叔沒而魏敗，孫臏刖而齊寧，蠡、種親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傾。是以君無常籍，臣無定名。損義放誠，一虛一盈。故馮以彈劍感主，女有反賜之說，項奮拔山之力，蒯陳鼎足之勢，東郭劫于田榮，顏闔恥于見逼。斯皆棄禮喪真茍榮朝夕之急者也，豈道化之本與？

“若乃圣帝之創(chuàng)化也：參德乎二皇，齊風(fēng)乎虞、夏。欲溫溫而和暢，不欲察察而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蕩蕩而名發(fā)也；欲索索而條解，不欲契契而繩結(jié)也；欲芒芒而無垠際，不欲區(qū)區(qū)而分別也；欲暗然而內(nèi)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欲醇醇而任德，不欲瑣瑣而執(zhí)法也。是以見機者以動成，好遁者無所迫。故曰一明一昧，得道之概；一弛一張，合禮之方；一浮一沉，兼得其真。故上有勞謙之愛，下有不名之臣；朝有聘賢之禮，野有遁竄之人。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老寄跡于西鄰，顏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娛道于至貧，榮期以三樂感尼父，黔婁定謚于布衾，干木偃息以存魏，荊萊志邁于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潛德于洛濱，鄭真躬耕以致譽，幼安發(fā)令乎今人。皆持難奪之節(jié)，執(zhí)不回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故有獨定之計者，不借謀于眾人；守不動之安者，不假慮于群賓。故能棄外親之華，通內(nèi)道之真。去顯顯之明路，人昧昧之埃塵。宛轉(zhuǎn)萬情之形表，排托虛寂以寄身。居無事之宅，交釋利之人。輕若鴻毛，重若泥沉。損之不得，測之愈深。真吾徒之師表，余迫疾而不能及者也。子議吾失宿而駭眾，吾亦怪子較論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眾所斥也；寢疾彌年，朝所棄也。是以胥克之廢，丘明列焉；伯牛有疾，孔子斯嘆。若黃帝創(chuàng)制于九經(jīng)，歧伯剖腹以蠲腸，扁鵲造虢而尸起，文摯徇命于齊王，醫(yī)和顯術(shù)于秦、晉，倉公發(fā)秘于漢皇，華倫存精于獨識，仲景垂妙于定方。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訴乎明王。

求絕編于天箓，亮我躬之辛苦。冀微誠之降霜，故俟罪而窮處。”

夏侯孝若抵疑當(dāng)路子有疑夏侯湛者，而謂之曰：“吾聞有其才而不遇者，時也；有其時而不遇者，命也。吾子童幼而歧嶷，弱冠而著德，少而流聲，長而垂名。拔萃始立而登宰相之朝，揮翼初儀而受卿尹之舉。蕩典籍之華，談先生之言。入閶闔，躡丹墀，染彤管，吐洪煇，干當(dāng)世之務(wù)，觸人主之威有效矣。而官不過散郎，舉不過賢良。鳳棲五期、龍蟠六年，英耀禿落，羽儀摧殘。而獨雍容藝文，蕩駘儒林，志不輟著述之業(yè)，口不釋《雅》《頌》之音。徒費情而耗力，勞神而苦心。此術(shù)亦已薄矣，而終莫之辯，宜吾子之陸沉也。且以言乎才，則吾子優(yōu)矣；以言乎時，則子之所與二三公者，義則骨肉之固，交則明道之觀也。富于德，貴于官。其所發(fā)明，雖叩牛操筑之客，傭賃抱關(guān)之隸，負(fù)俗懷譏之士，猶將登為大夫，顯為卿尹。于何有寶咳唾之音，愛錙銖之力？向若垂一鱗，回一翼，令吾子攀其飛騰之勢，掛其羽翼之末，猶奮迅于云霄之際，騰驤于四極之外。今乃金口玉音，漠然沉默。使吾子棲遲窮巷，守此困極，心有窮志，貌有饑色。吝江河之流，不以濯舟船之畔；惜東璧之光，不以寓貧婦之目。抑非二三公之蔽賢也，實吾子之拙惑也?！?br />
夏侯子曰：“噫！湛也，幸有過，人必知之矣。吾子所以褒飾之大矣。斟酌之喻，非小丑之所堪也。然過承古人之誨，抑因子大夫之忝在敝室也，敢布其腹心。豈能隱幾以覽其概乎？”

客曰：“敢祗以聽。”

夏侯子曰：“吾聞先大夫孔圣之言：‘德之不修，學(xué)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牡戮叨徊恢琳撸俏崛我?。是以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仆也承門戶之業(yè)，受過庭之訓(xùn)。是以得接冠帶之末，充乎士大夫之列，頗窺《六經(jīng)》之文，覽百家之學(xué)。弱年而人公朝，蒙蔽而當(dāng)顯舉。進不能拔群出萃，卻不能抗排當(dāng)世。志則乍顯乍昧，文則乍幽乍蔚。知之者，則謂之欲逍遙以養(yǎng)生；不知之者，則謂之欲遑遑以求達(dá)。此皆未是仆之所匱也。

“仆又聞世有道，則士無所執(zhí)其節(jié)；黜陟明，則下不在量其力。是以當(dāng)舉而不辭，入朝而酬問。仆，東野之鄙人，頑直之陋生也。不識當(dāng)世之便，不達(dá)朝廷之情，不能倚靡容悅，出入崎傾，逐巧點妍，嘔喁辯佞，隨群班之次，伏簡墨之后。當(dāng)此之時，若失水之魚，喪家之狗，行不勝衣，言不出口。安能于當(dāng)世之務(wù)，觸人主之威？適足以露狂簡而增塵垢?？v使心有至言，言有偏直，此委巷之誠，非朝廷之欲也。

“今天子以茂德臨天下，以八方六合為四境，海內(nèi)無虞，萬國玄靜。九夷之從王化，猶洪聲之收清響；黎苗之樂函夏，若游形之招惠景。鄉(xiāng)曲之徒，一介之士，曾諷急就，習(xí)甲子者，皆奮筆揚文，議制論道。出草茅，起林藪，御青瑣，入金墉者，無日不有。充三臺之寺，盈中書之閣，有司不能竟其文，當(dāng)年不能編其籍，此執(zhí)政之所厭聞也。若乃群公百辟，卿士常伯，被朱佩紫，耀金帶白，坐而論道者，又充路盈寢，黃幄玉階之內(nèi)，飽其尺牘矣。若仆之言，皆糞土之說，消磨灰爛，垢辱招穢。適可充衛(wèi)士之爨，盈掃除之器。譬猶投盈寸之膠，而欲使江海易色；燒一羽之毛，而欲令大爐增勢。若燎原之煙，彌天之云，噓之不益其熱，嗡之不減其氣。今子見仆入朝蹔對，便欲坐望高位；吐言數(shù)百，便謂陵嶒一世，何吾子之失評也？仆固脂車以須放，秣馬以待卻，反耕于枳落，歸志乎渦瀨，從容乎農(nóng)夫，優(yōu)游乎卒歲矣。

“古者天子畫土以封群后，群后受國以臨其邦。懸大賞以樂其成，列九伐以討其違。興衰相形，安危相傾。故在位者以求賢為務(wù)，受任者以進才為急。今也則九州為一家，萬國為百郡。政有常道，法有恒訓(xùn)。因循而禮樂自定，揖讓而天下大順。夫道學(xué)之貴游，閭邑之搢紳，皆高門之子，世臣之胤，弘風(fēng)長譽，推成而進，悠悠者皆大下之彥也。諷詁訓(xùn)，傳《詩》《書》，講儒墨，說玄虛，仆皆不如也。二三公之簡仆于凡庸之肆，顯仆于細(xì)猥之中，則為功也重矣；時而清談，則為親也周矣。且古之君子，不知士，則不明不安。是以居逸而思危，對食而肴乾。今也則否：居位者以善身為靜，以寡交為慎，以弱斷為重，以怯言為信。不知士者無公誹，不得士者不私愧。彼在位者，皆稷、契、咎、益、伊、呂、周、召之倫，叔豹、仲熊之儔?；艅t逾黃、唐，經(jīng)緯則越虞、夏。蔑昆吾之功，嗤桓、文之勛，抵扌必管仲，磋雹晏嬰。其遠(yuǎn)則欲升鼎湖，近則欲超太平。方將保重嗇神，獨善其身，玄白沖虛，仡爾養(yǎng)真。雖力挾太山，將不舉一羽；揚波萬里，將不濯一鱗。

咳唾成珠玉，揮袂出風(fēng)云。豈肯蹩躠鄙事，取才進人？此又吾子之失言也。子獨不聞夫神人乎？噏風(fēng)飲露，不食五谷，登太清，游山岳，靡芝草，弄白玉，不因而獨備，無假而自足，不與人路同嗜欲，不與世務(wù)齊榮辱。故能入無窮之門，享不死之年。以此言之，何待進賢？”

客曰：“圣人有言曰：‘邦道，貧且賤焉，恥也?！褡又涤械乐?，當(dāng)太平之會，不攘袂奮氣，發(fā)謀出奇，使鳴鶴受和，好爵見縻；抑乃沈身郎署，約志勤卑，不亦羸哉。且伊尹之干成湯，寧戚之迕桓公，或投己鼎俎，或庸身飯牛，明廢興之機，歌白水之流，德入殷王，義感齊侯。故伊尹起庖廚而登阿衡，寧戚出車下而階大夫。外無微介，內(nèi)無請謁，矯身擢手，徑躡名位。吾子亦何不慕賢以自厲，希古以慷慨乎？”

夏侯子曰：“嗚呼！是何言歟？富與貴，是人之所欲，非仆之所惡也。夫干將之劍，陸斷狗馬，水截蛟龍；而鉛刀不能入泥。騏驥驊騮之乘，一日而致千里；而駑蹇不能邁畝。百煉之鑒，別須眉之?dāng)?shù)；而壁土不見泰山。鴻鵠一舉，橫四海之區(qū)，出青云之外；而尺鷃不陵桑榆。此利鈍之較，優(yōu)劣之決也。夫欲進其身者，不過千萬乘，而仆以上朝堂，答世問，不過顯所知。仆以竭心思，盡才學(xué)，意無雅正可準(zhǔn)，論無片言可采，是以頓于鄙劣而莫之能起也。以此言之，仆何為其不自衒哉。子不嫌仆德之不劭，而疑其位之不到，是猶反鏡而索照，登木而下釣。仆未以此為不肖也。

“若乃伊尹負(fù)鼎以干湯，呂尚隱游以徼文，傅說操筑以寤主，寧戚擊角以要君，此非仆所能也。莊周駘蕩以放言，君平賣卜以自賢，接輿陽狂以蔽身，梅福棄家以求仙，此又非仆之所安也。

若乃季札抗節(jié)于延陵，揚雄覃思于《太玄》，伯王和柔于人懷，柳惠三絀于士官，仆雖不敏，竊頗仿佛其清塵?！?br />
卷二十八 七類枚叔七發(fā)八首楚太子有疾，而吳客往問之，曰：“伏聞太子玉體不安，亦少間乎？”太子曰：“憊！謹(jǐn)謝客。”客因稱曰：“今時天下安寧，四字和平，太子方富于年。意者久耽安樂，日夜無極。邪氣襲逆，中若結(jié)轖。紛屯澹淡，噓唏煩醒。惕惕怵怵，臥不得瞑。虛中重聽，惡聞人聲。精神越渫，百病成生。聰明眩曜，悅怒不平。久執(zhí)不廢，大命乃傾。太子豈有是乎？”太子曰：“謹(jǐn)謝客。賴君之力，時時有之，然未至于是也。”

客曰：“今夫貴人之子，必宮居而閨處。內(nèi)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無所。飲食則溫淳甘膬，脭醲肥厚；衣裳則雜遝曼暖，燂爍熱暑。雖有金石之堅，猶將銷鑠而挺解也。況其在筋骨之間乎哉？故曰：縱耳目之欲，恣支體之安者，傷血脈之和。且夫出輿入輦，命曰蹷痿之機；洞房清宮，命曰寒熱之媒；皓齒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膿，命曰腐腸之藥。今太子膚色靡曼，四支委隨，筋骨挺解，血脈淫濯，手足惰窳，越女待前，齊姬奉后，往來游宴，縱恣于曲房隱間之中。此甘餐毒藥，戲猛獸之爪牙也。所從來者至深遠(yuǎn)，淹滯永久而不廢；雖令扁鵲治內(nèi)，巫咸治外，尚何及哉！今如太子之病者，獨宜世之君子，博聞強識，承閑語事，變度易意，常無離側(cè)，以為羽翼。

淹沉之樂，浩唐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太子曰：“諾。病已，請事此言?！笨驮唬骸敖裉又。蔁o藥石針刺灸療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說而去也。不欲聞之乎？”太子曰：“仆愿聞之?！?br />
客曰：“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中郁結(jié)之輪菌，根扶疏以分離。上有千仞之峰，下臨百丈之溪。湍流溯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則烈風(fēng)漂霰，飛雪之所激也；夏則雷霆、霹靂之所感也。朝則鸝黃、鳱鴠鳴焉，暮則羈雌、迷鳥宿焉。獨鵠晨號乎其上，鹍雞哀鳴翔乎其下。于是背秋涉冬，使琴摯斫斬以為琴，野繭之絲以為弦，孤子之鉤以為隱，九寡之珥以為約，使師堂操《暢》，伯子牙為之歌。歌曰：‘麥秀{艸漸}兮雉朝飛，向虛壑兮背槁槐，依絕區(qū)兮臨回溪?！w鳥聞之，翕翼而不能去；野獸聞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蟜、螻、蟻聞之，拄喙而不能前。此亦大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強起聽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br />
客曰：“犓牛之腴，菜以筍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膚。楚苗之食，安胡之飯。摶之不解，一啜而散。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調(diào)和。熊蹯之臑，勺藥之醬，薄耆之炙，鮮鯉之鲙，秋黃之蘇，白露之茹，蘭英之酒，酌以滌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飯大歠，如湯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強起嘗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br />
客曰：“鐘、代之牡，齒至之車。前似飛鳥，后類距虛。穱麥服處，躁中煩外。羈堅轡，附易路。于是伯樂相其前后，王良、造父為之御，秦缺、樓季為之右。此兩人者，馬佚能止之，車覆能起之。于是使射千鎰之重，爭千里之逐。此亦天下之至駿也，太子能強起乘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既登景夷之臺，南望荊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樂無有。于是使博辯之士，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屬事，離辭連類。浮游覽觀，乃下置酒于虞懷之宮。連廊四注，臺城層構(gòu)，紛紜元綠，輦道邪交，黃池紆曲。溷章、白鷺、孔雀、鶤鵠、鹓芻鳥、 ，翠鬛紫纓。螭龍、德牧，邕邕群鳴。陽魚騰躍，奮翼振鱗。漃漻籌蓼，蔓草芳苓。女桑、河柳，素葉紫莖。苗松、豫章，條上造天。梧桐、并閭，極望成林。眾芳芬郁，亂于五風(fēng)。從容猗靡，消息陽陰。列坐縱酒，蕩樂娛心。景春佐酒，杜連理音。滋味雜陳，肴糅錯該。練色娛目，流聲悅耳。于是乃發(fā)《激楚》之結(jié)風(fēng)，揚鄭、衛(wèi)之皓樂。使先施、徵舒、陽文、段干、吳娃、閭娵、傅子之徒，雜裾垂髾，目窕心與。揄流波、雜杜若，蒙清塵，被蘭澤嬿服而御。此亦天下之靡麗皓侈廣博之樂也，太子能強起游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馴騏驥之馬，駕飛軨之輿，乘牡駿之乘，右夏服之勁箭，左烏號之雕弓。游涉乎云林，周馳乎蘭澤，弭節(jié)乎江潯。掩青蘋，游清風(fēng)。陶陽氣，蕩春心。逐狡獸，集輕禽。于是極犬馬之才，困野獸之足，窮相御之智巧，恐虎豹，懾鷙鳥逐馬鳴鑣，魚跨麋角。履游麕兔，蹈踐麖鹿，汗流沫墜，冤伏陵窘。無創(chuàng)而死者，固足充后乘矣。此校獵之至壯也，太子能強起游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然陽氣見于眉宇之間，侵淫而上，幾滿大宅?？鸵娞佑袗偵?，遂推而進之曰：“冥火薄天，兵車?yán)走\，旌旗偃蹇，羽旄肅紛。馳騁角逐，慕味爭先。徼墨廣博，望之有圻。純粹全犧，獻之公門?！碧釉唬骸吧?！愿復(fù)聞之?！笨驮唬骸拔醇取Ｓ谑情涣稚顫?，煙云暗莫，兕虎并作。毅武孔猛，袒裼身薄。白刃硙硙，矛戟交錯。收獲掌功，賞賜金帛。掩蘋肆若，為牧人席。旨酒嘉肴，羞炮膾炙，以御賓客。涌觴并起，動心驚耳。誠必不悔，決絕以諾，貞信之色，形于金石。高歌陳唱，萬歲無　攵。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強起而游乎？”太子曰：“仆甚愿從，直恐為諸大夫累耳?！比欢衅鹕印?br />
客曰：“將以八月之望，與諸侯遠(yuǎn)方交游兄弟，并往觀濤乎廣陵之曲江。至則未見濤之形也，徒觀水力之所到，則恤然足以駭矣。觀其所駕軼者，所拔擢者，所揚汨者，所溫汾者，所滌汔者，雖有心略辭給，固未能縷形其所由然也?；匈忏辟猓馁鈶G兮，混汨汨兮，忽兮恍兮，俶兮儻兮，浩瀇瀁兮，慌曠曠兮。秉意乎南山，通望乎東海。虹洞兮蒼天，極慮乎崖涘。流覽無窮，歸神日母。汨乘流而下降兮，或不知其所止?；蚣娂嬈淞髡圪?，忽繆往而不來。臨朱汜而遠(yuǎn)逝兮，中虛煩而益怠。莫離散而發(fā)曙兮，內(nèi)存心而自持。于是澡概胸中，灑練五藏，澹澉手足，颒濯發(fā)齒，揄棄恬怠，輸寫淟濁，分決狐疑，發(fā)皇耳目。當(dāng)是之時，雖有淹病滯疾，猶將伸傴起璧，發(fā)瞽披聾而觀望之也，況直眇小煩懣，酲醲病酒之徒哉！故曰：發(fā)蒙解惑，不足以言也?！碧釉唬骸吧?！然則濤何氣哉？”客曰：“不記也。然聞于師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聞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

山出內(nèi)云，日夜不止。衍溢漂疾，波涌而濤起。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鷺之下翔。其少進也，浩浩溰溰，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其波涌而云亂，擾擾焉如三軍之騰裝。其旁作而奔起也，飄飄焉如輕車之勒兵。六駕蛟龍，附從太白。純馳浩蜺，前后絡(luò)繹。颙颙邛邛，椐椐強強，莘莘將將。壁壘重堅，沓雜似軍行。訇隱匈磕，軋盤涌裔，原不可當(dāng)。觀其兩旁，則滂渤怫郁，暗漠感突，上擊下律。有似勇壯之卒，突怒而無畏；蹈壁沖津，窮曲隨隈，逾岸出追，遇者死，當(dāng)者壞。初發(fā)乎或圍之津涯，荄軫谷分，回翔青蔑，銜枚檀桓。弭節(jié)伍子之山，通厲胥母之場。凌赤岸，篲扶桑，橫奔似雷行。誠奮厥武，如震如怒。沌沌渾渾，狀如奔馬?；旎鞄荨?，聲如雷鼓。發(fā)怒厔沓，清升逾跇，侯波奮振，合戰(zhàn)于藉藉之口。鳥不及飛，魚不及回，魯不及走。紛紛翼翼，波涌云亂。蕩取南山，背擊北岸。覆虧丘陵，平夷西畔。險險戲戲，崩壞陂地，決勝乃罷。沛汨潺湲，披揚流灑。橫暴之極，魚鱉失勢，顛倒偃側(cè)，沋沋湲湲，蒲伏連延。神物怪疑，不可勝吉。直使人踣焉，洄暗凄愴焉。此天下怪異詭觀也，太子能強起觀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奏方術(shù)之士有資略者，若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蜎、詹何之流。使之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孔、老覽觀，孟子持等而算之，萬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豈欲聞之乎？”于是太子據(jù)幾而起曰；“渙乎若一聽圣人辯士之言?！睖X然汗出，霍然病已。

曹子建七啟八首昔枚乘作《七發(fā)》，傅毅作《七激》，張衡作《七辯》，崔骃作《七依》，辭各美麗，余有慕之焉，遂作《七啟》。并命王粲作焉。

玄微子隱居太荒之庭。飛遁離俗，澄神定靈。輕祿傲貴，與物無營。耽虛好靜，羨此永生。獨馳思于天云之際，無物象而能傾。于是鏡機子聞而將往說焉。駕超野之駟，乘追風(fēng)之輿。經(jīng)迥漠，出幽墟。入乎泱漭之野，遂屆玄微子之所居。其居也，左激水，右高岑。背洞溪，對芳林。冠皮弁，被文裘。出山岫之潛穴，倚峻崖而嬉游。志飄飄焉；峣峣焉，似若狹六合而隘九州。若將飛而未逝，若舉翼而中留。于是鏡機子攀葛藟而登，距巖而立，順風(fēng)而稱曰：“予聞君子不遁俗而遺名，智士不背世而滅勛。今吾子棄道藝之華，遺仁義之英。耗精神乎虛廓，廢人事之紀(jì)經(jīng)。譬若畫形于無象，造響于無聲。未之思乎，何所規(guī)之不通也？”玄微子俯而應(yīng)之曰：“嘻！有是言乎！夫太極之初，渾沌未分，萬物紛錯，與道俱隆。蓋有形必朽，有跡必窮。茫茫元氣，誰知其終。名穢我身，位累我躬。竊慕古人之所志，仰老莊之遺風(fēng)。假靈龜以托喻，寧掉尾于涂中?！辩R機子曰：

“夫辯言之艷，能使窮澤生流，枯木發(fā)榮。庶感靈而激神，況近在乎人情。仆將為吾子說游觀之至娛，演聲色之妖靡。論變化之至妙，敷道德之宏麗。愿聞之乎？”玄微子曰：“吾子整身倦世，探隱拯沉。不遠(yuǎn)遐路，幸見光臨。將敬滌耳，以聽玉音?！?br />
鏡機子曰：“芳菰精粹，霜蓄露葵。玄熊素膚，肥豢膿肌。蟬翼之割，剖纖析微。累如疊縠，離若散雪。輕隨風(fēng)飛，刃不轉(zhuǎn)切。山鵽斥鷃，珠翠之珍。寒芳苓之巢龜，膾西海之飛鱗。臛江東之潛鼉，臇漢南之鳴鶉。糅以芳酸，甘和既醇。玄冥適咸，蓐收調(diào)辛。紫蘭丹椒，施和必節(jié)。滋味既殊，遺芳射越。乃有春清縹酒，康狄所營。應(yīng)化則變，感氣而成。彈徵則苦發(fā)，叩宮則甘生。于是盛以翠樽，酌以雕觴。浮蟻鼎沸，酷烈馨香。可以和神，可以娛腸。此肴饌之妙也，子能從我而食之乎？”玄微子曰：“予甘藜藿，未暇此食也。”

鏡機子曰：“步光之劍，華藻繁縟。飾以文犀，雕以翠綠。綴以驪龍之珠，錯以荊山之玉。陸斷犀象，未足稱雋。隨波截鴻，水不漸刃。九旒之冕，散耀垂文。華組之纓，從風(fēng)紛紜。佩則結(jié)綠懸黎，寶之妙微。符采照爛，流景揚煇。黻黻之服，紗縠之裳。金華之舄，動趾遺光。繁飾參差，微鮮若霜。緄佩綢繆，或雕或錯。薰以幽若，流芳肆布。雍容閑步，周旋馳耀。南威為之解顏，西施為之巧笑。此客飾之妙也，子能從我而服之乎？”玄微子曰：“予好毛褐，未暇此服也?！?br />
鏡機子曰：“馳騁足用蕩思，游獵可以娛情。仆將為吾子駕云龍之飛駟，飾玉輅之繁纓。垂宛虹之長緌，抗招搖之華旌。捷忘歸之矢，秉繁弱之弓。忽躡景而輕騖，逸奔驥而超遺風(fēng)。于是溪填谷塞，榛藪平夷。緣山置冒，彌野張罘。下無漏跡，上無逸飛。鳥集獸屯，然后會圍。獠徒云布，武騎霧散。丹旗耀野，戈殳皓旰。曳文狐，揜狡兔。捎鹔鷞，拂振鷺。當(dāng)軌見藉，值足遇踐。飛軒電逝，獸隨輪轉(zhuǎn)。翼不暇張，足不及騰。動觸飛鋒，舉掛輕罾。搜林索險，探薄窮阻。騰山赴壑，風(fēng)厲焱舉。機不虛發(fā)，中必飲羽。于是人稠網(wǎng)密，地逼勢脅。哮闞之獸，張牙奮鬛。志在觸突，猛氣不懾。乃使北宮東郭之儔，生抽豹尾，分裂貙肩。形不抗手，骨不隱拳。批熊碎掌，拉虎摧斑。

野無毛類，林無羽群。積獸如陵，飛翮成云。于是駴鐘鳴鼓，收旌弛旆。頓網(wǎng)縱綱，罷獠回邁。駿騄齊驤，揚鑾飛沫。俯倚金較，仰撫翠蓋。雍容暇豫，娛志方外。此羽獵之妙也，子能從我而觀之乎？”玄微子曰：“子樂恬靜，未暇此觀也?！?br />
鏡機子曰：“閑宮顯敞，云屋皓旰。崇景山之高基，迎清風(fēng)而立觀。彤軒紫柱，文榱華梁。綺井含葩，金墀玉箱。溫房則冬服絺绤，清室則中夏含霜。華閣緣云，飛陛陵虛。覜眺流星，仰觀八隅。升龍攀而不逮，眇天際而高居。繁巧神怪，變名異形。般、輸無所措其斧斤，離婁為之失睛。

麗草交植，殊品詭類。綠葉朱榮，熙天曜日。素水盈沼，叢木成林。飛翮陵高，鱗甲隱深。于是逍遙暇豫，忽若忘歸。乃使任子垂釣，魏氏發(fā)機。芳餌沉水，輕繳弋飛。落翳云之翔鳥，援九淵之靈龜。然后采菱花，擢水蘋。弄珠蚌，戲鮫人。諷《漢廣》之所詠，覿游女于水濱?；鸬陨窬坝谥袥b，被輕縠之纖羅。遺芳烈而靖步，抗皓手而清歌。歌曰：‘望云際兮有好仇，天路長兮往無由。

佩蘭惠兮為誰修？燕婉絕兮我心愁。’此宮館之妙也，子能從我而居之乎？”玄微子曰：“予耽巖穴，未暇此居也?！?br />
鏡機子曰：“既游觀中原，逍遙閑宮。情放志蕩，淫樂未終。亦將有才人妙伎，遺世越俗。揚《北里》之流聲，紹《陽阿》之妙曲。爾乃御文軒，臨洞庭。琴瑟交揮，左篪右笙。鐘鼓俱振，蕭管齊鳴。然后姣人乃被文縠之華袿，振輕綺之飄飄。戴金搖之熠耀，揚翠羽之雙翹。揮流芳，火翟飛文。歷盤鼓，煥繽紛。長據(jù)隨風(fēng)，悲歌入云。蹻捷若飛，蹈虛遠(yuǎn)跖。凌躍超驤，蜿蟬揮霍。

翔爾鴻翥，濈然鳧沒。縱輕體以迅赴，景追形而不逮。飛聲激塵，依違厲響。才捷若神，形難為象。于是為歡未渫，白日西頹。散樂變飾，微步中閨。玄眉弛兮鉛華落，收亂發(fā)兮拂蘭澤，形媠服兮揚幽若。紅顏宜笑，睇眄流光。時與吾子，攜手同行。踐飛除，即閑房。華燭爛，幄幕張。動朱唇，發(fā)清商。揚羅袂，振華裳。九秋之夕，為歡未央。此聲色之妙也，子能從我而游之乎？”玄微子曰：“予愿清虛，未暇此游也。”

鏡機子曰：“予聞君子樂奮節(jié)以顯義，烈士甘危軀以成仁。是以雄俊之徒，交黨結(jié)倫。重氣輕命，感分遺身。故田光伏劍于北燕，公叔畢命于西秦。果毅輕斷，虎步谷風(fēng)。威懾萬乘，華夏稱雄。”辭未及終，而玄微子曰：“善！”鏡機子曰：“此乃游俠之徒耳，未足稱妙也。若夫田文、無忌之儔，乃上古之俊公子也。皆飛仁揚義，騰躍道藝。游心無方，抗志云際。凌轢諸侯，驅(qū)馳當(dāng)世。揮袂則九野生風(fēng)，慷慨則氣成虹霓。吾子若當(dāng)此之時，能從我而友之乎？”玄微子曰：“予亮愿焉。然方于大道，有累如何？”

鏡機子曰：“世有圣宰，翼帝霸世。同量乾坤，等曜日月。玄化參神，與靈合契?；轁刹ビ诶杳?，威靈振乎無外。超隆平于殷、周，踵羲、皇而齊泰。顯朝惟清，王道遐均。民望如草，我澤如春。河濱無洗耳之士，喬岳無巢居之民。是以俊乂來仕，觀國之光。舉不遺才，進各異方。贊典禮于辟雍，講文德于明堂。正流俗之華說，綜孔氏之舊章。散樂移風(fēng)，國富民康。神應(yīng)休臻，屢獲嘉祥。故甘露紛而晨降，景星宵而舒光。觀游龍于神淵，聆鳴鳳于高岡。此霸道之至隆，而雍熙之盛際。然主上猶以沉思之未廣，懼聲教之未厲。采英奇于仄陋，宣皇明于巖穴。此寧子商歌之秋，而呂望所以投綸而逝也。吾子為太和之民，不欲仕陶唐之世乎？”于是玄微子攘袂而興曰：“韠哉言乎！近者吾子所述華淫。欲以厲我，只攪予心。至聞天下穆清，明君蒞國。覽盈虛之正義，知頑素之迷惑。令予廓爾，身輕若飛。愿反初服，從子而歸。”

張景陽七命八首沖漠公子，含華隱曜。嘉遁龍盤，玩世高蹈。游心于浩然，玩志乎眾妙。絕景乎大荒之遐阻，吞響乎幽山之窮奧。于是徇華大夫聞而造焉。乃敕云輅，驂飛黃。越奔沙，輾流霜。凌扶搖之風(fēng)，躡堅冰之津。旌拂霄堮，軌出蒼垠。天清泠而無霞，野曠朗而無塵。臨重岫而攬轡，顧石室而回輪。遂適沖漠之所居。其居也，峰嶸幽藹，蕭瑟虛玄。溟海渾濩涌其后，嶰谷山聊嶆張其前。尋竹疏莖蔭其壑，百籟群鳴聾其山。沖飚發(fā)而回日，飛礫起而麗天。于是登絕巘，溯長風(fēng)。陳辯惑之辭，命公子于巖中。曰：“蓋聞圣人不卷道而背時，智士不遺身而匿跡。生必耀華名于玉牒，歿則勒洪伐于金冊。今公子違世陸沉，避地獨竄。有生之歡滅，資父之義廢。愁洽百年，苦溢千歲。何異促鱗之游汀濘，短羽之棲翳薈。今將榮子以天人之大寶，悅子以縱性之至娛。窮地而游，中天而居。傾四海之歡，殫九州之腴。鉆屈轂之瓠，解疏屬之拘。子欲之乎？”公子曰：“大夫不遺，來萃荒外。雖在不敏，敬聽嘉話?！?br />
大夫曰：“寒山之桐，出自太冥。含黃鐘以吐于，據(jù)蒼岑而孤生。既乃瓊巘嶒崚，金岸崥崹。

左當(dāng)風(fēng)谷，右臨云溪。上無陵虛之巢，下無跖實之溪。搖刖峻挺，茗邈苕峣。晞三春之溢露，溯九秋之鳴飚。零雪寫其根，靠霜封其條。木既繁而后綠，草未素而先凋。于是構(gòu)云梯，陟峰嶸。翦蕤賓之陽柯，剖大呂之陰莖。營匠斫其樸，伶?zhèn)惥渎?。器舉樂奏，促調(diào)高張。音朗號鐘，韻清繞梁。追逸響于八風(fēng)，采奇律于歸昌。啟中黃之少宮，發(fā)蓐收之變商。若乃龍火西穨，暄氣初收。飛霜迎節(jié)，高風(fēng)送秋。羈旅懷土之徒，流宕百罹之疇。撫促柱則酸鼻，揮危弦則涕流。若乃追清哇，赴嚴(yán)節(jié)。奏綠水，吐白雪。激楚回，流風(fēng)結(jié)。悲蓂莢之朝落，悼望舒之夕缺。煢嫠為之擗摽，孀老為之嗚咽。王子拂纓而傾耳，六馬噓天而仰秣。此蓋音曲之至妙，子豈能從我而聽之乎？”公子曰：“予病未能也?！?br />
大夫曰：“蘭宮秘宇，雕堂綺櫳。云屏爛汗，瓊壁青蔥。應(yīng)門八襲，旋臺九重。表以百常之闕，圜以萬雉之墉。爾乃峣榭迎風(fēng)，秀出中天。翠觀岑青，雕閣霞連。長翼臨云，飛陛陵山。望玉繩而結(jié)極，承倒景而開軒。赪素炳煥，扮拱嵯峨。陰蚪負(fù)檐，陽馬承阿。錯以瑤英，鏤以金華。方疏含秀，圓井吐葩。重殿疊起，交績對榥。幽堂晝密，明室夜朗。焦螟飛而生風(fēng)，尺蠖動而成響。

若乃目厭常玩，體倦帷幄。攜公子而雙游，時娛觀于林麓。登翠阜，臨丹谷。華草錦繁，飛采星燭。陽葉春青，陰條秋綠。華實代新，承意恣歡。仰折神{艸囂}，俯采朝蘭。溯惠風(fēng)于蘅薄，眷椒涂于瑤壇。爾乃浮三翼，戲中沚。潛鰓駭，驚翰起。沉絲結(jié)，飛矰理。掛歸翮于赤霄之表，出華鱗于紫淵之里。然后縱掉隨風(fēng)，弭楫乘波。吹孤竹，拊云和。淵客唱淮南之曲，榜人奏采菱之歌。歌曰：‘乘鳧舟兮為水嬉，臨芳洲兮拔靈芝。樂以忘戚，游以卒時。窮夜為日，畢歲為期。’此蓋燕居之浩麗，子豈能從我而處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br />
大夫曰：“若乃白商素節(jié)，月既授衣。天凝地閉，風(fēng)厲霜飛。柔條夕勁，密葉晨稀。將因氣以效殺，臨金郊而講師。爾乃列輕武，整戎剛。建云髦，啟雄芒。駕紅陽之飛燕，驂唐公之骕骦。屯羽隊于外林，縱輕翼于中荒。爾乃布飛，張修罠。陵黃芩，掛青巒。畫長壑以為限，帶流溪以為關(guān)。既乃內(nèi)無疏蹊，外無漏跡。叩鉦數(shù)校，舉麾旌獲。彀金機，馳鳴鏑。翦剛豪，落勁翮。車騎競騖，駢武齊轍。翕忽揮霍，云回風(fēng)烈。聲動響飛，形移景發(fā)。舉戈林竦，揮鋒電滅。仰傾云巢，俯殫地穴。乃有圓文之犭開，斑題之犭從。鼓鬛風(fēng)生，怒目電瞛?？谝校銚茱w鋒。齀林蹶石，扣跋幽叢。于是飛、黃奮銳，賁、石逞技。蹩封犭希，僨馮豕。拉彪虎儵，挫獬廌。句爪摧，鋸牙捭。瀾漫狼藉，傾榛倒壑。殞胔掛山，僵踣掩澤。藪為毛林，隰為丹薄。于是徹圍頓綱，卷篩收鳶。虞人數(shù)獸，林衡計鮮。論最犒勤，息馬韜弦。肴駟連鑣，酒駕方軒。千鐘電釂，萬燧星繁。陵阜沾流膏，溪谷厭芳煙。歡極樂殫，回節(jié)而旋。此亦田游之壯觀，子豈能從我而為之乎？”

公子曰：“余病未能也?！?br />
大夫曰：“楚之陽劍，歐冶所營。耶溪之鋌，赤山之精。銷逾羊頭，鏷越鍛成。乃鏈乃鑠，萬辟千灌。豐隆奮椎，飛廉扇炭。神器化成，陽文陰縵。流綺星連，浮彩艷發(fā)。光如散電，質(zhì)如耀雪。霜鍔水凝，冰刃露潔。形冠豪曹，名珍巨闕。指鄭則三軍白首，麾晉則千里流血。豈徒水截蛟鴻，陸灑奔駟。斷浮翮以為工，絕重甲而稱利云爾而已哉。若其靈寶，則舒辟無方，為鋒異模。形震薛燭，光駭風(fēng)胡。價兼三鄉(xiāng)，聲貴二都?；蝰Y名傾秦，或夜飛去吳。是以功冠萬載，威曜無窮。

揮之者無前，擁之者身雄?？梢詮姆艊?，橫制八戎。爪牙景附，函夏承風(fēng)。此蓋希世之神兵，子豈能從我而服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br />
大夫曰：“天驥之駿，逸態(tài)超越。稟氣靈淵，受精皎月。眸瞷黑照，玄采紺發(fā)。沫如揮紅，汗如振血。秦青不能識其眾尺，方堙不能睹其苦滅。爾乃巾云軒，踐朝霧。赴春衢，整秋御。虬踴螭騰，麟超龍翥。望山載奔，視林載赴。氣盛怒發(fā)，星飛電駭。志陵九州，勢越四海。影不及形，塵不暇起。浮箭未移，再踐千里。爾乃逾天垠，越地隔。過汗漫之所不游，躡章亥之所未跡。陽烏為之頓羽，夸父為之投策。斯蓋天下之雋乘，子豈能從我而御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大梁之黍，瓊山之禾。唐稷播其根，農(nóng)帝嘗其華。爾乃六禽殊珍，四膳異肴。窮海之錯，極陸之毛。伊公爨鼎，庖子揮刀。味重九沸，和兼芍藥。晨鳧露鵠，霜憋黃雀。圜案星亂，方丈華錯。封熊之蹯，翰音之跖。燕髀猩唇，髦殘象白。靈淵之龜，萊黃之鮐。丹穴之鷚，玄豹之胎。燀以秋橙，酤以春梅。接以商王之著，承以帝辛之杯。范公之鱗，出自九溪。赪尾丹鰓，紫翼青鬐爾乃命支離，飛霜鍔。紅肌綺散，素膚雪落。婁子之豪不能廁其細(xì)，秋蟬之翼不足擬其薄。繁肴既闋，亦有寒羞。商山之果，漢皋之楱。析龍眼之房，剖椰子之殼。芳旨萬選，承意代奏。乃有荊南烏程，豫北竹葉。浮蟻星沸，飛華萍接。玄石嘗其味，儀氏進其法。傾罍一朝，可以流湎千日。簞醪投川，可使三軍告捷。斯人神之所歆羨，觀聽之所煒曄也，子豈能強起而御之乎？”公子曰：“耽口爽之饌，甘臘毒之味。服腐腸之藥，御亡國之器。雖子大夫之所榮，故亦吾人之所畏。

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蓋有晉之融皇風(fēng)也，金華啟征，大人有作。繼明代照，配天光宅。其基德也，隆于姬公之處歧；其垂仁也，富乎有殷之在毫。南箕之風(fēng)不能暢其化，離畢之云無以豐其澤?；实罒ū?，帝載緝熙。導(dǎo)氣以樂，宣德以詩。教清于云官之世，治穆乎鳥紀(jì)之時。王猷四塞，函夏謐寧。

丹冥投烽，青徼釋警。卻馬于糞車之轅，銘德于昆吳之鼎。群萌反素，時文載郁。耕父推畔，魚豎讓陸。樵夫恥危冠之飾，輿臺笑短后之服。六合時邕，巍巍蕩蕩。玄齡巷歌，黃發(fā)擊壤。解羲皇之繩，錯陶唐之象。若乃華裔之夷，流荒之貊。語不傳于輶軒，地不被乎正朔，莫不駿奔稽顙，委質(zhì)重譯。于時昆蚑感惠，無思不擾。苑戲九尾之禽，囿棲三足之鳥。鳴鳳在林，夥于黃帝之園。有龍游淵，盈于孔甲之沼。萬物煙煴，天地交泰。義懷靡內(nèi)，化感無外。林無被褐，山無韋帶。皆象出于百工，兆發(fā)乎靈蔡。搢紳濟濟，軒冕藹藹。功與造化爭流，德與二儀比大?！毖晕唇K，公子蹶然而興曰：“鄙夫固陋，守此狂狷。蓋理有毀之而爭寶之論解，言有怒之而齊王之疾痊。向子誘我以聾耳之樂，棲我以蔀家之屋。田游馳蕩，利刃駿足。既老氏之攸戒，非吾人之所欲。故靡得而應(yīng)子。至聞皇風(fēng)載韙，時圣道淳。舉實為秋，摛藻為春。下有可封之民，上有大哉之君。余雖不敏，請尋后塵。”

何仲言七召假是先生，負(fù)茲勁挺。狀群飛之喪侶，似獨行之迷徑。神忽忽而若忘，意沖沖而不定。鑒丹綠其無主，聞鐘鼓以失聽。至乃冬霰積庭，空靡人聲。春花滿野，地?zé)o行者，圜堵常閑，曲突無煙。

同生芻之暫有，共死灰之曀然。篤論公子聞而崛起。雖道術(shù)之可忘，亦切磋之所恥。命徒御以絡(luò)繹，將有事于巖中。車煜爚而流水，馬泮渙以追風(fēng)。乃逾汗漫，人蒙寵。至深潭之澳溟，有洞室之穹崇。居隱磷而出沒，望嵚岑而下上。竹距石以斜通，水韻松以含響。地不寒而蕭瑟，日無云而日覺朗。于是整容投刺，屣履排門，揚眉就席，舉袂而言曰：“若五秀稟其生靈，六情通其愛惡。憎共集于鄙老，嗜同歸于美樂。今足下群鳥獸以為娛，處貧賤而不怍。欲擯實于孤介，乃貽譏乎隕獲。至乃喀喀死于道邊，瞀瞀填于溝壑。削松筆以畫虎，鼓鉛刀而刻鵠。身既勞而不見，事何感而莫懲。欲模名于帶索，豈知命于泥繩？何異走長衢以避影，煎流水以求冰。今欲道足下以衛(wèi)生之秘術(shù)，。怡神之妙道。譬愈疫于寒植，同啟尸于仙草。寧愿聞乎？”先生曰：“有為之生已逼，無益之慮常勞。若見明于礙滯，幸求救于盲膏?！?br />
公子曰：“千門始構(gòu)，百常洞啟。激洛開渠，疏山抗陛。延袤水陸，曠望東西。下臨江海，上屬云霓。百丈杳冥以飛跨，九層郁律以階梯。步三休而更迥，涂中宿而方迷。雕墻屈曲以交牙，網(wǎng)戶周流以重積。既陰岑而影響，亦叫嘯而回易。沙板金鋪，紫柱玉舄。煒煌熻赩，碅磳搏敞。圖云霧之蔽虧，狀神仙之來往。璧珰自耀，珠綴恒響。蜉蝣動而晝喧，熠耀飛而夜朗。既臨下以寥沉，亦憑高而泱漭。聞疾雷于階陛，弄奔星于帷幌。亙以曲堂，周以洞房。北負(fù)連闥，南注長廊。綺疏交映，鏤檻相望。燕飛蓮井，日照杏梁。陽鳥騫其將動，云鳳矯而欲翔。若乃后沼開源，延石崇壤。擬昆閬之郁岪，比滄溟之瀇瀁。其中則有桂宮柏寢，吳臺柘館。復(fù)道耿介而連云，阿閣穹隆而仰漢。望虬欄之映水，見丹鶴之出岸。艷草奇色，嘉樹珍名。長生靈壽，男華女貞。河柳垂葉，山榴發(fā)英。玩奇花之春滿，摘甘實于夏成。此實宮苑之壯麗，豈能從我而為榮？”先生曰：“多言反道，辯口傷實。懼貽弊于蔀家，且自安乎容膝。”

公子曰，“銅瓶玉井，全釜桂薪。六谷九鼎，百里千珍。熊蹯虎掌，雞跖猩唇。魚朁魚兩味，玄犀五肉。拾卵鳳巢，剖胎豹腹。三臠甘口，七菹愜目。蒸餅十字，湯官五熟。海椒魯鼓，河鹽蜀姜。劑水火而調(diào)和，糅蘇{艸殺}以芬芳。崖脯追復(fù)而不盡，瀆魚稍割其無傷。{元龜}羹流歠，蚳醬先嘗。鲙溫湖之美蚶，切丙穴之嘉鱭。落俎霞散，逐刃飛揚。輕同曳繭，白似飛霜。蔗有盈丈之名，桃表兼斤之實。杏積魏國之貢，菱為矩野所出。衡曲黃梨，汶垂蒼栗。隴西白條，湘南朱橘。荔枝沙棠，蒲萄石蜜。瓜稱素腕之美，棗有細(xì)腰之質(zhì)。并抗吻以除煩，亦咀牙而消疾。于是三雅陳席，百味開印。玉機星稀，蘭英縹潤。既夷志于坎壈，亦忘懷于鄙吝。此蓋滋旨之極珍，豈能從予而共進？”先生曰：“不貴偷食，寧甘醇酒。既深悟于腐腸，豈自迷于爽口?！?br />
公子曰：“秦氏獨立，燕妹絕世。如短如長，不秾不細(xì)。信耳目之妖冶，乃古今之佳麗。妍姿艷逸，淑性閑華。效施顰于宋里，經(jīng)墮馬于梁家。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乎輕紗。臨池正領(lǐng)，拂鏡看花。觀堵墻以颯沓，傾城國以喧嘩。墨欲歸而抽軫，惠將返而回車。至乃鄭衛(wèi)繁聲，抑揚絕調(diào)。

足使風(fēng)云變動，性靈感召。擊哀響，則春臺之人悵焉而雪泣；起歡情，則崩城之婦嫣然而微笑。嶰谷調(diào)鳳之竹，龍門獨鵠之柯。綠珠絳樹，宋子韓娥。青春婉娩，上客經(jīng)過。開洞房以命賞，召才人而合宴。舉輕幔以徐來，隔珠簾而可見。床披珍象，簟展羅薦。聽促柱之方調(diào)，聞簧聲之始轉(zhuǎn)。步想象以頓足，腕蹣連而拂面。托斜視于遺簪，寄含情而舉扇。俄而夕烏東返，落日西懸。綺霞映水，蛾月生天。解鴛鴦之繡被，拂距蛩之長氈。燭羽帷而動爛，薰蕙帳而微煙。愿橫施以自昵，脫斜領(lǐng)于君前。此乃聲色之妖蕩，將不從我而留連？”先生曰：“淫聲非篤論之旨，麗色本余情所棄。伐國不問仁人，此言從何而至！”

公子曰：“歲晚農(nóng)休，時閑務(wù)隙。山火已燎，野霜初白。聊效殺于秋冬，乃從禽于草澤。蜀地五丁，齊國二子。氣動山漂，汗揮雨起。渥洼流赪，蘭池照血。躡飛影于未形，赴奔星于欲滅。革車隱隱，轂騎闐闐。鼓噪喧而振地，烝徒駭而聒天。割玉之刀，飲石之箭。置羅布其一目，罟網(wǎng)周其三面。犬號驤螭，鷹名奔電。暫離已合，忽隱仍見。赴迥超危，沖林跋援。草隨足起，山從眼轉(zhuǎn)?？鐢z岡澗，電舉陵阪。鳥不及飛，獸不遑伏。既前轥而后掎，亦左排而右蹴。跖實駭而自救，騰虛亂而相撲。視灑血之丹地，見飛毛之暗目。傍窮劫剞，勢極搜求。文皮坐裂，膬尾生抽。手羈鐵頂，足批銅頭。象折牙而陵遽，貊拉齒而夷猶。擒高樓之度索，走大樹之神牛。雁聞弦而跕墮，猿抱木而啾啁。笑楚王之云夢，恥漢帝之中流。此武才之矯猛，豈能從我而畋游？”先生曰：“馳騁傷仁，好殺非勇。幸廣內(nèi)之豐樂，何禽荒之足重?！?br />
公子曰：“踆烏始照，宮槐遽而欲舒；顧免才滿，庭英紛而就落。譬光影于飛浮，比生靈于棲托。擾擾摩肩，轔轔方駕。立怵迫于毀譽，獨殷勤于用舍。嗟向有而今無，嘆后榮而前謝。清歌雅舞，暫同于夢寐；廣廈高堂，俄成于幻化。若夫洗精服食，慕道游仙。尋玉塵于萬里，守金灶于千年。三尸可度，九轉(zhuǎn)難傳。飛騰水陸，咀嚼靈玄。若乃壁上真辭，枕中秘要。彈壓神鬼，吐納靈妙。既變丑以成妍，亦反老而為少。虬駕夭矯而出沒，霓裳颯沓而容與。接鵠馭于后乘，追鳳蕭于前侶。雨散漫以沾服，云霏微而襲宇。瞰芝闕以窈窕，見玉臺之相拒。蓋排煙而漸滅，族拖風(fēng)而夫舉。值解佩于江濱，逢弄珠于漢渚。薄游玄圃，弭節(jié)太華。列神童于羽帳，侍玉女于仙車。澗采兮危實，苑拔兮迥花。聽弱水之晨浪，望昆山之夕霞。窮北辰而比壽，指中岳以為家。此神仙之恍惚，豈從我而蠲邪？”先生曰：“捕影之言莫測，系風(fēng)之論難盡。未嘗留意于死生，豈稍論于椿菌?！?br />
公子曰：“洙泗遺文，鄒魯余烈。其道未遠(yuǎn)，其風(fēng)不絕。方領(lǐng)圓冠，金口木舌。談?wù)戮渲h(yuǎn)旨，構(gòu)紛綸之雅說。陳五禮，明六詩。貫穿微妙，辨析毫厘。既待問以重席，亦覃思而下幃。醞藉愷悌，和樂緝熙。生徒肅肅，賓友師師。并接衽以聞道，俱援手而受辭。心絕內(nèi)戰(zhàn)，事無外欲。橫經(jīng)者比肩，擁帚者繼足。丑申、韓之法令，陋桓、文之風(fēng)俗。六郡湊其衣冠，五陵窮其軌躅。信斯文其若水，實斯人之如玉。若夫珠璣產(chǎn)于蚌蛤，珪璧出于山淵。未有玉不瑩而為寶，人無學(xué)而稱賢。蓋持身之管籥，進德之舟船。響似鐘而待叩，明似鏡而常懸。此見重于經(jīng)術(shù)，寧降志于吾賢？”先生曰：“誠此言之甚美，比斯道之為曠。恥見嘲于腐儒，豈求珍于席上。”

公子曰：“我大梁之啟基，方邃古而無匹。先天定始，比殷、周而余裕；揖讓受終，考唐、虞而不失。道德有序，憲章咸秩。六府孔修，百司盡畢。搜求儒雅，捃拾遺逸。旰食思治，雖聞之于昔談；昧旦臨朝，乃見之乎茲日。蕩蕩薰風(fēng)，泱泱大典。道含宏而廣被，澤汪濊而傍闡。采輿人之片言，納匹夫之小善。事在微而畢照，物無憂而不顯。若夫下車布德，伐罪吊民。風(fēng)無偃稼，雨不破塵。睹勝殘于期月，見成俗于浹辰。含群生兮如海，養(yǎng)萬類其猶春。鄉(xiāng)無豕食之隸，野靡狼顧之民。樵者目金而知恥，耕夫讓畔以成仁。何大庭之足競，豈栗陸之能鄰。璧水道庠序之風(fēng)，石渠啟珪璋之盛。奇士輻輳而騁足，異人間出而效命。大小之獄無冤民，翾飛之動無夭性。故能睦之以九世，齊之以七政。坦坦恢恢，巍巍赫赫。政德洽于霜風(fēng)，教義窮于足跡。望云氣而款關(guān)，候海水而重譯。所謂府不輟貢，史無虛帛。天瑞磊砢而相尋，地符氛氳而不少。收六穗于征賦，玩九莖于池沼。三足應(yīng)感而來儀，一角知時而自擾。映景星于初月，聆鳳音于將曉。若乃亭毒不疵，合天地而并施；陶鈞日月，與造化而齊功。故非言辭之可具盡，筆札之所能窮。懷真獨往之夫，奔走而從事；滅跡藏名之士，顛倒而向風(fēng)。二漢有同于兒戲，魏、晉無礙于胸中?！毖晕串叄壬鷶z衣而起曰：“子前所說，似玉卮之無當(dāng)，徒費辭而難領(lǐng)。譬由背日而視秋毫，卻行而求鄢郢。一聞皇王之盛，則豁然神悟而理攄。志無時而可卷，邦有道而宜舒。敢以淺智，請從后車?！?br />
梁簡文帝七勵藏名外臣，體道好異。遁跡埋影，劃心人事。任性于寥水之側(cè)，放心于自得之場。情苞六合，德貫九方。巖棲谷飲，絕際濠梁。于是寂鏡公子，聞而往說。乃飛車翠蓋，翔駕線螭。丹旌風(fēng)轉(zhuǎn)，碧幔雪移。映玉轪之綺靡，照銀車之陸離。經(jīng)九嶠之?dāng)缸?，歷五曲之巑危。路入閬風(fēng)，道經(jīng)通谷。

橋涂泱漭，路林蕭肅。石磴穹窿，松關(guān)重復(fù)。羊腸望斷，邃路迂余。攀林稅駕，乃遇藏名之所居。

其居則蘚苔沒砌，幄葉斜林。千峰沓頂，萬仞懸深。南危碧流，北障芳林。左索重陸，右背高岑。

煙霞罩日，石澗籠陰。聲諧百籟，響弄千禽。寂鏡公子曰：“蓋聞智者不懷道沒志，遺俗埋名，迷邦碎寶，卻粒辭榮。今欲說子以默語之術(shù)，寧欲聞乎？”藏名曰：“仆雖幽棲，遠(yuǎn)紆名德，寧忘潔己，以受至言。”

公子曰：“夫怡情托體，實寄閑宮?？缥怯诓鍧h，掛日景于迎風(fēng)。玩靈華于仙掌，度窈窕于飛虹。金枝照曜，玉璧玲瓏。文窗洞右，飛閣陵東。桂柱通光，雄梁亙?nèi)?。璧鏡鈕懸，抽荷并出。

中宿綿延，長廊周密。青錢碧影，金墀玉律。冬閨溫煦，夏室含霜。圖以珍怪，畫以禎祥。瓊茅秋花，綠蕙春香。植宜男于粉閣，樹君子于椒房?；仫L(fēng)煙于璇題，垂珠璣于玉箱。文魚水宿，錦鳥云翔。乃登陟游踐，望遠(yuǎn)通疏。擢素藕于石鏡，搴蔓草于康衢。若荊山之琢玉，似隨水之弄珠。若斯宮之閑麗，子能與我而共居？”外臣曰：“仆游心蓬葦，未暇斯處?！?br />
公子曰：“夫靚妝嚴(yán)服，托體必嘉。五絲擅美，獨璽稱華。組帷粲彩，緹服含葩。丹墀聚葉，縷檻飛花。至如稷下縫掖，泗上章甫。雉緝霜鮮，秦絲園縷。鳳色龍分，鴛文鵠聚。土周紛瑤席，綺飾瓊珮。齊都滑石，南?，x瑁。散似綴珠，離如并績。蜘蛛弄巧，越女調(diào)樞，夏則桃笙竹席，冬則青管金須。溫麗瓊臺，密華承寢。當(dāng)戶之縠，大文之錦。華蒲萄之績衾，麗芬若之丹枕。

金蘇翠帷，玉案象床。子能從我，樂此芬芳？”外臣曰：“帶索披裘，自得山性。雕章麗服，未敢攸同?！?br />
公子曰：“五飪調(diào)神，三芝輔性。用康仁壽，以弘貞正。乃使有伊之徒，調(diào)嘗鼎味。九州珍雜，八方豐貴。名兼天地之聲，殽竭山海之味。蟬鳴秋稻，燕頷玉精。離紅之膾，芍藥之羹。蒙山擅重，灌水傳聲。桂蠹石瓊，龍?zhí)P肺。四膳八珍，五肉七菜。累似縠雜，切均鮮繪。色若紫蘭，紛如紅綷。若乃越梅變實，楚醴方添。陳晨鳧之美味，薦雋燕之肥甜。洗以三危之露水，調(diào)以大夏之香鹽。霜薤沸烈，露葵繁舒。芳菰之菜，白霜之茹。澄瓊漿之素色，雜金筍之甘菹。素醥浮氣，酃醒凝清。獻三爵之逾雅，等千日之芳醴。酌玉斗之英麗，照銀杯之輕蟻。此亦天下之美味，子能從我而享之乎？”外臣曰：“藜藿可膳，薇蕨堪飡。五味口爽，寧假玉盤?！?br />
公子曰：“若夫鈞臺之樂，《葛天》之歌。飛《七盤》之妙節(jié)，動六變之清和。綠綺麗琴，丹山寶瑟。縷器倕雕，孤枝伶律。奏《白雪》之楚緩，陳亭席之吳疾。躍鳥追飛，潛魚伴出。將使?jié)u離擊筑，雍門鼓琴。鳴繞梁之妙響，發(fā)愁眉之清音。至如五陵金穴，六郡豪家。表流歌于東夏，出秘舞于京華。金鈿設(shè)翠，步搖藏花。遙同暮雨，逼似朝霞。發(fā)鬢如點，纖腰成削。玉齒笑容，紅妝綽約。疾趨巧步，霧袖芬披。舒蛾眉之窈窕，委弱骨之逶迤。載金翠之婉嬋，珥瑤珰之陸離。芬芳于梧春之苑，灼爍于長洲之中。于時斜光西委，薄霧舒紅。隋珠照影，羅衣從風(fēng)。觀者方堤，睹者盈淇。令二燕之綴翼，使八鶴之增悲。明君為之?dāng)科魇橹饷肌Ｓ谑翘m閨寂晚，曲韻相和。

對輕風(fēng)之落景，望明月以清歌。歌曰：‘酣醑半兮樂既陳，長歌促節(jié)綺羅人。拂鏡弄影情未極，回簪轉(zhuǎn)笑思自親?！艘嗦曇糁M妙，子能從我而聽之乎？”外臣曰：“淫聲亂耳，未足入聽。方追山壑，永弄清泉?！?br />
公子曰：“夫心游百氏，理奧《六經(jīng)》。樞機性道，陰陽窅冥。昭玉牒于年史，覽石記而照情。若夫鄒、枚上客，揚、馬俊人。揮金入趙，易服歸秦。賣舌彈劍，買義追仁。商榷萬古，弋釣陶甄。池中水黑。席上稱珍。判二氣之氛氳，辨六爻之終始。鳥變龍工，鳳書云紀(jì)。辭弘《八索》，辨崇三耳。至如范雎折脅，豫讓拉齒。禮竭忠心，報深國士。碎玉爭城，藏圖解劍，見碣石之金堤，望楚都之揚塹。美陳平之反間，揖子房之智謀。想秦君之傳器，仁漢后之解裘。此亦天下之奧籍，得性之林圃。子能同覽悅目以齊此心？”外臣于是色動清顏，頓解高意。曰：“仆雖野陋，頗悅帶經(jīng)。但負(fù)薪多疾，未甘斯說?！?br />
公子曰：“夫氛氳構(gòu)象，純雜不同。共工折柱，雖播英風(fēng)。自古而然，曾何足道。但吹沙役寇，抑自羲年；吐霧藏妖，聞之堯日。至于今者，昌運天啟，握歷寶年。風(fēng)猷駕層漢，道德漏重泉。至如玄蹄外境，紫舌頑人。悻而無禮，不沫皇仁。于是騰三泉之窅漫，載五旗之飄揚。引玉車于西隴，鳴金鼓于北邙。拭龍泉之雄劍，瑩魏國之寶刀。銛逾巨闕，利擬豪曹。至如牽鉤壯氣，斗膽豪心。緣腰白玉，帶珮黃金。酬恩報死，克遠(yuǎn)長岑。驟褭白燕，耀躍青離。五玉察善，十相無遺。連腰錦帶，半足塵飛。標(biāo)威于雁門之境，振旅于龍突之鄉(xiāng)。若乃驚沙絕岸，苦霧綿長。秋河曉碧，落蕙山黃。紅顏改素，玄鬢斑霜。征夫抵掌而飲膳，壯士憤氣而沸腸。回云鳥之密陣，背卻月而相望。旗才轉(zhuǎn)而漂杵，鋒未至而驂傷。前鋒紛其易幟，后騎決其沙囊。何湯雪之能比，豈拾塵之可方。于是呼韓頓顙，龜茲銜璧。羊牽既袒，熊山已積。九截同文，八極齊軌。帝曰念功，班茅賜履。青紫如拾，賞歸詔美。此天下之壯績，子能從我而效之乎？”外臣曰：“葛伯不祀，雖聞《湯誥》。野叟力弱，未敢振衣?！?br />
公子曰：“堯舜垂拱，煥彼前聞；今惟圣歷，萬代一君。璧儀照氣，玉井珠分。德合天地，道方華、勛。滄海碧徹，黃河黛文。愛人育德，澤等春云。宣尼茂典，周姬禮容。黃裳進土，清襟俊童。邦知改俗，國化移風(fēng)。賣藥無藏名之老，河濱無洗耳之翁。德星夜映，慶云晝色。異草雙條，靈禽比翼。狐尾既九，茅脊復(fù)三。金船漾寶，銀甕呈甘?！犊蹈琛啡佬?，悅禮樞談。隆周謝德，盛漢知慚。慈照無礙，化湛靈覺。散漓弘淳，拯澆敦樸。國被仁壽，家欣教學(xué)。三明鑒道，六度弘風(fēng)。出塵照苦，人冥觀空。善識無盡，因性必通。天不愛寶，地不隱瑞。百神受職，三苗奉義。石策紫泥，繩金玉刺?；蛲兄S《梁甫》，權(quán)臥德而龍盤；或織箔渭濱，恥藏名而鳳跂。于是露點飴蜜，溜泓澄于玉掌；云垂五采，覆旖旎于仙樓。漾醴泉于浪井，拂垂楊于御溝?；蚵?lián)七葉，一姓五侯。”外臣于是觀色內(nèi)動，神貌外移。忽正山巾而言曰：“蓋聞幽居獨善，見譏往圣。儻不遺矇叟，亦愿順來命。”

卷二十九 連珠類揚子云連珠（此體昉于韓非之內(nèi)外《儲說》，淮南之《說山》。傅休奕謂連珠興于漢章帝之世，班固、賈逵、傅毅三子受詔作之。而《藝文類聚》所載有揚子云，恐非其實。）

臣聞天下有三樂，有三優(yōu)焉：陰陽和調(diào)，四時不忒，年谷豐遂，無有夭折，災(zāi)害不生，兵戎不作，天下之樂也。圣明在上，祿不遺賢，罰不偏罪，君子小人，各處其位，眾臣之樂也。吏不茍暴，役賦不重，財力不傷，安上樂業(yè)，民之樂也。亂則反焉，故曰三憂。

班孟堅連珠臣聞聽決價而貲玉者，無楚和之名；因近習(xí)而取士者，無伯王之功。故玙璠之為寶，非駔儈之術(shù)也；伊、呂之佐，非左右之舊。

臣聞鸞鳳養(yǎng)六翮以凌云，帝王乘英雄以濟民?！兑住吩唬壶櫇u于陸，其羽可以為儀。

潘勖擬連珠臣聞媚上以市利者，臣之常情，主之所患；忘身以憂國者，臣之所難，主之所愿。是以忠臣背利而修所難，明主排患而獲所愿。

陸士衡演連珠五十首臣聞日薄星回，穹天所以紀(jì)物；山盈川沖，后土所以播氣。五行錯而致用，四時違而成歲。是以百官恪居，以赴八音之離；明君執(zhí)契，以要克諧之會。

臣聞任重于力，才盡則困；用廣其器，應(yīng)博則兇。是以物勝權(quán)而衡殆，形過鏡則照窮。故明主程才以效業(yè)，貞臣底力而辭豐。

臣聞髦俊之才，世所希乏；丘園之秀，因時則揚。是以大人基命，不擢才于后土；明主聿興，不降佐于昊蒼。

臣聞世之所遺，未為非寶；主之所珍，不必適治。是以俊乂之藪，希蒙翹車之招；金碧之巖，必辱鳳舉之使。

臣聞祿放于寵，非隆家之舉；官私于親，非興邦之選。是以三卿世及，東國多衰弊之政；五候并軌，西京有陵夷之運。

臣聞靈輝朝覯，稱物納照；時風(fēng)夕灑，程形賦音。是以至道之行，萬類取足于世；大化既洽，百姓無匱于心。

臣聞頓網(wǎng)探淵，不能招龍；振綱羅云，不必招鳳。是以巢箕之叟，不眄丘園之幣；洗渭之民，不發(fā)傅巖之夢。

臣聞鑒之積也無厚，而照有重淵之深；目之察也有畔，而視周天壤之際。何則？應(yīng)事以精不以形，造物以神不以器。是以萬邦凱樂，非悅鐘鼓之娛；天下歸仁，非感玉帛之惠。

臣聞積實雖微，必動于物；崇虛雖廣，不能移心。是以都人冶容，不悅西施之影；乘馬班如，不輟太山之陰。

臣聞應(yīng)物有方，居難則易；藏器在身，所乏者時。是以充堂之芳，非幽蘭所難；繞梁之音，實索弦所思。

臣聞智周通塞，不為時窮；才經(jīng)夷險，不為世屈。是以凌飆之羽，不求反風(fēng)；耀夜之目，不思倒日。

臣聞忠臣率志，不謀其報；貞士發(fā)憤、期在明賢。是以柳莊黜殯，非貪瓜衍之賞；禽息碎首，豈要先茅之田。

臣聞利眼臨云，不能垂照；朗璞蒙垢，不能吐輝。是以明哲之君，時有蔽壅之累；俊乂之臣，屢抱后時之悲。

臣聞郁烈之芳，出于委灰；繁會之音，生于絕弦。是以貞女要名于沒世；烈士赴節(jié)于當(dāng)年。

臣聞良宰謀朝，不必借威；貞臣衛(wèi)主，修身則足。是以三晉之強，屈于齊堂之俎；千乘之勢，弱于陽門之哭。

臣聞赴曲之音，洪細(xì)入韻；蹈節(jié)之容，俯仰依詠。是以言茍適事，精粗可施；土茍適道，修短可命。

臣聞團云灑潤，則芬澤易流；乘風(fēng)載響，則音徽自遠(yuǎn)。是以德教俟物而濟；榮名緣時而顯。

臣聞覽影偶質(zhì)，不能解獨；指跡慕遠(yuǎn)，無救于遲。是以循虛器者，非應(yīng)物之具；玩空言者，非致治之機。

臣聞鉆燧吐火，以續(xù)旸谷之晷；揮翮生風(fēng)，而繼飛廉之功。是以物有微而毗著；事有瑣而助洪。

臣聞春風(fēng)朝煦，蕭艾蒙其溫；秋霜宵墜，芝蕙被其涼。是故威以齊物為肅；德以普濟為宏。

臣聞巧盡于器，習(xí)數(shù)則貫；道系于神，人亡則滅。是以輪匠肆目，不乏奚仲之妙；瞽叟清耳，而元伶?zhèn)愔臁?br />
臣聞性之所期，貴賤同量；理之所極，卑高一歸。是以準(zhǔn)月稟水，不能加涼；晞日引火，不必增輝。

臣聞絕節(jié)高唱，非凡耳所悲；肆義芳訊，非庸聽所善。是以南荊有寡和之歌；東野有不釋之辨。

臣聞尋煙染芬，薰息猶芳；徵音錄響，操終則絕。何則？垂于世者可繼，止乎身者難結(jié)。是以元晏之風(fēng)恒存，動神之化已滅。

臣聞托暗藏形，不為巧密；倚智隱情，不足自匿。是以重光發(fā)藻．尋虛捕景；大人貞觀，探心昭忒。

臣聞披云看霄，則天文清；澄風(fēng)觀水，則川流平。是以四族放而唐劭；二臣誅而楚寧。

臣聞音以比耳為美；色以悅目為歡。是以眾聽所傾，非假北里之操；萬夫婉孌，非俟西子之顏。故圣人隨世以擢佐；明主因時而命官。

臣聞出乎身者，非假物所隆；牽乎時者，非克己所勖。是以利盡萬物，不能睿童昏之心；德表生民，不能救棲遑之辱。

臣聞動循定檢，天有可察；應(yīng)無常節(jié)，身或難照。是以望景揆日，盈數(shù)可期；撫臆論心，有時而謬。

臣聞傾耳求音，視優(yōu)聽苦；澄心徇物，形逸神勞。是以天殊其數(shù)，雖同方不能分其慽；理塞其通，則并質(zhì)不能共其休。

臣聞遁世之士，非受匏瓜之性；幽居之女，非無懷春之情。是以名勝欲，故偶影之操矜；窮愈達(dá)，故凌霄之節(jié)厲。

臣聞聽極于音，不慕鈞天之樂；身足于蔭，無假垂天之云。是以蒲密之黎，遺時雍之世；豐沛之士，忘桓撥之君。

臣聞飛轡西頓，則離朱與蒙瞍收察；懸景東秀，則夜光與珷玞匿耀。是以才換世則俱困；功偶時而并劭。

臣聞示應(yīng)于近，遠(yuǎn)有可察；托驗于顯，微或可包。是以寸管下傃，天地不能以氣欺；尺素逆立，日月不能以形逃。

臣聞弦有常音，故曲終則改；鏡無畜影，故觸形則照。是以虛己應(yīng)物，必究千變之容；挾情適事，不觀萬殊之妙。

臣聞柷敔希聲，以諧金石之和；鼙鼓疏擊，以節(jié)繁弦之契。是以經(jīng)治必宣其通；圖物恒審其會。

臣聞目無常音之察；耳無照景之神。故在乎我者，不誅之于己；存乎物者，不求備于人。

臣聞放身而居，體逸則安；肆口而食，屬厭則充。是以王鮪登俎，不假吞波之魚；蘭膏停室，不思銜燭之龍。

臣聞沖波安流，則龍舟不能以漂；震風(fēng)洞發(fā)，則夏屋有時而傾。何則？牽乎動則靜凝；系乎靜則動貞。是以淫風(fēng)大行，貞女蒙冶容之誨；淳化殷流，盜跖挾曾、史之情。

臣聞達(dá)之所服，貴有或遺；窮之所接，賤而必尋。是以江漢之君，悲其墜履；少原之婦，哭其亡簪。

臣聞觸非其類，雖疾弗應(yīng)；感以其方，雖微則順。是以商飆漂山，不興盈尺之云；谷風(fēng)乘條，必降彌天之潤。故暗于治者，唱繁而和寡；審乎物者，力約而功峻。

臣聞煙出于火，非火之和；情生于性，非性之適。故火壯則煙微；性充則情約。是以殷墟有感物之悲；周京無佇立之跡。

臣聞適物之技，俯仰異用；應(yīng)事之器，通塞異任。是以鳥棲云而繳飛；魚藏淵而網(wǎng)沉。賁鼓密而含響；朗笛疏而吐音。

臣聞理之所守，勢所常奪；道之所閉，權(quán)所必開。是以生重于利，故據(jù)圖無揮劍之痛；義貴于身，故臨川有投跡之哀。

臣聞通于變者，用約而利博；明其要者，器淺而應(yīng)元。是以天地之賾，該于六位；萬殊之曲，窮于五弦。

臣聞圖形于影，未盡纖麗之容；察火于灰，不睹洪赫之烈。是以問道存乎其人；觀物必造其質(zhì)。

臣聞情見于物，雖遠(yuǎn)猶疏；神藏于形，雖近則密。是以儀天步晷，而修短可量；臨淵揆水，而淺深難察。

臣聞虐暑熏天，不減堅冰之寒；涸陰凝地，無累陵火之熱。是以吞縱之強，不能反蹈海之志；

漂鹵之威，不能降西山之節(jié)。

臣聞理之所開，力所常達(dá)；數(shù)之所塞，威有必窮。是以烈火流金，不能焚景；沉寒凝海，不能結(jié)風(fēng)。

臣聞足于性者，天損不能入；貞于期者，時累不能淫。是以迅風(fēng)陵雨，不謬晨禽之察；勁陰殺節(jié)，不凋寒木之心。

謝惠連連珠蓋聞修己知足，慮得其逸，貪榮昧進，志忘其審。是以飲河滿腹，求安愈泰，緣木務(wù)高，畏下滋甚。

顏延年范連珠蓋聞匹夫履順，則天地不違；一物投誠，則神明可交。事有微而愈著，理有暗而必昭。是以魯陽傾首，離光為之反舍；有鳥沸波，河伯為之不潮。

王仲寶暢連珠蓋聞王佐之才雖遠(yuǎn)，豈必見采于當(dāng)世；凌云之氣徒盛，無以自致于云間。是以魏人捐玉于外野，和氏泣血于荊山。

沈休文連珠臣聞鳴籟布響，非有志于要風(fēng)；淚流長邁，寧厝心于歸海。是以萬竅怒號，不叩而咸應(yīng)；百川是納，用卑而為宰。

庾子山擬連珠四十四首（但敘身世，無關(guān)理要，連珠之別格也。）

蓋聞經(jīng)天緯地之才，拔山超海之力。戰(zhàn)陣勇于風(fēng)飚，謀謨出乎胸臆。斬長鯨之鱗，截飛虎之翼。是以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

蓋聞蕭、曹贊務(wù)，雄略所資；魯、衛(wèi)前驅(qū)，威風(fēng)所假。是以黃池之會，可以爭長諸侯；鴻溝之盟，可以中分天下。

蓋聞解封豕之結(jié)，塞長蛇之源。必須制裳千里，喢血轅門。是以開百里之圍，用陳平之一策；

盟千乘之國，須季路之一言。

蓋聞得賢斯在，不藉揮鋒；股肱良哉，無論應(yīng)變。是以屈倪參乘，諸侯解方城之圍；干木為臣，天下無西河之戰(zhàn)。

蓋聞邯鄲已危，徒思馬服；薊城去矣，空用荊軻。是以竹杖扶危，不能正武擔(dān)之石；蘆灰縮水，不能救宣房之河。

蓋聞穴蟻沖泉，未知遠(yuǎn)慮；元禽巢幕，何能支久。是以大廈既焚，不可灑之以淚；長河一決，不可障之以手。

蓋聞膏唇喋喋，市井營營?；蛞匀缁勺赃M，或以狙詐相傾。是以子貢使乎，五都交亂；張儀見用，六國縱橫。

蓋聞謀猷是習(xí)，權(quán)變須長。時增齊灶，或臥燕墻。是以井陘之兵，如鴻毛之遇火；長平之卒，若秋草之中霜。

蓋聞彼黍離離，大夫有喪亂之感；麥秀漸漸，君子有去國之悲。是以建章低昂，不得猶瞻灞岸；德陽淪沒，非復(fù)能臨偃師。

蓋聞市朝遷貿(mào)，山川悠遠(yuǎn)。是以狐免所處，由來建始之宮；荊棘參天，昔日長洲之苑。

蓋聞天方薦瘥，喪亂宏多?？账颊f劍，徒聞?wù)砀?。是以劉琨之英略，莫知自免；祖逖之慷慨，裁能渡河?br />
蓋聞谷林長送，蒼梧不從。惟桐惟葛，無樹無封。是以隨珠日月，無益驪山之火；雀臺弦管，空望西陵之松。

蓋聞雷驚獸駭，電激風(fēng)驅(qū)。陵歷關(guān)塞，枕跨江湖。是以城形月偃，陣氣云鋪。非綠林之散卒，即驪山之叛徒。

蓋聞死別長城，生離函谷。遼東寡婦之悲，代郡孀妻之哭。是以流慟所感，還崩杞梁之城；灑淚所沾，終變湘陵之竹。

蓋聞三世用兵，既非貽厥；陰謀累葉，必以兇終。是以李都尉之風(fēng)霜，上蘭山而箭盡；陸平原之意氣，登河橋而路窮。

蓋聞營魂不反，磷火宵飛。時遭獵夜之兵，或斃空亭之鬼。是以射聲營之風(fēng)雨，時有冤魂；廣漢郡之陰寒，偏多夜哭。

蓋聞江、黃戎馬之徼，鄢、郢風(fēng)飆之格。乍有去而不歸，或無期而遠(yuǎn)客。是以章華之下，必有思子之臺；云夢之傍，應(yīng)多望夫之石。

蓋聞無怨生離，恩情中絕?？账汲鏊?，無復(fù)回風(fēng)之雪。是以樓中對酒，而綠珠前去；帳里悲歌，而虞姬永別。

蓋聞樹彼司牧，既懸百姓之命；及乎厭世，復(fù)傾天下之心。是以一馬之奔，無一毛而不動；一舟之覆，無一物而不沉。

蓋聞嚴(yán)霜之零，無所不肅；長林之?dāng)?，無所不摽。是以楚塹既填，游魚無托；吳宮已火，歸燕何巢？

蓋聞名高八俊，傷于閹堅之黨；智周三杰，斃于婦女之訌。是以洪澤之蛟，遂挫長饑之虎；平皋之蟻，能摧失水之龍。

蓋聞吳艘蜀艇，不能無水而?。灰约t間綠，不能無弦而射。是以籠樊之鶴，寧有六翮之期；骯臟之馬，無復(fù)千金之價。

蓋聞性靈屈折，郁抑不揚；乍感無情，或傷非類。是以嗟怨之水，特結(jié)憤泉；感哀之云，偏含愁氣。

蓋聞遷移白羽，流徙房陵。離家析里，凄恨撫膺。是以吳起之去西河，潸然出涕；荊軻之別燕市，悲不自勝。

蓋聞廉將軍之客館，翟廷尉之高門。盈虛倏忽，貴賤何論？是以平生故人，灌夫不去；門下賓客，任安獨存。

蓋聞執(zhí)珪事楚，博士留秦；晉陽思?xì)w之客，臨淄羈旅之臣。是以親友會同，無不撫懷凄愴；山河離異，不妨風(fēng)月關(guān)人。

蓋聞五十之年，壯情久歇，憂能傷人，故其哀矣。是以譬之交讓，實半死而言生；如彼梧桐，雖殘生而猶死。

蓋聞秋之為氣，惆悵自憐。耿恭之悲疏勒，班超之念酒泉。是以韓非客秦，避讒無路；信陵在趙，思?xì)w有年。

蓋聞懸鶉百結(jié)，知命不憂；十日一炊，無時何恥。是以素王之業(yè)，乃東門之貧民；孤竹之君，實西山之饑士。

蓋聞胸中無學(xué)，猶手中無錢。今之學(xué)也，未見能賢。是以扶風(fēng)之高鳳，無故棄麥；中牟之寧越，徒勞不眠。

蓋聞十室之邑，忠信在焉；五步之內(nèi)，芬芳可錄。是以日南枯蚌，猶含明月之珠；龍門死樹，尚抱《咸池》之曲。

蓋聞百尺之高，累于九棋之上；千鈞之重，懸于一木之枝。是以截虎尾而非險，傷龍鱗而未危。

蓋聞居蘭處鮑，在其所習(xí)；白羽素絲，隨其所染。是以金性雖質(zhì)，處劍即兇；水德雖平，經(jīng)風(fēng)即險。

蓋聞豫章七年，斃于豐草；芳蘭九畹，淪于幽谷。是以欲求其真，晉陽有自埋之蒿；若賞其聲，吳亭有已枯之竹。

蓋聞明鏡蒸食，未為得所；干將補履，尤可傷嗟。是以氣足凌云，不應(yīng)止為武騎；才堪王佐，不應(yīng)直放長沙。

蓋聞勢之所歸，威之所假，必能系風(fēng)捕影，暴虎馮河。是以輕則鴻毛沉水，重則磐石陵波。

蓋聞意氣難干，非資扛鼎；風(fēng)神自勇，無待翹關(guān)。是以曹劌登壇，汶陽之田遽反；相如睨柱，連城之璧更還。

蓋聞卷葹不死，誰必有心；甘焦自長，故知無節(jié)。是以螺蚌得路，恐異驪淵；雀鼠同歸，應(yīng)非丹穴。

蓋聞北邙之高，魏君不能削；穀、洛之斗，周王不能改。是以愚公何德，遂荷鍤而移山？精衛(wèi)何禽，欲銜石而塞海？

蓋聞君子無其道，則不能有其財；忘其貧，則不能恥其食。是以顏回瓢飲，賢慶封之玉杯；子思銀珮，美虞公之垂棘。

蓋聞水之激也，實濁其源；木之蠹也，將撥其根。是以延年之家，預(yù)論掃墓；羊舌之族，先知滅門。

蓋聞磨礪唇吻，脂膏齒牙。陵風(fēng)扇毒，向影吹沙。是以敬而遠(yuǎn)之，豺有五子；吁可畏也，鬼有一車。

蓋聞虛舟不忤，令德無虞。忠信為琴瑟，仁義為庖廚。是以從莊生，則萬物自細(xì)；歸老氏，則眾有皆無。

蓋間三關(guān)頓足，長城垂翅。既羈既旅，非才非智。是以烏江艤楫，知無路可歸；白雁抱書，定無家可寄。

卷三十 箋牘類魏文帝與吳季重書季重?zé)o恙：途路雖局，官守有限，愿言之懷，良不可任。足下所治僻左，書問致簡，益用增勞。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誠不可忘。既妙思《六經(jīng)》，逍遙百氏，彈棋間設(shè)，終以六博，高談娛心，哀箏順耳。馳騁北場，旅食南館，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白日既匿，繼以朗月。同乘并載，以游后園，輿輪徐動，參從無聲，清風(fēng)夜起，悲笳微吟。樂往哀來，凄然傷懷。余顧而言：

斯樂難常。足下之徒，咸以為然。今果分別，各在一方。元瑜長逝，化為異物。每一念至，何時可言。

方今蕤賓紀(jì)時，景風(fēng)扇物，天氣和暖，眾果具繁。時駕而游，北遵河曲，從者鳴笳以啟路，文學(xué)托乘于后車。節(jié)同時異，物是人非，我勞如何。今遣騎到鄴，故使枉道相過。行矣自愛。

魏文帝與鐘大理書丕白：良玉比德君子，珪璋見美詩人。晉之垂棘，魯之玙璠，宋之結(jié)綠，楚之和璞，價越萬金，貴重都城，有稱疇昔，流聲將來。是以垂棘出晉，虞、虢雙禽；和壁入秦，相如抗節(jié)。竊見玉書，稱美玉白如截肪，黑譬純漆，赤擬雞冠，黃侔蒸栗。側(cè)聞斯語，未睹厥狀。雖德非君子，義無詩人，高山景行，私所慕仰。然四寶邈焉已遠(yuǎn)，秦、漢未聞有良比也。求之曠年，不遇厥真，私愿不果，饑渴未副。

近日南陽宗會叔稱君侯昔有美玦，聞之驚喜，笑與抃會。當(dāng)自白書，恐傳言未審。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時從容喻鄙旨。乃不忽遺，厚見周稱，鄴騎既到，寶玦初至，捧匣跪發(fā)，五內(nèi)震駭，繩窮匣開，爛然滿目。猥以蒙鄙之姿，得睹希世之寶，不煩一介之使，不損連城之價，既有秦昭章臺之觀，而無藺生詭奪之誑。嘉貺益腆，敢不欽承。謹(jǐn)奉賦一篇，以贊揚麗質(zhì)。丕白。

魏文帝與吳質(zhì)書二月三日丕白：歲月易得，別來行復(fù)四年。三年不見，《東山》猶嘆其遠(yuǎn)，況乃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返，未足解其勞結(jié)。

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zāi)，徐、陳、應(yīng)、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dāng)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已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shù)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游，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可復(fù)道哉。

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xì)行，鮮能以名節(jié)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zhì)，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于后，此子為不朽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xué)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歷覽諸子之文，對之抆淚，既病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斡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人。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續(xù)自善于辭賦，借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今無以遠(yuǎn)過。昔伯牙絕弦于鐘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雋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后生可畏，來者難誣，恐吾與足下不及見也。

年行已長大，所懷萬端，時有所慮，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時，復(fù)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頭耳。光武言：年三十余，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年與之齊矣。以犬羊之質(zhì)，服虎豹之文，無眾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動見瞻觀，何時易乎？恐永不復(fù)得為昔日游也。少壯真當(dāng)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炳燭夜游，良有以也。頃何以自娛？頗復(fù)有所述造否？東望于邑，裁書敘心。丕白。

吳季重答魏太子箋二月八日庚寅，臣質(zhì)言：奉讀手命，追亡慮存，恩哀之隆，形于文墨。日月冉冉，歲不與我。

昔侍左右，廁坐眾賢，出有微行之游，人有管弦之歡，置酒樂飲，賦詩稱壽，自謂可終始相保，并騁材力，效節(jié)明主。何意數(shù)年之間，死喪略盡。臣獨何德以堪久長？

陳、徐、劉、應(yīng)，才學(xué)所著，誠如來命；惜其不遂，可為痛切。凡此數(shù)子，于雍容侍從，實其人也。若乃邊境有虞，群下鼎沸，軍書輻至，羽檄交馳，于彼諸賢，非其任也。往者孝武之世，文章為盛。若東方朔、枚皋之徒，不能持論，即阮、陳之儔也。其唯嚴(yán)助、壽王，與聞?wù)?。然皆不慎其身，善謀于國，卒以敗亡，臣竊恥之。至于司馬長卿，稱疾避事，以著書為務(wù)，則徐生庶幾焉。而今各逝，已為異物矣。后來君子，實可畏也。

伏惟所天，優(yōu)游典籍之場，休息篇章之圃，發(fā)言抗論，窮理盡微，摛藻下筆，鸞龍之文奮矣。

雖年齊蕭王，才實百之。此眾議所以歸高，遠(yuǎn)近所以同聲也。然年歲若墜，今質(zhì)已四十二矣，白發(fā)生鬢，所慮日深，實不復(fù)若平日之時也。但欲保身敕行，不蹈有過之地，以為知己之累耳。游宴之歡，難可再遇，盛年一過，實不可追。臣幸得下愚之才，值風(fēng)云之會，時邁齒耋，猶欲觸胸奮首，展其割裂之用也。不勝慺慺。以來命備悉，故略陳至情。質(zhì)死罪死罪。

曹子建與吳季重書植白季重足下：前日雖因常調(diào)，得為密坐，雖宴飲彌日，其于別遠(yuǎn)會稀，猶不盡其勞積也。若夫觴酌凌波于前，蕭笳發(fā)音于后，足下鷹揚其體，鳳觀虎視，謂蕭、曹不足儔，衛(wèi)、霍不足作也。

左顧右盼，謂若無人，豈非吾子壯志哉？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貴且快意。當(dāng)斯之時，愿舉泰山以為肉，傾東海以為酒，伐云夢之竹以為笛，斬泗濱之梓以為箏，食若填巨壑，飲若灌漏卮，其樂固難量，豈非大丈夫之樂哉。然日不我與，曜靈急節(jié)，面有逸景之速，別有參差之闊。思欲抑六龍之首，頓羲和之轡，折若木之華，閉蒙汜之谷，天路高邈，良無由緣，懷戀反側(cè)，如何如何！

得所來訊，文采委曲，曄若春榮，瀏若清風(fēng)。申詠反覆，曠若復(fù)面。其諸賢所著文章，想還所治，復(fù)申詠之也?？闪顟兪滦±?，諷而誦之。夫文章之難，非獨今也，古之君子，亦猶病諸。家有千里驥而不珍焉；人懷盈尺，和氏而無貴矣。夫君子而不知音樂，古之達(dá)論，謂之通而蔽。墨翟不好伎，何為過朝歌而回車乎？足下好伎，而正值墨氏回車之縣，想足下助我張目也。

又聞足下在彼，自有佳政。夫求而不得者有之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且改轍而行，非良、樂之御；易民而治，非楚、鄭之政。愿足下勉之而已矣。適對嘉賓，口授不悉。往來數(shù)相聞。曹植白。

吳季重答東阿王書質(zhì)白：信到，奉所惠貺，發(fā)函伸紙，是何文采之巨麗，而慰喻之綢繆乎！夫登東岳者，然后知眾山之邐辶也也；奉至尊者，然后知百里之卑微也。自旋之初，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時。精散思越，惘若有失。非敢羨寵光之休，慕猗頓之富。誠以身賤犬馬，德輕鴻毛，至乃歷玄闕，排金門，升玉堂，伏虛檻于前殿，臨曲池而行觴。既威儀虧替，言辭漏渫，雖恃平原養(yǎng)士之懿，愧無毛遂擢穎之才；深蒙薛公折節(jié)之禮，而無馮諼三窟之效；屢獲信陵虛左之德，又無候生可述之美。凡此數(shù)者，乃質(zhì)之所以憤積于胸臆，懷眷而悁邑者也。

若追前宴，謂之未究，欲傾海為酒，舉山為肉，代竹云夢，斬梓泗濱，然后極雅意，盡歡情，信公子之壯觀，非鄙人之所庶幾也。若質(zhì)之志，實在所天，思投印釋黻，朝夕侍坐，鉆仲父之遺訓(xùn)，覽老氏之要言，對清酤而不酌，抑嘉肴而不享，使西施出帷，嫫母侍側(cè)，斯盛德之所蹈，明哲之所保也。若乃近者之觀，實蕩鄙心，秦箏發(fā)徽，二八迭奏，塤蕭激于華屋，靈鼓動于座右，耳嘈嘈于無聞，情踴躍于鞍馬。謂可北懾肅慎，使貢其楛矢；南震百越，使獻其白雉，又況權(quán)、備，夫何足視乎。

還治諷采所著，觀省英瑋，實賦頌之宗，作者之師也。眾賢所述，亦各有志。昔趙武過鄭，七子賦詩，《春秋》列載，以為美談。質(zhì)小人也，無以承命。又所答貺，辭丑義陋，申之再三，赧然汗下。此邦之人，閑習(xí)辭賦，三事大夫，莫不諷誦，何但小吏之有乎？

重惠苦言，訓(xùn)以政事，惻隱之恩，形乎文墨。墨子回車，而質(zhì)四年雖無德與民，式歌且舞。儒墨不同，固以久矣，然一旅之眾，不足以揚名；步武之間，不足以騁跡。若不改轍易御，將何以效其力哉？今處此而求大功，猶絆良驥之足，而責(zé)千里之任；檻猿猴之勢，而望其巧捷之能者也。不勝見恤，謹(jǐn)附遣白答，不敢繁辭。吳質(zhì)白。

曹子建與楊德祖書植白：數(shù)日不見，思子為勞，想同之也。仆少小好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鷹揚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斡振藻于海隅，德璉發(fā)跡于北魏，足下高視于上京。當(dāng)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吾王于是設(shè)天網(wǎng)以該之，頓八纮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然此數(shù)子，猶復(fù)不能飛軒絕跡，一舉千里。以孔璋之才，不閑于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卿同風(fēng)，譬畫虎未成，反為狗也。前有書嘲之，反作論盛道仆贊其文。夫鐘期不失聽，于今稱之。吾亦不能妄嘆者，畏后世之嗤余也。

世人之著述，不能無病。仆嘗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yīng)時改定。昔丁敬禮常作小文，使仆潤飾之。仆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仆：“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后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嘆此達(dá)言，以為美談。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流；至于《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辭。過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見也。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于淑媛；有龍泉之利，乃可以議于斷割。劉季緒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詆河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呰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辨，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嘆息乎。人各有好尚：蘭茞蓀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莖之發(fā)，眾人所共樂，而墨翟有非之之論，豈可同哉。

今往仆少小所著辭賦一通，相與夫街談巷說，必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yīng)風(fēng)雅，匹夫之思，未易輕棄也。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云先朝執(zhí)戟之臣，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德薄，位為蕃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yè)，留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采庶官之實錄，辯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于名山，將以傳之于同好。非要之皓首，豈今日之論乎。其言不慚，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書不盡懷。植白。

楊德祖答臨淄侯箋修死罪死罪：不待數(shù)日，若彌年載。豈由愛顧之隆，使系仰之情深耶？損辱嘉命，蔚矣其文，誦讀反覆，雖諷《雅》《頌》，不復(fù)過此。若仲宣之擅漢表，陳氏之跨冀域，徐、劉之顯青、豫，應(yīng)生之發(fā)魏國，斯皆然矣。至于修者，聽采風(fēng)聲，仰德不暇，自周章于省覽，何遑高視哉。

伏惟君侯，少長貴盛，體發(fā)、旦之資，有圣善之教，遠(yuǎn)近觀者，徒謂能宣昭懿德，光贊大業(yè)而已。不復(fù)謂能兼覽傳記，留思文章。今乃含王超陳，度越數(shù)子矣。觀者駭視而拭目，聽者傾首而竦耳，非夫體通性達(dá)，受之自然，其孰能至于此乎。又嘗親見執(zhí)事握牘持筆，有所造作，若成誦在心，借書于手，曾不斯須少留思慮。仲尼日月，無得逾焉，修之仰望，殆如此矣。是以對鹖而辭，作《暑賦》，彌日而不獻，見西施之容，歸憎其貌者也。

伏想執(zhí)事不知其然，猥受顧錫，教使刊定?！洞呵铩分桑軗p益?！秴问稀贰痘茨稀罚钪登Ы?。然而弟子箝口，市人拱手者，圣賢卓犖，因所以殊絕凡庸也。今之賦頌，古詩之流，不更孔公，《風(fēng)》《雅》無別耳。修家子云，老不曉事，強著一書，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疇，為皆有愆耶？君侯忘圣賢之顯跡，述鄙宗之過言，竊以為未之思也。

若乃不忘經(jīng)國之大美，流千載之英聲，銘功景鐘，書名竹帛，斯自雅量，素所蓄也，豈與文章相妨害哉？輒受所惠，竊備蒙瞍誦詠而已，敢望惠施，以忝莊氏。季緒璅璅，何足以云。反答造次，不能宣備。修死罪死罪。

吳季重在元城與魏太子箋臣質(zhì)言：前蒙延納，侍宴終日，曜靈匿景，繼以華燈。雖虞卿適趙，平原入秦，受贈千金，浮觴旬日，無以過也。小器易盈，先取沉頓，醒寤之后，不識所言。即以五日到官。

初至承前，未知深淺。然觀地形，察土宜，西帶恒山，連岡平代，北鄰柏人，乃高帝之所忌也。重以泜水，漸漬疆宇，喟然嘆息。思淮陰之奇譎，亮成安之失策。南望邯鄲，想廉、藺之風(fēng)。

東接鉅鹿，存李齊之流。都人士女，服習(xí)禮教，皆懷慷慨之節(jié)。包左車之計，而質(zhì)暗弱，無以蒞之。若乃邁德種恩，樹之風(fēng)聲，使農(nóng)夫逸豫于疆畔，女工吟詠于機抒，固非質(zhì)之所能也。至于奉遵科教，班揚明令，下無威福之吏，邑?zé)o豪俠之杰，賦事行刑，資于故實，抑亦懔懔有庶幾之心。

往者嚴(yán)助釋承明之歡，受會稽之位；壽王去侍從之娛，統(tǒng)東郡之任，其后皆克復(fù)舊職，追尋前軌。今獨不然，不亦異乎。張敞在外，自謂無奇，陳咸憤積，思入京城，彼豈虛談夸論，誑曜世俗哉？斯實薄郡守之榮，顯左右之勤也。古今一揆，先后不貿(mào)，焉知來者之不如今？聊以當(dāng)覲，不敢多云。質(zhì)死罪死罪。

陳孔璋答東阿王箋琳死罪死罪。昨加恩辱命，并示《龜賦》，披覽粲然。君侯體高世之才，秉青萍干將之器，拂鐘無聲，應(yīng)機立斷，此乃天然異稟，非鉆仰者所庶幾也。音義既遠(yuǎn)，清辭妙句，焱絕煥炳，譬猶飛兔流星，超山越海，龍驥所不敢追，況于駑馬，可得齊足？夫聽《白雪》之音，觀《綠水》之節(jié)，然后《東野》《巴人》，蚩鄙益著。載歡載笑，欲罷不能。謹(jǐn)韞櫝玩耽，以為吟頌。琳死罪死罪。

陳孔璋為曹洪與魏文帝書十一月五日，洪白：前初破賊，情侈意奢，說事頗過其實。得九月二十日書，讀之喜笑，把玩無厭。亦欲令陳琳作報，琳頃多事，不能得為。念欲遠(yuǎn)以為歡，故自竭老夫之思，辭多不可—一，粗舉大綱，以當(dāng)談笑。

漢中地形，實有險固，四岳三涂，皆不及也。彼有精甲數(shù)萬，臨高守要，一夫揮戟，萬人不得進。而我軍過之，若駭鯨之決細(xì)網(wǎng)，奔兕之觸魯縞，未足以喻其易。雖云王者之師，有征無戰(zhàn)，不義而強，古今常有。故唐虞之世，蠻夷猾夏；周宣之盛，亦仇大邦。《詩》《書》嘆載，言其難也。斯皆憑阻恃遠(yuǎn)，故使其然。是以察茲地勢，謂為中村處之，殆難倉卒。來命陳其妖惑之罪，敘王師曠蕩之德，豈不信然。是夏、殷所以喪，苗、扈所以斃，我之所以克，彼之所以敗也。不然，商、周何以不敵哉。昔鬼方聾昧，崇虎讒兇，殷辛暴虐，三者皆下科也。然高宗有三年之征，文王有退修之軍，孟津有再駕之役，然后殪戎勝殷，有此武功。未有星流景集，飆奮霆擊，長驅(qū)山河，朝至暮捷若今者也。

由此觀之，彼固不逮下愚，則中才之守，不然明矣。在中才則謂不然。而來示乃以為彼之惡稔，雖有孫、田、墨、嫠，猶無所救，竊又疑焉。何者，古之用兵，敵國雖亂，尚有賢人，則不伐也。是故三仁未去，武王還師；宮奇在虞，晉不加戎；季梁猶在，強楚挫謀。暨至眾賢奔絀，三國為墟。明其無道有人，猶可救也。且夫墨子之守，縈帶為垣，高不可登，折箸為械，堅不可入。若乃距陽平，據(jù)石門，攄八陣之列，騁奔牛之權(quán)，焉肯土崩魚爛哉。設(shè)令守?zé)o巧拙，皆可攀附，則公輸已陵宋城，樂毅已拔即墨矣，墨翟之術(shù)何稱？田單之志何貴？老夫不敏，未之前聞。

蓋聞過高唐者，效王豹之謳，游睢渙者，學(xué)藻繢之彩。間自入益部，仰司馬、揚、王遺風(fēng)，有子勝斐然之志。故頗奮文辭，異于他日。怪乃輕其家丘，謂為倩人，是何言歟？夫騄驥垂耳于坰牧，鴻雀戢翼于污池，褻之者固以為園囿之凡鳥，外廄之下乘也。及其整蘭筋，揮勁翮，陵厲清浮，雇盼千里，豈可謂其借翰于晨風(fēng)，假足于六駁哉。恐猶未信丘言，必大噱也。洪白。

繁休伯與魏文帝箋正月八日壬寅，領(lǐng)主簿欽，死罪死罪。近屢奉箋，不足自宣。頃諸鼓吹，廣求異妓，時都尉薛訪車子，年始十四，能喉囀引聲，與笳同音。白上呈見，果如其言。即日故共觀試，乃知天壤之所生，誠有自然之妙物也。潛氣內(nèi)轉(zhuǎn)，哀音外激，大不抗越，細(xì)不幽散，聲悲舊笳，曲美常均。及與黃門鼓吹溫胡，迭唱送和，喉所發(fā)音，無不響應(yīng)，曲折沉浮，尋變?nèi)牍?jié)。自初呈試，中間二旬，胡欲傲其所不知，尚之以一曲，巧竭意匱，既已不能；而此孺子遺聲抑揚，不可勝窮，優(yōu)游轉(zhuǎn)化，余弄未盡。暨其清激悲吟，雜以怨慕，詠北狄之遐征，奏胡馬之長思，凄入肝脾，哀感頑艷。是時日在西隅，涼風(fēng)拂衽，背山臨溪，流泉東逝。同坐仰嘆，觀者俯聽，莫不泫泣殞涕，悲懷慷慨。自左馬真、史妠、謇姐名倡，能識以來，耳目所見，僉曰詭異未之聞也。

竊惟圣體兼愛好奇，是以因箋先白委曲，伏想御聞必含馀歡，冀事速訖，旋侍光塵，寓目階庭，與聽斯調(diào)。宴喜之樂，蓋亦無量。欽死罪死罪。

應(yīng)德璉報龐惠恭書夫蕭艾之歌，發(fā)于中宿；《子衿》之思，起于嗣音。況實三載，能不有懷。雖萱草樹背，皋蘇在側(cè)，悒憤不逞，只以增毒。朝隱之官，賓不往來，喬木之下，曠無休息，抱勞而已。足下剖符南面，振威千里，行人子羽，朝夕相繼，曾不枉咫尺之路，問蓬室之舊。過意賜書，辭不半紙，慰藉輕于繒縞，譏望重于丘山。是《角弓》之詩，所以為刺也。值鷺羽于《宛丘》，騁駿足于《株林》，發(fā)明月之輝光，照姣人之窈窕，斯亦所以眩耳目之觀聽，亡聲命于知友者也。

應(yīng)休璉與滿炳書璩白：昨者不遺，猥見照臨，雖昔侯生納顧于夷門，毛公受眷于逆旅，無以過也。外嘉郎君謙下之德，內(nèi)幸頑才見誠知己，歡欣踴躍，情有無量。是以奔騁御仆，宣命周求，陽書喻于詹何，楊倩說于范武。故使鮮魚出于潛淵，芳旨發(fā)自幽巷，繁俎綺錯，羽爵飛騰，牙曠高徽，義渠哀激。當(dāng)此之時，仲孺不辭同產(chǎn)之服，孟公不顧尚書之期，徒恨宴樂始酣，白日傾夕，驪駒就駕，意不宣展，追惟耿介，迄于明發(fā)。

適欲遣書，會承來命，知諸君子復(fù)有漳渠之會。夫漳渠，西有伯陽之館，北有曠野之望，高樹翳朝云，文禽蔽綠水，沙場夷敞，清風(fēng)肅穆，是京臺之樂也，得無流而不反乎？適有事務(wù)，須自經(jīng)營，不獲侍坐，良增邑邑。因白，不悉。璩白。

應(yīng)休璉與廣川長岑文瑜書璩白：頃者炎旱，日更增甚，沙礫銷鑠，草木焦卷。處涼臺而有郁蒸之煩，浴寒水而有灼爛之慘，宇宙雖廣，無陰以憩，《云漢》之詩，何以過此。土龍矯首于元寺，泥人鶴立于闕里，修之歷旬，靜無征效，明勸教之術(shù)，非致雨之備也。

知恤下民，躬自暴露，拜起靈壇，勤亦至矣。昔夏禹之解陽旴，殷湯之禱桑林，言未發(fā)而水旋流，辭未卒而澤滂沛。今者云重積而復(fù)散，雨垂落而復(fù)收，得無賢圣殊品，優(yōu)劣異姿，割發(fā)宜及膚，翦爪宜侵肌乎？周征殷而年豐，衛(wèi)伐邢而致雨，善否之應(yīng)，甚于影響，未可以為不然也。想雅思所未及，謹(jǐn)書起予。應(yīng)璩白。

應(yīng)休璉與侍郎曹長思書璩白：足下去后，甚相思想。叔田有無人之歌，闉阇有匪存之思，風(fēng)人之作，豈虛也哉。

王肅以宿德顯授，何曾以后進見拔，皆鷹揚虎視，有萬里之望。薄援助者，不能追參于高妙，復(fù)斂翼于故枝，塊然獨處，有離群之志。汲黯樂在郎署，何武恥為宰相，千載揆之，知其有由也。

德非陳平，門無結(jié)駟之跡；學(xué)非揚雄，堂無好事之客；才劣仲舒，無下帷之思；家貧孟公，無置酒之樂。悲風(fēng)起于閨闥，紅塵蔽于幾榻。幸有袁生，時步玉趾，樵蘇不爨，清談而已，有似周黨之過閔子。

夫皮朽者毛落，川涸者魚逝，春生者繁華，秋榮者零悴，自然之?dāng)?shù)，豈有恨哉？聊為大弟陳其苦懷耳。想還在近，故不益言。璩白。

應(yīng)休璉與從弟君苗君胄書璩報：間者北游，喜歡無量。登芒濟河，曠若發(fā)曚，風(fēng)伯掃途，雨師灑道，按轡清路，周望山野，亦既至止。酌彼春酒，接武茅茨，涼過大夏，扶寸肴修，味逾方丈。逍遙陂塘之上，吟詠菀柳之下，結(jié)春芳以崇佩，折若華以翳日，弋下高云之鳥，餌出深淵之魚，蒲且贊善，便嬛稱妙，何其樂哉。雖仲尼忘味于虞韶，楚人流遁于京臺，無以過也。班嗣之書，信不虛矣。

來還京都，塊然獨處，營宅濱洛，困于囂塵，思樂汶上，發(fā)于寤寐。昔伊尹輟耕，郅惲投竿，思致君于有虞，濟蒸人于涂炭，而吾方欲秉耒耜于山陽，沉鉤緡于丹水，知其不如古人遠(yuǎn)矣。然山父不貪天下之樂，曾參不慕晉楚之富，亦其志也。

前者邑人念弟無已，欲令州郡崇禮，師官授邑，誠美意也。歷觀前后，來入軍府，至有皓首猶未遇也，徒有饑寒駿奔之勞，俟河之清，人壽幾何。且宦無金、張之援，游無子孟之資，而圖富貴之榮，望殊異之寵，是隴西之游，越人之射耳。幸賴先君之靈，免負(fù)擔(dān)之勤，追蹤丈人，畜雞種黍，潛精《墳》籍，立身揚名，斯為可矣。無或游言，以增邑邑。郊牧之田，宜以為意，廣開土宇，吾將老焉。劉杜二生，想數(shù)往來。朱明之期，已復(fù)至矣。相見在近，故不復(fù)為書。慎夏自愛。

璩白。

陸士仁答從兄安成王書奉告清言溢目，眷逮周委。炎光已盛，愿此勝宜。仰承發(fā)止，已次新林，引邁務(wù)殷，無妨怡賞。三湘奧區(qū)，九嶷形勝，浮洲動浪，聞眠鷗之舊說；安流洞浦，憶采石之遺風(fēng)。昔景伯出蕃，高風(fēng)振古；叔英之部，清約見稱。兄政譽平宣，威和兼濟。加以夏石奇云，秋江迥月，翰飛紙落，理豐辭膩，賞末興余，時希逮憶。暌離方遠(yuǎn)，川途修曠，炎涼放改，愿加珍勖。綠字可傳，白云終間，心傷淚灑，投筆無宣。

陸士龍答車茂安書云白：前書未報，重得來況。知賢甥石季甫，當(dāng)屈鄮令。尊堂憂灼，賢姊涕泣，上下愁勞，舉家慘戚，何可爾耶？輒為足下具說鄮縣土地之快，非徒浮言華艷而已，皆有實征也。

縣去郡治，不出三日。直東而出，水陸并通。西有大湖，廣縱千頃。北有名山。南有林澤。東臨巨海，往往無涯，泛船長驅(qū)，一舉千里。北接青、徐。東洞交廣，海物惟錯，不可稱名。遏長川以為陂，燔茂草以為田，火耕水種，不煩人力，決泄任意，高下在心。舉鈒成云，下鈒成雨，既浸既潤，隨時代序也。官無逋滯之谷，民無饑乏之慮，衣食常充，倉庫盈實。榮辱既明，禮節(jié)甚備。

為君甚簡，為民亦易。季冬之月，收獲既畢，嚴(yán)霜隕而蒹葭萎，林鳥祭而罻羅設(shè)，因民所欲，順時游獵，結(jié)置繞堽，密網(wǎng)彌山，放鷹走犬，弓弩亂發(fā)，鳥不得飛，獸不得逸。真光赫之觀，盤戲之至樂也。若乃斷遏海浦，隔截曲限，隨潮進退，采蚌捕魚，鳣鮪語尾，魚居齒比目，不可紀(jì)名。鲙鰡鰒，炙{(lán)制魚}鯸，烝石首，臛{次魚}{如魚}，真東海之俊味，肴膳之至妙也。及其蚌蛤之屬，目所希見，耳所不聞，品類數(shù)百，難可盡言也。

昔秦始皇至尊至貴，前臨終南，退燕阿房，離宮別館，隨意所居，沉綸涇渭，飲馬昆明。四方奇麗，天下珍玩，無所不有，猶以不如吳會也。東鄉(xiāng)觀滄海，遂御六軍，南巡狩，登稽岳，刻文石。身在鄮縣，三十余日。夫以帝王之尊，不憚爾行。季甫年少，受命牧民，武城之歌，足以興化。?；∨钍福煞蛑?，經(jīng)營四方，古人所嘆，何足憂乎？且彼吏民，恭謹(jǐn)篤慎，敬愛官長，鞭樸不施，聲教風(fēng)靡。漢吳以來，臨此縣者，無不遷變。

尊大人賢姊上下，當(dāng)為喜慶，歌舞相送，勿為慮也。足下急啟喻寬慰，具說此意。吾不虛言也。停及不—一。陸云白。

鮑明遠(yuǎn)登大雷岸與妹書吾自發(fā)寒雨，全行日少，加秋潦浩汗，山溪猥至，渡溯無邊，險徑游歷，棧石星飯，結(jié)荷水宿，旅客貧辛，波路壯闊，始以今日食時，僅及大雷。涂登千里，日逾十晨，嚴(yán)霜慘節(jié)，悲風(fēng)斷肌，去親為客，如何如何！

向因涉頓，憑觀川陸，邀神清渚，流睇方曛。東顧五洲之隔，西眺九派之分；窺地門之絕景，望天際之孤云。長圖大念，隱心者久矣！南則積山萬狀，爭氣負(fù)高，含霞飲景，參差代雄，凌跨長隴，前后相屬，帶天有匝，橫地?zé)o窮。東則砥原遠(yuǎn)隰，亡端靡際。寒蓬夕卷，古樹云平。旋風(fēng)四起，思鳥群歸。靜聽無聞，極視不見。北則陂池潛演，湖脈通連。芒蒿攸積，菰蘆所繁。棲波之鳥，水化之蟲，智吞愚，強捕小，號噪驚聒，紛牣乎其中。西則回江永指，長波天合。滔滔何窮，漫漫安竭！創(chuàng)古迄今，舳艫相接。思盡波濤，悲滿潭壑。煙歸八表，終為野塵。而是注集，長寫不測，修靈浩蕩，知其何故哉！

西南望廬山，又特驚異?；鶋航?，峰與辰漢連接。上常積云霞，雕錦縟。若華夕曜，巖澤氣通，傳明散彩，赫似絳天。左右青靄，表里紫霄。從嶺而上，氣盡金光，半山以下，純?yōu)轺焐?。信可以神居帝郊，?zhèn)控湘、漢者也。

若潀洞所積，溪壑所射，鼓怒之所豗擊，涌澓之所宕滌，則上窮荻浦，下至犭希洲，南薄燕　，北極雷淀，削長埤短，可數(shù)百里。其中騰波觸天，高浪灌日，吞吐百川，寫泄萬壑。輕煙不流，華鼎振沓。弱草朱靡，洪漣隴蹙。散渙長騖，電透箭疾。穹溢崩聚，坻飛嶺覆?；啬谏?，奔濤空谷。砧石為之摧碎，倚岸為之落。仰視大火，俯聽波聲，愁魄脅息，心驚慓矣！

至于繁化殊育，詭質(zhì)怪章，則有江鵝、海鴨、魚鮫、水虎之類，豚首、象鼻、芒須、針尾之族，石蟹、土蚌、燕箕、雀蛤之儔，折甲、曲牙、逆鱗、返舌之屬。掩沙漲，被草渚，浴雨排風(fēng)，吹澇弄翮。夕景欲沉，曉霧將合，孤鶴寒嘯，游鴻遠(yuǎn)吟，樵蘇十嘆，舟子再泣，誠足悲憂，不可說也。

風(fēng)吹雷飆，夜戒前路。下弦內(nèi)外，望逮所屆。寒暑難適，汝專自慎。夙夜戒護，勿我為念?？钟?，聊書所睹。臨涂草蹙，辭意不周。

蕭子良與荊州隱士劉虬書玉燭登年，金商在律，炎涼始貿(mào)，動觀惟安。勤味道腴，幸遵雅尚，豈不樂哉！仆誠幸甚。百姓一心，眾生不疾，比屋可封，將又何求。但良書獨擁，善談無析，愿言之子，實痗我心。所以不遠(yuǎn)千里，尺書道意。

自淳清既辨，澆漓代襲，隱顯之術(shù)參差，默語之途紛互，或飾智以驚愚，或激情以悟俗，或穢己以暗通，或謬歌以明道。屠羊駔馬，未足磷其堅；佯狂如愚，豈能緇其白。官楚蕃魏，人外之氣逾邈；入漢游梁，區(qū)中之韻彌少。及榷其輕重，品其得失，則淵懷洞賞，寧或符之。仆夙養(yǎng)問襟，長慕出概，跡塵珪組，心逸江湖，未面自親，聞風(fēng)如舊。而回駕之念徒軫，式閭之禮無階。固已佇軸深衷，傾筐遐路者矣。君矯然獨遠(yuǎn)，確乎難伐，素志與白云同悠，高情與青松共爽。宣習(xí)質(zhì)文，緇林枯而重茂；昭辨空有，連河壅而復(fù)滔。所謂忘言之人，可論天人之際，豈能鳳舉鶴翻，有心儀萃。高逾愛海，比策禪衢，沾濠射之冥游，屈祗鷲之法侶，闡三乘于窮子，發(fā)二諦于困蒙，有是因也，何其暢歟。

今皇風(fēng)具穆，至道弘被，四海不溢，五岳無塵，膠序肇修，經(jīng)法敷廣，人賤璣璜，家習(xí)禮讓，樵蘇必時，郊林全都，罿網(wǎng)有節(jié)，鱗羽偕翔。至于層山絕澗，環(huán)帶畿畎，膏田沃野，亙望無纏。信可以招往隱淪，棲集勝寄。故文舉筑室冶城之阿，次宗植木西山之麓，葛洪考槃于海岫，釋遠(yuǎn)肥遁于鐘幽。每踐其遺蹤，輒深九原之嘆。若高步可遷，復(fù)何懷乎四子。昔宣尼之見伯雪，師利之往維摩，豈不知相忘之道哉？諒有以也。未敘之間，為道自愛。一二令凌居之口具。

江文通與交友論隱書淹者海濱窟穴，弋釣為伍。自度非奇力異才，不足見開于諸侯。每承梁伯鸞臥于會稽之野，高伯達(dá)坐于華陰之山，心常慕之而未能及也。嘗感子路之言，不拜官而仕，無青組紫紱龜紐虎符之志。但欲史歷巫卜，為世俗賤事耳。而彯然十載，竟不免衣食之?dāng)　：蝿t？性有所短，不可韋弦者有五：一則體本疲緩，臥不肯起；二則人間應(yīng)修，酷懶作書；三則賓客相對，口不能言；四則性甚畏動，事絕不行；五則愚婞妄發(fā)，輒被口語。有五短而無一長，豈可處人間耶。知短而不可易者，所謂輪椎分定也。猶如雞騖之有毛，不能得鸞鳳之光采矣。

況今年已三十，白發(fā)雜生，長夜輾轉(zhuǎn)，亂憂非一。以溘至之命，如星殞天，促光半路，不攀長意，徒自欺取。筋駑髓冷，殊多災(zāi)恙，心頑質(zhì)堅，偏好冥默。既信神農(nóng)服食之言，久固天竺道士之說。守清凈，煉神丹，心甚愛之；行善業(yè)，度一世，意甚美之。今但愿拾薇藿，誦《詩》《書》，樂天理性，斂骨折步，不踐過失之地耳。猶以妻孥未奪，桃李須陰，望在五畝之宅，半頃之田，鳥赴檐上，水匝階下，則請從此隱，長謝故人。若乃登峨嵋，度流沙，饗金石，讀仙經(jīng)，嘗聞其驗，非今日之所言也。誰謂難知？青鳥明之。貴布筆墨，然亦焉足道哉。

梁昭明太子答湘東王求文集詩苑書得疏知須《詩苑英華》及諸文制。發(fā)函伸紙，閱覽無輟。雖事涉烏有，義異擬倫，而清新卓爾，殊為佳作。夫文典則累野，麗則傷浮。能麗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質(zhì)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嘗欲為之，但恨未遒耳。觀汝諸文，殊與意會。至于此書，彌見其美，遠(yuǎn)兼邃古，傍概《典》《墳》，學(xué)以聚益，居焉可賞。

吾少好斯文，迄茲無倦。譚經(jīng)之暇，斷務(wù)之余，陟龍樓而靜拱，掩鶴關(guān)而高臥，與其飽食終日，寧游思于文林。或日因陽春，具物韶麗，樹花發(fā)，鶯鳴和，春泉生，暄風(fēng)至，陶嘉月而熙游，藉芳草而眺矚?；蛑煅资苤x，白藏紀(jì)時，玉露夕流，金風(fēng)時扇，悟秋士之心，登高而遠(yuǎn)托?；蛳臈l可結(jié)，眷干邑而屬詞，冬雪千里，睹紛霏而興詠。密親離則手為心使，昆弟宴則墨以歡露。又愛賢之情，與時而篤，冀同市駿，庶匪畏龍。不追子晉，而事似洛濱之游；多愧于桓，而興同漳川之賞。漾舟玄圃，必集應(yīng)阮之儔；徐輪博望，亦招龍淵之侶。校核仁義，源本山川，旨酒盈罍，嘉肴益俎。曜靈既隱，繼之以朗月；高春既夕，申之以清夜。并命連篇，在茲彌博。又往年因暇，搜采英華，上下數(shù)十年間，未易詳悉，猶有遺恨。而其書已傳，雖未為精核，亦粗足諷覽。集乃不工，而并作多麗，汝既須之，皆遣送也。某啟。

梁昭明太子與何胤書園公道勝，漢盈屈節(jié)；春卿明經(jīng)，孝莊北面。況乃義兼乎此而顧揆不肖哉。但經(jīng)途千里，眇焉莫因，何嘗不夢姑胥而郁陶，想具區(qū)而抒軸，心往形留，于茲有年矣。方今未明在謝，清風(fēng)戒寒，想攝養(yǎng)得宜，與時休適。耽精義，味玄理，息囂塵，玩泉石，激揚碩學(xué)，誘接后進，志與秋天競高，理與春泉爭溢，樂可言乎！樂可言乎！豈與口厭芻豢，耳聆絲竹者之娛，同年語哉！

方今泰階端平，天下無事，修日養(yǎng)夕，差得從容。每鉆閱《六經(jīng)》，泛濫百氏，研尋物理，顧略清言，既以自慰，且以自警。而才性有限，思力匪長，熱疾僨其神，風(fēng)眩弊其體，多慚過目，釋卷便忘。是以蒙求之懷，于茲彌軫。

梁簡文帝答徐摛書山濤有言：東宮養(yǎng)德而已。但今與古殊，時有監(jiān)撫之務(wù)。竟不能黜邪進善，少助國章，獻可替否，仰裨圣政，以此慚惶，無忘夕惕。馳驅(qū)五嶺，在戎十年，險阻艱難，備更之矣。觀夫全軀具臣，刀筆小吏，未嘗識山川之形勢，介胄之勤勞，細(xì)民之疾苦，風(fēng)俗之嗜好；高閣之間可來，高門之地徒重，玉饌羅前，黃金在握，浞訾栗斯，容與自熹。亦復(fù)言羲、軒已來，一人而已。使人見此，良足長嘆。

梁簡文帝與蕭臨川書零雨送秋，輕寒迎節(jié)，江楓曉落，林葉初黃。登舟已積，殊足勞止。解維金闕，定在何日？八區(qū)內(nèi)侍，厭直御史之廬；九棘外府，且息官曹之務(wù)。應(yīng)分竹南川，剖符千里。但黑水初旋，未申十千之飲；桂宮既啟，復(fù)乖雙闕之宴。文雅縱橫，即事分阻。清夜西園，眇然未克。想征艫而結(jié)嘆，望桂席而沾衿。若使宏農(nóng)書疏，脫還鄴下；河南口占，儻歸鄉(xiāng)里；必遲青泥之封，且覯朱明之詩。

白云在天，蒼波無極，瞻之歧路，眷慨良深。愛護波潮，敬勖光彩。

梁簡文帝敘南康簡王薨上東宮啟方當(dāng)逸足長衢，克固蕃屏。而峰摧壁毀，一朝云及。綱兄弟各從王役，東守西撫，常愿陪承甲館，同奉畫堂，預(yù)得西苑賦文，北場旅食。豈謂不幸，獨隔昭世！異林有悲，飛鳴斯切。伏惟殿下愛睦恩深，常棣天篤。北海云亡，騎傳余藁；東平告盡，驛問留書。嗚呼！此恨復(fù)在茲日。

劉孝儀從弟喪上東宮啟亡從弟遵，百行無點，千里立志。同氣三荊之友，假寢十起之慈，皆體之于自然，行之如俯拾。自碣宮陪宴，釣臺從幸，攀附鱗翼，三十余載。茫昧與善，一旦長辭，劍匿光芒，璧碎符采。

躬搖神筆，親動妙思，雖每想南皮，書憶阮瑀；行經(jīng)北館，歌悼子侯，不足輩此深仁，齊茲舊愛。

陶弘景答謝中書書山川之美，古來共談，高峰入云，清流見底，兩岸石壁，五色交暉，青林翠竹，四時俱備。曉務(wù)將歇，猿鳥亂鳴；夕日欲頹，沉鱗競躍。實是欲界之仙都。自康樂以來，未復(fù)有能與其奇者。

任彥昇為庾杲之與劉居士虬書自別荊南，迄將二紀(jì)。杲之牽滯形有，推遷物役。丈人沒志外身，超然獨善。雖心路咫尺，而事阻山河。悠悠白云，依然有道，金涼佇運，想恒納宜，沖明在襟，履候無爽，體道為用，蹈理則和。杲之牽綴疲朽，愧心已多，訪德則山林窅然，觀道則風(fēng)云自遠(yuǎn)。歲暮之期，指涂衡岳，神虛氣懋，無待怡和，江湖相望，安事行李。

司徒竟陵王，茂于神者，言象所絕；接乎士者，遐邇所宗。鐘石非禮樂之本，纓褐豈朝野之謂。想暗投之懷，不以形體為阻。一日通籍梁邸，親奉話言，夢想清塵，為歲已積。以丈人非羔雁所榮，故息蒲幣之典，勝寄冥通，諒有風(fēng)期之遲。君王卜居郊郭，索帶川阜，顯不絢功，晦不標(biāo)跡，從容乎人野之間，以窮二者之致。且弘護為心，廣孚真俗，思聞系表，共剖眾心，妙域筵山河，虛館帶川涘，實望賁然，少酬側(cè)遲。昔東平樂善，旌君夫于東閣；今王愛素，致吾子于西山。

豈不盛歟！

百齡飄驟，凝滯自物，千載一朝，為仁由己。且凌雪戒涂，非滅跡之郊；鴻鐘在御，豈銷聲之道。已標(biāo)異人之跡，故有同物之勞。夫山水無情，應(yīng)之以會；愛閑在我，觸目蕭條。衡岳何親？鐘嶺何??？想弘思有在，不俟繁言。

沈休文報博士劉杳書生平愛嗜，不在人中，林壑之歡，多與時奪。日暮涂殫，此心往矣，猶復(fù)少存間遠(yuǎn)，澄懷清曠。結(jié)宇東郊，匪云止息，政復(fù)頗寄夙心，時得休偃。仲長游居之地，休漣所述之美，望慕空深，何可仿佛。君愛素情多，惠以二贊，辭采妍富，事義畢舉，句韻之間，光影相照，便覺此地自然十倍。故知麗辭之益，其事弘多。輒當(dāng)置之閣上，坐臥嗟覽。別卷諸篇，并為名制。又山寺既為警策，諸賢從時復(fù)高奇，解頤愈疾，義兼乎此。遲比敘會，更共申析。

沈休文陳情書與徐勉吾弱年孤苦，傍無期屬。往者將墜于地，契闊屯邅，困于朝夕。崎嶇薄宦，事非為己，望得小祿，傍此東歸。歲逾十稔，方忝襄陽縣。公私情計，非所了具。以身資物，不得不任人事。永明末，出守東陽，意在止足。而建武肇運，人世膠加，一去不返，行之未易。及昏猜之始，王政多門，因此謀退，庶幾可果。托卿布懷于徐令，想記未忘。圣道聿興，謬逢嘉運，往志宿心，復(fù)成乖爽。

今歲開元，禮年云至，懸車之請，事由恩奪。誠不能弘宣風(fēng)政，光闡朝猷；尚欲討尋文簿，時議同異。而開年以來，病增慮切。當(dāng)由生靈有限，勞役過差?？偞说蚪?，歸之暮年，牽策行止，努力祗事。外觀傍覽，尚似全人；而形骸力用，不相綜攝。常須過自束持，方可僶俛。解衣一臥，支體不復(fù)相關(guān)。上熱下冷，月增日篤，取暖則煩，加寒必利。后差不及前差，后劇必甚前劇。百日數(shù)旬，革帶常應(yīng)移孔。以手握臂，率計月小半分。以此推算，豈能支久？若此不休，日復(fù)一日，將貽圣主不追之恨。冒欲表聞，乞歸老之秩。若天假其年，還得平健，才力所堪，惟恩是策。

劉孝綽答湘東王書伏承自辭皇邑，爰至荊臺，未勞刺舉，且摛高麗。近雖預(yù)觀尺錦，而不睹全玉。昔臨淄詞賦，悉與楊修。未殫寶笥，顧慚先哲。渚宮舊俗，朝衣多故。李固之薦二邦，徐珍之妻七邑，威懷之道，兼而有之。當(dāng)欲使金石流功，恥用翰墨垂跡。雖乖知二，偶達(dá)圣心。爰是退居素里，卻掃窮閏，比楊倫之不出，譬張摯之杜門。昔趙卿窮愁，肆言得失；漢臣郁志，廣敘盛衰，彼此一時，擬非其匹。竊以文豹何辜，以文為罪，由此而談，又何容易？故韜翰吮墨，多歷寒暑，既闕子幼南山之歌，又微敬通渭水之賦，無以自同獻笑，少酬褒誘。且才乖體物，不擬作于玄根；事殊宿諾，寧恰懼于朱亥。顧已反躬，載懷累息。但瞻言漢廣，邈若天涯，區(qū)區(qū)一心，分宵九逝。殿下降情白屋，存問相尋，食椹懷音，矧伊人矣。

謝幾卿答湘東王書下官自奉違南浦，卷跡東郊，望日臨風(fēng)，瞻言佇立。仰尋惠渥，陪奉游宴，漾桂棹于清池，席落英于曾岨，蘭香兼御，羽觴競集。側(cè)聽馀論，沐浴玄流。濤波之辯，懸河不足譬；春藻之辭，麗文無以匹。莫不相顧動容，服心勝口，不覺春日為遙，更謂修夜為促。

嘉會難常，摶云易遠(yuǎn)，言念如昨，忽焉素秋。恩光不遺，善謔遠(yuǎn)降，因事罷歸，豈云棲史闕匪商官（史闕），理就一廛，田家作苦，實符清誨。本乏金羈之飾，無假玉璧為資，徒以老使形疏，疾令心阻，沉滯床簟，彌歷七旬，夢幻俄頃，憂傷在念。竟知無益，思自祛遣。尋理滌意，即以任命為膏酥；攬鏡照形，翻以支離代萱樹。故得仰慕徽猷，永言前哲。鬼谷深棲，接輿高舉，遁名屠肆，發(fā)跡關(guān)市，其人緬邈，余流可想。若令亡者有知，寧不縈悲玄壤，恨隔芳塵。如其逝者可作，必當(dāng)昭被光景，歡同游豫，使夫一介老圃，得篷虛心末席。去日已疏，來侍未孱，連劍飛鳧，擬非其類，懷私茂德，竊用涕零。

吳叔庠與施從事書故鄣縣東三十五里，有青山，絕壁干天，孤峰入漢，綠嶂百重，青崖萬轉(zhuǎn)。歸飛之鳥，千翼競來；企水之猿，百臂相接。秋露為霜，春蘿被徑，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信足蕩累頤物，悟衷散賞。

吳叔庠與顧章書仆去月謝病，還覓薛蘿。梅溪之西，有石門山者：森壁爭霞，孤峰限日，幽岫含云，深溪蓄翠。蟬吟鶴唳，水響猿啼，英英相雜，綿綿成韻。既素重幽居，遂葺宇其上。幸富菊華，偏饒竹實。山谷所資，于斯已辦。仁智所樂，豈徒語哉。

吳叔庠與朱元思書風(fēng)煙俱凈，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xì)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夾嶂高山，皆生寒樹，負(fù)勢競上，互相軒逸，爭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zhuǎn)不窮，猿則百叫無絕。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jīng)綸世務(wù)者，窺谷忘反。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

庾子山答趙王啟仰承張幕全韓，連營上地。澠池置陣，解鄧禹之圍；函谷開關(guān)，削王元之印。蜂旗朝上，刁斗夜鳴，彌雄壯士之心，足起橫行之志。況復(fù)才人出娉，還得賢夫，塞外有夫人之城，軍中有女子之氣，都尉青旗，即時春色，將軍大樹，已復(fù)花開。云氣浮壘，流星泛枕。細(xì)舞長歌，橫蕭直笛。當(dāng)乎此時，青云之上。信不學(xué)無術(shù)，本分泥沉，忽逢天造，搜揚仄陋，今者遂總憲司，預(yù)聞刊鼎。獻歲刑書，既應(yīng)懸法；上春木鐸，方須徇人。但年發(fā)已秋，性靈久竭，嘉石肺石，無以測量，舌端筆端，惟知繁擁。乖展一月，遂涉兩年，傾首東瞻，山河千里。風(fēng)塵未盡，霜露沾衣，仰愿珍宜，以為身寶。

庾子山答移市教昔張楷碩儒，尚移宏農(nóng)之市；宜官妙篆，猶致酒壚之客。況復(fù)德總郇、周，聲高梁、楚。希風(fēng)慕義之士，舉袂成?。慌P轍反車之流，摩肩相接。遂使王充閱市之處，遠(yuǎn)出荒郊；石苞販鐵之所，翻臨崖岸。圣德謙虛，未忘喧漱。欲令吹蕭舞鶴，還反舊廛阝；賣卜屠羊，請辭新阓。而交貿(mào)之黨好留，豳岐之眾難遣。

周弘讓與徐陵薦方圓書吾荷朝恩，得安丘壑，身名兩泰，夫復(fù)奚言。但愿沐浴堯風(fēng)，遨游舜日，安服飽食，以送余齒。然性靈未能灰弭，其間復(fù)須友生。言晤后來，英俊并出，方為時生。林谷之中，鮮逢退逸。惟趙郡方圓，棲遲天目，年過強仕，不慕時榮。文史足用，學(xué)藝優(yōu)敏。中歲暫游宛洛，蒙弟識異其人。方儲之胤，衣冠未絕。雅奉閑逸，得性丘林。與吾朋游，積有年歲。今復(fù)同在巖壑，畢志風(fēng)云，琴按清商，詩題空谷。比幽貞道缺，《考槃》絕詠，《賁》五《履》二，兩爻無聞。方今公旦作輔，億兆攸賴，激貪懲競，儻自圓起。弟以搜揚佐世，水鏡求賢，脫能登此仄陋，綸言是屬，翹弓遠(yuǎn)賁；則山谷咸勸，足令廉風(fēng)復(fù)振，懦夫能立，豈不弘哉！圓若蒙此旌招，未必不鑿壞而遁于廊廟之用。脫不能賁然來思，而于退讓之道，于斯為貴?？值芪淳繓|川人士，聊復(fù)起予。今言吾家上宰之貴，無以微裨萬一。此舉脫復(fù)入聽，少得不負(fù)夙心。周弘讓白。

徐孝穆答周處士弘讓書辱去年三月二十七日告，仰披華翰，甚慰翹結(jié)。承歸來天目，得肆閑居，差有弄玉之俱仙，非無孟光之同隱。優(yōu)游俯仰，極素女之經(jīng)文；升降盈虛，盡軒皇之圖藝。雖復(fù)考盤在阿，不為獨宿，詎勞金液，唯飲玉泉。比夫煮石紛紜，終年不爛；燒丹辛苦，至老方成，及其得道冥真，何勞逸之相懸也。又承有方生，亦在天目，理當(dāng)仰稟明師，總斯秘要。豈如張陵弟子，自墜高巖；孫泰門人，競投滄海，何其樂乎？圣朝虛心版筑，尚想丘園。若彼能赴嘉招，便當(dāng)謹(jǐn)申高命。但其人往歲，亦望至京師，觀此風(fēng)神，確乎難拔。故以忘懷爵祿，詎持犧牲之談；高視公卿，獨騁蠟蛵之訓(xùn)。所恐有道三辟，公車十征，若斯者，終當(dāng)不屈。此既然矣，請復(fù)詳言：

昔楚國兩龔，同時紆組；漢陰二老，相攜抱甕。兄之幽貞，若其鑿壞負(fù)石，方同形影；結(jié)緩彈冠，無容越楚。況乎糞土夔龍，膻臊名器，己所不欲，非應(yīng)及人。忽承來音，良以多惑。何則？潁陽巢父，不曾令薦許由；商洛園公，未聞求征綺季，斯所未喻高懷而躊躇于矛楯也。唯遲山阿近信，更惠芳音。如或誠言，謹(jǐn)便聞奏。夙勞比劇，不復(fù)多呈。

徐孝穆與李那書籍甚清名，常懷虛眷。山川緬邈，河渭象于經(jīng)星；顧望風(fēng)流，長安遠(yuǎn)于朝日。青葽戒節(jié)，白露為霜，君子惟宜，福履多豫，雍容廊廟，獻納便蕃，留使催書，駐馬成檄。車騎將軍，賓客盈座；

丞相長史，瞻對有勞。脫惠箋繒，慰其翹想。吾棲遲茂陵之下，臥病漳水之濱，迫以崦峻，難為砭藥。

平生壯意，竊愛篇章；忽覿高文，載懷勞佇。此后殷儀同至止，王人授館，用阻班荊，常在公筵，敬析名作。獲殷公所借《陪駕終南人重陽閣詩》及《荊州大乘寺宜陽石像碑》四首，鏗鏘并奏，能驚趙鞅之魂；輝煥相華，時瞬安豐之眼。山澤晻靄，松竹參差，若見三嵕之峰，依然四皓之廟。甘泉鹵簿，盡在清文；扶風(fēng)輦路，悉陳華簡。昔魏武虛帳，韓王故臺，自古文人，皆為詞賦。

未有登茲舊閣，嘆此幽宮，標(biāo)句清新，發(fā)言哀斷。豈止悲聞帝瑟，泣望羊碑，一詠歌梁之言，便掩盈懷之淚。至如披文相質(zhì)，意致縱橫，才壯風(fēng)云，義深淵海。

方今二乘斯悟，同免化城；六道知歸，皆逾火宅。宜陽之作，特會幽衿。所睹黃絹之詞，彌懷《白雪》之頌。但恨耆阇遠(yuǎn)岳，檀特高峰，開士羅浮，康公懸溜，不獲銘茲雅頌，耀彼幽巖。循環(huán)省覽，用忘饑渴。握之不置，恒如趙壁；玩之不足，同于玉枕。京師長者，好事才人，爭造蓬門，請觀高制。軒車滿路，如看太學(xué)之碑；街巷相填，無異華陰之市。但豐城兩劍，尚不俱來；韓子雙環(huán)，必希皆見。莫以好龍無別，木雁可嗤，載望瓊瑤，因乏行李。金風(fēng)已勁，玉質(zhì)宜調(diào)。書不盡言，但聞爻系。徐陵頓首。

李那答徐陵書繁霜應(yīng)管，能響豐山之鐘；玄云觸石，又動流泉之奏。矧伊物候，且或冥符；況乃衿期，相忘道術(shù)。楚齊風(fēng)馬，吳會浮云，行李無因，音塵不嗣。殷御正銜命來歸，嘉言累札。江南橘茂，薊北桑枯，陰慘陽舒，行止多福。足下稽山竹箭，浙水明珠，海內(nèi)風(fēng)流，江南獨步。扶風(fēng)計吏，議折祥禽；平陵孝廉，辨酬文豹。況復(fù)麗藻星鋪，雕文錦縟，風(fēng)云景物，義盡緣情；經(jīng)綸憲章，辭殫表奏。久以京師紙貴，天下家藏，調(diào)移齊右之音，韻改河西之俗。豈直揚云藻翰，獨留千金；嗣宗文雅，唯傳好事。

仆世傳經(jīng)術(shù)，才謝劉歆；家有賜書，學(xué)匪班嗣。弱年有意，頻愛雕蟲；歲月三余，無忘肄業(yè)。

戶牖之間，時安筆硯。嚬眉難巧，學(xué)步非工，恒經(jīng)牧孺之譏，屢被陳思之誚。羞逢仲子，類居山之鼓琴；屢見予將，同本初之車服。不謂殷侯，虛談成價，遂同布鼓，輕向雷門。燕石空雕，終慚比德；楚軍雖拂，實愧棲桐。豈若邯鄲舉袖，唯聞變曲；協(xié)律飛塵，必應(yīng)不顧。是以日南寶貝，遙望歸秦；合浦文犀，更希還漢。芳春行獻，鶯其鳴矣。懸豫章之床，置長安之驛。厚筑墻垣，思逢鄭僑之聘；工歌《周頌》，佇奏延陵之樂。書繒有復(fù)，道意無伸。李那頓首。

王子淵與周處士書嗣宗窮途，楊朱歧路，征蓬長逝，流水不歸。舒慘殊方，炎涼異節(jié)，木皮春厚，桂樹冬榮。想攝衛(wèi)惟宜，動靜多豫。賢兄入關(guān)，敬承款曲，猶依杜陵之水，尚保池陽之田。鏟跡幽蹊，銷聲穹谷，何其愉樂？幸甚幸甚！弟昔因多疾，亟覽九仙之方；晚涉世途，常懷五岳之舉。同夫關(guān)吏，物色異人；譬彼客卿，服膺高士。上經(jīng)說道，屢聽玄牝之談；中藥養(yǎng)神，每稟丹砂之說。頃年事遒盡，容發(fā)衰謝，蕓其黃矣，零落無時。還念生涯，繁憂總集。視陰愒日，猶趙孟之徂年；負(fù)杖行吟，同劉琨之積慘。河陽北臨，空思鞏縣；霸陵南望，還見長安。所冀書生之魂，來依舊壤；射聲之鬼，無恨他鄉(xiāng)。白云在天，長離別矣。會見之期，邈無日矣。援筆攬紙，龍鐘橫集。

周弘讓答王褒書甚矣悲哉此之為別也：云飛泥沉，金鑠蘭滅，玉音不嗣，瑤華莫因。家兄至自鎬，致來書于穹谷。故人之跡，有如對面。開題申紙，流臉沾膝。江南燠熱，橘柚冬青；渭北沍寒，楊榆晚葉。土風(fēng)氣候，各集所安。餐衛(wèi)適時，寢興多福，甚善甚善。與弟分袂西陜，言反東區(qū)，雖保周陵，還依蔣徑。三姜離析，二仲不歸，麋鹿為曹，更多悲緒。丹經(jīng)在握，貧病莫諧；芝術(shù)可求，恒為采掇。

昔吾壯日，及弟富年，俱值邕熙，并歡衡泌?！赌巷L(fēng)》雅操，清商妙曲，弦琴促坐，無乏名晨；玉瀝金華，冀獲難老。不虞一旦翻覆波瀾，吾已愒陰，弟非茂齒。禽尚之契，各在天涯。永念生平，難為胸臆。且次房游魂不反，遠(yuǎn)產(chǎn)骸柩無托。但愿愛玉骸，珍金箱，保期頤，享黃發(fā)。猶冀蒼鷹赪鯉，時傳尺素；清風(fēng)朗月，俱寄相思。子淵子淵，長為別矣！握管操觚，聲淚俱咽。

史世休答東宮啟行人戾止，奉所賜況，恩紀(jì)綢繆，形于文墨。不悟飛雪增冰之地，忽載三陽；毳幕韋韝之鄉(xiāng)，俄聞九奏。精駭思越，莫知啟處。祥少不學(xué)軍旅，長遇升平，幸以先人緒余，備職宿衛(wèi)。懼駑蹇無致遠(yuǎn)之用，朽薄非折沖之材。豈欲追蹤古人，語其優(yōu)劣。曩者王師薄伐，天人受脤，絕漠揚旌，威震海外。當(dāng)此之時，猛將如云，謀夫如雨。至若祥者，列于卒伍，預(yù)聞指蹤之規(guī)，得免逗遛之責(zé)，循涯揣分，實為幸甚。爰以情喻雷陳，事方劉葛，信圣人之屈己，非庸人之?dāng)M議。何則？川澤之大，污潦攸歸；松柏之高，蔦蘿斯托。微心眷眷，孟侯所知也。

仰惟體元良之德，煥重離之暉，三善克修，萬邦以正。斯固道高周誦，契葉商皓。豈在管蠡所能窺測。伏承監(jiān)國多暇，養(yǎng)德怡神，咀嚼《六經(jīng)》，逍遙百氏，追西園之愛客，眷南皮之出游。疇昔之恩，無忘造次。祥自忝式遏，載罹寒暑，身在邊隅，情馳魏闕。每至清風(fēng)夕起，朗月孤照，想鳴葭之啟路，恩托乘于后車。塞表京華，山川悠遠(yuǎn)。瞻望浮云，伏增潸結(jié)。

祖鴻勛與陽休之書已涉纖俗陽生大弟：吾比以家貧親老，時還故郡。在本縣之西界，有雕山焉。其處閑遠(yuǎn)，水石清麗，高巖四匝，良田數(shù)頃。家先有野舍于斯，而遭亂荒廢，今復(fù)經(jīng)始。即石成基，憑林起棟。蘿生映宇，泉流繞階。月松風(fēng)草，緣庭綺合；日華云實，傍沼星羅。檐下流煙，共霄氣而舒卷；園中桃李，雜椿柏而蔥蒨。時一寨裳涉澗，負(fù)杖登峰，心悠悠以孤上，身飄飄而將逝，杳然不復(fù)自知在天地間矣。若此者久之，乃還所住。孤坐危石，撫琴對水；獨詠山阿，舉酒望月。聽風(fēng)聲以興思，聞鶴唳以動懷。企莊生之逍遙，慕尚子之清曠。首戴萌蒲，身衣缊袯，出藝粱稻，歸奉慈親。緩步當(dāng)車，無事為貴，斯已適矣，豈必?fù)狩嬖眨?br />
而吾生既系名聲之韁鎖，就良工之剞劂，振佩紫臺之上，鼓袖丹墀之下，采金匱之漏簡，訪玉山之遺文，敝精神于《丘》《墳》，盡心力于河漢，摛藻期之鞶繡，發(fā)議必在芬香，茲自美耳，吾無取焉。嘗試論之：夫昆峰積玉，光澤者前毀；瑤山叢桂，芳茂者先折。是以東都有掛冕之臣，南國有捐情之士。斯豈惡粱錦，好蔬布哉？蓋欲保其七尺，終其百年耳。今弟官位既達(dá)，聲華已遠(yuǎn)。

象由齒斃，膏用明煎。既覽老子谷神之談，應(yīng)體留侯止足之逸。若能翻然清尚，解佩捐簪，則吾于茲山莊，可辦一得。把臂入林，掛巾垂枝，攜酒登巘，舒席平山，道素志，論舊款，訪丹法，語元書，斯亦樂矣，何必富貴乎。

去矣陽子，途乖趣別。緬尋此旨，杳然天漢。已矣哉！書不盡意。

劉孝標(biāo)追答劉沼書劉侯既重有斯難，值予有天倫之威，竟未之致也。尋而此君長逝，化為異物，緒言余論，蘊而莫傳。或有自其家得而示余者，余悲其音徽未沫，而其人已亡；青簡尚新，而宿草將列，泫然不知涕之無從也。雖隙駟不留，尺波電謝，而秋菊春蘭，英華靡絕。故存其梗概，更酬其旨。若使墨翟之言無爽，宣室之談有征，冀東平之樹，望咸陽而西靡；蓋山之泉，聞弦歌而赴節(jié)。但懸劍空垅，有恨如何！

何仲言為衡山候與婦書昔人邀游洛汭，會遇陽臺，神女仿佛，有如今別。雖帳前微笑，涉想猶存；而幄里余香，從風(fēng)且歇。掩屏為疾，引領(lǐng)成勞。鏡想分鸞，琴悲《別鶴》。心如膏火，獨夜自煎；思等流波，終朝不息。始知萋萋萱草，忘憂之言不實；團團輕扇，合歡之用為虛。路邇?nèi)脲冢魤m寂絕。一日三秋，不足為喻。弗陳往翰，寧寫款懷！遲枉瓊瑤，慰其杼柚。

庾子山為上黃侯世子與婦書昔仙人導(dǎo)引，尚刻三秋；神女將梳，猶期九日。未有龍飛劍匣，鶴別琴臺，莫不銜怨而心悲，聞猿而下淚。人非新市，何處尋家？別異邯鄲，那應(yīng)知路？想鏡中看影，當(dāng)不含啼；欄外將花，居然俱笑。分杯帳里，卻扇床前，故是不思，何時能憶！當(dāng)學(xué)海神，逐潮風(fēng)而來往；勿如織女，待填河而相見。

伏知道為王寬與婦義安主書昔魚嶺逢車，芝田息駕，雖見妖媱，終成揮忽。遂使家勝陽臺，為歡非夢；人慚蕭史，相偶成仙。輕扇初開，欣看笑靨；長眉始畫，愁對離妝。猶聞徙佩，顧長廊之未盡；尚分行幰，冀迥陌之難回。廣攝金屏，莫令愁擁；恒開錦幔，速望人歸。鏡臺新去，應(yīng)余落粉，熏爐未徙，定有余煙。

淚滴芳衾，錦花長濕；愁隨玉軫，琴鶴恒驚。已覺錦水丹鱗，素書稀遠(yuǎn)；玉山青鳥，仙使難通。彩筆試操，香箋遂滿；行云可托，夢想還勞。九重千日，柜想倡家；單枕一宵，便如蕩子。當(dāng)令照影雙來，一鸞羞鏡；勿使窺窗獨坐，嫦娥笑人。

王元長謝竟陵王示扇啟竊以六翮風(fēng)流，五明氣重，若比圓綃，有兼玩實。輕逾雪羽，潔并霜文。子淑賞其如規(guī)，班姬儷之明月。豈直魏王九華，漢臣百綺。況復(fù)動制圣衷，垂言炯戒。載摹聽視，式范樞機。

王元長謝武陵王賜弓啟殿下?lián)ぴ遛?，暢藝蘭苑，啟積玉于風(fēng)筵，疊連珠于月的，兔園掩秀，鄴水慚奇。融揖讓未工，濫陪升飲之賞；操弧反正，纓奉招賢之錫。文韜鏤景，逸干稍云，玩溢百齡，佩流千載。

謝玄暉謝隨王賜紫梨啟味出靈關(guān)之陰，旨珍玉津之氵筮。豈徒真定歸美，大谷慚滋。將恐帝臺妙棠，安期靈棗，不得孤擅玉盤，獨甘仙席。雖秦君傳器，漢后推飡，望古可儔，于今何答。

謝玄暉謝隨王賜左傳啟昭晰殺青，近發(fā)中汗，恩勸挾冊，慈勖下帷。朓未睹山笥，早懵河籍，業(yè)謝專門，說非章句。

庶得既困而學(xué)，括羽瑩其蒙心；家藏賜書，籝金遺其貽厥。披覽神勝，吟諷知厚。

昭明太子謝敕赍水犀如意啟臣統(tǒng)啟：應(yīng)敕左右伯佛掌奉宣敕旨，垂赍水犀如意一柄，式是道義所須，白玉照彩，方斯非貴；珊瑚挺質(zhì)，匹此未珍。雕剞既成，先被庸薄。如蒙漢帝之簪，似獲趙堯之印。謹(jǐn)仰承威神，陳諸講席。方使歡喜羅漢，懷棄缽之嗟；王式碩儒，忻驪駒之辨。熊飾寶刀，子桓恧其大賚；旄牛輕拂，張敞慚其舊儀。殊恩特降，伏深荷躍。不任下情，謹(jǐn)啟事謝聞。謹(jǐn)啟。

梁昭明太子謝敕賚制大涅槃經(jīng)講疏啟臣統(tǒng)啟：后閣應(yīng)敕木佛子奉宣敕旨，垂責(zé)制旨《大涅槃經(jīng)講疏》一部十帙，合目百一卷。寒鄉(xiāng)睹日，未足稱奇；采藥逢仙，曾何譬喜。臣伏以六爻所明，至邃窮于幾象；四書所總，施命止于域中。豈有牢籠因果，辨斯寶城之教；網(wǎng)羅真俗，開茲月滿之文。方當(dāng)?shù)狼⒋笄?，化均百億，云彌識種，雨遍身田。豈復(fù)論唐帝龜書，周王策府？何待刊寢孟津，屏黜《丘》《索》，甘露妙典，先降殊恩。揣己循愚，不勝慶荷。不任頂戴之至！謹(jǐn)奉啟。

梁昭明太子十二月啟

伏以北斗周天，送玄冥之故節(jié)；東風(fēng)拂地，啟青陽之芳辰。梅花舒兩歲之裝，枯葉泛三光之酒。飄飖余雪，入蕭管而成歌；皎潔清冰，對蟾光而寫鏡。敬想足下神游書帳，性縱琴堂，談叢發(fā)流水之源，筆陣引崩云之勢。昔時文會，長思風(fēng)月之交；今日言離，永嘆參商之隔。但某執(zhí)鞭賤品，耕鑿庸流，沉形南畝之間，滯跡東皋之上。長懷盛德，聊吐愚衷。謹(jǐn)憑黃耳之傳，佇望白云之信。（正月太簇）

伏以節(jié)應(yīng)佳辰，時登今月，和風(fēng)拂迥，淑氣浮空。走野馬于桃源，飛少女于李徑?；鼷愒拢飧◎际现畽C；鳥弄芳園，韻響王喬之管。敬想足下優(yōu)游泉石，放曠煙霞。尋五柳之先生，琴尊雅興；謁孤松之君子，鸞鳳騰翔。誠萬世之良規(guī)，實百年之令范。但某席戶幽人，蓬門下客，三冬勤學(xué)，慕方朔之雄才；萬卷常披，習(xí)鄭玄之逸氣。既而風(fēng)塵頓隔，仁智并乖。非無衰侶之憂，誠有離群之恨。謹(jǐn)伸數(shù)字，用寫寸誠。（夾鐘二月）

伏以景逼徂春，時臨變節(jié)，啼鶯出谷，爭傳求友之音；翔蕊飛林，競散佳人之靨。魚游碧沼。

疑呈遠(yuǎn)道之書；燕語雕梁，恍對幽閨之語。鶴帶云而成蓋，遙寵大夫之松；虹跨澗以成橋，遠(yuǎn)現(xiàn)美人之影。對茲節(jié)物，寧不依然！敬想足下聲馳海內(nèi)，名播云間，持郭璞之毫鸞，詞場月白；吞羅含之彩鳳，辯囿日新。某山北逸人，墻東隱士，龍門退水，望冠冕以何年；鹢路頹風(fēng)，志簪纓于幾載。既違語默，且阻江湖，聊寄八行之書，代申千里之契。（姑洗三月）

節(jié)屆朱明，晷鐘丹陸，依依聳蓋，俱臨帝女之桑；郁郁丹城，并掛陶潛之柳。梅風(fēng)拂戶牖之內(nèi)，麥氣擁宮闕之前。敬思足下聲聞九皋，詩成七步，涌蚌胎于學(xué)海，卓爾超群；蘊鵲抵于文山，儼然孤秀。但某窮涂異縣，歧路他鄉(xiāng)，非無阮籍之悲，誠有楊朱之泣。每遇秋風(fēng)振響，鶉驚子夏之衣；夜月流輝，鵲繞將軍之樹。既乖連璧之契，終隔斷金之情，中心藏之，卑誠至矣。今因去雁，聊寄芻蕘。如遇回鱗，希垂玉翰。（中呂四月）

麥隴移秋，桑律漸暮，蓮花泛水，艷如越女之腮；蘋葉漂風(fēng)，影亂秦臺之鏡。炎風(fēng)以之扇戶，暑氣于是盈樓。凍雨洗梅樹之中，火云燒桂林之上。敬想足下追涼竹徑，托蔭松間，彈伯牙之素琴，酌嵇康之綠酒?？v橫流水，酪酊頹山。實君子之佳游，乃王孫之雅事。某沉疴漳浦，臥病泉山，頓懷劉斡之勞，鎮(zhèn)抱相如之酷。是知枯榮莫測，生死難量，驗風(fēng)燭之不停，如水泡之易滅。聊伸弊札，以代勞人，仁睹芳詞，希垂愈病。（蕤賓五月）

三伏漸終，九夏將謝，螢飛腐草，光浮帳里之書；蟬噪繁柯，影人機中之鬢。濯枝遷而潦溢，芳槿茂而發(fā)榮。山土焦而流金，海水沸而漂爍。敬想足下藏形月府，遁跡冰床，披莊子之七篇，逍遙物外；玩老氏之雨卷，恍惚懷中。但某白社狂人，青緗末學(xué)，不從州縣之職，聊立松篁之間。時假德以為鄰，或借書而取友。三千年之獨鶴，暫逐雞群；九萬里之孤鵬，權(quán)潛燕侶。既非得意，正可忘言。諸不具伸，應(yīng)俟來會。（林鐘六月）

素商驚辰，白藏屆節(jié)，金風(fēng)曉振，偏傷征客之心；玉露夜凝，直泫仙人之掌。桂吐花于小山之上，梨翻葉于大谷之中。故知節(jié)物變衰，草木搖落。敬想足下時稱獨步，世號無雙，萬頃澄波，黃叔度之器量；千尋聳干，嵇中散之楷模。但某一介庸才，三隅頑學(xué)，懷經(jīng)問道，不遇披云；負(fù)笈尋師，罕逢見日。俯仰興嘆，形影自憐，不知龍前，不知龍后。鸴鵬雖異，風(fēng)月是同。幸矣擇交，希垂影拂。（夷則七月）

一嘆分飛，三秋限隔，遐思盛德，將何以伸？白云斷而音信?。淮荷筋ǘh(yuǎn)。敬想足下羽儀勝眷，領(lǐng)袖嘉賓，傾玉醅于風(fēng)前，弄瓊駒于月下。但某登山失路，涉海迷津，聞猿嘯而寸寸斷腸，聽雁聲而雙雙下淚。當(dāng)以黃花笑冷，白羽悲秋，既傳蘇子之書，更泛陶公之酌。聊因三鳥，略敘二難。面會取書，不能盡述?；蜻而P念，不黜魚緘。（南呂八月）

宿昔親朋，平生益友，不謂窮通有分，云雨將乖。既深伐木之聲，更問采葵之詠。屬以重陽變敘，節(jié)景窮秋，霜抱樹而擁柯，風(fēng)拂林而下葉。金堤翠柳，帶星采而均調(diào)；紫塞蒼鴻，追風(fēng)光而結(jié)陣。敬想足下秀標(biāo)東箭，價重南金，才過吞鳥之聲，德邁懷蛟之智。但某衡門賤士，甕牖微生，既無白馬之談，且乏碧雞之辯。嘆分飛之有處，嗟會面之無期。聊伸布服之言，用述并糧之志。（無射九月）

節(jié)屆玄靈，鐘應(yīng)陰律，愁云拂岫，帶枯葉以飄空；朔氣浮川，映危樓而疊迥。胡風(fēng)起截耳之凍，趙日興曝背之思。敬想足下山岳鐘神，星辰挺秀，潛明晦跡，隱于朝市之間；縱法化人，不混鄉(xiāng)閭之下。某陋巷孤游，穿墻自活，終朝息爨，若孔子之為貧；竟日停炊，如范生之在職。牛衣當(dāng)被，畏見王章；犢鼻親操，恐逢犬子。雖此慚賤，而不羞貧。綺服有時，此言何述。（應(yīng)鐘十月）

日往月來，灰移火變，暫乖語默，頓隔秦吳。既傳蘇、李之書，更有范、張之志。冷風(fēng)盛而結(jié)鼻，寒氣切而凝唇。虹入漢而藏形，鶴臨橋而送語。彤云垂四面之葉，玉雪開六出之花。敬想足下世號冰壺，時稱武庫。命長袂而留客，施大被以招賢。酌醇酒而拒切骨之寒，溫獸炭而祛透心之冷。某攜戈日久，荷戟年深，揮白刃而萬定死生，引虹旗而千決成敗。退龍劍而卻步，月下開營；

進鯨鼓而橫行，云前起陣。徒勞斬斫，豈用功勛？諸不具陳，謹(jǐn)伸微意。（黃鐘十一月）

分手未遙，翹心且積。引領(lǐng)企踵，朝夕不忘；眷友思仁，行坐未舍。既屬嚴(yán)風(fēng)極冷，苦霧添寒，冰堅漢地之池，雪積袁安之宅。敬想足下棲神鶴駕，眷想龍門，披玩之間，愿無捐德。某種瓜賤士，賣餅貧生，入爨灶以揚聲，不逢蔡子；駕鹽車而顯跡，罕遇孫陽。徒懷叩角之心，終想暴腮之患。既為久要，聊吐短章。紙短墨窮，何能懇露。（大呂十二月）

梁簡文帝答南平嗣王餉舞簟書

濯龍之木，文罽飾壇；淮南之臺，紫羅為薦，未若五離九折，出桃枝之翠筍；綺爛霞舒，制云母之修竹。南湘點淚，喻此未奇，東宮赤花，擬之非妙。

梁簡文帝答蕭子云上飛白書屏風(fēng)書

得所送飛白書縑屏風(fēng)十牒。冠六書而獨美，超二篆而擅奇。乍寫星區(qū)，特圖鳥翅，非觀觸石，已覺云飛。豈待金珰，便睹蟬翼。間諸衣帛，前哲未巧。懸彼帳中，昔賢掩色。

梁簡文帝答新安公主餉胡子一頭

方言異俗，極有可觀，山高水遠(yuǎn)，宛在其貌。不使去來執(zhí)轡，媲彼青衣；正當(dāng)出人燒香，還依丹轂。豈直王濟女奴，獨有羅袴；方使樂府行胡，羞論歌舞。垂赍新奇，伏增荷抃。

梁簡文帝謝賚扇啟

臣綱啟：傳詔饒僧明奉宣敕旨，垂賚細(xì)綾大文畫柳蟬山扇二柄。文筠析縷，香發(fā)海檀。肅肅清風(fēng)，即令象簟非貴；依依散采，便覺夏室含霜。飲露青蜩，應(yīng)三伏之修景；群飛黃雀，送六月之南風(fēng)。蔽日垂陰，薰?jié)蓱M采；浮涼滌暑，蘋末愧吹。圣人造物之巧，俯萃庸薄；王府好玩之恩，于茲下被。頂戴曲私，伏增欣躍。謹(jǐn)奉啟事謝聞。謹(jǐn)啟。○梁簡文帝謝東宮賜裘啟綱啟：蒙賚豹裘一領(lǐng)。降斯止謗，垂茲信物，服華雉毳，名高燕羽。綱才慚齊相，受白狐之飾；德謝漢藩，均黑貂之賜。地卷朔風(fēng)，庭流花雪，故以裾生惠氣，袖起陽春。荷澤知慚，瞻恩興戀。不任下情，謹(jǐn)啟事謝聞。謹(jǐn)啟。

梁簡文帝東宮上掘得慈覺寺鐘啟

竊以白亭舊室，絕顯禎祥之氣；闕里故堂，暫聞鐘石之響。猶復(fù)存諸良史，污彼篆素。豈如杏梁遺飾，回成紺殿；椒墀昔處，仍構(gòu)寶階。啟彝鐘于殊里，記靈文于福地。雖魏廟出璽，魯祠現(xiàn)璧，固以推茲孝感，恧此禎契。將郭舍鄙其開金，羊田陋其產(chǎn)玉。豈直季武庭樹，愧韓起之譽；蜀相宅基，慚孝安之碣。伏惟覽啟增思，撫瑞深悲，慟切示奩，哀喻封篋。

梁元帝謝敕賜第啟

竊以漢錫五倫，實云清吏；魏寵衛(wèi)臻，用旌庸直。未如靈光輪奐，睢陽爽塏。北連城闕，有似甄侯之舍；東望市廛阝，榮深豫章之圃。昔狼望未平，冠軍辭宅；馬池猶隔，雍丘讓邸。臣慚霍曹遠(yuǎn)志，但識君命無違。再思庸陋，九殞非答。

梁元帝上東宮古跡啟

師宜八分之巧，元常三體之妙，史籀李斯之篆，梁鵲曹喜之書，莫不總萃桂宮，盈滿甲館。竊以鸞驚之勢，既聞之于索靖；鷹跱之巧，又顯之于蔡邕。是以游霧重云，傳敬禮之法；鳥頡魚頑，表楊泉之賦。頗好六文，多慚三禮。尚方大篆，既其牢落；柱下方書，何曾仿佛?？漳胶娱g之聚書，競微東平之獻表。齊攸尺牘，顧已缺然；北?？`，終成難擬。

梁元帝謝東宮賜白牙縷管筆啟

春坊漆管，曲降深恩，北宮象牙，猬蒙沾逮。雕鐫精巧，似遼東之仙物；圖寫奇麗，笑蜀郡之儒生。故知嵇賦非工，王銘未善。昔伯喈致贈，才屬友人，葛龔所酬，止聞通識，豈若遠(yuǎn)降鴻慈，曲覃庸陋，方黨琉璃無當(dāng)，隨珠過侈。但有羨卜商，無因則削；徒懷曹植，恒愿執(zhí)鞭。

梁元帝謝晉安王賜馬啟

繹武愧仲都，遂蒙大驪之錫；儒謝春卿，空頒名馬之賚。故以取方驎友，自匹龍媒。不待景公，婉如齊晝；無勞馬援，翻等漢銅。豈有滅沒黑龍，連翩白馬，錢文見重，津名取貴。相彼騏驥，猶深戀主；矧伊伏櫪，彌結(jié)懷恩。

梁元帝為妾弘夜姝謝東宮賚合心花釵啟

未得投壺，先應(yīng)含笑，不因鸞鳳，自能歌舞。夜姝昔住陽臺，雖逢四照，曾游灃浦，慣識九衢。未有仍代爵釵，還勝翠羽，飾以南金，裝茲麗玉。修靡夫人，本分章華之里；中山孺子，獨荷春宮之恩。有志當(dāng)熊，無期投閣。

劉孝儀謝鄱陽王賜缽啟

珍窮貨貢，制極范金，用貴寶樽，文包龍鼎。雕鏤海籍，圖載《山經(jīng)》，閱眾神于器中，弄神奸于掌里。足令任后所欲，遠(yuǎn)慚漢世；少君有覿，遙荒齊寢。

劉孝儀謝晉安王賜宜城酒啟

歲暮不聊，在陰即慘，惟斯二理，總萃一時。少府斗猴，莫能致笑；大夫落雉，不足解顏。忽值瓶瀉椒芳，壺開玉液，漢樽莫過，殷杯未逢。方平醉而遁仙，羲和耽而廢職。仰憑殊途，便申私飲。未矚罍恥，已觀巾責(zé)岸。傾耳求音，不聞霆擊；澄神密視，豈覿山高。愈疾銷憂，于斯已驗。遺榮忽賤，即事不欺。酩酊之中，猶知銘刻。

劉孝儀謝東宮賜城傍橘啟

多置守民，晉為厚秩；坐人縑素，漢譬封君。固以俯匹穰橙，俯連楚柚。寧以魏瓜，借清泉而得冷；豈如蜀食，待飴蜜而成甜。重以倒影陽池，垂華金堞，信可珍若榴于式于，貴蒲萄于別館。

劉孝儀謝東宮賜凈饌啟

糜獻牛牧，飯出龍宮，千品甘露之食，百花珍藥之果，餅兼髓乳，漿苞蔗奈，雕盤流其滋旨，寶器委其色香。足使三世長者，羞彼識味；一角仙人，恥其咒術(shù)。微物多幸，叨奉曲恩，性命可捐，殊私難答。

劉孝感謝賚錦被啟

色艷蒲桃，采逾聯(lián)璧，鄂君慚繡，楚侍羞珠。雖復(fù)帝賜鶴綾，客贈鴛綺，高懸麗藻，遠(yuǎn)謝鮮明。漢老悅其怪文，魏馬驚其香氣。

張伯緒謝東宮賚園啟

性愛山泉，頗樂閑曠。雖復(fù)伏膺堯門，情存魏闕；至于一丘一壑，自謂出處無辨。常愿卜居幽僻，屏避喧塵，傍山臨流，面郊負(fù)郭，依林結(jié)宇，憩桃李之夏陰；對鏡開軒，采橘柚之秋實。而王畿陸海，畝號一金，徑渭土膏，豪杰所競。徙居好畤，必待使越之裝；別館河陽，亦資牧荊之富。

此園左帶平湖，修陂千頃；右臨長薄，清潭百仞。前逼逸陌，朝夕爽塏之容；后望鐘阜，表里煙霞之氣。每剩春迎夏，華卉競發(fā)；背秋向冬，云物澄霽。窺瞰戶牖，不異登臨；升降階墀，已窮歷覽。舟楫所屆，累日不能究其源；魚鳥之豐，山澤不能喻其美。

任孝恭謝賚錢治宅啟

繩樞斷續(xù)，薄雨已傾，席戶穿闌，微風(fēng)自卷。不悟恩隆問舍，降自天造，事深更宅，乃被庸微。跪條可授，毀垣再筑。遂得窗臨上路，戶望東家；人悅爽塏，里驚輪奐。門學(xué)于公，逆容駟馬；巷均王璿，豫擬幡旗。

庾慎之謝東宮賜宅啟

肩吾居異道南，才非巷北，流寓建春之外，寄息靈臺之下。豈望地?zé)o湫溢，里號乘軒；巷轉(zhuǎn)幡旗，門容幰蓋。況乃交垂五柳，若元亮之居；夾植雙槐，似安仁之縣。卻瞻鐘阜，前枕洛橋，池通西舍之流，窗映東鄰之棗。來歸高里，翻成待封之門；夜坐書臺，非復(fù)通燈之壁。才下應(yīng)王，禮加溫阮，官成名立，無事非恩。

庾慎之謝東宮賚米啟

滍水鳴蟬，香聞七里；瓊山含穎，租歸十縣。某人慚振藻，徒降云間之松；職濫更繁，空散家承之俸。成珠委地，事重逢仙；游玉為糧，珍逾人楚。雖復(fù)激水滄流，不待監(jiān)河之說；春風(fēng)掃地，方誚文學(xué)之篇。

庾慎之謝東宮賚古跡啟

竊以仙巖遺傳，入握成塵；孔壁藏文，隨開已蠢。石書乍暗，廚畫猶飛。豈有跡經(jīng)四代，年逾十紀(jì)，芝英云氣之巧，未損松钅公；鵲反鸞驚之勢，不侵蒲竹。必使酒肆人來，池流色變，將損北海之牘，還代西河之簡。

庾慎之謝賚梨啟

睢陽東苑，子圍三尺；新豐箭谷，枝懸六斤。未有生因汾水，產(chǎn)自桐丘，影連鄧橘，林交苑柿，遠(yuǎn)薦中廚，爰頒下室。事同靈棗，有愿還年；恐似仙桃，無因留核。

庾慎之謝武陵王賚白綺綾啟

圖云緝鶴，鄴市稀逢；寫霧傳花，叢臺罕遇。雖復(fù)馬均騁思，比巧猶慚；虞卿受金，方思未重。此扁舟獨反，燕路有心；載寶言歸，銜珠無日。

庾慎之謝歷日啟

凌渠所奏，弦望既符；鄧平之言，錙銑皆合。登臺視朔，睹云物之必書；拂管移灰，識權(quán)衡之有度。初開卷始，暫謂春留；末覽篇終，便傷冬及。徘徊厚渥，比日為年。

庾慎之答陶隱居賚術(shù)煎啟

竊以綠葉抽條，生于首峰之側(cè)；紫花標(biāo)色，出自鄭嵓之下。百邪外御，六府內(nèi)充，山精見書，葉神在箓。木榮火謝，盡采擷之難；啟旦移申，窮淋漉之劑。故能競爽云珠，爭奇冰玉。自非身疲掌硯，役倦仙桃；豈可立致還年，坐生羽翼。臨洮丹井，方黨可捐；酈縣菊泉，無勞復(fù)汲。庶得邀游海岸，追涓子之塵；馳鶩霍山，共陳生為侶。謠俗輕施，尚曰難酬；出世鴻恩，寧知上報。

庾子山謝膝王集序啟

紫微懸映，如傳闕里之書；青鳥遙飛，似送層城之璧。若夫甘泉宮里，玉樹一叢；玄武闕前，明珠六寸。不得譬此光芒，方斯照燭。有節(jié)有度，即是能平八風(fēng)；愈唱愈高，殆欲去天三尺。殿下雄才蓋代，逸氣橫云，濟北顏淵，關(guān)西孔子。譬其毫翰，則風(fēng)雨爭飛；論其文采，則魚龍百變。蒲桃繞館，新開碣石之宮；修竹夾池，始作睢陽之苑。琉璃泛酒，鸚鵡承杯。鳳穴歌聲，鸞林舞曲。

況復(fù)行云逐雨，回雪隨風(fēng)。湖陽之尉，既成為喜之音；舂陵之候，便是銷憂之地。

某本乏材用，無多述作。加以建鄴陽九，劣兔儒硎；江陵百六，幾從士隴。至如殘編落簡，并入塵埃；赤軸青箱，多從灰燼。比年疴恙彌留，光陰視息；桑榆已逼，蒲柳方衰。不無秋氣之悲，實有窮途之恨。是以精采瞀亂，頗同宋玉；言辭蹇吃，更甚揚雄。一吟一詠，其可知矣。好事者不求，知音者不用。非有班超之志，遂已棄筆；未見陸機之文，久同燒硯。至于凋零之后，殘缺所余，又以雜用補袍，隨時覆醬。圣慈憐愍，遂垂存錄。始知榆揚過差，君子失辭；比擬縱橫，小人迷惑。荊玉抵鵲，正恐輕用重寶；龍淵削玉，豈不徒勞神慮？匠石回顧，朽村變于雕梁；孫陽一言，奔蹄成于駿馬。故知假人延譽，重于連城；借人羽毛，榮于尺玉。溟池九萬里，無逾此澤之深；華山五千仞，終愧斯恩之重。即日金門細(xì)管，未動春灰；石壁輕雷，尚藏冬蟄。伏愿圣躬，與時納豫。南陽寶雉，幸足觀瞻；酈縣菊泉，差能延壽。伏遲至鄴可期，從梁有日。同杞子之盟會，必欲瞻仰風(fēng)塵；共薛侯而來朝，謹(jǐn)當(dāng)逢迎冠蓋。魚腸尺素，鳳足數(shù)行，書此謝辭，終知不盡。

庾子山謝趙王賚馬并傘啟

某啟：奉教垂賚紫騮馬并銀釘乘具紫綢傘一張。上天降雨，特垂深澤；若木流光，偏蒙私照。

回茲翠蓋，事重劉基之恩；降此青驪，榮深李忠之賜。北部丹帷，便須高卷；西河竹馬，即已郊迎。在命之輕，鴻毛浮于弱水；知恩之重，鰲背負(fù)于靈山。況復(fù)驚鴻別水，但見裴徊；黃鶴去關(guān)，惟知反顧。棲戀之心，事同于此。

庾子山謝明帝賜絲布等啟

臣某啟：奉敕垂賜雜色絲布綿絹三十段、銀錢二百文。某比年以來，殊有闕乏。白社之內(nèi)，拂草看冰；靈臺之中，吹塵視甑。懟妻狠妾，既嗟且憎；瘠子羸孫，虛恭實怨。王人忽降，大賚先臨。天帝賜年，無逾此樂；仙童贈藥，未均斯喜。張袖而舞，元鶴欲來；撫節(jié)而歌，行云幾斷。所謂舟楫無岸，海若為之反風(fēng)；薺麥將枯，山靈為之出雨。況復(fù)全抽素繭，雪板宜傾，并落青鳧，銀山或動。是知青牛道士，更延將盡之年；白鹿真人，能生已枯之骨。雖復(fù)拔山超海，負(fù)德未勝；垂露懸針，書恩不盡。蓬萊謝恩之雀，白玉四環(huán)；漢水報德之蛇，明珠一寸。某之觀此，寧無愧心！

直以物受其生于天，不謝。

庾子山謝趙王賚息絲布啟

某啟：某息茍娘，昨蒙思引曲賜絲布等五段。南冠獲宥，既預(yù)禮筵；稚子勝衣，還蒙拜謁。關(guān)尹津梁之織，鄴地雙絲；扶風(fēng)彩文之機，仙園獨繭。青衿宜襲，書生無廢學(xué)之詩；春服既成，童子得雩沂之舞。況復(fù)棲烏挾子，同知桂樹之恩；澤雉將雛，共喜行春之令。根株一潤，枝葉俱榮。謹(jǐn)啟。

庾子山謝趙王賚絲布啟

某啟：奉教垂賚雜色絲布三十段。去冬凝閉，今春嚴(yán)勁。霰似瓊田，凌如鹽浦。張超之壁，未足鄣風(fēng)；袁安之門，無人開雪。覆鳥毛而不暖，燃獸炭而逾寒。遠(yuǎn)降圣慈，曲垂矜賑。諭其蠶月，殆罄桑車；津?qū)嵄蹋瑤卓湛検?。遂令新市?shù)錢，忽疑販彩；平陵月夜，驚聞?chuàng)v衣。妾遇新縑，自然心伏；妻聞裂帛，方當(dāng)含笑。莊周車轍，實有涸魚；信陵鞭前，元非窮鳥。仰蒙經(jīng)濟，伏荷深慈。

庚子山謝趙王示新詩啟

八體六文，足驚毫翰；四始六義，實動性靈。落落詞高，飄飄意遠(yuǎn)，文異水而涌泉，筆非秋而垂露。藏之山嵓，可使云霧郁起；濟之江浦，必當(dāng)蛟龍繞船。首夏清和，圣躬怡裕。琉璃彤管，鵲顧鸞回；婉轉(zhuǎn)綠沉，猿驚雁落。下風(fēng)傾首，以日為年。犍為舍人，實有誠愿；碧雞主簿，無由遂心。寂寞荊扉，疏蕪蘭徑，駿駕來梁，未期卜日，遣騎到鄴，希垂枉道。

庾子山謝趙王賚白羅袍袴啟

程據(jù)上表，空論雉頭；王恭人雪，虛稱鶴氅。未有懸機巧綜，變躡奇文。風(fēng)不去而恒飛，花雖寒而不落。披千金之暫暖，棄百結(jié)之長寒。永無黃葛之嗟，方見青綾之重。對天山之積雪，尚得開襟；冒廣樂之長風(fēng)，猶當(dāng)揮汗。白龜報主，終自無期；黃雀謝恩，竟知何日？

庾子山謝膝王賚馬啟

某啟：奉教垂賚烏騮馬一匹。柳谷未開，翻逢紫燕；臨源猶遠(yuǎn)，忽見桃花。流電爭光，浮云連影。張敞畫眉之暇，直走章臺；王濟飲酒之歡，長驅(qū)金埒。

庾子山謝趙王賚犀帶啟

某啟：奉教垂賚犀裝帶、錢十貫。魏君寶帶，特賜劉幀；趙王國租，偏資裴楷。貫藏文馬，如燒安息之銀；帶插通犀，似獵云南之獸。北郭騷之長貧，是所甘愜；南宮敬之載寶，殊非念望?；ㄩ_四照，惟見其榮；鰲戴三山，深知其重。昔沈羲將盡，逢司命而還生；士燮行埋，值仙人而更活。今日慈矜，斯之謂矣！馬前驅(qū)而導(dǎo)路，或以識恩；雞未曉而開關(guān)，容能報主。謹(jǐn)啟。

庾子山謝趙王賚米啟

某啟：奉教垂賚米十石。丹烏銜穟，既集西周；黃雀隨車，還飛東市。漬而為種，不無霜雪之情；取以論兵，即有山川之勢。某陋巷簞瓢，林風(fēng)沐雨。剝榆皮于秋塞，掘蟄燕于寒山。仰費國租，遂開塵甑。非丹灶而流珠，異荊臺而炊玉。東方朔之捧米，既息長饑；西門豹之墾田，方慚此賚。

庾子山謝趙王賚干魚啟

某啟：蒙賚干魚十番。澧水朝浮，光疑朱鱉；文鰩夜觸，翼似青鸞。況復(fù)洞庭鮮鮒，溫湖美鯽；波瀾成雨，鱗甲防寒。某本吳人，常想江湖之味；乃其饑也，唯資黎藿之余。慈賚握恩，膏腴流灶。不勞獅子之亭，即勝雷池之長。翻驚河伯，獨不愛人；足笑任公，終年垂釣。謹(jǐn)啟。

卷三十一 雜文類

王子淵撞僮約（從《續(xù)古文苑》本所校注并錄之）。

蜀郡王子淵，以事到湔，止寡婦楊惠舍。惠有夫時，奴名便了。子淵情奴行酤酒，便了拽大杖上夫冢巔曰：“大夫買便了時，但要守家，不要為他人男子酤酒?！弊訙Y大怒曰：“奴寧欲賣耶？”惠曰：“奴大忤人，人無欲者?！弊訙Y即決買券云云。（案本誤不重，今補）。奴復(fù)曰：“欲使，皆上券；不上券，便了不能為也?！弊訙Y曰：“諾。”券文曰：

神爵三年正月十五日，資中男子王子淵，從成都安志里女子楊惠，買亡夫時戶下髯奴便了，決賈萬五千。奴當(dāng)從百役使，不得有二言。晨起早掃，食了洗滌。居當(dāng)穿臼縛帚，裁盂鑿斗，浚渠縛落，鋤園斫陌。（案句絕，章樵誤以斫陌連下讀，蓋不知落、陌為韻。杜埤《苑》脾音）。地，刻大枷，屈竹作杷，削治鹿盧。出入不得騎馬載車，踑坐大呶，下床振頭。捶（案本誤垂，今改）。鉤（此字依《藝文類聚》）。刈芻，結(jié)葦臘纑。汲水（此二字依《初學(xué)記》）。酪，佐（此字依《初學(xué)記》）。酉且（《苑》徂音）。酉莫（《苑》摸音）?？椔淖鞔?，黏雀張烏。結(jié)網(wǎng)捕魚，繳雁彈鳧。登山射鹿，入水捕龜。

后園縱養(yǎng)雁騖百余，驅(qū)逐鴟鳥，持梢牧豬。種姜養(yǎng)芋，（案本誤羊，今改）。長育豚駒。糞除堂廡，（此二字依《藝文類聚》）。喂食（《苑》伺音）。馬牛。鼓四起坐，夜半益芻。二月春分，被堤杜疆，落桑皮棕，（《御覽》注云；棕栟櫚也，皮可為繩作縆也）。種瓜作（《苑》昨音，《御覽》注云：音鑿）。

瓠，別茄披蔥，焚槎發(fā)芋。（《御覽》注云：蜀土收芋皆窖藏之，至春乃發(fā)。）壟集破封，日中早{文魚}。

（《苑》復(fù)音。○案此字未詳。《御覽》在所不引，中無以訂之，章樵本作熭，然與復(fù)音不合也）。雞鳴起舂，調(diào)治馬戶，兼落三重。（《御覽》注云：馬戶，水門也。蜀每以落置水流養(yǎng)魚，欲食乃取之）。舍中有客，提壺行酤，汲水作餔。（《苑》脯音）。滌柸整按，園中拔蒜。斷蘇切脯，筑肉臛芋。膾魚炰鱉，烹茶盡具。已而（此字依《初學(xué)記》）。蓋藏，關(guān)門塞竇。喂豬縱犬，勿與鄰里爭斗。奴當(dāng)飯豆飲水，不得嗜酒。欲飲美酒，唯得染唇漬口，不得傾盂覆斗。不得辰出夜入，交關(guān)伴偶。舍后有樹，當(dāng)裁作船。

上至江州下到湔，（案句絕。章樵誤連下讀，蓋不知船、渝、錢為韻）。主為府掾求用錢。推訪堊，《御覽》注云：堊白墡也。販棕索，綿亭買席，往來都落。當(dāng)為婦女求脂澤，販于小市，歸都擔(dān)枲，轉(zhuǎn)出旁蹉。（《御覽》注云：蹉，市名）。牽犬販鵝，武都買茶，（《御覽》注云：武都縣名，出茶）。楊氏（案《御覽》池中二字今據(jù)注刪之）。擔(dān)荷。（《御覽》注云：楊氏池名，出荷）。往來市聚，慎護奸偷。入市不得夷蹲旁臥，惡言丑罵。多作刀矛，持入益州，貨易羊牛。（案本誤倒，今正）。奴自教精慧，不得癡愚。持斧入山，斷或裁轅。（《御覽》注云：輮，車輞也。）若有余殘，當(dāng)作俎、豆、幾、木屐及彘盤。（《御覽》注云：彘盤，豬槽也）。焚薪作炭，礨《苑》力罪切。石薄岸。（《御覽》注云：礨石，竹籠盛石以薄岸也?！鸢笓?jù)注，礨，當(dāng)作累?！队[》亦訛。累音力追切?！对贰芳啊冻鯇W(xué)記》力罪切亦非）。治舍蓋屋，削書（案本誤倒，今正）。伐牘。日暮欲歸，當(dāng)送于薪兩三束。四月當(dāng)披，九月當(dāng)獲，十月收豆，（《御覽》注云：十月民輸租）。掄麥窖芋?！队[》注云：掄麥，種麥也。南安拾栗采橘，（《御覽》注云：南安縣出橘。持車載輳?！队[》注云：載輳有利也?！鸢敢焉险氖淖帧冻鯇W(xué)記》脫去，僅見《御覽》，今據(jù)補）。多取蒲苧，《苑》纻音。益作繩索。雨墮無所為，當(dāng)編蔣織薄。種植桃李，梨柿柘桑。三丈一樹，八樹（此字依《藝文類聚》）。為行。果類相從，縱橫相當(dāng)。果熟收斂，不得吮嘗。犬吠當(dāng)起，驚告鄰里。棖門柱戶，上樓擊鼓。（《御覽》注云：漢時，官不禁報怨。民家皆高樓置鼓其上，有急即上樓急鼓以告邑里，令救取也）。荷（此字依《初學(xué)記》）。盾曳矛，還落三周。勤心疾作，不得邀游。奴老力索，種莞織席。事訖休息，當(dāng)舂一石。夜半無事，浣衣當(dāng)白。若有私錢，主給賓客。奴不得有奸私，事事當(dāng)關(guān)白。奴不聽教，當(dāng)笞一百。

讀券文適訖，詞窮詐索，仡仡叩頭，兩手自搏，目淚下落，鼻涕長一尺。審如王大夫所言，不如早歸黃土陌，蚯蚓鉆額。早知當(dāng)爾，為（此字依《藝文類聚》、《初學(xué)記》）。王大夫酤酒，真不敢作惡。（案此文在《古文苑》，蓋取自《初學(xué)記》，故大段全同，間有一二小異而已?？肌短接[》五百九十八亦載之，雖非完篇，然可依以訂補者甚多。又載有舊注，尤足信據(jù)。如云：蜀土收芋皆窖藏之，至春乃發(fā)，則知芋今作等之必誤矣。馬戶，水門也，則知戶今作驢之必誤矣。堊，白墡也，則知堊今作惡之必誤矣。輮，車輞也，則知輮今作槧之必誤矣。凡此《御覽》正文皆未嘗誤也。而章樵單用今本，郢書燕說，豈不陋哉。其舊注未悉撰人名氏，惜《御覽》載之不盡。乃就取所有，兼采《藝文類聚》、《初學(xué)記》，亦附鄙見，詳加校定，重載于此。《初學(xué)記》《古文苑》皆言此文相傳多誤。茲已粗得通，庶垂之方來也）。

王子淵責(zé)髯奴文我觀人須，長而復(fù)

黑，冉弱而調(diào)。離離若緣坡之竹，郁郁若春田之苗。因風(fēng)披拂，隨手飄搖。

爾乃附以豐頤，表以蛾眉，發(fā)以表顏，呈以妍姿，約之以紲線，潤之以芳脂。莘莘翼翼，靡靡綏綏。振之發(fā)曜，黝若玄圭之垂。于是搖須奮髭，則論說虞唐；鼓鬐動鬛，則研核否臧。內(nèi)育瑰形，外闡宮商。相如以之閑都，顓孫以之堂堂。豈若子須，既亂且赭?？蓍露d瘁，劬勞辛苦。汗垢流離，污穢泥土。他囁穰擩，與塵為伍。無素顏可依，無豐頤可怙。動則困于惣滅，靜則窘于囚虜。

薄命為髭，正著子頤。為身不能庇其四體，為智不能飾其形骸。癩須瘦面，常如死灰。曾不如犬羊之毛尾，狐貍之毫厘。為子須者，不亦難乎。

陸士龍牛責(zé)季友文

天造草昧，萬物化淳。類旅殊品，莫同乎人。今子履方象以矩地，戴圓規(guī)以儀天。該芳靈之款素，挺協(xié)氣于皓玄。故神窮來哲，思洞無間。踴翰則憤凌風(fēng)波，吐辭則辨解連環(huán)。子何不絕淵而躍照日之光，使穎秀旸谷，景溢扶桑。俯經(jīng)見龍之輝，仰集天人之堂。維子之服，既玄而素，今子之滯，年時云暮。而冕不易物，車不改度。子何不使玄貂左餌，華蟬右顧。令牛朝服青軒，夕駕軺輅。望紫微而風(fēng)行，踐蘭涂而安步。而崎嶇隴坂，息駕郊牧，玉容含楚，孤牛在疾。何子崇道與德，而遺貴與富之甚哉。日月逝矣，歲聿其暮。嗟乎季友，盛時可惜。迨良期于風(fēng)柔，競悲飄于葉落。陳讜言于洪范，圖遺形于霄閣。使景絕而音流芬，身薦而榮赫奕。子如不能建功以及時，予請跡于桃林之薄。

吞道元與吞公箋

道居在城，南接水墟，草木幽郁，蚊虻所藏。茅茨陋宇，才容數(shù)床。積污累熏，體貌萎黃。冬則兩幅之薄被，心有牽黎與敝絮。撤以三股之絲綖，袷以四升之粗布。狹領(lǐng)不掩其巨形，促緣不覆其長度。伸腳則足出，攣卷則脊露。

奴曰高安，兩手并殘，指如竹筒，畏風(fēng)惡寒。小者家生，厥名曰饒，腹中瘕堅，大如飯捎。飽食終日，不能作勞。借一小兒，傖公吳母，近因冬節(jié)，暫詣其舅。狗咬一脛，肉落如手。攣筋徹骨，跂而不愈。長婢來成，左目失明，動則入井，已死復(fù)生。次婢良信，有桓公司馬之疒爾。行步雖曠，了無前進。隱疾難明，辭不盡韻。小婢從成，南方之奚。形如驚獐，言語嘍亻離。聲音駭人，惟堪驅(qū)雞。它無所役，遣詣阿稽。復(fù)被狗咋，困熟如泥。俱非全文。

戴文讓失父零丁

敬白諸君行路者，敢告重罪自為禍，積惡致災(zāi)天困我。今月七日失阿爹，念此酷毒可痛傷，當(dāng)以重贈用相償。請為諸君說事狀：我父軀體與眾異，脊背傴鏤卷如胾，唇吻參差不相值。此其庶形何足備，請復(fù)重陳其面目：鴟頭鵠頸獦狗此下脫字。眼淚鼻涕相追逐。吻中含納無齒牙，食不能嚼左右蹉。似西域駱駝（有脫字）。請復(fù)重陳其形?。簽槿穗m長甚細(xì)材，面目芒蒼如死灰，眼眶臼陷如羹杯。（此文亦未全，《御覽》云：戴良，字文讓。而《后漢書 獨行傳》：戴良，字叔鸞。未知其為一人與否）。

吳叔庠餅記

宋公至長安，得姚泓時故大官丞程季者，了了人也。公曰：“今日之食，何者最先？”季曰：

“仲秋御景，離蟬欲靜。燮燮曉風(fēng)，凄凄夜冷。臣當(dāng)此景，唯能說餅?！惫唬骸吧??！奔灸朔Q曰：“安定噎鳩之麥，洛陽董德之磨，河?xùn)|長若之蔥，隴西舐背之犢，枹罕赤髓之羊，張掖北門之鼓，然以銀屑，煎以金銚。洞庭負(fù)霜之橘，仇池連蒂之椒，調(diào)以濟北之鹽，剉以新豐之雞。細(xì)如華山之玉屑，白如梁甫之銀泥，既聞香而口悶，亦見色而心迷?！惫唬骸吧??！?br />
班孟堅弈旨

大冠言博既終，或進而問之曰：“孔子稱有博弈。今博行于世，而弈獨絕。博義既弘，弈義不述。問之論家，師不能說。其聲可聞乎？”曰：“學(xué)不廣博，無以應(yīng)客。北方之人，謂棋為棄。弘而說之，舉其大略，厥義深矣。局必方正，象地則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陰陽分也。駢羅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陳，行之在人，蓋王政也。成敗臧否，為仁由己，道之正也。夫博懸于投，不專在行。優(yōu)者有不遇，劣者有僥幸。踦拿相凌，氣勢力爭。雖有雄雌，未足以為平也。至于弈則不然，高下相推，人有等級。若孔氏之門，回、賜相服。循名責(zé)實，謀以計策。若唐、虞之朝，考功黜陟。器用有常，施設(shè)無祈。因敵為資，應(yīng)時屈伸。續(xù)之不復(fù)，變化日新?；蛱撛O(shè)豫置，以自護衛(wèi)，蓋象庖羲罔罟之制；堤防周起，障塞漏決，有似夏后治水之勢；一孔有闕，壤頹不振，有似瓢子泛濫之?dāng)?。一棋破窒，亡地?fù)還，曹子之威；作伏設(shè)詐，突圍橫行，田單之奇；

要厄相劫，割地取償，蘇、張之資。固本自廣，敵人恐懼。三分有二，釋而不誅。周文之德，知者之慮也。既有過失，能量弱強。逡巡儒行，保角依旁。卻自補續(xù)，雖敗不亡?？姽?，中庸之方也。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權(quán)，下有戰(zhàn)國之事。覽其得失，古今略備。及其晏也，至于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推而高之，仲尼概也；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質(zhì)之《詩》《書》，《關(guān)雎》類也；紕專知柔，陰陽代至，施之養(yǎng)性，彭祖氣也。外若無為默而識，凈泊自守以道意。

隱居放言遠(yuǎn)咎悔，行象虞仲信可喜。感乎大冠論未備，故因問者喻其事?！?br />
劉孝儀探物作艷體連珠妾聞洛妃高髻，不資于芳澤；玄妻長發(fā)，無藉于金鈿。故云名由于自美，蟬稱得于天然。是以梁妻獨其妖艷，衛(wèi)姬專其可憐。

妾聞芳性深情，雖欲忘而不歇；薰芬動慮，事逾久而更思。是以津亭掩馥，只結(jié)秦婦之恨；爵臺余妒，追生魏妾之悲。

陶通明授陸敬游十賚文隱居先生，遣總事弟子載烜，秉策執(zhí)簡，膝授前學(xué)弟子吳郡陸敬游，建連石之邑，為棲靜處士。策文曰：

咨爾敬游：昔我紆紱帝闈，侍笏梁席，雖跡混教途，而心標(biāo)逸境。芝田之想，無忘曉夜；濠潁之志，歲月已深。至德有鄰，風(fēng)云相會，爾之來也，爰移兩春。于是褫帶青墀，掛冠朱闕，攜手東驅(qū)，創(chuàng)居茲嶺。脈潤通水，徙石開基，登崖斫于，越壟負(fù)卉。筋力盡于登筑，氣血疲乎趨走，肌色憔悴，不以暴露為苦；心魂空謙，寧顧饑寒之弊。棟宇既立，載罹霜暑，于時七稔，經(jīng)始甫訖。今日之安，爾有勤焉。君子不獨居其榮，仁人必與物同泰。是用邑爾長阿北阪積金山連石之鄉(xiāng)，方七十步，澗水屬焉。茂爾嘉業(yè)，永為華陽上賓，爾其蒞之。（其一）

爾以誠愨為性，恬澹為情，質(zhì)直居本，沉重樹志，不邀世才，高謝時俗，權(quán)謀詭譎，非意所欲。今故賚爾為棲靜處士，可以因德立號，克終斯美。（其二）

爾基架館境，營劃援域，堂壇宏敞，樓路通嚴(yán)，官私行止，并有棲憩，繕筑之勞，莫匪爾力。

今故賚爾四霤飛軒，廂廊側(cè)屋，可以安身靜臥，顯祇遐福。（其三）

爾奉上惟勤，接下以惠，稼穡艱難，備嘗勞苦，貨殖之宜，允贍糧服，手足胼胝，未獲告休，櫛風(fēng)沐雨，于焉尤切。今故賚爾蒼頭一人，厥名多益，可以傳代薪水，省息劬勮。（其四）

爾族惟舊緒，身乃邦聞，道雖一貫，事望宜分。今故賚爾鋼鐵如意，可以揮對賓僚，即名立事。（其五）

爾崇教惟善，法無偏執(zhí)，器服表用，爰寄玩習(xí)。今故賚爾筇竹錫杖，可以振動三界，精祗憚響。（其六）

爾期誠玄契，遐想靈風(fēng)，至懷所詣，因心則通。今故賚爾香爐一枚，熏陸副之，可以騰煙紫閣，昭感上司。（其七）

爾澡形潔藏，肴糧既去，宣導(dǎo)松術(shù)，實資芳醑。今故賚爾杯盤一具，可以夕挹桂漿，朝承菊露。（其八）

爾敬事經(jīng)誥，遵尚楷模，翰墨之用，于是乎在。今故賚爾大硯一面，紙筆副之，可以臨文寫字，對真受言。（其九）

爾真心內(nèi)固，清行外彰，滌蕩紛穢，表里雪霜。今故賚爾鍮石澡罐，手巾為副，可以登齋朝拜，出入盥漱。（其十）

今賚爾十事，事準(zhǔn)前史。可對揚嘉策，循言求理，無或驕惰，以騫斯旨。援筆申懷，敢告處士。

袁陽源雞九錫文并勸進

維神雀元年歲在辛西八月己西朔十三日丁酉，帝顓頊遣征西大將軍下雉公王鳳、西中郎將白門侯扁鵲，咨爾浚雞山子：維君天姿英茂，乘機晨鳴，雖風(fēng)雨之如晦，抗不已之奇聲。今以君為使持節(jié)金西蠻校尉、西河太守，以揚州之會稽封君為會稽公。以前浚雞山為湯沐邑。君其祗承予命，使西海之水如帶，浚雞之山如礪，國以永存，爰及苗裔。

浚山侍郎丁鴻、舍人鳧亭男梁鴻、郎中蘇鵠，死罪。伏惟君德著朝野，勛加鹓鷟，故天王鳳皇，特錫位封。今鳳鵲等在棲外，愿時拜受。不勝欣豫之情。謹(jǐn)詣棲下以聞?！痦f琳魚且表臣魚且言：伏見除書以臣為粽（一作糝）。熬將軍、油蒸校尉、臛州刺史，脯臘如故。肅承將命，含灰屏息。憑籠臨鼎，載兢載惕。臣美愧夏鳣，味慚冬鯉。常懷鮐服之誚，每懼鱉巖之譏。是以漱流湖底，枕石泥中。不意高賞殊私，曲蒙鈞拔。遂得超升绔席，忝預(yù)玉盤。遠(yuǎn)廁玳筵，猥頒象箸。澤覃紫月冓，恩加黃腹。方當(dāng)鳴姜動椒，纖蘇佩木覺。輕瓢才動，則樞盤如煙；濃汁暫停，則蘭肴成列。宛轉(zhuǎn)綠齏之中，逍遙朱唇之內(nèi)。銜恩噬澤，九殞弗辭。不任屏營之至。謹(jǐn)列銅鐺門奉表以聞。

詔答曰：省表，具知卿池沼縉紳，陂渠俊乂。穿蒲入荇，肥滑有聞。允堪茲選，無勞謝也。

沈休文修竹彈甘蕉文長兼淇園貞干臣修竹稽首：臣聞芟夷蘊崇，農(nóng)夫之善法；無使滋蔓，翦惡之良圖。未有蠹苗害稼，不加窮伐者也。

切尋蘇臺前甘蕉一叢，宿漸云露，荏苒歲月，擢本盈尋，垂蔭含丈，階緣寵握，銓衡百卉。而予奪乖爽，高下在心。每叨天功，以為己力。風(fēng)聞籍聽，非復(fù)一涂。猶謂愛憎異說，所以未掛嚴(yán)綱。

今月某日，有臺西階澤蘭、萱草，到園同訴，自稱雖慚杞梓，頗異蒿蓬。陽景所臨，由來無隔。今月某日，巫岫斂云，秦樓開照，乾光弘普，罔幽不矚。而甘蕉攢莖布影，獨見鄣蔽。雖處臺隅，遂同幽谷。臣謂偏辭難信，敢察以情。登攝甘蕉左近，杜若、江籬，依源辨覆。兩草各處，異列同款。既有證據(jù)，羌非風(fēng)聞。

切尋甘蕉出自藥草，本無芬馥之香，柯條之任。非有松柏后雕之心，蓋闕葵藿傾陽之識。馮藉慶會，稽絕倫等。而得人之譽靡即，稱平之聲寂寞。遂使言樹之草，忘憂之用莫施；無絕之芳，當(dāng)門之弊斯在。妨賢敗政，孰過于此。而不除戮，憲章安用！請以見事，徙根翦葉，斥出臺外。庶懲彼將來，謝此眾屈。

吳叔庠檄江神責(zé)周穆王璧

昔穆王南巡，自郢徂閩。遺我文璧，僉曰此津。貫緯百紀(jì)，薦歷千春。念茲文璧，故問水濱。

江漢勖之，自求多益。反我名瑞，躍此華壁。則富有漢川，世為江伯。如有負(fù)穢心迷，懷釁情戚。

藏玉泥中，匿珪魚腹。使公孫躡波而長吁，子羽濟川而怒目。佽飛舞劍而東臨，菑丘躍馬而南逐。

打素蛤而為粉，碎紫貝其如粥。又有川人勇俊，處乎閩濮。水居百里，泥行萬宿。右睨而河傾，左咤而海覆。乃把昆吾之銅，純鉤之鐵。被魚鱗之衣，赴螺蚌之穴。引澍東隅，移燋北島。使蓬萊之根，郁而生塵；瀛洲之足，凈而可掃。按驪龍，取其頷下之珠；搦鯨魚，拔其眼中之寶?；识魉?，繁枯潤涸；威之所加，窮河絕漠。愿子三思，反此明玉。

孔德璋北山移文

鐘山之英，草堂之靈，馳煙驛路，勒移山庭。夫以耿介拔俗之標(biāo)，蕭灑出塵之想。度白雪以方潔，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若其亭亭物表，皎皎霞外。芥千金而不盼，屣萬乘其如脫。聞鳳吹于洛浦，值薪歌于延瀨。固亦有焉。豈其終始參差，蒼黃翻覆。淚翟子之悲，慟朱公之哭。乍回跡以心染，或先貞而后黷。何其謬哉！嗚呼！尚生不存，仲氏既往。山阿寂寥，千載誰賞！

世有周子，俊俗之士。既文既博，亦無亦史。然而學(xué)遁東魯，習(xí)隱南郭。竊吹草堂，濫巾北岳。誘我松桂，欺我云壑。雖假容于江皋，乃攖情于好爵。其始至也，將欲排巢父，拉許由。傲百氏，蔑王侯。風(fēng)情張日，霜氣橫秋?；驀@幽人長往，或怨王孫不游。談空空于釋部，核玄玄于道流。務(wù)光何足比，涓子不能儔。

及其鳴騶入谷，鶴書赴隴。形馳魄散，志變神動。爾乃眉軒席次，袂聳筵上。焚芰制而裂荷衣，抗塵容而走俗狀。風(fēng)云凄其帶憤，石泉咽而下愴。望林巒而有失，顧草木而如喪。至其紐金章，綰墨綬?？鐚俪侵郏诎倮镏?。張英風(fēng)于海甸，馳妙譽于浙右。道帙長擯，法筵久埋。敲撲喧囂犯其慮，牒訴倥傯裝其懷。琴歌既斷，酒賦無續(xù)。常綢繆于結(jié)課，每紛紜于折獄。籠張、趙于往圖，架卓、魯于前箓。希蹤三輔豪，馳聲九州牧。使我高霞孤映，明月獨舉。青松落陰，白云誰侶？澗戶推絕無與歸，石徑荒涼徒延仁。至于還飆人幕，寫霧出楹。蕙帳空兮夜鵠怨，山人去兮曉猿驚。昔聞投簪逸海岸，今見解帶縛塵纓。

于是南岳獻嘲，北隴騰笑。引壑爭譏，攢峰竦消?？巫又移?，悲無人以赴吊。故其林慚無盡，澗愧不歇。秋桂遺風(fēng)，春蘿罷月。騁西山之逸議，馳東皋之素謁。今又促裝下邑，浪拽上京。

雖情殷于魏闕，或假步于山扃。豈可使芳杜厚顏，薜荔無恥。碧嶺再辱，丹崖重滓。塵游躅于蕙路，污淥池以洗耳。宜扃岫幌，掩云關(guān)。斂輕霧，藏嗚湍。截來轅于谷口，杜妄轡于郊端。于是叢條瞋膽，疊穎怒魄?；蝻w柯以折輪，乍低枝而掃跡。請回俗士駕，為君謝逋客。

糜元吊夷齊文少承洪烈，從戎于王。側(cè)聞先生，餓于首陽。敢不敬吊，寄之山岡。嗚呼哀哉！夫五德更運，大秩靡常。如有絕代之主，必有受命之王。故堯德終于虞舜，禹祚殄于成湯。且夏后之末祀，亦殷氏之所亡。若周武為有失，則帝乙亦有傷。子不棄殷而餓死，何獨背周而深藏？是識春香之為馥，而不知秋蘭之亦芳也。所在誰路？而子絕之。首陽誰山？而子匿之。彼薇誰菜？而子食之。行周之道，藏周之林。讀周之書，彈周之琴。飲周之水，食周之芩。而謗周之主，謂周之淫。是誦圣之文，聽圣之音。居圣之世，而異圣之心。嗟乎二子，何痛之深。

陸士衡吊魏武帝文（并序）

元康八年，機始以臺郎，出補著作。游乎秘閣，而見魏武帝遺令，愾然嘆息，傷懷者久之?？驮唬骸胺蚴冀K者，萬物之大歸；生死者，性命之區(qū)域。是以臨喪殯而后悲，睹陳根而絕哭。今乃傷心百年之際，興哀無情之地，意者無乃知哀之可有，而未識情之可無乎？”

機答之曰：“夫日食由乎交分，山崩起于朽壤，亦云數(shù)而已矣。然百姓怪焉者，豈不以資高明之質(zhì)，而不免卑濁之累；居長安之勢，而終嬰傾離之患故乎？夫以回天倒日之力，而不能振形骸之內(nèi)；濟世夷難之智，而受困魏闕之下。已而格乎上下者，藏于區(qū)區(qū)之木；光乎四表者，翳乎蕞爾之士。雄心摧乎弱情，壯圖終于哀志。長算屈于短日，遠(yuǎn)跡頓于促路。嗚呼！豈特瞽史之異闕景，黔黎之怪頹岸乎？觀其所以顧命家嗣，貽謀四子，經(jīng)國之略既遠(yuǎn)，隆家之訓(xùn)亦宏。又云：‘吾在軍中，持法是也，至于小忿怒，大過失，不當(dāng)效也?！坪踹_(dá)人之讜言矣。持姬女而指季豹以示四子曰：‘以累汝。’因泣下。傷哉！曩以天下自任，今以愛子托人。同乎盡者無余，而得乎亡者無存。然而婉孌房闥之內(nèi)，綢繆家人之務(wù)，則幾乎密與？又曰：‘吾捷好伎人，皆著銅雀臺。于臺堂上施八尺床繐帳，朝晡上脯糒之屬，月朝十五，輒向帳作伎。汝等時時登銅雀臺，望吾西陵墓田?！衷疲骸畔憧煞峙c諸夫人。諸舍中無所為，學(xué)作履組賣也。吾歷官所得綬，皆著藏中。吾余衣裘，可別為一藏。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榷狗盅伞Ｍ稣呖梢晕鹎?，存者可以勿違。求與違不其兩傷乎？悲夫！愛有大而必失，惡有甚而必得。智慧不能去其惡，威力不能全其愛。故前識所不用心，而圣人罕言焉。若乃系情絫于外物，留曲念于閨房，亦賢俊之所直廢乎？”于是遂憤懣而獻吊云爾。

接皇漢之末緒，值王途之多違。佇重淵以育鱗，撫慶云而遐飛。運神道以載德，乘露風(fēng)而扇威。摧群雄而電擊，舉勁敵其如遺。指八極以遠(yuǎn)略，必翦焉而后綏。厘三才之闕典，啟天地之禁闈。舉修綱之絕紀(jì)，紐大音之解徽。掃云物以貞觀，要萬途而來歸。丕大德以宏覆，援日月而齊輝。濟元功于九有，固舉世之所推。

彼人事之大造，夫何往而不臻？將覆簣干浚谷，擠為山乎九天。茍理窮而性盡，豈長算之所研？悟臨川之有悲，固梁木其必顛。當(dāng)建安之三八，實大命之所艱。雖光昭于曩載，將稅駕于此年。

惟降神之綿邈，眇千載而遠(yuǎn)期。信斯武之未喪，膺靈符而在茲。雖龍飛于文昌，非王心之所怡。憤西夏以鞠旅，溯秦川而舉旗。逾鎬京而不豫，臨渭濱而有疑。冀翌日之云廖，彌四旬而成災(zāi)。詠歸途以反旆，登崤澠而朅來。次洛汭而大漸，指六軍曰念哉。

伊君王之赫奕，實終古之所難。威先天而蓋世，力蕩海而拔山。厄奚險而弗濟？敵何強而不殘？每因禍以禔福，亦踐危而必安。迄在茲而蒙昧，慮噤閉而無端。委軀命以待難，痛沒世而永言。撫四子以深念，循膚體而頹嘆。迨營魄之未離，假馀息乎音翰。執(zhí)姬女以嚬瘁，指季豹而漼焉。氣沖襟以嗚咽，涕垂睫而汍瀾。

違率土以靖寐，戢彌天乎一棺。咨宏度之峻邈，壯大業(yè)之允昌。思居終而恤始，命臨沒而肇?fù)P。援貞吝以惎悔，雖在我而不臧。惜內(nèi)顧之纏綿，恨末命之微詳。紆廣念于履組，塵清慮于馀香。結(jié)遺情之婉孌，何命促而意長？陳法服于帷座，陪窈窕于玉房。宣備物于虛器，發(fā)哀音于舊倡。矯戚容以赴節(jié)，掩零淚而薦觴。物無微而不存，體無惠而不亡。庶圣靈之響像，想幽神之復(fù)光。茍形聲之翳沒，雖音景其必藏。徽清弦而獨奏，進脯糒而誰嘗？悼繐帳之冥漠，怨西陵之茫茫。登爵臺而群悲，貯美目其何望。既晞古以遺累，信簡禮而薄葬。彼裘紱于何有，貽塵謗于后王。嗟大戀之所存，故雖哲而不忘。覽遺籍以慷慨，獻茲文而凄傷。

沈初明經(jīng)通天臺奏漢武帝表

臣聞橋山雖掩，鼎湖之灶可祠；有魯遂荒，大庭之跡無泯。伏惟陛下降德猗蘭，纂靈豐谷。漢道既登，神仙可望。射之罘于海浦，禮日觀而稱功；橫中流于汾河，指柏梁而高宴。何其甚樂，豈不然歟？既而運屬上仙，道窮晏駕，甲帳珠簾，一朝零落，茂陵玉碗，宛出人間。凌云故基，共原田而膴膴；別風(fēng)余趾，帶陵草而茫茫。羈旅累臣，能不落淚。昔承明既厭，嚴(yán)助東歸；駟馬可乘，長卿西反。恭間故實，竊有愚心。黍稷非馨，敢望徼福。但雀臺之吊，空倫魏君；雍丘之祠，未光夏后。瞻仰煙霞，伏增凄戀。

曹子建釋愁文

予以愁慘，行吟路邊，形容枯悴，憂心如醉。有玄靈先生見而問之曰：“子將何病以至于斯？”答曰：“吾所病者愁也。”先生曰：“愁是何物而能病子乎？”答曰：“愁之為物，惟恍惟惚。不召自來，推之弗往。尋之不知其際，握之不盈一掌。寂寞長夜，或群或黨。去來無方，亂我精爽。其來也難退，其去也易追。臨餐困于硬咽，煩冤毒于酸嘶。加之以粉飾不澤，飲之以兼肴不肥。溫之以火石不消，摩之以神膏不希。授之以巧笑不悅，樂之以絲竹增悲。醫(yī)和絕思而無措，先生豈能為我蓍龜乎？”

先生作色而言曰：“予徒辯子之愁形，未知子愁所由而生。我獨為子言其發(fā)矣：方今大道既隱，子生末季。沉溺流俗，?；竺?。濯纓彈冠，諮趣榮貴。坐不安席，食不終味。遑遑汲汲，或憔或悴。所鬻者名，所拘者利。良由華薄，凋損正氣。吾將贈子以無為之藥，給子以淡薄之湯。刺子以玄虛之針，炙子以淳樸之方。安子以恢廓之宇，坐子以寂寞之床。使王子喬與子邀游而逝，黃石公與子詠歌而行。莊子與子具養(yǎng)神之饌，老聃與子致愛性之方。趣避路以棲跡，乘輕云以翱翔。”于是精駭魂散，改心回趣。愿納至言，仰崇玄旨。眾愁忽然，不辭而去。

王僧孺懺悔禮佛文

夫有非自有，有取所以有；無非自無，無著所以無。故有取之惑興，倏成萬累；無著之念起，一超九劫。是知道之所貴，空有兼忘；行之所重，真假雙照。稟氣含靈，莫聞斯本；肖形賦影，靡測由來。故發(fā)茲識窟，猶綿蒙其莫辨；導(dǎo)此愚相，尚窈冥而未悟。茫茫其同暗海，幽幽實在危城。

業(yè)風(fēng)索薄，三有長騖；惑水邅回，二死相屬。以苦舍苦，從暗入暗。尋本不離色心，即事莫非生滅。是用抱此纏蓋，輪回生死。恣其六欲，興其八邪?；蚓言p而克昌，乍仁義而溘死?；虿啪堑?，此賤彼豪；或共日并時，人升我墜。唯言報施寂寥，不知因?qū)︷◤亍ｊ倬壗窆?，遇現(xiàn)值成，有如符契，不謬毫發(fā)。而欲以促生運其長術(shù)，浮命回其冥數(shù)。當(dāng)知剎那交謝，瞬息不留。東榑才吐，西峽已仄。譬閱川之駚流，若棲葉之輕露。偽城易弛，毒樹自攻。若非假實兩明，真俗俱辨；豈能寫誠回向，刻意修習(xí)。不退不沒，愈堅愈固。

南平大王殿下，含辰象之正氣，畜海岳之淳靈。宿侍八恒，早游七覺。藉妙因于永劫，招勝果于茲地。若真金之愈瑩，美玉之載琢。是用未積已散，不藏而舍。故今式招靈指，仰屈神儀。建此齊肅，譬茲關(guān)楗。盛來緇素，濟濟洋洋。名香遍室，寶華覆地。高梵宛轉(zhuǎn)，寧止震木遏云；清桴遙奕，非直騰魚御馬。仰愿四部至誠，五體歸命。東方云云愿大王殿下，五畏內(nèi)遣，十力外扶。百福莊嚴(yán)，萬祉周集。愕夢無件其慮，甘寢有恬其神，更辟寶衢，愈興慧業(yè)。

夫元極凝淡，非學(xué)者所窺；妙本難思，豈行人能測。是以十地云睹，有羅縠之疑；三乘見稱，懷狂羊之惑。自非鑒窮機覺，照極冥虛。窮理盡性，體元含一。安能濟世仁壽，拯物阽危。道包碧海，聲高赤縣。昔堯曜唯在即世，舜黑不兼來果。四巡疲于禹跡，六事倦于湯身。并域中之勤勞，方內(nèi)之成益。豈有度元元于苦海，拔冗冗于畏途。運神力，震法吼。究香城之妙理，窮金河之奧說?；鄹啐垬?，智出馬鳴。必欲洗濯臣民，獎導(dǎo)淄白。天覆地養(yǎng)，水產(chǎn)陸生。咸降慈悲，悉蒙平等。

奉為皇帝陛下，儲君太子，歸命敬禮。云云仰愿皇帝陛下，景祚與七政相齊，皇基與二曜均永。地平天成，樂和禮洽。玉燭道正，氤氳無爽；條風(fēng)祥雨，膏潤相屬。卻馬偃伯，鑄戟銷戈。南洎北臨，西被東漸。灑甘雨，布慧云。唯繩可結(jié)，在冠已盡。唐哉皇哉！為導(dǎo)為首。又愿皇太子殿下，睿業(yè)清暉，與貞明而并燭；粹范溫儀，從嵩霍而俱峻。聲出姬誦，道越漢莊。永沐智水，長照慧日。上妙居身，至仁在己。自雙樹八枝，潛光匿曙。寶城不辟，慧扇方掩。而圣后騖法輪于長路，棹寶舟于遙壑。道浹人祗，福隆桃墠。肅事國寢，虔奉宗拓。藉斯妙果，奉逮七廟圣靈，歸命敬禮。云云仰愿重明累圣，僾然如在。騰神凈國，總駕天宮。托化金渠，邀游寶殿。

夫誠心明惻，則至覺如在；形力外殫，則法身咫步。眾等相與增到，為諸王兄弟妃主戚屬，歸命敬禮。云云愿諸王殿下，裂壤盛于諸姬，磐石過于隆漢。德高魯衛(wèi)，義重間平。論道則百辟依風(fēng)，作翰則群黎仰化。弘闡至教，紹隆季像。第內(nèi)少長，并膺此多福。若百華之春麗，譬萬寶之秋成。信解堅深，翹望無怠。

夫小乘志劣，事唯一己；大士意均，乃包六趣。今日檀主信等明珠，無勞傍鏡；質(zhì)同挺玉，不待外光。常欲物我均心，怨親等觀。眾等各歸誠為二十八天，四王釋梵。人間貧病，地獄辛楚。敬禮尊儀靈像，菩提寶塔。云云大乘奧藏，妙法深經(jīng)。大身無邊身，大力無量力。四向四果，八賢八圣。愿六氣氤氳，四序熙穆。至治光萬宇，元化洞九幽。襲介披鱗，濕生卵化。八苦六窮，三涂五道。俱蒙惠利，并識遵依。刀林輟刃，劍樹搖險。迷域開道，直指四衢；暗室生明，大啟三曜。俱向道場同登種覺。

梁簡文帝為人作造寺疏

竊以布金須達(dá)，表精舍于給園；影石仙人，造伽藍(lán)于離越。莫不事表區(qū)中，心憑真外。但四纏惑惱，去善源而無滌；五濁重繭，非慧刃而安揮。故以愍彼濕薪，傷茲滴器。今于郢州某山，為十方僧建立招提寺。索負(fù)郊原，面帶城雉；枕倚巖壑，吐納煙云。重門洞啟，未創(chuàng)飛行之殿；步櫩中霤，猶寡密石之功。嚴(yán)飾之理難階，瓶缽之資已罄。道俗儻能微留善念，薄獎勝緣。則事等觀香，義同錫乘。昔人修檀，手雨七寶；前賢薄施，掌出雙金。福有冥移，言無多遜。謹(jǐn)疏。

仲長公理樂志論

使居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huán)匝，竹木周布。場圃筑前，果園樹后。舟車足以代步涉之難，使令足以息四體之役。養(yǎng)親有兼珍之膳，妻孥無苦身之勞。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娛之；嘉時吉日，則烹羔豚以奉之。躕躇畦苑，游戲平林。灌清水，追涼風(fēng)。釣游鯉，弋高鴻。諷于舞雩之下，詠歸高堂之上。安神閨房，思老氏之玄虛；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與達(dá)者數(shù)子論道講書，俯仰二儀，錯綜人物。彈《南風(fēng)》之雅操，發(fā)清商之妙曲。逍遙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dāng)時之責(zé)，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則可以陵霄漢，出宇宙之外矣。豈羨夫入帝王之門哉。

蕭大圜言志

拂衣褰裳，無吞舟之漏網(wǎng)；掛冠懸節(jié)，慮我志之未從。儻獲展禽之免，有美慈明之進。如蒙北叟之放，實勝濟南之征。其故何哉？夫閭閻者有優(yōu)游之美，朝廷者有簪佩之累，蓋由來久矣。留侯追蹤于松子，陶朱成術(shù)于辛文，良有以焉。況乎志不逸群，行不高物，而欲辛苦一生，何其僻也。

豈如知足知止，蕭然無累。北山之北，棄絕人間；南山之南，超逾世網(wǎng)。面修原而帶流水，倚郊甸而枕平皋。筑蝸舍于叢林，構(gòu)環(huán)堵于幽薄。近瞻煙霧，遠(yuǎn)睇風(fēng)云。藉纖草以蔭長松，結(jié)幽蘭而援芳桂。仰翔禽于百仞，俯泳鱗于千尋。果園在后，開窗以臨花卉；蔬圃居前，坐檐而看灌甽。二頃以供饘粥，十畝以給絲麻。侍兒五三，可充纟任織；家童數(shù)四，足代耕耘。沽酪牧羊，協(xié)潘生之志；

畜雞種黍，應(yīng)莊叟之言。獲寂尋汜氏之書，露葵征尹君之錄。烹羔豚而介春酒，迎伏臘而候歲時。

披良書，探至賾。歌纂纂，唱烏烏?？梢詩噬瘢梢陨]。有朋自遠(yuǎn)，揚榷古今；田峻相過，劇談稼墻。斯亦足矣，樂不可支，永保性命，何畏憂責(zé)。豈若蹙足入絆，申脰就羈。游帝王之門，趨宰衡之勢。不知飄塵之少選，寧覺年祀之斯須。萬物營營，靡存其意；天道昧昧，安可問哉。嗟乎！

人生若浮云朝露，寧俟長繩系景，實不愿之。爇燭夜游，驚其迅邁。百年何幾，擎跽曲拳；四時如流，俯眉躡足。出處無成，語默奚當(dāng)。非直丘明所恥，抑亦宣尼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