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夙標(biāo)令譽(yù)，早播明德，親則章興，地惟邢蔣。昔因多故，托身大國，今蒙發(fā)敕，已次壽春。載披來旨，實(shí)深傾注。但帝子承制，非為乏主；冢宰匡翊，寧俟長君。雖則未學(xué)，頗聞前載：

成王踐祚，曾未壯年；昭帝君臨，實(shí)惟童孺。若以國家多故，思濟(jì)艱難，仰惟尊戚，莫不屬望，分陜之寄，側(cè)聽高旨。如使不論親地，便議崇極，上相居中，自奉奏報(bào)。昔仲子舍孫，《檀弓》有作；趙求外主，穆嬴以啼。前事不忘，可為故實(shí)。蕃維末鎮(zhèn)，敢用多陳。遠(yuǎn)降誨函，惟深哽佩。陳某頓首頓首。

徐孝穆報(bào)尹義尚書別離二國，云雨十年，目懸河陽，追銅爵而無遠(yuǎn)；神游漳水，與金鳳而俱飛。北使還，辱去冬十月十一日告，忽同言敘，循環(huán)巧制，欣慰良深。河朔年芳，雖當(dāng)淹晚，白溝浼浼，春流已清；紫陌依依，長楊稍合。體中何如？豈無鄉(xiāng)思。

弟三秦世胄，六輔良家，文武兼能，志懷高遠(yuǎn)。谷永之筆，無慚古人；蓋延之功，高視前彥。

而淹留趙魏，亟歷寒暄，企望鄉(xiāng)關(guān)，理多悲切。圣朝欽明纂歷，大拯生民，戮巨海之奔鯨，殲中原之封豕。晉君之說，長安遠(yuǎn)于日邊；揚(yáng)雄有言，交州在于天際。則輸賝王府，屈膝閶門。川酋洞豪，強(qiáng)梁溟海，神兵一指，率土咸康。方當(dāng)偃伯于靈臺，韜戈于武庫，變大風(fēng)于五禮，驅(qū)蒸民于昌辰，物色英聲，搜揚(yáng)俊杰，投竿負(fù)鼎，馳步蒼龍；巖穴丘園，爭趨金馬。而弟留河北，義等周南，懷此殊才，實(shí)可傷嗟。

吾崦嵫既暮，容鬢皤然，風(fēng)氣彌留，砭藥無補(bǔ)。追惟疇昔，共備行人，室家安危，賓禮升降，懸壺代哭，俱歷春冬，移館于箕，同茲辛苦。鳴蜩抱樹，亟見藏冰；歸雁銜蘆，多經(jīng)寒食。靖言念此，如何可忘？握玩來書，彌其承臉。夫以臃腫之木得免，因于不才；觳觫之牛自保，由其無用。

以余鄙陋，未友龔生；惟嘆吾賢，不同蘧瑗耳。若推溝拯溺，每切皇衷，逸翮飄鱗，見優(yōu)機(jī)檻，所以降咫尺之書，馳輶軒之使。心期與國，必遂還途，寧謂親鄰，更成難請。言尋雅告，所及縲囚，便訪鴻臚，幸無淹使。聞諸司寇，或有邊俘，前歲中流，是維同惡。燕禽望闕，冀馬臨江，裁頓云羅，自投天網(wǎng)。京觀之冢，宜彰武功，周丑之門，方申明罰。而圣朝好生惡殺，收雷寢電。兵車所獲，雖同長萬之來；恩澤從容，無異荀罃之禮。方之于弟，況擬非倫。

伊昔梁朝，共奉嘉聘，張茲大帛，處彼高閎，庭奏歌鐘，座延?jì)身恚e客之?dāng)?，方于阼階，田獵之禽，同于君膳。正以鄉(xiāng)關(guān)阻亂，致爾拘留，家國隆平，義應(yīng)旋反。況復(fù)韓宣屢至，宰孔頻還，翻爾遲回，豈云鄰睦。弟遂鐘儀之操，對此皇華，高厚之詩，一何非類。關(guān)徐廉樂之況，三戰(zhàn)七擒之言，此日借子之矛，攻子之室。彼之使客，猶尚不還；此于齊都，豪門貴戚，周行匪例，事義相懸，豈與大弟同年而語？

吾本自凡流，以復(fù)衰老，稍近東岱，不奢擊壤之年，惟欣堯俗，若耶之復(fù)長保安臥時(shí)思之不棄。忝亞宗卿，非得侵官天扆；但當(dāng)令芃芃在詠，濟(jì)濟(jì)盈朝，才冠卿、云，智同荀、郭，文辭富于江海，高論薄于云霄，趨走丹墀之門，侍奉清規(guī)之內(nèi)。弟來款言，至欲附所聞，聯(lián)類非宜，更其多惑。若使良有猶希贈鯉之書；郵驛方通，復(fù)行飛鸧之信。執(zhí)筆潸然，不知何向。后半多訛缺。

尹義尚與徐仆射書義尚白：漳濱江涘，眇若天涯，去雁歸鴻，云飛難寄。瞻言鄉(xiāng)國，泣珠淚而盈懷；寢寐德音，仰煙霞而疾首。既而暑往寒來，愁云滿塞。河冰自結(jié)，非由漢后之軍；草霧恒嚴(yán)，寧假公超之術(shù)。

霜飄虎渠，距知朔野之寒；雪覆龍岑，徒憶清江之暖。眷言疇昔，邈矣遐哉！系仰清顏，愿常豐勝，雍容廊廟，時(shí)宣匡泰之風(fēng)；偃息康莊，無廢怡神之道。義尚望國窮魂，繁憂積歲，雖其未殞，豈曰生年！

日者，謬忝后車，陪游上國，曾觀禮樂，見季子之知音；經(jīng)奉侍言，嗟鄭僑之博物。如軍書愈疾之制，碑文妙絕之詞，猶貴紙于鄴中，尚傳聲于許下。逮乎百六之年，仍離再三之酷。吉兇禮數(shù)，綿歷歲時(shí)，嘗膽茹辛，備同艱險(xiǎn)。每冀穹蒼有感大國矜憫以禮，言歸馭驛，俱反何期？毳毛湮淪，墜灑漳濱之水；逸翮摩霄，輕托蓬萊之頂。信知有幸無幸，見生死之殊倫；才與不才，驗(yàn)沈浮之異趣。昔秦歸趙璧，還得連城；晉失楚材，直亡其寶。自國祚中絕，行李不通，等避世于桃源，同留寓于仙嶺。每瞻牛候馬，想金陵之圣人；今睹皇華，知有熊之建國。賓堯仕舜，猶是八才；緯武經(jīng)文，方儔四貴。幸甚幸甚！

昔楊朱岐路，悲始末之長離；蘇、李河梁，嘆平生之永別。雖復(fù)音塵可嗣，終隔風(fēng)云；夢想時(shí)通，無因覯止。依依望楚，寸陰有待，百年將半，輕生若是，命也如何！今車書同軌，行李相繼，猥荷文移，通賜論及，輶軒既以復(fù)命，義尚未被哀矜。竊以晉楚釋囚，共成親好，今乃拘彼來此，不亦難乎？夫以匹夫投分，猶須坦蕩；況兩國二君，那宜細(xì)計(jì)？彼若才如廉、樂，猶恐不習(xí)禁兵；

茍非其人，留之何益？然三戰(zhàn)三敗，卒成強(qiáng)霸之功；七縱七擒，終仗天威之力。由此言之，彼此如耳。徐元直西蜀之謀士，關(guān)云長劉氏之驍將，須歸即遣，知叛弗追。今之與古，何其異趣？且二國葉和，長江共有，如首如尾，可以同規(guī)；或貳或猜，豈名唇齒？是以隔河分歃，君子知其不終；衷甲尋盟，《春秋》貶其行詐。伏承圣上欽明，英賢佐輔，方知解網(wǎng)之氣，用表無偏之化。若彼之俘虜，猶且蒙歸；此之南冠，何辭不遣？如其茍相猜貳，信不由衷；雖篤親鄰，義尚何罪？不任辛酸之念，輕陳萬一之情，伏愿仁人，少存疇昔，承閑之便，希復(fù)開言。昔張子余年，誠稱吳王之賜；

微躬邁影，實(shí)仰含弘之澤。載筆漣洏，罔知所運(yùn)。

朱玚與徐陵請王琳首書竊以朝市遷貿(mào)，時(shí)傳骨鯁之風(fēng)；歷運(yùn)推移，間表忠貞之跡。故典午將滅，徐廣為晉家遺老；當(dāng)涂已謝，馬孚稱魏室忠臣。用能播美前書，垂名后世。梁故建寧公琳，洛濱余胄，沂州舊族，立功代邸，效績中朝。當(dāng)離亂之辰，總藩伯之任。爾乃輕躬殉主，以身許國，實(shí)追蹤于往彥，信踵武于前修。而天厭梁德，尚思匡救。雖繼包胥之念，終遘萇弘之眚。洎王業(yè)光啟，鼎祚有歸，于是遠(yuǎn)跡山東，寄命河北。雖輕旅臣之嘆，猶懷客卿之禮。感茲知己，志在捐軀。至使身沒九原，頭行萬里，誠復(fù)馬革裹尸，遂其平生之志；原野暴體，全彼人臣之節(jié)。然身首異處，有足悲者，封樹靡立，良可愴焉。玚早簉末僚，預(yù)參下席，荷公之吐握，感君之知遇。是用沾巾拭袂，痛可識之顏；

回腸疾首，切猶生之面。

伏惟圣恩博厚，明詔爰發(fā)，赦王經(jīng)之哭，許田橫之葬。玚雖芻賤，竊亦有心。琳往蒞壽陽，頗存遺愛；曾游江左，非無舊德。比肩東閣之吏，繼踵西園之賓，愿歸元彼境，還塋窀穸。庶孤墳既筑，或飛銜土之燕；豐碑式樹，時(shí)留墮淚之民。近故舊王綰等，已有論牒，仰蒙制議，不遂所陳。

昔廉公告逝，即肥川而建塋域；孫叔云亡，仍芍陂而植楸槚。由此言之，抑有前例。不使壽春城下，惟傳報(bào)葛之人；滄洲島上，獨(dú)有悲田之士。昧死陳祈，伏待刑憲。

卷二十 論類賈生過秦論（文之次第，當(dāng)從《史記》。秦亡于子?jì)耄适棕?zé)子?jì)胫簧凭葦?，而歸諸壅蔽傷國，正意具于此矣。下乃補(bǔ)出形勢之不足恃，以圓險(xiǎn)阻難犯之說。末乃暢言取與守不同術(shù)，見秦不亡于子?jì)攵鲇谑蓟?、二世，以補(bǔ)注“遂過不變”、“暴虐重禍”二語，而意則側(cè)重始皇。故前后以救敗正傾相呼應(yīng)。）

秦并兼諸侯，山東三十余郡，繕津關(guān)，據(jù)險(xiǎn)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眾數(shù)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鋤木　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xiǎn)不守，關(guān)梁不闔，長戟不刺，強(qiáng)弩不射。楚師深入，戰(zhàn)于鴻門，曾無藩籬之艱。于是山東大擾，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以三軍之眾，要市于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見于此矣。子?jì)肓?，遂不寤。藉使子?jì)胗杏怪髦?，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dāng)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為諸侯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并力而攻秦矣。當(dāng)此之世，賢智并列，良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于阻險(xiǎn)而不能進(jìn)，秦乃延入戰(zhàn)而為之開關(guān)，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險(xiǎn)塞而軍，高壘毋戰(zhàn)，閉關(guān)據(jù)阨，荷戟而守之。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shí)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內(nèi)。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禽者，其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jì)牍铝o親，危弱無輔。

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dāng)此時(shí)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為戮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諫，智士不敢謀，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壅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shè)刑，而天下治。其強(qiáng)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nèi)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yán)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內(nèi)畔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余歲不絕；秦本末并失，故不長久。由此觀之，安危之統(tǒng)相去遠(yuǎn)矣！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yàn)之當(dāng)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quán)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shí)，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秦孝公據(jù)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nèi)、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dāng)是時(shí)，商君佐之，內(nèi)立法度，務(wù)耕織，修守戰(zhàn)之備；外連衡而斗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沒，惠王、武王蒙故業(yè)，因遺冊，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dāng)是時(shí)，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衡，并韓、魏、燕、楚、齊、趙、宋、衛(wèi)、中山之眾。于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皃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guān)而攻秦。秦人開關(guān)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jìn)。秦?zé)o亡矢遺鏃之費(fèi)，而天下諸侯已困矣。于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奉秦。秦有余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鹵。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qiáng)國請服，弱國入朝。

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及至秦王，續(xù)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nèi)，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zhí)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bào)怨。于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后斬華為城，因河為津，據(jù)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為關(guān)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也。

秦王既沒，余威振于殊俗。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shù)百之眾，而轉(zhuǎn)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云集響應(yīng)，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于齊、楚、燕、趙、韓、魏、宋、衛(wèi)、中山之君；鋤木　棘矜，非錟于句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于九國之師；深謀遠(yuǎn)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xiāng)時(shí)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yè)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quán)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qū)區(qū)之地，千乘之權(quán)，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

然后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秦并海內(nèi)，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yǎng)四海，天下之士，斐然鄉(xiāng)風(fēng)。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歿，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qiáng)侵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dāng)此之時(shí)，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土民，廢王道，立私權(quán)，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并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quán)，此言取與守不同術(shù)也。秦離戰(zhàn)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dú)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計(jì)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后雖有淫驕之主，而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yè)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lǐng)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饑者甘糟糠。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鄉(xiāng)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nèi)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xiāng)里，發(fā)倉廩，散財(cái)幣，以振孤獨(dú)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jié)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內(nèi)，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唯恐有變。雖有狡猾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術(shù)，而重之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宮，繁刑嚴(yán)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dāng)，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勿能紀(jì)，百姓困窮，而主弗收恤。然后奸偽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shí)，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藉公侯之尊，奮臂于大澤，而天下響應(yīng)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jī)，是以牧民之道，務(wù)在安之而已。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zé)o響應(yīng)之助矣。故曰“安民可與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殺者，正傾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班叔皮王命論（安徐重固。）

昔在帝堯之禪曰：“咨爾舜，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暨于稷、契，咸佐唐、虞，光濟(jì)四海，奕世載德。至于湯、武，而有天下。雖其遭遇異時(shí)，禪代不同；至于應(yīng)天順人，其揆一焉。是故劉氏承堯之祚，氏族之世，著于《春秋》。唐據(jù)火德，而漢紹之。始起沛澤，則神母夜號，以彰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顯懿之德，豐功厚利積累之業(yè)，然后精誠通于神明，流澤加于生民。故能為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未見運(yùn)世無本，功德不紀(jì)，而得倔起在此位者也。世俗見高祖興于布衣，不達(dá)其故；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游說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悲夫！此世之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若然者，豈徒暗于天道哉？又不睹之于人事矣。

夫餓饉流隸，饑寒道路，思有短褐之襲，擔(dān)石之蓄。所愿不過一金，終于轉(zhuǎn)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quán)柄，勇如信、布，強(qiáng)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锧，烹醢分裂。又況么麼不及數(shù)子，而欲暗干天位者乎。是故駕蹇之乘，不騁千里之涂；燕雀之疇，不奮六翮之用；楶棁之材，不荷棟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易》曰：“鼎折足，覆公餗。”不勝其任也。

當(dāng)秦之末，豪杰并起，共推陳嬰而王之。嬰母止之曰：“自吾為子家婦，而世貧賤。今卒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嬰從其言，而陳氏以寧。王陵之母，亦見項(xiàng)氏之必亡，而劉氏之將興也。是時(shí)，陵為漢將，而母獲于楚。有漢使來，陵母見之，謂曰：“愿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子謹(jǐn)事之，無有二心。”遂對漢使伏劍而死，以固勉陵。

其后果定于漢，陵為宰相，封侯。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jī)，全宗祀于無窮，垂策書于《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dá)有命，吉兇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

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苗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征應(yīng)，四曰寬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信誠好謀，達(dá)于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從諫如順流，趣時(shí)如響起。當(dāng)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酈生之說；悟戍卒之言，斷懷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舉韓信于行陣，收陳平于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yè)也。若乃靈瑞符應(yīng)，又可略聞矣。初劉媼妊高祖而夢與神遇，震電晦冥，有龍蛇之怪。及長而多靈，有異于眾。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契，呂公睹形而進(jìn)女，秦皇東游以厭其氣，呂后望云而知所處。

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關(guān)則五星聚。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

歷古今之得失，驗(yàn)行事之成敗，稽帝王之世運(yùn)，考五者之所謂，取舍不厭斯位，符瑞不同斯度；而茍昧權(quán)利，越次妄據(jù)，外不量力，內(nèi)不知命，則必喪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壽，遇折足之兇，伏斧鉞之誅。英雄誠知覺寤，畏若禍戒，超然遠(yuǎn)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無貪不可冀，無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于子孫，天祿其永終矣。

李蕭遠(yuǎn)運(yùn)命論（可謂浩乎沛然矣。）

夫治亂，運(yùn)也；窮達(dá)，命也；貴賤，時(shí)也。故運(yùn)之所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讒構(gòu)不能離其交，然后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yùn)也。

夫黃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鳴而圣人出，群龍見而圣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于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張良受黃石之符，誦《三略》之說，以游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也，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張良之拙說于陳、項(xiàng)，而巧言于沛公也。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賢者，名載于箓圖，事應(yīng)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鬃釉唬骸扒迕髟诠?，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shí)雨，山川出云?！?br />
《詩》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边\(yùn)命之謂也。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妖始于夏庭；曹伯陽之獲公孫強(qiáng)也，征發(fā)于社宮；叔孫豹之昵豎牛也，禍成于庚宗。吉兇成敗，各以數(shù)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

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及成王定鼎于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厲之間，周道大壞，二霸之后，禮樂陵遲，文薄之弊，漸于靈、景，辯詐之偽，成于七國，酷烈之極，積于亡秦，文章之貴，棄于漢祖。雖仲尼至圣，顏、冉大賢，揖讓于規(guī)矩之內(nèi)，訚訚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軻、孫卿，體二希圣，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于魯、衛(wèi)；以仲尼之辯也，而言不行于定、哀；以仲尼之謙也，而見忌于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仇于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于陳、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毀于叔孫。夫道足以濟(jì)天下，而不得貴于人；言足以經(jīng)萬世，而不見信于時(shí)；行足以應(yīng)神明，而不能彌綸于俗。應(yīng)聘七十國，而不一獲其主。驅(qū)驟于蠻夏之域，屈辱于公卿之門，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孫子思，希圣備體，而未之至，封己養(yǎng)高，勢動人主。其所游歷諸侯，莫不結(jié)駟而造門，猶有不得賓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退老于家，魏文侯師之。西河之人，肅然歸德，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間其言。故曰：治亂，運(yùn)也；窮達(dá)，命也；貴賤，時(shí)也。而后世君子，區(qū)區(qū)于一主，嘆息于一朝，屈原以之沉湘，賈誼以之發(fā)憤，不亦過乎！

然則圣人所以為圣者，蓋在乎樂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奪。譬如水也，通之斯為川焉，塞之斯為淵焉，升之于云則雨施，沉之于地則土潤。體清以洗物，不亂于濁；受濁以濟(jì)物，不傷于清。是以圣人處窮達(dá)如一也。夫忠直之迕于主，獨(dú)立之負(fù)于俗，理勢然也。故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前鑒不遠(yuǎn)，覆車?yán)^軌。然而志士仁人，猶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將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風(fēng)波于險(xiǎn)涂；求成其名，而歷謗議于當(dāng)時(shí)。彼所以處之，蓋有算矣。子夏曰：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故道之將行也，命之將貴也，則伊尹、呂尚之興于商、周，百里、子房之用于秦、漢，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將廢也，命之將賤也，豈獨(dú)君子恥之而弗為乎？

蓋亦知為之而弗得矣。凡希世茍合之士，籧篨戚施之人，俯仰尊貴之顏，逶迤勢利之間，意無是非，贊之如流；言無可否，應(yīng)之如響。以窺看為精神，以向背為變通，勢之所集，從之知?dú)w市；勢之所去，棄之如脫遺。其言曰：名與身孰親也？得與失孰賢也？榮與辱孰珍也？故遂絜其衣服，矜其車徒，冒其貨賄，淫其聲色，脈脈然自以為得矣。蓋見龍逢、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飛廉、惡來之滅其族也；蓋知伍子胥之屬鏤于吳，而不戒費(fèi)無忌之誅夷于楚也；蓋譏汲黯之白首于主爵，而不懲張湯牛車之禍也；蓋笑蕭望之跋躓于前，而不懼石顯之絞縊于后也。

故夫達(dá)者之算也，亦各有盡矣。曰：凡人之所奔競于富貴，何為者哉？若夫立德必須貴乎？則幽、厲之為天子，不如仲尼之為陪臣也。必須勢乎？則王莽、董賢之為三公，不如揚(yáng)雄、仲舒之闃其門也。必須富乎？則齊景之千駟，不如顏回、原憲之約其身也。其為實(shí)乎？則執(zhí)杓而飲河者，不過滿腹；棄室而灑雨者，不過濡身；過此以往，弗能受也。其為名乎？則善惡書于史策，毀譽(yù)流于千載，賞罰懸乎天道，吉兇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將以娛耳目、樂心意乎？譬命駕而游五都之市，則天下之貨畢陳矣；蹇裳而涉汶陽之丘，則天下之稼如云矣；椎紒而守敖庾、海陵之倉，則山坻之積在前矣；扱衽而登鐘山、藍(lán)田之上，則夜光玙璠之珍可觀矣。夫如是也，為物甚眾，為己甚寡。

不愛其身而嗇其神，風(fēng)驚塵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隨其后，利害生其左，攻奪出其右，而自以為見身名之親疏，分榮辱之客主哉？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義。故古之王者，蓋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蓋以官行其義，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蓋恥得之而弗能治也，不恥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權(quán)乎禍福之門，終乎榮辱之算，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處不違其時(shí)，默語不失其人，天動星回而辰極猶居其所，機(jī)旋輪轉(zhuǎn)而衡軸猶執(zhí)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嘗從事于斯矣。

曹元首六代論（一氣奔放，尚是西漢之遺。往復(fù)過多，則利害切身不覺言之灌灌耳。義門辨此為陳思之文，信然。）

昔夏、殷、周之歷世數(shù)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

秦王獨(dú)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夫與人共其樂者，人必憂其優(yōu)；與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先王知獨(dú)治之不能久也，故與人共治之；知獨(dú)守之不能固也，故與人共守之。兼親疏而兩用，參同異而并進(jìn)。是以輕重足以相鎮(zhèn)，親疏足以相衛(wèi)。并兼路塞，逆節(jié)不生。及其衰也，桓、文帥禮。苞茅不貢，齊師伐楚；宋不城周，晉戮其宰。王綱弛而復(fù)張，諸侯傲而復(fù)肅。二霸之后，浸以陵遲。吳、楚憑江，負(fù)固方城，雖心希九鼎，而畏迫宗姬。奸情散于胸懷，逆謀消于唇吻。斯豈非信重親戚，任用賢能，枝葉碩茂，本根賴之與？自此之后，轉(zhuǎn)相攻伐，吳并于越，晉分為三，魯滅于楚，鄭兼于韓。暨乎戰(zhàn)國，諸姬微矣。唯燕、衛(wèi)獨(dú)存，然皆弱小。西迫強(qiáng)秦，南畏齊、楚。救于滅亡，匪遑相恤。至于王赧，降為庶人，猶枝干相持，得居虛位。海內(nèi)無主，四十余年。秦?fù)?jù)勢勝之地，騁譎詐之術(shù)，征伐關(guān)東，蠶食九國。至于始皇，乃定天位。曠日若彼，用力若此，豈非深根固蒂不拔之道乎？《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敝艿缕淇芍^當(dāng)之矣。

秦觀周之弊，將以為小弱見奪。于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棄禮樂之教，任苛刻之政。子弟無尺寸之封，功臣無立錐之土，內(nèi)無宗子以自毗輔，外無諸侯以為蕃衛(wèi)。仁心不加于親戚，惠澤不流于枝葉。譬若芟刈股肱，獨(dú)任胸腹；浮舟江海，捐棄楫棹，觀者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為關(guān)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也，豈不悖哉！是時(shí)，淳于越諫曰：“臣聞殷、周之王，封子弟功臣，千有余人。今陛下君有海內(nèi)，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而無輔弼，何以相救？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始皇聽李斯偏說，而絀其義。至身死之日，無所寄付，委天下之重于凡夫之手，托廢立之命于奸臣之口。至令趙高之徒，誅鋤宗室。胡亥少習(xí)刻薄之教，長遵兇父之業(yè)，不能改制易法，寵任兄弟；而乃師謨申、商，咨謀趙高，自幽深宮，委政讒賊。身殘望夷，求為黔首豈可得哉！遂乃郡國離心，眾庶潰叛，勝、廣唱之于前，劉、項(xiàng)斃之于后。向使始皇納淳于之策，抑李斯之論，割裂州國，分王子弟，封三代之后，報(bào)功臣之勞，土有常君，民有定主，枝葉相扶，首尾為用；雖使子孫有失道之行，時(shí)人無湯、武之賢，奸謀未發(fā)，而身已屠戮。何區(qū)區(qū)之陳、項(xiàng)，而復(fù)得措其手足哉！故漢祖奮三尺之劍，驅(qū)烏集之眾，五年之中，而成帝業(yè)。自開辟以來，其興功立勛，未有若漢祖之易者也。夫拔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理勢然也。

漢鑒秦之失，封植子弟。及諸呂擅權(quán)，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能傾動，百姓所以不易心者，徒以諸侯強(qiáng)大，磐石膠固，東牟、朱虛，授命于內(nèi)；齊、代、吳、楚，作衛(wèi)于外故也。向使高祖踵亡秦之法，忽先王之制，則天下已傳，非劉氏有也。然高祖封建，地過古制，大者跨州兼域，小者連城數(shù)十，上下無別，權(quán)侔京室，故有吳、楚七國之患。賈誼曰：“諸侯強(qiáng)盛，長亂起奸。夫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令海內(nèi)之勢，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則下無背叛之心，上無誅伐之事?！蔽牡鄄粡?。至于孝景猥用晁錯(cuò)之計(jì)，削黜諸侯。親者怨恨，疏者震怒。吳、楚唱謀，五國從風(fēng)。兆發(fā)高祖，釁成文、景。由寬之過制，急之不漸故也。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尾同于體，猶或不從；況乎非體之尾，其可掉哉？

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命。自是之后，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淮南三割，梁、代五分，遂以陵遲，子孫微弱。衣食租稅，不豫政事。或以酎金免削，或以無后國除。至于成帝，王氏擅朝。

劉向諫曰：“臣聞公族者，國之枝葉。枝葉落，則本根無所庇蔭。方今同姓疏遠(yuǎn)，母黨專政，排擯宗室，孤弱公族，非所以保守社稷，安固國嗣也?！逼溲陨钋?，多所稱引。成帝雖悲傷嘆息，而不能用。至乎哀、平，異姓秉權(quán)，假周公之事，而為田常之亂。高拱而竊天位，一朝而臣四海。漢宗室王侯，解印釋綬，貢奉社稷，猶懼不得為臣妾?；蚰藶橹?，頌莽恩德，豈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獨(dú)忠孝于惠、文之間，而叛逆于哀、平之際也。徒以權(quán)輕勢弱，不能有定爾。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禽王莽于已成，紹漢嗣于既絕，斯豈非宗子之力邪！而曾不鑒秦之失策，襲周之舊制；踵亡國之法，而僥幸無疆之期。至于桓、靈，奄豎執(zhí)衡，朝無死難之臣，外無同憂之國，君孤立于上，臣弄權(quán)于下，本末不能相御，身手不能相使。由是天下鼎沸，奸兇并爭，宗廟焚為灰燼，宮室變?yōu)檩杷?。居九州之地，而身無所安處，悲夫！

魏太祖武皇帝，躬圣明之資，兼神武之略，恥王綱之廢絕，愍漢室之傾覆，龍飛譙、沛，鳳翔兗、豫，掃除兇逆，翦滅鯨鯢。迎帝西京，定都潁邑。德動天地，義感人神。漢氏奉天，禪位大魏。大魏之興，于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于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quán)均匹夫，勢齊凡庶，內(nèi)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磐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代之業(yè)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shù)人，或兄弟并據(jù)。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與相維持。非所以強(qiáng)干弱枝，備萬一之慮也。今之用賢，或超為名都之主，或?yàn)槠珟熤畮?。而宗室有文者，必限以小縣之宰；有武者，必置于百人之上。使夫廉高之士，畢志于衡軛之內(nèi)；才能之人，恥與非類為伍。非所以勸進(jìn)賢能，褒異宗族之禮也。

夫泉竭則流涸，根朽則葉枯，枝繁者蔭根，條落者本孤。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扶之者眾也?！贝搜噪m小，可以譬大。且墉基不可倉卒而成，威名不可一朝而立。皆為之有漸，建之有素。譬之種樹，久則深固其根本，茂盛其枝葉。若造次徙于山林之中，植于宮闕之下，雖壅之以黑墳，暖之以春日，猶不救于枯槁，何暇繁育哉。夫樹猶親戚，土猶士民，建置不久，則輕下慢上，平居猶懼其離叛，危急將如之何？是以圣王安而不逸，以慮危也；存而設(shè)備，以懼亡也。故疾風(fēng)卒至，而無摧拔之憂，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

阮嗣宗達(dá)莊論（約《文子》及《道德指歸論》而為之，文亦相似。《通易論》佳于此，而散漫無紀(jì)。問答之體，與解嘲、客難略相似，而用意自不同。晉以后著論，每多此類。）

伊單閼之辰，執(zhí)徐之歲，萬物權(quán)輿之時(shí)，季秋遙夜之月，先生徘徊翱翔，迎風(fēng)而游，往遵乎赤水之上，來登乎隱坌之丘，臨乎曲轅之道，顧乎泱漭之州，恍然而止，忽然而休，不識曩之所以行，今之所以留，悵然而無樂，愀然而歸白素焉。平晝閑居，隱幾而彈琴。于是縉紳好事之徒，相與聞之，共議撰辭合句，啟所常疑。乃窺鑒整飭，嚼齒先引，推年躡踵，相隨俱進(jìn)，奕奕然步，月啇々然視，投跡蹈階，趨而翔至。差肩而坐，恭袖而檢，猶豫相臨，莫肯先占。

有一人是其中雄桀也，乃怒目擊勢而大言曰：“吾生乎唐、虞之后，長乎文、武之裔，游乎成、康之隆，盛乎今者之世，誦乎六經(jīng)之教，習(xí)乎吾儒之跡。被裒衣，冠飛翮，垂曲裾，揚(yáng)雙鶂，有日矣。而未聞乎至道之要，有以異之于斯乎？且大人稱之，細(xì)人承之。愿聞至教，以發(fā)其疑?！?br />
先生曰：“何哉子之所疑者？”客曰：“天道貴順，地道貴貞，圣人修之，以建其名。吉兇有分，是非有經(jīng)，務(wù)利高勢，惡死重生。故天下安而大功成也。今莊周乃齊禍福而一死生，以天地為一物，以萬類為一指。無乃激惑以失真，而自以為誠是也?！庇谑窍壬藫崆偃菖c，慨然而嘆，俯而微笑，仰而流眄，噓噏精神，言其所見曰：

“昔人有欲觀于閬峰之上者，資端冕，服驊騮，至乎昆侖之下，沒而不反。端冕者常服之飾，驊騮者凡乘之耳，非所以矯騰增城之上，游玄圃之中也。且燭龍之光，不照一堂之上；鐘山之口，不談曲室之內(nèi)。今吾將墮崔巍之高，杜衍謾之流，言子之所由，幾其寤而獲及乎。天地生于自然，萬物生于天地。自然者無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內(nèi)，故萬物生焉。當(dāng)其無外，誰謂異乎？當(dāng)其有內(nèi)，誰謂殊乎？地流其燥，天抗其濕，月東出，日西入，隨以相從，解而后合。升謂之陽，降謂之陰，在地謂之理，在天謂之文，蒸謂之雨，散謂之風(fēng)，炎謂之火，凝謂之冰，形謂之石，象謂之星，朔謂之朝，晦謂之冥，通謂之川，回謂之淵，平謂之土，積謂之山。男女同位，山澤通氣，雷風(fēng)不相射，水火不相薄，天地合其德，日月順其光，自然一體，則萬物經(jīng)其常，入謂之幽，出謂之章，一氣盛衰，變化而不傷。是以重陰雷電，非異出也，天地日月，非殊物也。故曰自其異者視之，則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則萬物一體也。

“人生天地之中，體自然之形。身者，陰陽之精氣也；性者，五行之正性也；情者，游魂之變欲也；神者，天地之所以馭者也。以生言之，則物無不壽；推之以死，則物無不夭。自小視之，則萬物莫不?。挥纱笥^之，則萬物莫不大。殤子為壽，彭祖為夭，秋毫為大，泰山為小。故以死生為一貫，是非為一條也。別而言之，則須眉異名；合而說之，則體之一毛也。彼六經(jīng)之言，分處之教也；莊周之云，致意之辭也。大而臨之，則至極無外；小而理之，則物有其制。夫守什五之?dāng)?shù)，審左右之名，一曲之說也；循自然，性天地者，寥廓之談也。凡耳目之官，名分之施，處官不易司，舉奉其身，非以絕手足裂肢體也。然后世之好異者，不顧其本，各言我而已矣，何待于彼？殘生害性，還為仇敵，斷割肢體，不以為痛。目視色而不顧耳之所聞，耳所聽而不待心之所思，心奔欲而不適性之所安。故疾病萌則生意盡，禍亂作則萬物殘矣。至人者，恬于生而靜于死。生恬則情不惑，死靜則神不離。故能與陰陽化而不易，從天地變而不移。生究其壽，死循其宜，心氣平治，消息不虧。

“是以廣成子處空同之山，以入無窮之門；軒轅登昆侖之阜，而遺玄珠之根。此則潛身者易以為活，而離本者難以永存也。馮夷不遇海若，則不以己為小；云將不失于鴻濛，則無以知其少。由斯言之：自是者不章，自建者不立，守其有者有據(jù)，持其無者無軌，月弦則滿，日朝則襲，咸池不留陽谷之上，而懸車之后將入也。故求得者喪，爭明者失，無欲者自足，空虛者受實(shí)。夫山靜而谷深者，自然之道也；得之道而正者，君子之實(shí)也。是以作智造巧者害于物，明著是非者危其身，修實(shí)以顯潔者惑于生，畏死而榮生者失其真。故自然之理不得作，天地不泰，而日月爭隨；朝夕失期，兩晝夜無分。競逐趨利，舛倚橫馳，父子不合，君臣乖離。故復(fù)言以求信者，梁下之誠也；克己以為人者，郭外之仁也；竊兵雉經(jīng)者，亡家之子也；刳腹割肌者，亂國之臣也；曜菁華、被沆瀣者，昏世之士也；履霜露、蒙塵埃者，貪冒之民也；潔己以龍世，修身以明洿者，誹謗之屬也；繁稱是非，背質(zhì)追文者，迷罔之倫也。成非媚悅，以容求孚。故被珠玉以赴水火者，桀紂之終也；含菽采薇，交餓而死，顏夷之窮也。是以名利之涂開，則忠信之誠薄；是非之辭著，則醇厚之情爍也。故至道之極，混一不分，同為一體，得失無聞。伏羲氏結(jié)繩，神農(nóng)教耕，逆之者死，順之者生。又安知貪洿之為罰而貞白之為名乎？使至德之要，無外而已，大均淳固，不貳其紀(jì)，清凈寂寞，空豁以俟，善惡莫之分，是非無所爭。故萬物反其所而得其情也。

“儒墨之后，堅(jiān)白并起，吉兇連物，得失在心，結(jié)徒聚黨，辯說相侵。昔大齊之雄，三晉之士，嘗相與瞋目張膽，分別此矣。咸以為百年之生難致，而日月之蹉無常。皆盛仆馬，修衣裳，美珠玉，飾帷墻，出媚君上，入欺父兄，矯厲才智，競逐縱橫。家以慧子殘，國以才臣亡。故不終其天年，而大自割系其于世俗也。是以山中之木，本大而莫相吹萬，數(shù)竅相和，忽焉自已。夫雁之不存，無其質(zhì)而濁其文，死生無變十字訛。而龜之見寶，知吉兇也。故至人清其質(zhì)而濁其文，死生無變而未始有云。夫別言者，壞道之談也；折辯者，毀德之端也；氣分者，一身之疾也；二心者，萬物之患也。故夫裝束馮軾者，行以離支；慮在成敗者，坐而求敵；逾阻攻險(xiǎn)者，趙氏之人也，舉山填海者，燕楚之人也。莊周見其若此，故述道德之妙，敘無為之本，寓言以廣之，遐物以延之，聊以娛無為之心，而逍遙于一世。豈將以希咸陽之門而與稷下爭辯也哉？夫善接人者，導(dǎo)焉而已，無所逆之。故公孟季子，衣繡而見，墨子弗攻；中山子牟，心在魏闕，而詹子不距。因其所以來，用其所以至，循而泰之，使自居之，發(fā)而開之，使自舒之。且莊周之書，何足道哉？猶未聞夫太始之論，玄古之微言乎？直能不害于物而形以生，物無所毀而神以清，形神在我而道德成，忠信不離而上下平。茲客今談而同古，齊說而意殊，是心能守其本而口發(fā)不相須也。”

于是二三子者，風(fēng)搖波蕩，相視月啇脈，亂次而退， 唐跌失跡，隨而望之耳。后頗亦以是知其無實(shí)，喪氣而慚愧于衰僻也。

嵇康養(yǎng)生論（此等文自《論衡》出，時(shí)有牙慧可取。）

世或有謂神仙可以學(xué)得，不死可以力致者；或云上壽百二十，古今所同，過此以往，莫非夭妄者。此皆兩失其情。試粗論之。

夫神仙雖不目見，然記籍所載，前史所傳，較而論之，其有必矣。似特受異氣，稟之自然，非積學(xué)所能致也。至于導(dǎo)養(yǎng)得理以盡性命，上獲千余歲，下可數(shù)百年，可有之耳。而世皆不精，故莫能得之。何以言之？夫服藥求汗，或有不獲；而愧情一集，渙然流離。終朝未餐，則囂然思食；而曾子銜哀，七日不饑。夜分而坐，則低迷思寢；內(nèi)懷殷憂，則達(dá)旦不瞑。勁刷理鬢，醇醴發(fā)顏，僅乃得之；壯士之怒，赫然殊觀，植發(fā)沖冠。由此言之，精神之于形骸，猶國之有君也。神躁于中，而形喪于外；猶君昏于上，國亂于下也。

夫?yàn)榧谟跍?，偏有一溉之功者，雖終歸于燋爛，必一溉者后枯。然則一溉之益，固不可誣也。而世常謂一怒不足以侵性，一哀不足以傷身，輕而肆之。是猶不識一溉之益，而望嘉谷于旱苗者也。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過之害生，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愛憎不棲于情，憂喜不留于意，泊然無感，而體氣和平。又呼吸吐納，服食養(yǎng)身，使形神相親，表里俱濟(jì)也。

夫田種者一畝十斛，謂之良田，此天下之通稱也。不知區(qū)種可百余斛。田種一也，至于樹養(yǎng)不同，則功收相懸。謂商無十倍之價(jià)，農(nóng)無百斛之望，此守常而不變者也。且豆令人重，榆令人瞑，合歡蠲忿，萱草忘憂，愚智所知也。黛辛害目，豚魚不養(yǎng)，常世所識也。虱處頭而黑，麝食相而香，頸處險(xiǎn)而癭，齒居晉而黃。推此而言，凡所食之氣，蒸性染身，莫不相應(yīng)。豈憔蒸之使重而無使輕，害之使暗而無使明，薰之使黃而無使堅(jiān)，芬之使香而無使延哉。故神農(nóng)曰“上藥養(yǎng)命，中藥養(yǎng)性”者，誠知性命之理，因輔養(yǎng)以通也。而世人不察，惟五谷是見，聲色是耽，目惑玄黃，耳務(wù)淫哇，滋味煎其腑臟，醴醪煮其腸胃，香芳腐其骨髓，喜怒悖其正氣，思慮消其精神，哀樂殃其平粹。

夫以蕞爾之軀，攻之者非一涂；易竭之身，而外內(nèi)受敵，身非木石，其能久乎？其自用甚者，飲食不節(jié)，以生百病；好色不倦，以致乏絕。風(fēng)寒所災(zāi)，百毒所傷，中道夭于眾難。世皆知笑悼，謂之不善持生也。至于措身失理，亡之于微，積微成損，積損成衰，從衰得白，從白得老，從老得終，悶若無端，中智以下，謂之自然。縱少覺悟，咸嘆恨于所遇之初，而不知慎眾險(xiǎn)于未兆。是猶桓侯抱將死之疾，而怒扁鵲之先見；以覺痛之日，為受病之始也。害成于微而救之于著，故有無功之理，馳騁常人之域，故有一切之壽。仰觀俯察，莫不皆然。以多自證，以同自慰，謂天地之理，盡此而已矣。縱聞養(yǎng)生之事，則斷以所見，謂之不然。其次狐疑，雖少庶幾，莫知所由。其次自力服藥，半年一年，勞而未驗(yàn)，志以厭衰，中路復(fù)廢?；蛞嬷灶皾叶怪晕查?。而欲坐望顯報(bào)者，或抑情忍欲，割棄榮愿。而嗜好常在耳目之前，所希在數(shù)十年之后。又恐兩失，內(nèi)懷猶豫。心戰(zhàn)于內(nèi)，物誘于外，交賒相傾，如此復(fù)敗者。

夫至物微妙，可以理知，難以目識。譬猶豫章，生七年然后可覺耳。今以躁競之心，涉希靜之涂，意速而事遲，望近而應(yīng)遠(yuǎn)，故莫能相終。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而求者以不專喪業(yè)。偏恃者以不兼無功，追術(shù)者以小道自溺。凡若此類，故欲之者萬無一能成也。善養(yǎng)生者則不然矣，清虛靜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傷德，故忽而不營，非欲而強(qiáng)禁也。識厚味之害性，故棄而不顧，非貪而后抑也。外物以絫心不存，神氣以醇泊獨(dú)著，曠然無憂患，寂然無思慮，又守之以一，養(yǎng)之以和，和理日濟(jì)，同乎大順。然后蒸以靈芝，潤以醴泉，晞以朝陽，綏以五弦，無為自得，體妙心元，忘歡而后樂足，遺生而后身存。若此以往，庶可與羨門比壽，王喬爭年，何為其無有哉。

陸士衡五等論（運(yùn)思極密，細(xì)意極多，然亦以此累氣。）

夫體國經(jīng)野，先王所慎；創(chuàng)制垂基，思隆后葉。然而經(jīng)略不同，長世異術(shù)。五等之制，始于黃、唐；郡縣之治，創(chuàng)自秦、漢。得失成敗，備在典謨。是以其詳可得而言。

夫先王知帝業(yè)至重，天下至?xí)?；曠不可以偏制，重不可以?dú)任；任重必于借力，制曠終乎因人。故設(shè)官分職，所以輕其任也；并建五長，所以宏其制也。于是乎立其封疆之典，財(cái)其親疏之宜，使萬國相維，以成磐石之固，宗庶雜居，而定維城之業(yè)。又有以見綏世之長御，識人情之大方，知其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圖身，安上在于悅下，為己在乎利人。故《易》曰：“說以使民，民忘其勞?！睂O卿曰：“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后利之之利也?！笔且苑痔煜乱院駱罚旱门c之同憂；饗天下以豐利，而我得與之共害。利博則恩篤，樂遠(yuǎn)則憂深。故諸侯享食土之實(shí)，萬國受世及之祚矣。夫然，則南面之君，各務(wù)其治，九服之民，知有定主，上之子愛，于是乎生，下之體信，于是乎結(jié)。世治足以敦風(fēng)，道衰足以御暴。故強(qiáng)毅之國，不能擅一時(shí)之勢；雄俊之士，無所寄霸王之志。然后國安由萬邦之思治，主尊賴群后之圖身。譬如眾目營方，則天網(wǎng)自昶；四體辭難，而心膂獲乂。三代所以直道，四王所以垂業(yè)也。

夫盛衰隆弊，理所固有，教之廢興，系乎其人。愿法期于必涼，明道有時(shí)而暗。故世及之制，弊于強(qiáng)御；厚下之典，漏于末折；侵弱之釁，遘自三季；陵夷之禍，終于七雄。昔者成湯親照夏后之鑒，公旦目涉商人之戒，文質(zhì)相濟(jì)，損益有物。故五等之禮，不革于時(shí)，封畛之制，有隆焉爾者，豈玩二王之禍而暗經(jīng)世之算乎？固知百世非可懸御，善制不能無弊；而侵弱之辱，愈于殄祀，土崩之困，痛于陵夷也。是以經(jīng)始權(quán)其多福，慮終取其少禍。非謂侯伯無可亂之符，郡縣非致治之具也。故國憂賴其釋位，主弱憑其翼戴。及承微積弊，王室遂卑，猶保名位，祚垂后嗣，皇統(tǒng)幽而不輟，神器否而必存者，豈非置埶使之然與？

降及亡秦，棄道任術(shù)，懲周之失，自矜其得。尋斧始于所庇，制國昧于弱下，國慶獨(dú)饗其利，主憂莫與其害。雖速亡趨亂，不必一道，顛沛之釁，實(shí)由孤立。是蓋思五等之小怨，忘萬國之大德，知陵夷之可患，暗土崩之為痛也。周之不競，有自來矣，國乏令主，十有余世。然片言勤王，諸侯必應(yīng)，一朝振矜，遠(yuǎn)國先叛。故強(qiáng)晉收其請隧之圖，暴楚頓其觀鼎之志。豈劉、項(xiàng)之能窺關(guān)，勝、廣之敢號澤哉？借使秦人因循周制，雖則無道，有與共弊，覆滅之禍，豈在曩日？

漢矯秦枉，大啟侯王，境土逾溢，不遵舊典。故賈生憂其危，晁錯(cuò)痛其亂。是以諸侯阻其國家之富，憑其士民之力，勢足者反捷，土狹者逆遲，六臣犯其弱綱，七子沖其漏網(wǎng)，皇祖夷于黔徒，西京病于東帝。是蓋過正之災(zāi)，而非建侯之累也。然呂氏之難，朝士外顧，宋昌策漢，必稱諸侯。

逮至中葉，忌其失節(jié)，割削宗子，有名無實(shí)，天下曠然，復(fù)襲亡秦之軌矣。是以五侯作威，不忌萬邦；新都襲漢，易于拾遺也。光武中興，纂隆皇統(tǒng)，而猶遵覆車之遺轍，養(yǎng)喪家之宿疾。僅及數(shù)世，奸軌充斥。卒有強(qiáng)臣專朝，則天下風(fēng)靡；一夫縱橫，則城池自夷，豈不危哉！

在周之衰，難興王室，放命者七臣，干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兇族據(jù)其天邑，鉦鼙震于閫宇，鋒鏑流乎絳闕。然禍止畿甸，害不覃及，方天下晏然，以治待亂。是以宣王興于共和，襄、惠振于晉、鄭。豈若二漢階闥暫擾，而四海已沸，孽臣朝入，而九服夕亂哉？

遠(yuǎn)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覽董卓擅權(quán)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然周以之存，漢以之亡，夫何故哉？豈世乏曩時(shí)之臣，士無匡合之志與？蓋遠(yuǎn)績屈于時(shí)異，雄心挫于卑勢耳。故烈士扼腕，終委寇仇之手；中人變節(jié)，以助虐國之桀。雖復(fù)時(shí)有鳩合同志以謀王室，然上非奧主，下皆市人，師旅無先定之班，君臣無相保之志。是以義兵云合，無救劫弒之禍；民望未改，而已見大漢之滅矣?；蛞灾T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時(shí)比跡，故五等所以多亂。今之牧守，皆以官方庸能，雖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縣易以為治。夫德之休明，黜陟日用，長率連屬，咸述其職；而淫昏之君，無所容過，何則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之興矣。茍或衰陵，百度自悖，鬻官之吏，以貨準(zhǔn)才；則貪殘之萌，皆如群后也，安在其不亂哉？故后王有以之廢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為己思治，郡縣之長，為利圖物。何以征之？蓋企及進(jìn)取，仕子之常志；修己安民，良士所希及。夫進(jìn)取之情銳，而安民之譽(yù)遲。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憚；損實(shí)事以養(yǎng)名者，官長所夙夜也。君無卒歲之圖，臣挾一時(shí)之志。五等則不然：知國為己土，眾皆我民；民安己受其利，國傷家嬰其病。故前人欲以垂后，后嗣思其堂構(gòu)，為上無茍且之心，群下知膠固之義。使其并賢居治，則功有厚薄，兩愚處亂，則過有深淺。然則八代之制，幾可以一理貫；秦、漢之典，殆可以一言蔽矣。

潘正叔安身論蓋崇德莫大乎安身，安身莫尚乎存正，存正莫重乎無私，無私莫深乎寡欲。是以君子安其身而后動，易其心而后語，定其交而后求，篤其志而后行。然則動者，吉兇之端也；語者，榮辱之主也；求者，利病之幾也；行者，安危之決也。故君子不妄動也，動必適其道；不徒語也，語必經(jīng)乎理；不茍求也，求必造于義；不虛行也，行必由于正。夫然用能免或擊之兇，享自天之祐。故身不安則殆，言不從則悖，交不審則惑，行不篤則危。四者存乎中，則憂患接于外矣。憂患之接，必生于自私，而興于有欲。自私者不能成其私，有欲者不得濟(jì)其欲，理之至也。欲茍不濟(jì)，能無爭乎？

私茍不從，能無伐乎？人人自私，家家自欲，眾欲并爭，群私交伐，爭則亂之萌也，伐則怨之府也。怨亂既構(gòu)，危害及之，得不懼乎？

然棄本要末之徒，知進(jìn)忘退之士，莫不飾才銳智，抽鋒擢穎，傾側(cè)乎勢利之交，馳騁乎當(dāng)涂之務(wù)，朝有彈冠之朋，野有結(jié)綬之友，黨與熾于前，榮名扇其后，握權(quán)則赴者鱗集，失寵則散者瓦解，求利則托刎頸之歡，爭路則構(gòu)刻骨之隙。于是浮偽波騰，曲辯云沸，寒暑殊聲，朝夕異價(jià)，弩蹇希奔放之跡，鉛刀競一割之用。至于愛惡相攻，與奪交戰(zhàn)，誹謗噂沓，毀譽(yù)縱橫，君子務(wù)能，小人伐技，風(fēng)頹于上，俗弊于下，禍結(jié)而恨，爭也不強(qiáng)，患至而悔，伐之未辯。大者傾國喪家，次則覆身滅祀。其故何耶？豈不始于私欲而終于爭伐哉？

君子則不然：知自私之害公也，故后外其身；知有欲之傷德也，故遠(yuǎn)絕榮利；知爭競之遘災(zāi)也，故犯而不校；知好伐之招怨也，故有功而不德。安身而不為私，故身正而私全；慎言而不適欲，故言濟(jì)而欲從；定交而不求益，故交立而益厚；謹(jǐn)行而不求名，故行成而名美。止則立乎無私之域，行則由乎不爭之涂。必將通天下之理，而濟(jì)萬物之性。天下猶我，故與天下同其欲；己猶萬物，故與萬物同其利。

夫能保其安者，非謂崇生生之厚而耽逸豫之樂也，不忘危而已；有其進(jìn)者，非謂窮貴寵之榮而藉名位之重也，不忘退而已；存其治者，非謂嚴(yán)形政之威而明司察之禁也，不忘亂而已。故寢蓬室，隱陋巷，披短褐，茹藜藿，環(huán)堵而居，易衣而出，茍存乎道，非不安也；雖坐華殿，載文軒，服黼繡，御方丈，重門而處，成列而行，不得與之齊榮。用天時(shí)，分地利，甘布衣，安藪澤，沾體涂足，耕而后食，茍崇乎德，非不進(jìn)也；雖居高位，饗重祿，執(zhí)權(quán)衡，握機(jī)秘，功蓋當(dāng)時(shí)，勢侔人主，不得與之比逸。遺意慮，沒才智，忘肝膽，棄形器，貌若無能，志若不及，茍正乎心，非不治也；雖繁計(jì)策，廣術(shù)藝，審刑名，峻法制，文辯流離，議論絕世，不得與之爭功。故安也者，安乎道者也；進(jìn)也者，進(jìn)乎德者也；治也者，治乎心者也。未有安身而不能保國家，進(jìn)德而不能處富貴，治心而不能治萬物者也。然思危所以求安，慮退所以能進(jìn)，懼亂所以保治，戒亡所以獲存也。

若乃弱志虛心，曠神遠(yuǎn)致，徙倚乎不拔之根，浮游乎無垠之外。不自貴于物而物宗焉；不自重于人而人敬焉。可親而不可慢也，可尊而不可遠(yuǎn)也。親之如不足，天下莫之能狎也；舉之如易勝，而當(dāng)世莫之能困也。達(dá)則濟(jì)其道而不榮也，窮則善其身而不悶也，用則立于上而非爭也，舍則藏于下而非讓也。夫榮之所不能動者，則辱之所不能加也；利之所不能勸者，則害之所不能嬰也；譽(yù)之所不能益者，則毀之所不能損也。

今之學(xué)者，誠能釋自私之心，塞有欲之求，杜交爭之原，去矜伐之態(tài)，動則行乎至通之路，靜則入乎大順之門，泰則翔乎寥廓之宇，否則淪乎渾冥之泉。邪氣不能干其度，外物不能擾其神，哀樂不能蕩其守，死生不能易其真。而以造化為工匠，天地為陶鈞，名位為糟粕，勢利為埃塵。治其內(nèi)而不飾其外，求諸己而不假諸人。忠肅以奉上，愛敬以事親?？梢杂惑w，可以牧萬民，可以處富貴，可以安賤貧，經(jīng)盛衰而不改，則庶幾能安身矣。

干令升晉紀(jì)總論（雄駿類賈生，縝密似子政，晉文之杰也。）

史臣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碩量，應(yīng)運(yùn)而仕。值魏太祖創(chuàng)基之初，籌畫軍國，嘉謀屢中，遂服輿軫，驅(qū)馳三世。性深阻有如城府，而能寬綽以容納；行任數(shù)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故賢愚咸懷，小大畢力。爾乃取鄧艾于農(nóng)隙，引州泰于行役，委以文武，務(wù)善其事。故能西禽孟達(dá)，東舉公孫淵，內(nèi)夷曹爽，外襲王陵。神略獨(dú)斷，征伐四克，維御群后，大權(quán)在己。屢拒諸葛亮節(jié)制之兵，而東支吳人輔車之勢。軍旅屢動，邊鄙無虧。于是百姓與能，大象始構(gòu)矣。世宗承基，太祖繼業(yè)。玄、豐亂內(nèi)，欽、誕寇外。潛謀雖密，而在幾必兆；淮浦再擾，而許、洛不震。咸黜異圖，用融前烈。然后推轂鐘、鄧，長驅(qū)庸、蜀，三關(guān)電掃，劉禪入臣。天符人事，于是信矣。始當(dāng)非常之禮，終受備物之錫，名器崇于周公，權(quán)制嚴(yán)于伊尹。至于世祖，遂享皇極。正位居體，重言慎法，仁以厚下，儉以足用，和而不弛，寬而能斷。故民詠惟新，四海悅勸矣。聿修祖宗之志，思輯占國之苦。腹心不同，公卿異議。而獨(dú)納羊祜之策，以從善為眾。故至于咸寧之末，遂排群議而杖王、杜之決。泛舟三峽，介馬桂陽，役不二時(shí)，江湘來同。夷吳、蜀之壘垣，通二方之險(xiǎn)塞，掩唐、虞之舊域，班正朔于八荒。太康之中，天下書同文，車同軌，牛馬被野，余糧棲畝，行旅草舍，外閭不閉。民相遇者如親，其匱乏者，取資于道路。故于時(shí)有天下無窮人之諺。雖太平未洽，亦以明吏奉其法，民樂其生，百代之一時(shí)矣。

武皇既崩，山陵未干，楊駿被誅，母后廢黜，朝士舊臣夷滅者數(shù)十族。尋以二公楚王之變，宗子無維城之助，而閼伯、實(shí)沈之郤歲構(gòu)；師尹無具瞻之貴，而顛墜戮辱之禍日有。至乃易天子以太上之號，而有免官之謠。民不見德，唯亂是聞。朝為伊、周，夕為桀、跖，善惡陷于成敗，毀譽(yù)脅于勢利。于是輕薄干紀(jì)之士，役奸智以投之，如夜蟲之赴火。內(nèi)外混淆，庶官失才，名實(shí)反錯(cuò)，天網(wǎng)解紐。國政迭移于亂人，禁兵外散于四方。方岳無鈞石之鎮(zhèn)，關(guān)門無結(jié)草之固。李辰、石冰傾之于荊、揚(yáng)，劉淵、王彌撓之于青、冀。二十余年，而河、洛為墟，戎、羯稱制，二帝失尊，山陵無所。何哉？樹立失權(quán)，托付非才，四維不張，而茍且之政多也。夫作法于治，其弊猶亂；作法于亂，誰能救之？故于時(shí)天下非暫弱也，軍旅非無素也。彼劉淵者，離石之將兵都尉；王彌者，青州之散吏也。蓋皆弓馬之士，驅(qū)走之人，凡庸之才，非有吳先主、諸葛孔明之能也；新起之寇，烏合之眾，非吳、蜀之?dāng)骋?；脫耒為兵，裂裳為旗，非?zhàn)國之器也；自下逆上，非鄰國之勢也。然而成敗異效，擾天下如驅(qū)群羊，舉二都如拾遺芥。將相侯王，連頭受戮，乞?yàn)榕投q不獲。后嬪妃主，虜辱于戎卒。豈不哀哉！夫天下，大器也；群生，重畜也。愛惡相攻，利害相奪，其勢常也。

若積水于防，燎火于原，未嘗暫靜也。器大者，不可以欣治；勢動者，不可以爭競擾。古先哲王知其然也，是以捍其大患而不有其功，御其大災(zāi)而不尸其利。百姓皆知上德之生己，而不謂浚己以生也，是以感而應(yīng)之，悅而歸之。如晨風(fēng)之郁北林，龍魚之趨淵澤也，順乎天而享其運(yùn)，應(yīng)乎人而和其義。然后設(shè)禮文以治之，斷刑罰以威之，謹(jǐn)好惡以示之，審禍福以喻之，求明察以官之，篤慈愛以固之，故眾知向方，皆樂其生而哀其死，悅其教而安其俗。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廉恥篤于家閭，邪僻銷于胸懷，故其民有見危以授命，而不求生以害義。又況可奮臂大呼，聚之以干紀(jì)作亂之事乎？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理節(jié)則不亂，膠結(jié)則不遷。是以昔之有天下者，所以長久也。夫豈無僻主？賴道德典刑以維持之也。故延陵季子聽樂以知諸侯存亡之?dāng)?shù)，短長之期者，蓋民情風(fēng)教，國家安危之本也。

昔周之興也，后稷生于姜嫄，而天命昭顯。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其《詩》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又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又曰：“實(shí)穎實(shí)栗，即有邰家室?！敝劣诠珓⒃獾胰酥畞y，去邰之豳，身服厥勞。故其《詩》曰：“乃裹糇糧，于橐于囊。”“陟則在巘，復(fù)降在原，以處其民?！币灾劣谔鯙槿值运?，而不忍百姓之命，杖策而去之。故其《詩》曰：“來朝走馬，帥西水滸，至于岐下?！敝苊駨亩贾唬骸叭嗜瞬豢墒б??！惫蕪闹鐨w市。居之一年成邑，二年成都，三年五倍其初。每勞來而安集之。故其《詩》曰：“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畝。”以至于王季，能貊其德音。故其《詩》曰：“克明克類，克長克君，載錫之光?！敝劣谖耐酰瑐湫夼f德，而惟新其命。故其《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庇纱擞^之，周家世積忠厚，仁及草木，內(nèi)睦九族，外尊事黃耇，養(yǎng)老乞言，以成其福祿者也。而其妃后，躬行四教，尊敬師傅，服浣濯之衣，修煩辱之事，化天下以婦道。故其《詩》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笔且詽h濱之女，守潔白之志；中林之士，有純一之德。故曰：“文武自天保以上治內(nèi)，采薇以下治外。始于憂勤，終于逸樂。”于是天下三分有二，猶以服事殷，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猶曰天命未至。以三圣之智，伐獨(dú)夫之紂，猶正其名教，曰逆取順守；保大定功，安民和眾，猶著大武之容，曰未盡善也。及周公遭變，陳后稷先公風(fēng)化之所由，致王業(yè)之艱難者，則皆農(nóng)夫女工衣食之事也。故自后稷之始基靜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十六王而武始居之，十八王而康克安之。故其積基樹本，經(jīng)緯禮俗，節(jié)理人情，恤隱民事，如此之纏綿也。爰及上代，雖文質(zhì)異時(shí)，功業(yè)不同；及其安民立政者，其揆一也。

今晉之興也，功烈于百王，事捷于三代，蓋有為以為之矣。宣、景遭多難之時(shí)，務(wù)伐英雄，誅庶桀以便事，不及修公劉、太王之仁也。受遺輔政，屢遇廢置。故齊王不明，不獲思庸于亳；高貴沖人，不得復(fù)子明辟。二祖逼禪代之期，不暇待三分八百之會也。是其創(chuàng)基立本，異于先代者也。

又加之以朝寡純德之士，鄉(xiāng)乏不二之老，風(fēng)俗淫僻，恥尚失所。學(xué)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jīng)》；

談?wù)咭蕴摫檗q，而賤名儉；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jié)信；進(jìn)仕者以茍得為貴，而鄙居正；當(dāng)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是以目三公以蕭杌之稱，標(biāo)上議以虛談之名。劉頌屢言治道，傅咸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其倚杖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內(nèi)。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蓋共嗤點(diǎn)以為灰塵，而相詬病矣。由是毀譽(yù)亂于善惡之實(shí)，情慝奔于貨欲之途。選者為人擇官，官者為身擇利。而秉鈞當(dāng)軸之士，身兼官以十?dāng)?shù)。大極其尊，小錄其要，幾事之失，十恒八九。而世族貴戚之子弟，陵邁超越，不拘資次。悠悠風(fēng)塵，皆奔競之士；列官千百，無讓賢之舉。

子真著《崇讓》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長虞數(shù)直筆而不能糾。其婦女莊櫛織纴，皆取成于婢仆；未嘗知女工絲枲之業(yè)，中饋酒食之事也。先時(shí)而昏，任情而動，故皆不恥淫佚之過，不拘妒忌之惡。有逆于舅姑，有反易剛?cè)?，有殺戮妾媵，有黷亂上下，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

又況責(zé)之聞四教于古，修貞順于今，以輔佐君子者哉？禮法形政，于此大壞。如室斯構(gòu)，而去其鑿契；如水斯積，而去其堤防；如火斯畜，而離其薪燎也。國之將亡，本必先顛，其此之謂乎！

故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教崩弛之所由；察庾純、賈充之爭，而見師尹之多僻；考平吳之功，知將帥之不讓；思郭欽之謀，而悟戎狄之有釁；覽傅玄、劉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咸之奏，《錢神》之論，而睹寵賂之彰。民風(fēng)國勢如此，雖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辛有必見之于祭祀，季札必得之于聲樂，范燮必為之請死，賈誼必為之痛哭。又況我惠帝以蕩蕩之德臨之哉？故賈后肆虐于六宮，韓午助亂于外內(nèi)，其所由來者漸矣，豈特系一婦人之惡乎？懷帝承亂得位，羈于強(qiáng)臣。愍帝奔播之后，徒廁其虛名。天下之政，既已去矣，非命世之雄，不能取之矣。然懷帝初載，嘉禾生于南昌，望氣者又云豫章有天子氣。及國家多難，宗室迭興，以愍、懷之正，淮南之壯，成都之功，長沙之權(quán)，皆卒于傾覆。而懷帝以豫章王登天位。劉向之讖云：“滅亡之后，有少如水名者得之，起事者據(jù)秦川，西南乃得其朋?！卑疙郏w秦王之子也。得位于長安；長安，固秦地也。而西以南陽王為右丞相，東以瑯邪王為左丞相。上諱業(yè)，故改鄴為臨漳。漳，水名也。由此推之，亦有征祥。而皇極不建，禍辱及身，豈上帝臨我而貳其心？將由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者乎？淳耀之烈未渝，故大命重集于中宗元皇帝。

何承天安邊論（平實(shí)周盡，文氣近東京。）

漢世言備匈奴之策，不過二科：武夫盡征伐之謀，儒生講和親之約。課其所言，互有遠(yuǎn)志。加塞漠之外，胡敵掣肘，必未能摧鋒引日，規(guī)自開張。當(dāng)由往年冀土之民，附化者眾，二州臨境，三王出藩，經(jīng)略既張，宏圖將舉，士女延望，華夷慕義。故昧于小利，且自矜侈，外示余力，內(nèi)堅(jiān)偽眾。今若務(wù)存遵養(yǎng)，許其自新，雖未可羈致北闕，猶足鎮(zhèn)靜邊境。然和親事重，當(dāng)盡廟笇，誠非愚短所能究言。若追蹤衛(wèi)、霍瀚海之志，時(shí)事不等，致功亦殊。寇雖習(xí)戰(zhàn)未久，又全據(jù)燕、趙，跨帶秦、魏，山河之險(xiǎn)，終古如一。自非大田淮、泗，內(nèi)實(shí)青、徐，使民有贏儲，野有積谷，然后分命方、召，總率虎旅，精卒十萬，使一舉蕩夷，則不足稍勤王師以勞天下。

何以言之？今遺黎習(xí)亂，志在偷安。非皆恥為左衽，遠(yuǎn)慕冠冕，徒以殘害剝?nèi)?，視息無寄，故繦負(fù)歸國，先后相尋。虜既不能校勝循理，攻城略地，而輕兵掩襲，急在驅(qū)殘，是其所以速怨召禍滅亡之日。今若遣軍追討，報(bào)其侵暴，大翦幽、冀，屠城破邑，則圣朝愛育黎元，方濟(jì)之以道；若但欲撫其歸附，伐罪吊民，則駿馬奔走，不肯來征。徒興巨費(fèi)，無損于彼。復(fù)奇兵深入，殺敵破軍，茍陵患未盡，則困獸思斗，報(bào)復(fù)之役，將遂無已。斯秦漢之末策，輪臺之所悔也。

安邊固守，于計(jì)為長。臣以安邊之計(jì)，備在史策，李牧言其端，嚴(yán)尤申其要，大略舉矣。曹、孫之霸，才均智敵，江淮之間，不居各數(shù)百里。魏舍合肥，退保新城、江陵，移民南涘。濡須之戍，家停羨溪。及夷陵之屯，民夷散雜。晉宣王以為宜從江南以北岸，曹爽不許，果亡柤中。此皆前代之殷鑒也。何者？斥候之郊，非畜牧之地，非耕桑之邑。故堅(jiān)壁清野，以俟其來；整甲繕兵，以乘其敝。雖時(shí)有古今，勢有強(qiáng)弱，保民全境，不出此涂。要而歸之有四：一曰移遠(yuǎn)就近；二曰浚復(fù)城隍；三曰纂偶牛車；四曰計(jì)丁課仗。良守疆其土田，驍帥振其風(fēng)略，蒐獵宣其號令，俎豆訓(xùn)其廉恥。縣爵以縻之，設(shè)禁以威之，徭稅有程，寬猛相濟(jì)。比及十載，民知義方。然后簡將授奇，揚(yáng)旌云、朔，風(fēng)卷河、冀，電埽嵩、恒，燕弧折郤，代馬摧足，秦首斬其右臂，吳蹄絕其左肩，銘功于燕然之阿，饗徒于金微之曲?？茈m亂亡有征，昧弱易取，若天時(shí)人事，或未盡符，抑銳俟機(jī)，宜審其算。若邊戍未增，星居布野，勤惰異教，貧富殊資，疆埸之民，多懷彼此，虜在去就，不根本業(yè)，難可驅(qū)率，易在振蕩。又狡虜之性，食肉衣皮，以馳騁為儀容，以游獵為南畝。非有車輿之安，宮室之衛(wèi)。櫛風(fēng)沐雨，不以為勞，露宿草寢，維其常性。勝則競利，敗不羞走。彼來或驟而此已奔疲。且今春逾濟(jì)，既獲其利，乘勝忸忄犬，未虞天誅。比及秋末，容更送死，猋騎蟻聚，輕兵烏集，并踐禾稼，焚爇閭井。雖邊將多略，未審何以御之。若盛師連屯，廢農(nóng)必眾；馳車奔驛，起役必遲；散金行賞，損費(fèi)必大；換土客戍，怨曠必繁。孰若因民所居，井修農(nóng)戰(zhàn)，無動眾之勞，有捍衛(wèi)之實(shí)，其為利害優(yōu)劣相縣也。

一曰移遠(yuǎn)就近，以實(shí)內(nèi)地。今青、兗舊民，冀州新附，在界首者二萬家，此寇之資也。今悉河內(nèi)徙青州民，移東萊、平昌、北海諸郡。太山以南，南至下邳，左洙右沂，田良野沃，西阻蘭陵，北阨大峴，四塞之內(nèi)，其號險(xiǎn)固。民性重遷，暗于圖始，無虜之時(shí)，喜生咨怨。今新被鈔掠，馀懼未息。若曉示安危，居以樂土，宜其歌抃就路，視遷如歸。

二曰浚復(fù)城隍，以增阻防。舊秋冬收斂，民人入保，所以警備暴客，使防衛(wèi)有素也。古之城池，處處皆有。今雖頹毀，猶可修治。粗計(jì)戶數(shù)，量其所容，新徙之家，悉著城內(nèi)。假其經(jīng)用，為之閭伍，納稼筑場，還在一處。婦子守家，長吏為帥，丁夫匹婦，春夏佃牧?？苤林畷r(shí)，一城千室，堪戰(zhàn)之士，不下二千。其余羸弱，猶能登陴鼓噪。十則圍之，兵家舊說，戰(zhàn)士二千，足抗群虜三萬矣。

三曰纂偶牛車，以飾戎械。計(jì)千家之資，不下五百。耦牛為車伍佰兩，參合鉤連，以衛(wèi)其眾。

設(shè)使城不可固，平行趨險(xiǎn)，賊所不能干。既已族居，易可檢括。號令先明，民知夙戒，有急征發(fā)，信宿可聚。

四曰計(jì)丁課仗，勿使有闕。千家之邑，戰(zhàn)士二千，隨其便能，各自有仗，素所服習(xí)，銛利由己還保，輸之武庫，出行請以自衛(wèi)。弓干利鐵，民不辦得者，官以漸充之。數(shù)年之內(nèi)，軍用粗備矣。

臣聞軍國異容，施于封畿之內(nèi)；兵農(nóng)并修，在于疆場之表。攻守之宜，皆因其習(xí)，任其怯勇。

山陵川陸之形，寒暑溫涼之氣，各由本性，易則害生。是故戌申作，師遠(yuǎn)屯清濟(jì)，功費(fèi)既重，詹怨亦深。以臣料之，未若即用彼眾之易也。管子治齊，寄令在民；商君為秦，設(shè)以耕戰(zhàn)。終申威定霸，行其志業(yè)。非茍任強(qiáng)，實(shí)由有數(shù)。梁用走卒，其邦自滅；齊用技擊，厥眾亦離。漢魏以來，茲制漸絕。蒐田非復(fù)先王之禮，治兵徒逞耳目之欲，有急之日，民不知戰(zhàn)。至乃廣延賞募，奉以厚秩，發(fā)遽奔救，天下騷然。方伯刺史，拱手坐聽，自無經(jīng)略，惟望朝廷遣軍。此皆忘戰(zhàn)之害，不教之失也。今移民實(shí)內(nèi)，浚治城隍，族居聚處，課其騎射，長吏簡試，差品能不，甲科上第，漸就優(yōu)別，明其勛才，表言州郡。如此，則屯部有常，不遷其業(yè)，內(nèi)護(hù)老弱，外通官涂，朋曹素定，同憂等樂，情由習(xí)親，藝因事著。晝戰(zhàn)見貌，足以相識；夜戰(zhàn)聞聲，足以相救。斯教戰(zhàn)之一隅，先哲之遺術(shù)。論者必以古城荒毀，難可修復(fù)。今不謂頓便加功，整麗如舊，但欲先定民居，營其閭術(shù)墉壑，存者因而即之，其有毀缺，權(quán)時(shí)柵斷。足以御彼輕兵，防遏游騎。假以旬時(shí)漸就，只立牛車之賦。課仗之宜，攻守所資，軍國之要，今因民所利導(dǎo)而率之。耕農(nóng)之器，為府庫之寶，田蠶之氓，兼捍城之用。千家總倍旅之兵，萬戶具全軍之眾。兵強(qiáng)而敵不戒，國富而民不勞。比于優(yōu)復(fù)隊(duì)伍，坐食廩糧者，不可同年而校矣。

今承平來久，邊令弛縱，弓簳利鐵，既不都斷，往歲棄甲，垂二十年。課其所住，理應(yīng)消壞。

謂宜申明舊科，嚴(yán)加禁塞。諸商賈往來，幢隊(duì)挾藏者，皆以軍法治之。又界上嚴(yán)立關(guān)候，杜廢閑蹊。城保之境，諸所課仗，并加雕鐫，別造程式。若有遺鏃亡刀，及私為竊盜者，皆可立驗(yàn)，于事為長。又鉅野湖澤廣大，南通洙泗，北連青齊。有舊縣城，正在澤內(nèi)。宜立式修復(fù)舊堵，利其埭遏，給輕艦百艘。寇若入境，引艦出戰(zhàn)。左右隨宜應(yīng)接，據(jù)其師津，毀其航漕。此以利制車，運(yùn)我所長，亦微御敵之要也。

劉孝標(biāo)辨命論（疏越。）

主上嘗與諸名賢言及管輅，嘆其有奇才而位不達(dá)。時(shí)有在赤墀之下，豫聞斯議，歸以告余。余謂士之窮通，無非命也。故謹(jǐn)述天旨，因言其致云爾。

臣觀管輅天才英偉，珪璋特秀，實(shí)海內(nèi)之名杰，豈日者卜祝之流乎？而官止少府丞，年終四十八，天之報(bào)施，何其寡歟？然則高才而無貴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所嘆，焉獨(dú)公明而已哉？故性命之道，窮通之?dāng)?shù)，夭閼紛綸，莫知其辨。仲任蔽其源，子長闡其惑。至于鹖冠甕牖，必以懸天有期，鼎貴高門，則曰唯人所召，譊譊讙咋，異端斯起。蕭遠(yuǎn)論其本而不暢其流，子元語其流而未詳其本。嘗試言之曰：夫通生萬物，則謂之道；生而無主，謂之自然。自然者，物見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同焉皆得，不知其所以得。鼓動陶鑄而不為功，庶類混成而非其力，生之無亭毒之心，死之豈虔劉之志，墜之淵泉非其怒，升之霄漢非其悅。蕩乎大乎，萬寶以之化；確乎純乎，一化而不易?；灰?，則謂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于冥兆，終然不變，鬼神莫能預(yù)，圣哲不能謀，觸山之力無以抗，倒日之誠弗能感，短則不可緩之于寸陰，長則不可急之于箭漏，至德未能逾，上智所不免。是以放勛之世，浩浩襄陵，天乙之時(shí)，焦金流石，文公疐其尾，宣尼絕其糧，顏回?cái)∑鋮蔡m，冉耕歌其《芣莒》，夷叔斃淑媛之言，子輿困臧倉之訴。圣賢且猶若此，而況庸庸者乎？至乃伍員浮尸于江流，三閭沉骸于湘渚，賈大夫沮志于長沙，馮都尉皓發(fā)于郎署，君山鴻漸，鎩羽儀于高云，敬通鳳起，摧迅翮于風(fēng)穴，此豈才不足而行有遺哉？

近世有沛國劉瓛，瓛弟琎，并一時(shí)秀士也。瓛則關(guān)西孔子，通涉《六經(jīng)》，循循善誘，服膺儒行。琎則志烈秋霜，心貞昆玉，亭亭高竦，不雜風(fēng)塵。皆毓德于衡門，并馳聲于天地。而官有微于侍郎，位不登于執(zhí)戟，相次殂落，宗祀無饗。因斯兩賢以言古，則昔之玉質(zhì)金相，英髦秀達(dá)，皆擯斥于當(dāng)年，韞奇才而莫用，徼草木以共雕，與麋鹿而同死，膏涂平原，骨填川谷，堙滅而無聞?wù)撸M可勝道哉。此則宰衡之與皂隸，容、彭之與殤子，猗頓之與黔婁，陽文之與敦洽，咸得之于自然，不假道于才智。故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斯之謂矣。

然命體周流，變化非一，或先號后笑，或始吉終兇，或不召自來，或因人以濟(jì)。交錯(cuò)糾紛，回環(huán)倚伏，非可以一理征，非可以一途驗(yàn)。而其道密微，寂寥忽慌，無形可以見，無聲可以聞，必御物以效靈，亦憑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旒，任百官以司職。而或者睹湯、武之龍躍，謂龕亂在神功；聞孔、墨之挺生，謂英睿擅奇響；視彭、韓之豹變，謂鷙猛致人爵；見張、桓之朱紱，謂明經(jīng)拾青紫，豈知有力者運(yùn)之而趨乎？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爾。請陳其梗概：

夫靡顏膩理，哆噅顣額，形之異也；朝秀晨終，龜鶴千歲，年之殊也；聞言如響，智昏菽麥，神之辯也。固知三者定乎造化，榮辱之境，獨(dú)曰由人。是知二五而未識于十，其蔽一也。

龍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龜文，公侯之相，撫鏡知其將刑，壓紐顯其膺錄，星虹樞電，昭圣德之符；夜哭聚云，郁興王之瑞。皆兆發(fā)于前期，渙汗于后葉。若謂驅(qū)貔虎，奮尺劍，入紫微，升帝道，則未達(dá)窅冥之情，未測神明之?dāng)?shù)，其蔽二也。

空桑之里，變成洪川；歷陽之都，化為魚鱉；楚師屠漢卒，睢河鯁其流；秦人坑趙士，沸聲若雷震；火炎昆岳，礫石與琬琰俱焚；嚴(yán)霜夜零，蕭艾與芝蘭共盡。雖游、夏之英才，伊、顏之殆庶，焉能抗之哉？其蔽三也。

或曰明月之珠，不能無；夏后之璜，不能無考。故亭怕死于縣長，相如卒于園令，才非不杰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結(jié)綠之鴻輝，殘懸黎之夜色，抑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主父偃、公孫宏對策不升第，歷說而不入，牧豕淄原，見棄州部。設(shè)令忽如過隙，溘死霜露，其為詬恥，豈崔、馬之流乎？及至開東閣，列五鼎，電照風(fēng)行，聲馳海外，寧前愚而后智，先非而終是？將榮悴有定數(shù)，天命有至極，而謬生妍蚩。其蔽四也。

夫虎嘯風(fēng)馳，龍興云屬。故重華立而元、凱升，辛受生而飛廉進(jìn)。然則天下善人少，惡人多，暗主眾，明君寡。而薰蕕不同器，梟鸞不接翼。是使渾敦、梼杌，踵武于云臺之上；仲容、庭堅(jiān)，耕耘于巖石之下。橫謂廢興在我，無系于天。其蔽五也。

彼戎狄者，人面獸心，宴安鴆毒，以誅殺為道德，以蒸報(bào)為仁義。雖大風(fēng)立于青丘，鑿齒奮于華野，比于狼戾，曾何足喻？自金行不競，天地板蕩，左帶沸唇，乘間電發(fā)，遂覆瀍洛，傾五都，居先王之桑梓，竊名號于中縣，與三皇競其氓黎，五帝角其區(qū)宇，種落繁熾，充仞神州。嗚呼！福善禍淫，徒虛言耳。豈非否泰相傾，盈縮遞運(yùn)，而汩之以人？其蔽六也。

然所謂命者，死生焉，貴賤焉，貧富焉，治亂焉，禍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賦也。愚、智、善、惡、此四者，人之所行也。夫神非舜、禹，心異朱、均，才絓中庸，在于所習(xí)。是以素絲無恒，玄黃代起；鮑魚芳蘭，入而自變。故季路學(xué)于仲尼，厲風(fēng)霜之節(jié)；楚穆謀于潘崇，成殺逆之禍。而商臣之惡，盛業(yè)光于后嗣；仲由之善，不能息其結(jié)纓。斯則邪正由于人，吉兇在乎命也。

或以鬼神害盈，皇天輔德。故宋公一言，法星三徙；殷帝自翦，千里來云。若使善惡無征，未洽斯義。且于公高門以待封，嚴(yán)母埽墓以望喪，此君子所以自強(qiáng)不息也。如使仁而無報(bào)，奚為修善立名乎？斯徑廷之辭也。

夫圣人之言，顯而晦，微而婉，幽遠(yuǎn)而難聞，河漢而不測，或立教以進(jìn)庸怠，或言命以窮性靈。積善余慶，立教也；鳳鳥不至，言命也。今以其片言，辨其要趣，何異乎夕死之類而論春秋之變哉？且荊昭德音，丹云不卷；周宣祈雨，珪壁斯罄；于叟種德，不逮勛華之高；延年殘獷，未甚東陵之酷。為善一，為惡均，而禍福異其流，廢興殊其跡，蕩蕩上帝，豈如是乎？《詩》云：“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故善人為善，焉有息哉？

夫食稻粱，進(jìn)芻豢，衣狐貉，襲冰紈，觀窈眇之奇舞，聽云和之琴瑟，此生人之所急，非有求而為也。修道德，習(xí)仁義，敦孝弟，立忠貞，漸禮樂之腴潤，蹈先王之盛則，此君子之所急，非有求而為也。然則君子居正體道，樂天知命，明其無可奈何，識其不由智力，逝而不召，來而不拒，生而不喜，死而不戚，瑤臺夏屋，不能悅其神，土室編蓬，未足憂其慮，不充詘于富貴，不遑遑于所欲，豈有史公、董相不遇之文乎！

劉孝標(biāo)廣絕交論（以刻酷抒其憤懥，真足以狀難狀之情。送窮乞巧，皆其支流也。）

客問主人曰：“朱公叔《絕交論》，為是乎？為非乎？”主人曰：“客奚此之問？”客曰：

“夫草蟲鳴則阜螽躍，雕虎嘯而清風(fēng)起。故絪缊相感，霧涌云蒸，嚶鳴相召，星流電激。是以王陽登則貢公喜，罕生逝而國子悲。且心同琴瑟，言郁郁于蘭茝；道葉膠漆，志婉孌于塤篪。圣賢以此鏤金版而鐫盤盂，書玉牒而刻鐘鼎。若乃匠人輟成風(fēng)之妙巧，伯子息流波之雅引，范、張款款于下泉，尹、班陶陶于永夕，絡(luò)繹從橫，煙霏雨散，巧歷所不知，心計(jì)莫能測。而朱益州汨彝敘，越謨訓(xùn)，捶直切，絕交游，比黔首以鷹鹯，媲人靈于豺虎。蒙有猜焉，請辨其惑?！?br />
主人聽然而笑曰：客所謂撫弦徽音，未達(dá)燥濕變響；張羅沮澤，不睹鴻雁云飛。蓋圣人握金鏡，闡風(fēng)烈，龍?bào)J蠖屈，從道污隆，日月聯(lián)璧，贊亹亹之弘致，云飛電薄，顯棣華之微旨。若五音之變化，濟(jì)九成之妙曲。此朱生得玄珠于赤水，謨神睿而為言。至夫組織仁義，琢磨道德，歡其愉樂，恤其陵夷，寄通靈臺之下，遺跡江湖之上，風(fēng)雨急而不輟其音，霜雪零而不渝其色，斯賢達(dá)之素交，歷萬古而一遇。逮叔世民訛，狙詐飆起，溪谷不能逾其險(xiǎn)，鬼神無以究其變，競羽毛之輕，趨錐刀之末。于是素交盡，利交興，天下蚩蚩，鳥驚雷駭。然利交同源，派流則異，較言其略，有五術(shù)焉：

若其寵均董、石，權(quán)壓梁、竇，雕刻百工，爐捶萬物，吐漱興云雨，呼噏下霜露，九域聳其風(fēng)塵，四海疊其熏灼。靡不望影星奔，藉響川騖，雞人始唱，鶴蓋成陰，高門旦開，流水接軫。皆愿摩頂至踵，隳膽抽腸，約同要離焚妻子，誓殉荊卿湛七族。是曰勢交。其流一也。

富埒陶、白，貲巨程、羅，山擅銅陵，家藏金穴，出平原而聯(lián)騎，居里闬而鳴鐘。則有窮巷之賓，繩樞之士，冀宵燭之末光，邀潤屋之微澤，魚貫鳧躍，颯沓鱗萃，分雁鶩之稻粱，沾玉斝之余瀝。銜恩遇，進(jìn)款誠，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旌信。是曰賄交。其流二也。

陸大夫宴喜西都，郭有道人倫東國，公卿貴其籍甚，縉紳羨其登仙。加以顩頤蹙頞，涕唾流沫，騁黃馬之劇談，縱碧雞之雄辨，敘溫郁則寒谷成暄，論嚴(yán)苦則春叢零葉，飛沉出其顧指，榮辱定其一言。于是有弱冠王孫，綺紈公子，道不掛于通人，聲未遒于云閣，攀其鱗翼，丐其余論，附駔驥之旄端，軼歸鴻于碣石。是曰談交。其流三也。

陽舒陰慘，生民大情；憂合歡離，品物恒性。故魚以泉涸而喣沫，鳥因?qū)⑺蓝Q哀。同病相憐，綴河上之悲曲；恐懼寘懷，昭谷風(fēng)之盛典。斯則斷金由于湫隘，刎頸起于苫蓋。是以伍員濯溉于宰嚭，張王撫翼于陳相。是曰窮交。其流四也。

馳騖之俗，澆薄之倫，無不操權(quán)衡，秉纖纊。衡所以揣其輕重，纊所以屬其鼻息。若衡不能舉，纊不能飛，雖顏、冉龍翰鳳雛，曾、史蘭薰雪白，舒、向金玉淵海，卿、云黼黼敝河漢，視若游塵，遇同土梗，莫肯費(fèi)其半菽，罕有落其一毛。若衡重錙銖，纊微彯撇，雖共工之蒐慝，歡兜之掩義，南荊之跋扈，東陵之巨猾，皆為匍匐逶迤，折枝舐痔，金膏翠羽將其意，脂韋便辟導(dǎo)其誠。

故輪蓋所游，必非夷、惠之室，苞苴所入，實(shí)行張、霍之家。謀而后動，毫芒寡忒。是曰量交。其流五也。

凡此五交，義同賈鬻。故桓譚譬之于闤闤，林回喻之于甘醴。夫寒暑遞進(jìn)，盛衰相襲，或前榮而后悴，或始富而終貧，或初存而末亡，或古約而今泰，循環(huán)翻覆，迅若波瀾，此則殉利之情未嘗異，變化之道不得一。由是觀之，張、陳所以兇終，蕭、朱所以隙末，斷焉可知矣。而翟公方規(guī)規(guī)然勒門以箴客，何所見之晚乎？因此五交，是生三釁：敗德殄乂，禽獸相若，一釁也。難固易攜，仇訟所聚，二釁也。名陷饕餮，貞介所羞，三釁也。古人知三釁之為梗，懼五交之速尤；故王丹威子以槚楚，朱穆昌言而示絕，有旨哉！有旨哉！

近世有樂安任昉，海內(nèi)髦杰，早綰銀黃，夙昭民譽(yù)。遒文麗藻，方駕曹、王；英跱俊邁，聯(lián)橫許、郭。類田文之愛客，同鄭莊之好賢。見一善則盰衡扼腕，遇一才則揚(yáng)眉抵掌。雌黃出其唇吻，朱紫由其月旦。于是冠蓋輻湊，衣裳云合，輜車開擊轊，坐客恒滿，蹈其閫閾，若升闕里之堂；

入其隩隅，謂登龍門之阪。至于顧盼增其倍價(jià)，翦拂使其長鳴，彯組云臺者摩肩，趍走丹墀者疊跡，莫不締恩狎，結(jié)綢繆，想惠、莊之清塵，庶羊、左之徽烈。及瞑目東粵，歸骸洛浦，繐帳猶懸，門罕漬酒之彥；墳未宿草，野絕動輪之賓。藐?duì)栔T孤，朝不謀夕，流離大海之南，寄命瘴癘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蘭之友，曾無羊舌下泣之仁，寧慕郈成分宅之德。嗚呼！世路險(xiǎn)巇，一至于此，大行孟門，豈云嶄絕。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棄之長騖，獨(dú)立高山之頂，歡與麋鹿同群，皦皦然絕其氛濁，誠恥之也，誠畏之也。

盧子行勞生論有引（亦《絕交》之流，而氣已涉俗。）

莊子曰：“大塊勞我以生?！闭\哉斯言也。余年五十，羸老云至，追惟疇昔，勤矣厥生。乃著此《論》，因言時(shí)事云爾。

罷郡屏居，有客造余者，少選之頃，盱衡而言曰：“生者天地之大德，人者有生之最靈。所以作配兩儀，稱貴群品。妍蚩愚智之辯，天懸壤隔；行己立身之異，入海登山。今吾子生于右地，九葉卿族，天授俊才，萬夫所仰。學(xué)綜流略，慕孔門之游、夏；辭窮麗則，擬漢日之卿、云。行藏有節(jié)，進(jìn)退以禮。不諂不驕，無慍無懌。偃仰貴賤之間，從容語默之際，何其裕也？下走所欣羨焉。”

余莞爾而笑曰：“未之思乎？何所言之過也？子其清耳，請為左右陳之：夫人之生也，皆未若無生。在余之生，勞亦勤止。紈綺之年，伏膺教義，規(guī)行矩步，從善而登。巾冠之后，濯纓受署，韁鎖仁義，籠絆朝市。失翹陸之本性，喪江湖之遠(yuǎn)情，淪此風(fēng)波，溺于倒躓，憂勞總至，事非一緒。何則？地胄高華，既致嫌于管庫；才識美茂，亦受嫉于愚庸。篤學(xué)強(qiáng)記，聾瞽于焉側(cè)目；清言河瀉，木訥所以疾心。豈徒蟲惜春漿，鴟吝腐鼠，相江都而永嘆，傅長沙而不歸。固亦魯值臧倉，楚逢靳尚，趙壹為之哀歌，張升于是慟哭。有齊之季，不遇休明，申脰就鞅，屏跡無地。段珪、張讓，金貝是視，賈謐、郭槐，腥臊可饜。淫刑以逞，禍近池魚。耳聽惡來之讒，足踐龍逢之血。周氏末葉，仍值僻王，斂笏升階，汗流浹背。莒客之踵躋焦原，匹茲非險(xiǎn)；齊人之手執(zhí)馬尾，方此未危。若乃羊腸句注之道，據(jù)鞍振筴；武落雞田之外，櫛風(fēng)沐雨。三旬九食，不敢稱憊。此之為役，蓋其小小者耳。當(dāng)今泰運(yùn)肇開，四門以穆，冕旒司契于上，夔、龍佐命于下。岐伯、善卷，恥徇幽憂，卞隨、務(wù)光，悔從木石。余年在秋方，已迫知命，情禮宜退，不獲晏安。一葉從風(fēng)，無損鄧林之?dāng)€植；雙鳧退飛，不虧渤澥之游泳。耕田鑿井，晚息晨興。候南山之朝云，覽北堂之明月。汜勝九谷之書，觀其節(jié)制；崔實(shí)四時(shí)之令，奉以周旋。晨荷蓑笠，白屋黃冠之伍；夕談谷稼，沾體涂足之倫。濁酒盈樽，高歌滿席?；匈忏辟?，天地一指。此野人之樂也，子或以是羨余乎？”

客曰：“吾子之事，既聞之矣；佗人有心，又請論其梗概?！?br />
余答曰：“云飛泥沉，卑高異等；圓行方止，動息殊致。是以摩霄運(yùn)海，輕罻羅于藪澤；五衢四照，忽斤斧于山林。余晚值昌辰，遂其弱尚，觀人事之隕獲，睹時(shí)路之邅危，玄冬修夜，靜言長想，可以累嘆悼心，流涕酸鼻。人之百年，脆促已甚，奔騎流電，不可為辭。顧慕周章，數(shù)紀(jì)之內(nèi)，窮通榮辱，事無足道。而有識者鮮，無識者多。褊隘凡近，輕險(xiǎn)躁薄。居家則人面獸心，不孝不義；出門則諂諛讒佞，無愧無恥。退身知足，忘伯陽之炯戒；陳力就列，棄周任之格言。悠悠遠(yuǎn)古，斯患已積；迄于近代，此蠹尤深。范卿捴讓之風(fēng)，搢紳不嗣；《夏書》昏墊之罪，執(zhí)政所安。

朝露未晞，小車盈董石之巷；夕陽且落，皂蓋填閻竇之里。皆如脂如韋，俯僂匍匐，啖惡求媚，舐痔自親。美言諂笑，助其愉樂；詐泣佞哀，恤其喪紀(jì)。近通旨酒，遠(yuǎn)貢文蛇。艷姬美女，委如脫屣；金銑玉華，棄同遺跡。及鄧通失路，一簪之賄無余；梁冀就誅，五侯之貴將起。向之求官買職，晚謁晨趨。刺促望塵之舊游，伊優(yōu)上堂之夜客。始則亡魂褫魄，若牛兄之遇獸；心戰(zhàn)色沮，似葉公之見龍。俄而抵掌揚(yáng)眉，高視闊步，結(jié)侶棄廉公之第，攜手哭圣卿之門。華轂生塵，來如激矢；雀羅暫設(shè)，去等絕弦。飴蜜非甘，山川未阻，千變?nèi)f化，鬼出神入。為此者皆衣冠上族，或有藝能，不恥不仁，不畏不義，靡愧友朋，莫慚妻子，外呈厚貌，內(nèi)蘊(yùn)百心。繇是則紆青佩紫，牧州典郡，冠幘劫人，厚自封殖，妍歌妙舞，列鼎撞鐘，耳倦絲桐，口飫?wù)渲肌ｋm素論以為非，而時(shí)宰不之責(zé)。末俗蚩蚩，如此之敝。余則違時(shí)薄宦，屏息窮居，甚恥驅(qū)馳，深畏干沒。心若死灰，不營勢利，家無擔(dān)石，不費(fèi)囊錢。偶影聯(lián)官，將數(shù)十載，駑拙致笑，輕生所以告勞也。真人御宇，斫雕為樸，人知榮辱，時(shí)反邕熙。風(fēng)、力上宰，內(nèi)敷文教，方、邵重臣，外揚(yáng)武節(jié)，被之大道，洽以淳風(fēng)，舉必以才，爵無濫授。稟斯首鼠，不預(yù)衣簪，阿黨比周，埽地俱盡，輕薄之儔，滅影竄跡。礫石變成瑜瑾，莨莠化為芝蘭。曩之扇俗攪時(shí)，駭耳穢目，今悉不聞不見，莫余敢侮。易曰：‘圣人作而萬物睹?！怪^乎?！?br />
李公輔天命論（較《王命論》便有雅、鄭之別；而舂容茂美，固足下開燕、許。）

粵若邃古，玄黃肇辟，帝王神器，歷數(shù)有歸。生其德者天，應(yīng)其時(shí)者命，確乎不變，非人力所能為也。龍圖鳥篆，號謚遺跡，疑而難信，缺而未詳者，靡得而明焉。其在典文，煥乎緗素，欽明至德，莫盛于唐、虞；貽謀長世，莫過于文、武。大隋神功積于文王，天命顯于唐叔。昔邑姜方娠，夢帝謂己：“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而蕃育其子孫?！奔吧?，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成王滅唐兩封太叔。又唐叔之封也，箕子曰：“其后必大。”《易》曰：“崇高富貴，莫大于帝王?！崩献又^域內(nèi)四大，王居一焉。此則名虞與唐，美兼二圣，將令其后必大，終致唐虞之美，蕃育子孫，用享無窮之祚。逮皇家建國，初號大興，箕子必大之言，于茲乃驗(yàn)。天之眷命，懸屬圣朝；重耳區(qū)區(qū)，豈足云也。

有娀玄鳥，商以興焉；姜嫄巨跡，周以興焉。邑姜夢帝，隋以興焉。古今三代，靈命如一。本枝種德，奕葉丕基。佐高帝而滅楚，立宣王以定漢。東京太尉，關(guān)西孔子，生感遺鳣之集，沒降巨鳥之奇。累仁積善，天申休命。太祖挺生，庇民匡主，立殊勛于魏室，建盛業(yè)于周朝，啟翼軫之國，肇炎精之紀(jì)，爰受厥命，陟配彼天?；实圯d誕之初，神光滿室，具興王之表，韞大圣之能?；驓饣蛟?，蔭映于廊廟；如天如日，臨照于軒冕，內(nèi)明外順，自險(xiǎn)獲安。豈非萬福扶持，百祿攸集？

有周之末，朝野騷然，降志執(zhí)均，鎮(zhèn)衛(wèi)宗社，明神饗其德，上帝付其民，誅奸逆于九重，行神化于四海。于斯時(shí)也，尉迥據(jù)舊齊累世之都，乘新國易亂之俗，驅(qū)馳蛇豕，連合縱橫，地乃九州陷三，民則十分擁六。王謙乘連率之威，憑全蜀之險(xiǎn)，興兵舉眾，震蕩江山，鴆毒巴、庸，蠶食秦、楚。此二虜也，窮兇極逆，非欲割洪溝之地，閉劍閣之門；皆將長戟強(qiáng)弩，睥睨宸極。從漳河而達(dá)負(fù)海，連岱岳而距華陽，迫脅荊蠻，吐納江漢，佐斗嫁禍，紛若猬毛，曝骨履腸，間不容礪。爾乃奉殪戎之命，運(yùn)先天之略，不出戶庭，推轂分閫，一麾以定三方，數(shù)旬而清萬國，蕩滌天壤之速，規(guī)摹指畫之神，造化以來，弗之聞也。光熙前緒，罔有不服，煙云改色，鐘石變音，三靈顧望，萬物影響。木運(yùn)告盡，褰裳克讓，天歷在躬，推而弗有。

百辟庶尹，四方岳牧，稽圖讖之文，順億兆之請，披肝瀝膽，晝歌夜吟；方屈箕穎之高，式允幽明之愿，基命宥密，如恒如升，推帝居歆，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殊徽號，改服，建都邑，敘彝倫，薄賦輕徭，慎刑恤獄，除繁苛之政，興清靜之風(fēng)，去無用之官，省相監(jiān)之職。奇才間出，盛德無隱，星精云氣，共趨走于階墀；山神海靈，咸燮理于臺閣。東漸日谷，西被月川，教暨北溟之表，聲加南海之外。悠悠沙漠，區(qū)域萬里，蠢蠢百蠻，莫之與競。五帝所不化，三王所未賓，屈膝頓顙，盡為臣妾。殊方異類，書契不傳，梯山越海，貢琛奉贄，欣欣如也。巢居穴處，化以宮室，不火不粒，訓(xùn)以庖廚。禮樂合天地之同，律呂節(jié)寒暑之候，制作詳垂衣之后，淳粹得神農(nóng)之前，邀游文雅之場，出入杳冥之極，合神謨鬼，通幽洞微，群物歲成，含生日用，飲和氣以自得，沐玄澤而不知也。丹雀為使，玄龜載書，甘露自天，醴泉出地，神禽異獸，珍木奇草，望風(fēng)觀海，應(yīng)化歸風(fēng)。備休祥于圖牒，罄幽遐而戾止。猶且父天子民，兢兢翼翼，至矣大矣。七十四帝，曷可同年而語哉！

若夫天下之重，不可妄據(jù)，故唐之許由，夏之伯益，懷道立事，人授而弗可也。軒初四帝，周余六王，藉世因基，自取而不得也。孟軻稱仲尼之德，過于堯舜，著述成帝者之事，弟子備王佐之才，黑不代蒼，泣麟嘆鳳，棲棲汲汲，雖圣達(dá)而莫許也。蚩尤則黃神抗衡；共工則黑帝勍敵。項(xiàng)羽誅秦摧漢，宰割神州，角逐爭驅(qū)，盡威力而無就也。其余欻起妖妄，曾何足數(shù)。賊子逆臣，所以為亂，皆由不識天道，不悟人謀，牽逐鹿之邪說，謂飛鳧而為鼎。若使四兇執(zhí)八元之誠，三監(jiān)同九臣之志，韓信、彭越，深明帝子之符；孫述、隗囂，妙識真人之出；尉迥同謳歌之類，王謙比獄訟之民，福祿蟬聯(lián)，胡可窮也。而違天逆物，獲罪人神。嗚呼！此前事之大戒矣。誅夷烹醢，歷代共尤；僣逆兇邪，時(shí)煩獄吏，其可不戒慎哉。蓋積惡既成，心自絕于善道；物類相感，理必至于誅戮。天奪其魄，鬼惡其盈故也。

大帝聰明，群臣正直，耳目監(jiān)于率土，賞罰參于國朝，輔助一人，覆育兆庶。豈有食人之祿，受人之榮，包藏禍心，而不殲盡者也。必當(dāng)執(zhí)法未處其罪，司命已除其籍。自古明哲，慮遠(yuǎn)防微，執(zhí)一心，持一德，立功坐樹，上書削稿，位尊而心逾下，祿厚而志彌約，寵盛思之以懼，道高守之以恭。克念于此，則奸回不至。事乃畏天，豈惟受禮，謙光滿覆，義在知幾。吉兇由人，妖不自作。眾星拱極，在天成象。夙沙則主雖愚蔽，民盡知?dú)w；有苗則始為跋扈，終而大服。漢南諸國，見一面以從殷；河西將軍，率五郡以歸漢，故能招信順之助，保太山之安。彼陳國者，盜竊江外，民少一郡，地減半州。遇受命之主，逢太平之日，自可獻(xiàn)土銜璧，乞同溥天。乃復(fù)養(yǎng)喪家之疹，遭顛覆之軌，趑趄吳越，仍為匪民。雖時(shí)屬大道，偃兵舞鏚；然國家當(dāng)混一之運(yùn)，金陵是殄，有命不恒，斷可知矣。防風(fēng)之戮，元龜匪遙；孫皓之侯，守株難得。迷而未覺，諒可愍焉。斯故未辨昊天之心，不聞君子之論也。

卷二十一 序類劉子政上戰(zhàn)國策敘（姬傳先生云：不及《過秦》雄駿。然沖溶渾厚，無意為文，而自能盡意。若莊子所謂木雞者，此境亦賈生所無。兆洛以為如先生之言，則知東漢、魏、晉之文所自出。）

護(hù)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臣向言：所校中《戰(zhàn)國策》書，中書余卷，錯(cuò)亂相糅莒。又有國別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國別者略以時(shí)次之。分別不以序者以相補(bǔ)，除復(fù)重，得三十三篇。本字多誤脫為半字，以趙為肖，以齊為立。如此字者多。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為戰(zhàn)國時(shí)游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宜為《戰(zhàn)國策》。其事繼《春秋》以后，訖楚、漢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間之事，皆定以殺青，書可繕寫。

敘曰：周室自文、武始興，崇道德，隆禮義，設(shè)辟雍、泮宮、庠序之教，陳禮樂、弦歌、移風(fēng)之化。敘人倫，正夫婦，天下莫不曉然。論孝弟之義，惇篤之行，故仁義之道，滿乎天下，卒致之刑錯(cuò)四十余年。遠(yuǎn)方慕義，莫不賓服，《雅》《頌》歌詠，以思其德。下及康、昭之后，雖有衰德，其綱紀(jì)尚明。及春秋時(shí)，已四五百載矣，然其余業(yè)遺烈，流而未滅。五霸之起，尊事周室；五霸之后，時(shí)君雖無德，人臣輔其君者，若鄭之子產(chǎn)，晉之叔向，齊之晏嬰，挾君輔政，以并立于中國，猶以義相支持，歌說以相感，聘覲以相交，期會以相一，盟誓以相救。天子之命，猶有所行，會享之國，猶有所恥。小國得有所依，百姓得有所息。故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周之流化，豈不大哉！及春秋之后，眾賢輔國者既沒，而禮義衰矣。孔子雖論《詩》《書》，定《禮》《樂》，王道粲然分明，以匹夫無勢，化之者七十二人而已，皆天下之俊也。時(shí)君莫尚之，是以王道遂用不興。故曰：非威不立，非勢不行。

仲尼既沒之后，田氏取齊，六卿分晉，道德大廢，上下失序。至秦孝公捐禮讓而貴爭戰(zhàn)，棄仁義而用詐譎，茍以取強(qiáng)而已矣。夫篡盜之人，列為侯王；詐譎之國，興立為強(qiáng)。是以轉(zhuǎn)相放效，后生師之，遂相吞滅，并大兼小，暴師經(jīng)歲，流血滿野，父子不相親，兄弟不相安，夫婦離散，莫保其命，湣然道德絕矣。晚世益甚，萬乘之國七，千乘之國五，敵侔爭權(quán)，盡為戰(zhàn)國，貪饕無恥，競進(jìn)無厭，國異政教，各自制斷，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力功爭強(qiáng)，勝者為右，兵革不休，詐偽并起。當(dāng)此之時(shí)，雖有道德，不得施設(shè)。有謀之強(qiáng)，負(fù)阻而恃固，連與交質(zhì)，重約結(jié)誓，以守其國。

故孟子、孫卿儒術(shù)之士，棄捐于世；而游說權(quán)謀之徒，見貴于俗。是以蘇秦、張儀、公孫衍、陳軫、代、厲之屬，生從橫短長之說，左右傾側(cè)。蘇秦為從，張儀為橫，橫則秦帝，從則楚王，所在國重，所去國輕。

然當(dāng)此之時(shí)，秦國最雄，諸侯方弱，蘇秦結(jié)之。時(shí)六國為一，以儐背秦，秦人恐懼，不敢窺兵于關(guān)中，天下不交兵者二十有九年。然秦國勢便形利，權(quán)謀之士，咸先馳之。蘇秦初欲橫，秦弗用，故東合從。及蘇秦死后，張儀連橫，諸侯聽之，西向事秦。是故始皇因四塞之國，據(jù)崤、函之阻，跨隴、蜀之饒，聽眾人之策，乘六世之烈，以蠶食六國，兼諸侯，并有天下。杖于詐謀之弊，終無信篤之誠，無道德之教，仁義之化，以綴天下之心。任刑罰以為治，信小術(shù)以為道，遂燔燒《詩》《書》，坑殺儒士，上小堯、舜，下邈三王。二世愈甚，惠不下施，情不上達(dá)，君臣相疑，骨肉相疏，化道淺薄，綱紀(jì)敗壞，民不見義而懸于不寧。撫天下十四歲，天下大潰，詐偽之弊也。

其比王德，豈不遠(yuǎn)哉?？鬃釉唬骸暗乐哉R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狈蚴固煜掠兴鶒u，故化可致也。茍以詐偽偷活取容，自上為之，何以率下？秦之?dāng)∫?，不亦宜乎?br />
戰(zhàn)國之時(shí)，君德淺薄，為之謀策者，不得不因勢而為資，據(jù)時(shí)而為畫。故其謀扶急持傾，為一切之權(quán)，雖不可以臨國教化，兵革救急之勢也。皆高才秀士，度時(shí)君之所能行，出奇策異智，轉(zhuǎn)危為安，運(yùn)亡為存，亦可喜，皆可觀。護(hù)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臣向所?！稇?zhàn)國策》書錄。

許叔重說文解字序敘曰：此十四篇五百四十部，九千三百五十三文，重一千一百六十三，解說凡十三萬三千四百四十一字。其建首也：立一為耑，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同牽條屬，共理相貫，雜而不越。據(jù)形系聯(lián)，引而申之，以究萬原，畢終于亥，知化窮冥。

于時(shí)大漢圣德熙明，承天稽唐，敷崇殷中，遐邇被澤，渥衍沛滂。廣業(yè)甄微，學(xué)士知方，探賾索隱，厥誼可傳?；浽谟涝ьD之年，孟陬之月，朔日甲申，曾曾小子，祖自炎神，縉云相黃，共承高辛，太岳佐夏，呂叔作藩，俾侯于許，世祚遺靈。自彼徂召，宅此汝濱，竊卬景行，敢涉圣門。其宏如何？節(jié)彼南山，欲罷不能，既竭愚才，惜道之味，聞疑載疑，演贊其志，次列微辭，知此者希。儻昭所尤，庶有達(dá)者，理而董之。

王叔師楚辭章句敘敘曰：昔者孔子，睿圣明哲，天生不王，俾定經(jīng)術(shù)。乃刪《詩》《書》，正《禮》《樂》，制作《春秋》，以為后王之法。門人三千。罔不昭達(dá)。臨終之日，則大義乖而微言絕。其后周室衰微，戰(zhàn)國并爭，道德陵遲，譎詐萌生。于是楊、墨、鄒、孟、孫、韓之徒，各以所知，著造傳記，或以述古，或以明世。

而屈原履忠被譖，憂悲愁思，獨(dú)依詩人之義，而作《離騷》，上以諷諫，下以自慰。遭時(shí)暗亂，不見省納，不勝憤懣，遂復(fù)作《九歌》以下凡二十五篇。楚人高其行義，瑋其文采，以相教傅。

至孝武帝，恢廓道訓(xùn)，使淮南王安作《離騷經(jīng)章句》，則大義燦然。后世雄俊，莫不瞻仰，攄舒妙思，纘述其詞。逮至劉向，典校經(jīng)書，分以為十六卷。孝章即位，深弘道藝。而班固、賈逵，復(fù)以所見改易前疑，各作《離騷經(jīng)章句》。其余十五卷，闕而不說。又以壯為狀，義多乖異，事不要撮。今臣復(fù)以所識所知，稽之舊章，合之《經(jīng)》《傳》，作十六卷章句。雖未能究其微妙，然大指之趣，略可見矣。

且人臣之義，以中正為高，以仗節(jié)為賢，故有危言以存國，殺身以成仁。是以伍子胥不恨于浮江，比干不悔于剖心，然后德立而行成，榮顯而名稱。若夫懷道以迷國，佯愚而不言，顛則不能扶，危則不能安，婉婉以順上，逡巡以辟患，雖保黃耇，終壽百年，蓋志士之所恥，愚夫之所賤也。今若屈原，膺忠貞之質(zhì)，體清潔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進(jìn)不隱其謀，退不顧其命，此誠絕世之行，俊彥之英也。而班固謂之露才揚(yáng)己，競于群小之中，怨恨懷王，譏刺椒蘭，茍欲求進(jìn)，強(qiáng)非其人，不見容納，忿恚自沉，是虧其高明而捐其清潔者也。昔伯夷、叔齊，讓國守志，不食周粟，遂餓而死，豈可復(fù)謂有求于世而恨怨哉？且詩人怨主刺上曰：“嗚呼小子，未知臧否，匪面命之，言提其耳。”風(fēng)諫之語，于斯為切。然仲尼論之以為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詞，優(yōu)游婉順，寧以其君不知之故，欲提攜其耳乎？而論者以為露才揚(yáng)己，怨刺其上，強(qiáng)非其人，殆失厥中矣。

夫《離騷》之文，依托《五經(jīng)》以立義焉：“帝高陽之苗裔”，則《詩》“厥初生民，時(shí)惟姜嫄”也；“紉秋蘭以為佩”，則“將翱將翔，佩玉瓊琚”也；“夕攬洲之宿莽”，則《易》“潛龍勿用”也；“駟玉虬而乘鹥”，則《易》“時(shí)乘六龍以御天”也；“就重華而陳詞”，則《尚書》咎繇之謀謨也；登昆侖而涉流沙，則《禹貢》之敷土也。故智彌盛者其言博；才益邵者其識遠(yuǎn)。屈原之詞，誠博遠(yuǎn)矣。自孔某終沒以來，名儒博達(dá)之士，著造詞賦，莫不擬則其儀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竊其華藻。所謂金相玉質(zhì)，百歲無匹，名垂罔極，永不刊滅者也。

陸士衡豪士賦序（此士龍所謂清新相接者也，神理亦何減鄒、枚？）

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何則？循心以為量者，存乎我；因物以成務(wù)者，系乎彼。

存夫我者，隆殺止乎其域；系乎物者，豐約惟所遭遇。落葉俟微風(fēng)以隕，而風(fēng)之力蓋寡；孟嘗遭雍門而泣，而琴之感以末。何者？欲隕之葉，無所假烈風(fēng)；將墜之泣，不足煩哀響也。是故茍時(shí)啟于天，理盡于民，庸夫可以濟(jì)圣賢之功，斗筲可以定烈士之業(yè)。故曰才不半古而功已倍之，蓋得之于時(shí)勢也。歷觀古今，徼一時(shí)之功，而居伊、周之位者有矣。夫我之自我，智士猶嬰其累；物之相物，昆蟲皆有此情。夫以自我之量，而挾非常之勛，神器暉其顧盼，萬物隨其俯仰，心玩居常之安，耳飽從諛之說，豈識乎功在身外，任出才表者哉。

且好榮惡辱，有生之所大期；忌盈害上，鬼神猶且不免。人主操其常柄，天下服其大節(jié)，故曰天可仇乎？而時(shí)有袨服荷戟，立于廟門之下，援旗誓眾，奮于阡陌之上。況乎代主制命，自下裁物者乎。廣樹恩不足以敵怨，勤興利不足以補(bǔ)害，故曰代大匠斫者，必傷其手。且夫政由寧氏，忠臣所為慷慨；祭則寡人，人主所不久堪。是以君奭怏怏，不悅公旦之舉；高平師師，側(cè)目博陸之勢。

而成王不遣嫌吝于懷，宣帝若負(fù)芒刺于背，非其然者與？嗟乎！光于四表，德莫富焉；王曰叔父，親莫昵焉；登帝天位，功莫厚焉；守節(jié)沒齒，忠莫至焉。而傾側(cè)顛沛，僅而自全，則伊生抱明允以嬰戮，文子懷忠敬而齒劍，固其所也。

因斯以言，夫以篤圣穆親，如彼之懿；大德至忠，如此之盛，尚不能取信于人主之懷，止謗于眾多之口；過此以往，惡睹其可？安危之理，斷可識矣。又況乎饕大名以冒道家之忌，運(yùn)短才而易圣哲所難者哉。身危由于勢過，而不知去勢以求安；禍積起于寵盛，而不知辭寵以招福。見百姓之謀己，則申宮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懼萬民之不服，則嚴(yán)刑峻制以賈傷心之怨。然后威窮乎震主，而怨行乎上下，眾心日陊，危機(jī)將發(fā)，而方偃仰瞪眄，謂足以夸世，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知曩勛之可矜，暗成敗之有會。是以事窮運(yùn)盡，必于顛仆，風(fēng)起塵合，而禍至?？嵋?。圣人忌功名之過己，惡寵祿之逾量，蓋謂此也。

夫惡欲之大端，賢愚所共有，而游子殉高位于生前，志士思垂名于身后，受生之分，唯此而已。夫蓋世之業(yè)，名莫大焉；震主之勢，位莫盛焉；率意無違，欲莫順焉。借使伊人頗覽天道，知盡不可益，盈難久持，超然自引，高揖而退；則巍巍之盛，仰邈前賢，洋洋之風(fēng)，俯冠來籍。而大欲不乏于身，至樂無愆乎舊，節(jié)彌效而德彌廣，身愈逸而名愈劭。此之不為，彼之必昧，然后河海之跡，堙為窮流；一簣之釁，積成山岳；名編兇頑之條，身厭茶毒之痛，豈不謬哉！故聊賦焉，庶使百世少有寤云。

石季倫思?xì)w引序余少有大志，夸邁流俗。弱冠登朝，歷位二十五年，五十以事去官。晚節(jié)更樂放逸，篤好林藪，遂肥遁于河陽別業(yè)。其制宅也；卻阻長堤，前臨清渠，百木幾于萬株，流水周于舍下，有觀閣池沼，多養(yǎng)魚鳥。家素習(xí)技，頗有秦趙之聲。出則以游目弋釣為事，入則有琴書之娛。又好服食咽氣，志在不朽，傲然有凌云之操。欻復(fù)見牽羈，婆娑于九列，困于人間煩黷，常思?xì)w而永嘆！尋覽樂篇，有《思?xì)w引》，儻古人之情有同于今，故制此曲。此曲有弦無歌，今為作歌辭，以述余懷。

恨時(shí)無知音者，令造新聲而播于絲竹也。

郭景純山海經(jīng)序世之覽《山海經(jīng)》者，皆以其閎誕迂夸，多奇怪俶儻之言，莫不疑焉。嘗試論之曰：莊生有云：“人之所知，莫若其所不知?！蔽嵊凇渡胶＝?jīng)》見之矣。

夫以宇宙之寥廓，群生之紛紜，陰陽之煦蒸，萬殊之區(qū)分，精氣渾淆，自相濆薄，游魂靈怪，觸象而構(gòu)，流形于山川，麗狀于木石者，惡可勝言乎。然則總其所以乖，鼓之于一響，成其所以變，混之于一象。世之所謂異，未知其所以異；世之所謂不異，未知其所以不異。何者？物不自異，待我而后異，異果在我，非物異也。故胡人見布而疑黂，越人見罽而駭毳。

夫玩所習(xí)見而奇所希聞，此人情之常蔽也。今略舉可以明之者：陽火出于冰水，陰鼠生于炎山。而俗之論者，莫之或怪。及談《山海經(jīng)》所載而咸怪之，是不怪所可怪而怪所不可怪也。不怪所可怪，則幾于無怪矣；怪所不可怪，則未始有可怪也。夫能然所不可，不可所不可，然則理無不然矣。案汲郡《竹書》及《穆天子傳》：穆王西征，見西王母，執(zhí)璧帛之好，獻(xiàn)錦組之屬。穆王享王母于瑤池之上，賦詩往來，辭義可觀。遂襲昆侖之丘，游軒轅之宮，眺鐘山之嶺，玩帝者之寶。

勒石王母之山，紀(jì)跡玄圃之上。乃取其嘉木艷草，奇鳥怪獸，玉石珍瑰之器，金膏燭銀之寶，歸而殖養(yǎng)之于中國。穆王駕八駿之乘，右服盜驪，左驂騄耳，造父為御，奔戎為右，萬里長騖以周歷四荒，名山大川，靡不登濟(jì)。東升大人之堂，西燕王母之廬，南轢黿鼉之梁，北躡積羽之衢，窮歡極娛，然后旋歸。案《史記》說穆王得盜驪、騄耳、驊騮之驥，使造父御之以西巡守，見西王母，樂而忘返，亦與竹書同?！蹲髠鳌吩唬耗峦跤疗湫?，使天下皆有車轍馬跡焉。《竹書》所載，則是其事也。

而譙周之徒，足為通識瑰儒，而雅不平此，驗(yàn)之史考以著其妄。司馬遷敘《大宛傳》，亦云：

“自張騫使大夏之后，窮河源。惡睹所謂昆侖者乎？至《禹本紀(jì)》、《山海經(jīng)》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辈灰啾酰∪簟吨駮凡粷摮鲇谇лd，以作征于今日者，則《山?！分?，其幾乎廢矣。

若乃東方生曉畢方之名，劉子政辨盜械之尸，王頎訪兩面之客，海民獲長臂之衣，精驗(yàn)潛效，絕代懸符。於戲！群惑者亦可以少寤乎。

是故圣王原化以極變，象物以應(yīng)怪，鑒無滯賾，曲盡幽情，神焉廋哉！神焉廋哉！蓋此書跨世七代，歷載三千，雖暫顯于漢，而尋亦寢廢。其山川名號所在，多有舛謬，與今不同，師訓(xùn)莫傳，遂將湮滅，道之所存，俗之所喪，悲夫！余有懼焉。故為之創(chuàng)傳，疏其壅閡，辟其茀蕪，領(lǐng)其玄致，標(biāo)其洞涉，庶幾令逸文不墜于世，奇言不絕于今，夏后之跡，靡刊于將來，八荒之事，有聞于后裔，不亦可乎。

夫翳薈之翔，叵以論垂天之陵；蹄涔之游，無以知絳虬之騰；鈞天之庭，豈伶人之所躡；無航之津，豈蒼兕之所涉。非天下之至通，難與言《山?！分x矣。嗚呼！達(dá)觀博物之客，其鑒之哉。

王逸少蘭亭集序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dāng)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以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必M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shí)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

葛稚川抱樸子序洪體乏進(jìn)趣之才，偶好無為之業(yè)。假令奮翅，則能陵厲玄霄；騁足，則能追風(fēng)躡景。猶欲戢勁翮于鷦鷃之群，藏逸跡于跛驢之伍。豈況大塊稟我以尋常之短羽，造化假我以至駑之蹇足，自卜者審，不能者止。又豈敢力蒼蠅而慕?jīng)_天之舉，策跛鱉而追飛兔之軌，飾嫫母之篤陋，求媒陽之美談，推沙礫之賤質(zhì)，索千金于和肆哉！夫僬僥之步，而企及夸父之蹤，近才所以躓礙也；要離之羸，而強(qiáng)赴扛鼎之勢，秦人所以斷筋也。是以望絕于榮華之途，而志安乎窮圮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蓬蓽有藻棁之樂也。故權(quán)貴之家，雖咫尺弗從也；知道之士，雖艱遠(yuǎn)必造也。考覽奇書，既不少矣，率多隱語，難可卒解。自非至精，不能究尋，自非篤勤，不能悉見也。

道士弘博洽聞?wù)吖?，而意斷妄說者眾。至于時(shí)有好事者，欲有所修為，倉卒不知所從；而意之所疑，又無足諮。今為此書，粗舉長年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于翰墨。蓋粗言較略，以示一隅。冀悱憤之徒，省之可以思過半矣。豈謂暗塞必能窮微暢遠(yuǎn)乎，聊論其所先覺者耳。世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書，不但大而笑之，又將謗毀真正。故予所著子言黃白之事，名曰內(nèi)篇。其余駁難通釋，名曰外篇。大凡內(nèi)外一百一十六篇。雖不足藏諸名山，且欲緘之金匱，以示識者。自號抱樸子，因以名書。

廬山道人游石門詩序石門在精舍南十余里，一名障山?；B大嶺，體絕眾阜，辟三泉之會，并立而開流，傾巖玄映其上，蒙形表于自然，故因以為名。此雖廬山之一隅，實(shí)斯地之奇觀。皆傳之于舊俗，而未睹者眾。將由縣瀨險(xiǎn)峻，人獸跡絕，徑回曲阜，路阻行難，故罕經(jīng)焉。

釋法師以隆安四年仲春之月，因詠山水，遂杖錫而游。于時(shí)友徒同趣三十余人，咸拂衣晨征，悵然增興。雖林壑幽邃，而開途競進(jìn)；雖乘危履石，并以所悅為安。既至，則援木尋葛，歷險(xiǎn)窮崖，猿臂相引，廑乃造極。于是擁勝倚巖，詳觀其下，始知七嶺之美，蘊(yùn)奇于此。雙闕對峙其前，重巖映帶其后，巒阜周回以為障，崇巖四營而開宇。其中則有石臺、石池、宮觀之象，觸類之形，致可樂也。清泉分流而合，注淥淵鏡，靜于天池。文石發(fā)彩，煥若披面。檉松芳草，蔚然光目。其為神麗，亦已修矣。

斯日也，眾情奔說，矚覽無厭。游觀未久，而天氣屢變。霄霧塵集，則萬象隱形；流光回照，則眾山倒影。開闔之際，狀有靈焉而不可測也。乃其將登，則翔禽拂翮，鳴猿厲響。歸云回駕，想羽人之來儀；哀聲相和，若玄音之有寄。雖仿佛猶聞，而神以之暢；雖樂不期歡，而欣以永日。當(dāng)其沖豫自得，信有味焉，而未易言也。退而尋之，夫厓之間，會物無主，應(yīng)不以情。而開興引人，致深若此，豈不以虛明朖其照，閑邃篤其情邪？并三復(fù)斯談，猶昧然未盡。

俄而太陽告夕，所存已往。乃悟幽人之玄覽，達(dá)恒物之大情，其為神趣，豈山水而已哉。于是徘徊崇嶺，流目四矚，九江如帶，丘阜成垤。因此而推，形有巨細(xì)，智亦宜然。乃喟然嘆宇宙雖遐，古今一契，靈鷲邈矣，荒途日隔。不有哲人，風(fēng)跡誰存？應(yīng)深悟遠(yuǎn)，慨焉長懷。各欣一遇之同歡，感良辰之難再，情發(fā)于中，遂共詠之云爾。

張思光門律自序吾文章之體，多為世人所驚。汝可師耳以心，不可使耳為心師也。夫文豈有常體，但以有體為常，當(dāng)使常有其體。丈夫當(dāng)刪《詩》《書》，制《禮》《樂》，何至因循寄人籬下。且中代之文，道體缺變，尺寸相資，彌縫舊物。吾之文章，體亦何異。何嘗顛溫涼而錯(cuò)寒暑，綜哀樂而橫歌哭哉。正以屬詞多出，比事不羈，不阡不陌，非途非路耳。然其傳音振逸，鳴節(jié)竦韻，或當(dāng)未極，亦已極其所矣。汝若復(fù)別得體者，吾不拘也。

吾義亦如文，造次乘我，顛沛非物，吾無師無友，不文不句，頗有孤神獨(dú)逸耳。義之為用，將使性入清波，塵洗猶沐，無得釣聲同利，舉價(jià)如高，俾是道場，險(xiǎn)成軍路。吾昔嗜僧言，多肆法辨，此盡游乎言笑而汝等無幸。又云人生之日，正可論道說義，惟飲與食，此外如樹網(wǎng)焉。吾每以不爾為恨，爾曹宜振綱也。

任彥昇王文憲集序公諱儉，字仲寶，瑯邪臨沂人也。其先自秦至宋，國史家諜詳焉。晉中興以來，六世名德，海內(nèi)冠冕。古語云：“仁人之利，天道運(yùn)行?！惫蕝悟瘹w其佩刀，郭璞筮以淮水。若離、翦之止殺，吉、駿之誠感，蓋有助焉。

公之生也，誕授命世，體三才之茂，踐得二之幾，信乃昴宿垂芒。德精降祉，有一于此，蔚為帝師。況乃淵角殊祥，山庭異表，望衢罕窺其術(shù)，觀海莫際其瀾，宏覽載籍，博游才藝。若乃金版玉匱之書，海上名山之旨，沉郁澹雅之思，離堅(jiān)合異之談，莫不總制清衷，遞為心極。斯固通人之所包，非虛明之絕境。不可窮者其唯神用者乎？然檢鏡所歸，人倫以表，云屋天構(gòu)，匠者何工。自函洛不守，憲章中輟，賀生達(dá)禮之宗，蔡公儒林之亞，闕典未補(bǔ)，大備茲日。至若齒危發(fā)秀之老，含經(jīng)味道之生，莫不北面人宗，自同資敬。性托夷遠(yuǎn)，少屏塵雜，自非可以弘獎風(fēng)流，增益標(biāo)勝，未嘗留心。

期歲而孤，叔父司空簡穆公，早所器異。年始志學(xué)，家門禮訓(xùn)，皆折衷于公。孝友之性，豈伊橋梓；夷雅之體，無待韋弦。汝郁之幼挺淳至，黃琬之早標(biāo)聰察，曾何足尚。年六歲，襲封豫寧侯。拜日，家人以公尚幼，弗之先告。既襲珪組，對揚(yáng)王命，因便感咽，若不自勝。初，宋明帝居蕃，與公母武康公主素不協(xié)。及即位，有詔毀廢舊塋，投棄棺柩。公以死固請，誓不遵奉，表啟酸切，義感人神。太宗聞而悲之，遂無以奪也。初拜秘書郎，遷太子舍人，以選尚公主，拜駙馬都尉。元徽初，遷秘書丞。于是采公曾之《中經(jīng)》，刊弘度之《四部》，依劉歆《七略》，更撰《七志》。蓋嘗賦詩云：“稷、契匡虞、夏，伊、呂翼商、周?！弊允鞘加袘?yīng)務(wù)之跡，生民屬心矣。時(shí)司徒袁粲，有高世之度，脫落塵俗。見公弱齡，便望風(fēng)推服，嘆曰：“衣冠禮樂在是矣！”時(shí)粲位亞臺司，公年始弱冠。年勢不侔，公與之抗禮。因贈粲詩，要以歲暮之期，申以止足之戒。粲答詩曰：“老夫亦何寄，之子照清襟?！?br />
服闋，拜司徒右長史，出為義興太守，風(fēng)化之美，奏課為最。還，除給事黃門侍郎。旬日，遷尚書吏部郎參選。昔毛玠之公清，李重之識會，兼之者公也。俄遷侍中，以愍侯始終之職，固辭不拜。補(bǔ)太尉右長史。時(shí)圣武定業(yè)，肇基王命，寤寐風(fēng)云，實(shí)資人杰。是以宸居膺列宿之表，圖緯著王佐之符。俄遷左長史。齊臺初建，以公為尚書右仆射，領(lǐng)吏部，時(shí)年二十八。宋末艱虞，百王澆季，禮紊舊宗，樂傾恒軌。自朝章國紀(jì)，典彝備物，奏議符策，文辭表記，素意所不蓄，前古所未行，皆取定俄頃。神無滯用。

太祖受命，以佐命之功，封南昌縣開國公，食邑二千戶。建元二年，遷尚書左仆射，領(lǐng)選如故。自營郃分司，盧欽兼掌，譽(yù)望所歸，允集茲日。尋表解選，詔加侍中，又授太子詹事，侍中仆射如故。因辭侍中，改授散騎常侍，余如故。太祖崩，遺詔以公為侍中尚書令鎮(zhèn)國將軍。永明元年，進(jìn)號衛(wèi)將軍。二年，以本官領(lǐng)丹陽尹。六輔殊風(fēng)，五方異俗，公不謀聲訓(xùn)，而楚、夏移情，故能使解劍拜仇，歸田息訟。前郡尹溫太真、劉真長，或功銘鼎彝，或德標(biāo)素尚，臭味風(fēng)云，千載無爽，親加吊祭，表薦孤遺，遠(yuǎn)協(xié)神期，用彰世祀。時(shí)簡穆公薨，以撫養(yǎng)之恩，特深恒慕，表求解職，有詔不許。

國學(xué)初興，華夷慕義，經(jīng)師人表，允資望實(shí)，復(fù)以本官領(lǐng)國子祭酒。三年，解丹陽尹，領(lǐng)太子少傅，余悉如故。掛服捐駒，前良取則，臥轍棄子，后予胥怨?；侍硬获嫣熳?，俯同人范，師友之義，穆若金蘭。又領(lǐng)本州大中正，頃之解職。四年，以本號開府儀同三司，余悉如故。謙光愈遠(yuǎn)，大典未申。六年，又申前命。七年，固辭選任。帝所重違，詔加中書監(jiān)，猶參掌選事。長輿追專車之恨，公曾甘鳳池之失。

夫奔競之涂，有自來矣，以難知之性，協(xié)易失之情，必使無訟，事深宏誘。公提衡惟允，一紀(jì)于茲，拔奇取異，興微繼絕，望側(cè)階而容賢，候景風(fēng)而式典。春秋三十有八，七年五月三日，薨于建康官舍。皇朝軫慟，儲鉉傷情，有識銜悲，行路掩泣；豈直舂者不相，工女寢機(jī)而已哉。故以痛深衣冠，悲纏教義，豈非功深砥礪，道邁舟航？沒世遺愛，古之益友。追贈太尉，侍中、中書監(jiān)如故，給節(jié)，加羽葆鼓吹，增班劍六十人，謚曰文憲，禮也。

公在物斯厚，居身以約，玩好絕于耳目，布素表于造次，室無姬姜，門多長者，立言必雅，未嘗顯其所長；持論從容，未嘗言人所短。弘長風(fēng)流，許與氣類，雖單門后進(jìn)，必加善誘，勖以丹霄之價(jià)，宏以青冥之期。公銓品人倫，各盡其用，居厚者不矜其多，處薄者不怨其少，窮涯而反，盈量知?dú)w。皇朝以治定制禮，功成作樂，思我民譽(yù)，緝熙帝圖，雖張、曹爭論于漢朝，荀、摯競爽于晉世，無以仰模淵旨，取則后昆。每荒服請罪，遠(yuǎn)夷慕義，宣威授旨，實(shí)寄宏略。理積則神無忤往，事感則悅情斯來。無是己之心，事隔于容諂；罕愛憎之情，理絕于毀譽(yù)。造理常若可干，臨事每不可奪，約已不以廉物，宏量不以容非，攻乎異端，歸之正義。

公生自華宗，世務(wù)簡隔。至于軍國遠(yuǎn)圖，刑政大典，既道在廊廟，則理擅民宗。若乃明練庶務(wù)，鑒達(dá)治體，懸然天得，不謀成心。求之載籍，翰牘所未紀(jì)；訊之遺老，耳目所不接。至若文案自環(huán)，主者百數(shù)，皆深文為吏，積習(xí)成奸，畜筆削之刑，懷輕重之意。公乘理照物，動必研幾，當(dāng)時(shí)嗟服，若有神道。豈非希世之俊民，瑚璉之宏器。

昉行無異操，才無異能，得奉名節(jié)，迄將一紀(jì)。一言之譽(yù)，東陵侔于西山；一盼之榮，鄭璞逾于周寶。士感知己，懷此何極。出入禮闈，朝夕舊館，瞻棟宇而興慕，撫聲名而悼恩。公自幼及長，述作不倦。固以理窮言行，事該軍國，豈直雕章縟采而已哉。若乃統(tǒng)體必善，綴賞無地，雖楚、趙群才，漢、魏眾作，曾何足云，曾何足云！昉嘗以筆札見知，思以薄技效德，是用綴緝遺文，永貽世范，為如干帙、如干卷。所撰《古今集記》、《今書七志》，為一家言，不列于集。集錄如左。

梁昭明太子文選序式觀元始，眇覿玄風(fēng)，冬穴夏巢之時(shí)，茹毛飲血之世，世質(zhì)民淳，斯文未作。逮乎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jié)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兑住吩唬骸坝^乎天文以察時(shí)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之時(shí)義遠(yuǎn)矣哉！若夫椎輪為大輅之始，大輅寧有椎輪之質(zhì)；增冰為積水所成，積水曾微增冰之凜。何哉？蓋踵其事而增華，變其本而加厲。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隨時(shí)變改，難可詳悉。

嘗試論之曰：《詩序》云：“詩有六義焉：一曰風(fēng)，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敝劣诮裰髡撸惡豕盼?。古詩之體，今則全取賦名。荀、宋表之于前，賈、馬繼之于末。

自茲以降，源流實(shí)繁。述邑居則有憑虛、亡是之作；戒畋游則有《長楊》、《羽獵》之制。若其紀(jì)一事，詠一物，風(fēng)云草木之興，魚蟲禽獸之流，推而廣之，不可勝載矣。又楚人屈原，含忠履潔，君匪從流，臣進(jìn)逆耳，深思遠(yuǎn)慮，遂放湘南。耿介之意既傷，壹郁之懷靡訴，臨淵有懷沙之志，吟澤有憔悴之容。騷人之文，自茲而作。

詩者，蓋志之所之也。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蛾P(guān)雎》、《麟趾》，正始之道著；桑間、濮上，亡國之音表。故風(fēng)雅之道，粲然可觀。自炎漢中葉，厥涂漸異。退傅有在鄒之作，降將著河梁之篇。四言五言，區(qū)以別矣。又少則三字，多則九言，各體互興，分鑣并驅(qū)。頌者，所以游揚(yáng)德業(yè)，褒贊成功。吉甫有穆若之談；季子有至矣之嘆。舒布為詩，既言如彼；總成為頌，又亦如此。

次則箴興于補(bǔ)闕，戒出于弼匡，論則析理精微，銘則序事清潤，美終則誄發(fā)，圖像則贊興。又詔誥教令之流，表奏箋記之列，書誓符檄之品，吊祭悲哀之作，答客指事之制，三言八字之文，篇詞引序，碑碣志狀，眾制鋒起，源流間出。譬陶匏異器，并為入耳之娛；黼黻不同，俱為悅目之玩。作者之致，蓋云備矣。

余監(jiān)撫馀閑，居多暇日。歷觀文囿，泛覽辭林，未嘗不心游目想，移晷忘倦。自姬漢以來，眇焉悠邈。時(shí)更七代，數(shù)逾千祀。詞人才子，則名溢于縹囊；飛文染翰，則卷盈乎緗帙。自非略其蕪穢，集其清英；蓋欲兼功，大半難矣。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書，與日月俱懸，鬼神爭奧，孝敬之準(zhǔn)式，人倫之師友，豈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老、莊之作，管、孟之流，蓋以立意為宗，不以能文為本。今之所選，又亦略諸。若賢人之美詞，忠臣之抗直，謀夫之話，辨士之端，冰釋泉涌，金相玉振。所謂坐狙丘，議稷下。仲連之卻秦軍，食其之下齊國，留侯之發(fā)八難，曲逆之吐六奇，蓋乃事美一時(shí)，語流千載，概見墳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雖傳之簡牘，而事異篇章。

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于紀(jì)事之史，系年之書，所以褒貶是非，紀(jì)別異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贊論之綜緝辭采，序述之錯(cuò)比文華，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故與夫篇什雜而集之。遠(yuǎn)自周室，迄于圣代，都為三十卷，名曰《文選》云爾。

凡次文之體，各以匯聚。詩賦體既不一，又以類分。類分之中，各以時(shí)代相次。

梁昭明太子陶淵明集序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不忮不求者，明達(dá)之用心。是以圣人韜光，賢人遁世。其故何也？含德之至，莫逾于道；親己之切，莫重于身。故道存而身安，道亡而身害。處百齡之內(nèi)，居一世之中，倏忽比之白駒，寄寓謂之道旅。宜乎與大塊而盈虛，隨中和而任放。豈能戚戚勞于憂畏，汲汲役于人間？

齊謳趙女之娛，八珍九鼎之食，結(jié)駟連騎之榮，侈袂執(zhí)圭之貴，樂既樂矣，憂亦隨之。何倚伏之難量，亦慶吊之相及。智者賢人，居之甚履薄冰；愚夫貪士，競之若泄尾閭。玉之在山，以見珍而終破；蘭之生谷，雖無人而自芳。故莊周垂釣于濠，伯成躬耕于野，或貨海東之藥草，或紡江南之落毛。譬彼鹓雛，豈競鳶鴟之肉；猶斯雜縣，寧勞文仲之牲？至于子常、寧喜之倫，蘇秦、衛(wèi)鞅之匹，死之而不疑，甘之而不悔。主父偃言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烹，卒如其言，豈不痛哉！又楚子觀周，受折于孫滿；霍侯驂乘，禍起于負(fù)芒。饕餮之徒，其流甚眾。唐堯四海之主，而有汾陽之心；子晉天下之儲，而有洛濱之志。輕之若脫屣，視之若鴻毛，而況于他人乎！是以至人達(dá)士，因以晦跡?；驊厌嵍]帝，或被褐而負(fù)薪。鼓枻清潭，棄機(jī)漢曲，情不在于眾事，寄眾事以忘情者也。

有疑陶淵明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者也。其文章不群，辭彩精拔，跌宕昭彰，獨(dú)超眾類，抑揚(yáng)爽朗，莫之與京橫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語時(shí)事則指而可想，論懷抱則曠而且真。加以貞志不休，安道苦節(jié)，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cái)為病。自非大賢篤志，與道污隆，孰能如此乎？余素愛其文，不能釋手；尚想其德，恨不同時(shí)。故加搜校，粗為區(qū)目。白璧微瑕，惟在《閑情》一賦。揚(yáng)雄所謂勸百而諷一者，卒無諷諫，何足搖其筆端，惜哉亡是可也。并粗點(diǎn)定其傳，編之于錄。嘗謂有能觀淵明之文者，馳競之情遣，鄙吝之意祛，貪夫可以廉，懦夫可以立。豈止仁義可蹈，抑又爵祿可辭，不必傍游泰華，遠(yuǎn)求柱史。此亦有助于風(fēng)教也。

梁元帝內(nèi)典碑銘集林序夫法性空寂，心行處斷，感而遂通，隨方引接。故鵲園善誘，馬苑弘宣；白林將謝，青樹已列。是宣金牒，方寄銀身。自象教東流，化行南國，吳主至誠，歷七霄而光曜；晉王畫像，經(jīng)五帝而彌新。次道孝伯、嘉賓、玄度斯數(shù)子者，亦一代名人?；蛐蘩碇褂谫に{(lán)，或歸心盡于談?wù)?。銘頌所稱，興公而已。夫披文相質(zhì)，博約溫潤，吾聞斯語，未見其人。班固碩學(xué)，尚云贊頌相似；陸機(jī)鉤深，猶聞碑賦如一。唯伯喈作銘，林宗無愧，德祖能誦，元常善書，一時(shí)之盛，莫得系踵。況般若玄淵，真如妙密，觸言成累，系境非真。金石何書？銘頌誰闡？然建塔紀(jì)功，招提立寺，或興造有由，或誓愿所記。故鐫之立石，傳諸不朽。亦有息心應(yīng)供，是曰桑門，或謂智囊，或稱印手。高座擅名，預(yù)伊師之席；道林見重，陪飛龍之座。峨眉、廬阜之賢，鄴中、宛鄧之哲，昭哉史冊，可得而詳。故碑文之興，斯焉尚矣。

夫世代亟改，論文之理非一；時(shí)事推移，屬詞之體或異。但繁則傷弱，率則恨省，存華則失體，從實(shí)則無味。或引事雖博，其意猶同；或新意雖奇，無所倚約；或首尾倫帖，事似牽課；或鮮復(fù)博涉，體制不工。能使艷而不華，質(zhì)而不野，博而不繁，省而不率，文而有質(zhì)，約而能潤，事隨意轉(zhuǎn)，理逐言深，所謂菁華，無以間也。

予幼好雕蟲，長而彌篤，游心釋典，寓目詞林。頃常搜聚，有懷著述。譬諸法海，無讓波瀾；

亦等須彌，同歸一色。故不擇高卑，唯能是與。倘未詳悉，隨而足之。名為《內(nèi)典碑銘集林》，合三十卷。庶將來君子，或裨觀見焉。

梁元帝全德志序老子言全德歸厚，莊周云全德不刑，《呂覽》稱全德之人，故以全德創(chuàng)其名也。

此志陸大夫?yàn)槭?。伊人有學(xué)有辨，不夭不貧，寶劍在前，鼓瑟從后，連環(huán)炙輠，雍容卒歲，駟馬高車，優(yōu)游宴喜，既令公侯踞掌，復(fù)使要荒蹶角，入室生光，豈非盛矣。

若乃河宗九策，事等神鉤；陽雍雙璧，理歸玄感，南陽樊重，高閣連云；北海公沙，門人成市，咨此八龍，各傳一藝，夾河兩郡，家有萬石。人生行樂，止足為先，但使樽酒不空，坐客恒滿。寧與孟嘗聞琴，承睫淚下，中山聽樂，悲不自禁同年而語也。

梁元帝丹陽尹傳序傳曰：“大夫受郡。”《漢書》曰：“尹者，正也。”及其用人，實(shí)難授受。廣漢和顏接下，子高自輔經(jīng)術(shù)，孫寶行嚴(yán)霜之誅，袁安留冬日之愛。自二京板蕩，五馬南渡，固乃上燭天文，下應(yīng)地理，爾其地勢，可得而言。東以赤山為成皋，南以長淮為伊洛，北以鐘山為華阜，西以大江為黃河，既變淮海為神州，亦即丹陽為京尹。雖得人之盛，頗愧前賢；而眄遇之深，多用宰輔?；噬鲜軋D負(fù)扆，寶歷惟新，制禮以告成功，作樂以彰治定，豈直四三皇，六五帝，孕夏陶周而已哉。若夫位以德敘，德以位成，每念忝蒞京河，茲焉四載；以入安石之門，思勤王之政，坐真長之室，想清談之風(fēng)。求瘼余晨，頗多暇景。今綴采英賢，為丹陽尹傳。

梁元帝忠臣傳諫諍篇序富貴寵榮，人所不能忘也；刑戮流放，人所不能甘也。而士有冒雷霆、犯顏色、吐一言，終知自投鼎鑊，取離刀鋸，而曾不避者，其故何也？蓋傷茫茫禹跡，毀于一朝；赫赫宗周，滅成禾黍。

何者？百世之后，王化漸頹，欽若之信既盡，解網(wǎng)之仁已泯。徒以繼體所及，守器攸歸，出則清警傳路，處則憑玉負(fù)扆。事無暫舛，意有必從。所謂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未嘗知憂，未嘗知懼。況惑褒人之巧笑，迷陽阿之妙舞，重之以斫刳，囚之以逋逃。亦有傾天滅地，污宮潴社之罪；拔本塞源，裂冠毀冕之釁。于是策名委質(zhì)，守死不二之臣，以剛腸疾惡之心，確乎貞一之性，不忍見霜露麋鹿，棲于宮寢，麥穗黍離，被于宗廟。故瀝血抽誠，披胸見款，赴焦?fàn)€于危年，甘滅亡于昔日。冀桐宮有返道之明，望夷無不言之恨。而九重懸望，百雉嚴(yán)絕，丹心莫亮，白刃先指。

見之者掩目，聞之者傷心。然后鳴條有不收之魂，商郊致白旗之戮。

劉孝綽昭明太子集序臣竊觀大《易》，重明之象著焉。抑又聞之，七鬯之義存焉。故《書》有孟侯之名，《記》表元良之德。歷選前古，以洎夏、周，可得而稱，啟、誦而已。雖徹圣挺賢，光乎二代，高文精義，闃爾無聞。漢之顯宗，晉之肅祖，昔自春宮，蓋好儒術(shù)?；?qū)＝?jīng)止于區(qū)易，或持論窮于貞假。子桓雖摛藻銅省，集講肅成，事在藩儲，理非皇貳。未有正位少陽，多才多藝者也。

粵我大梁之二十一載，盛德備乎東朝，若乃有縱自天，惟睿作圣，顯仁立孝，行于四海。如圭如璋，不因琢磨之義；為臣為子，寧待觀喻之言。惟性道難聞而文章可見，故俯同志學(xué)，用晦生知。以弦誦之余辰，總鄒魯之儒墨，遍綈緗于七閣，彈竹素于九流。地居上嗣，實(shí)副元首?；实鄞构皫r廊，委咸庶績，時(shí)非從守，事或監(jiān)撫。雖一日二日，攝覽萬幾；猶臨書幌而不休，對欹案而忘怠。況復(fù)延納侍講，討論經(jīng)紀(jì)，去圣滋遠(yuǎn)，愈生穿鑿，枝分葉散，殊路偆馳。靈臺辟雍之疑，禋宗祭社之纓，明章申老之議，通顏理王之說，量核然否，剖析同異，察言抗論，窮理盡微。于時(shí)淹中稷下之生，金華石渠之士，莫不過衢樽而挹多少，見斗極而曉西東。與夫競卿之道，贊仲尼之宅，非賈誼于蘇林，問蕭何于棗據(jù)，區(qū)區(qū)前史，不亦恧歟。

加以學(xué)貫總持，辨同無硋，五時(shí)密教，月猶鏡象，一乘妙旨，觀若掌珠。及在布金之園，處如龍之眾，開示有空，顯揚(yáng)權(quán)實(shí)。是遍通動六地，普雨四華。豈直得解纓須提，舍缽瓶沙，騰曇言德，梵志依風(fēng)而已哉。

若夫天文以爛然為美，人文以煥乎為貴。是以隆儒雅之大成，游雕蟲之欣，握牘持筆，思若有神，曾不斯須，風(fēng)飛電起。至于宴游西園，祖道清洛，三百載賦，該極連篇，七言致擬，見諸文學(xué)。博弈興詠，并命從游，書令視草，銘非潤色。七窮煒燁之說，表極遠(yuǎn)大之才，皆喻不備體，詞不掩義，因宜適變，曲盡文情。竊以屬文之體，鮮能周備。長卿徒善，既累為遲；少孺雖疾，俳優(yōu)而已。子淵淫靡，若女工之蠢；子云侈靡，異詩人之則?？阻霸~賦，曹祖勸其修今；伯喈答贈，摯虞知其頗古。孟堅(jiān)之頌，尚有似贊之譏；士衡之碑，猶聞?lì)愘x之貶。深乎文者兼而善之，能使典而不野，遠(yuǎn)而不放，麗而不淫，約而不儉，獨(dú)擅眾美，斯文在斯。假使王朗報(bào)箋，卞蘭獻(xiàn)頌，猶不足以揄揚(yáng)著述，稱贊才章；況在庸才，曾何仿佛。然承華肇建，濫齒時(shí)髦，居陪出從，逝將一紀(jì)。譬彼登山，徒仰峻極；同夫觀海，莫際波瀾。

但職官書記預(yù)聞盛藻，歌詠不足，敢忘編次。謹(jǐn)為一帙十卷，第目如左。日升松茂，與天地而偕長；壯思英詞，隨歲月而增廣。如其后錄，以俟賢臣。

劉孝標(biāo)金華山棲志序夫鳥居山上，層巢木末；魚潛淵下，窟穴泥沙。豈好異哉，蓋性自然也。故有忽白璧而樂垂綸，負(fù)王鼎而要卿相，行藏紛糾，顯晦踳駁。無異火炎水流，圓動方息。斯則廟堂之與江海，蓬戶之與金閨，并然其所然，悅其所悅，烏足毛羽瘡痏于其間哉。

予生自原野，善畏難狎，心駭云臺朱屋，望絕高蓋青組。且沾濡霧露，彌愿閑逸。每思濯青瀨，息椒丘，寤寐永懷，其來尚矣。蚓專噬壤，民欲天從，爰洎二毛，得居巖穴。所居?xùn)|陽郡金華山，東陽實(shí)會稽西部，是生竹箭，山川秀麗，膏澤坱郁。若其群峰疊起，則接漢連霞；喬木布濩，則春青冬綠；回溪映流，則十仞洞底；膚寸云合，必千里雨散。信卓犖爽塏，神居奧宅。是以帝鴻游斯鑄鼎，雨師寄此乘煙。故澗勒赤松之名，山貽縉云之號。近代江治中奮迅泥滓，王征士高拔風(fēng)塵。龍盤鳳棲，咸萃茲地。良由碧湍素石，可致幽人者哉。

金華山，古馬鞍山也。蘊(yùn)靈藏圣，列名仙諜。左元放稱此山云：“可免洪水五兵，可合神丹九轉(zhuǎn)。”金華之首，有紫巖山，山色紅紫，因此為稱。靡迤陂陀，下屬深渚；巑岏隱嶙，上虧日月。

登自山麓，漸高漸峻。壟路迫隘，魚貫而升。路側(cè)有絕澗，閘閜豁，俯窺木杪，焦原石邑，匪獨(dú)危懸。至山將半，便有廣澤大川，皋陸隱賑。予之葺宇實(shí)在斯焉。所居三面，皆圍山周繞，有象郛郭。前則平野蕭條，目極通望。東西帶二澗，四時(shí)飛流泉。清瀾微{雨淮}，滴瀝生響；白波跳沫，洶涌成音。并漕瀆通引，交渠綺錯(cuò)。懸溜瀉于軒甍，激湍回于階砌，供帳無綆汲，盥漱息瓶盆。楓櫨椅櫪之樹，梓柏桂樟之木，分形異色，千族萬種。結(jié)朱實(shí)，包綠裹，扤白蒂，抽紫莖。橚矗苯　，捎風(fēng)鳴籟，垂條櫩戶，布葉房櫳。中谷澗濱，華蕊攢列。至于青春緩謝，萍生泉動，則有都梁含馥，懷香送芬，長樂負(fù)霜，宜男泫露。芙渠紅花照水，皋蘇縹葉從風(fēng)。憑軒永眺，蠲憂忘疾。丘阿陵曲，眾藥灌叢。地髓抗莖，山筋抽節(jié)。金鹽重于素璧，玉豉貴于明珠?？梢责B(yǎng)性消疴，還年駐色，不藉崔文黃散，勿用負(fù)局紫丸。翱翔群鳳，風(fēng)胎雨鷇，綠翼紅毛，素纓翠鬛。肅肅毛羽，關(guān)關(guān)好音，皆馴狎園池，旅食雞鶩。若乃云鳥日伺晨，響類鐘鼓；鳴蚿候曙，聲象琴瑟。玄猿薄霧清囀，飛犭吾乘煙詠吟，嘈囋嘹亮，悅心娛耳。諒所以跨躡管籥，韜軼笙簧。

宅東起招提寺，背巖面壑，層軒引景，邃宇臨崖，博敞閑虛，納祥生白。左瞻右睇，仁智所居。故碩德名僧，振錫云萃，調(diào)心七覺，詆訶五塵，郁列戒香，浴滋定水。至于薰?fàn)t夜?fàn)k，法鼓旦開，予則跕躧摳衣，躬行頂禮，詢道哲人，欽和至教。每聞此河分梗，彼岸永寂，熙熙然若登春臺而出宇宙。唯善是樂，豈伊徒言。

寺東南有道觀，亭亭崖側(cè)。下望云雨，蕙樓蘭榭，隱映林篁，飛觀列軒，玲瓏煙霧。日止卻粒之氓，歲集神仙之客。餌星髓，吸流霞，將乃云衣霓裳，乘龍馭鶴。觀下有石井，聳跱中澗，雕琢刻削，頗類人工。躍流灇瀉，漭涌泱咽，電擊雷吼，駭目驚魂。寺觀之前，皆植修竹。檀欒蕭瑟，被陵緣阜。外則良田，區(qū)畛通接，山泉膏液，郁潤肥腴。鄭白決漳，莫之能擬。致紅粟流溢，鳧雁充厭，春鱉旨膳，碧雞冬簟，味珍霜鵽?？e巾取于丘嶺，短褐出自中園，寒蔣逼側(cè)于池湖，菅蒯駢填于原隰。養(yǎng)給之資，生生所用，無不阜實(shí)蕃籬，充牣崖巘。

歲始年季，農(nóng)隙時(shí)閑，濁醪初{罒齊}，醥清新熟，則田家野老，提壺共至。班荊林下，陳樽置酌，酒酣耳熱，屢舞喧呶。盛論箱庾，高談谷稼，嗢噱謳歌，舉杯相抗。人生樂耳，此歡豈訾。若夫蠶而衣，耕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晚食當(dāng)肉，無事為貴，不求于世，不忤于物，莫辨榮辱，匪知?dú)ёu(yù)，浩蕩天地之間，心無怵惕之驚。豈與稽生齒劍，揚(yáng)子墜閣，較其優(yōu)劣者哉。

庚慎之書品敘玄靜先生曰：予遍求邃古，逖訪厥初，書名起于玄洛，字勢發(fā)于倉史。故遺結(jié)繩取諸文，象諸形，會諸人事，未有廣此緘縢，深茲文契。是以一畫加大，天尊可知；二力增土，地卑可審。日以君道，則字勢圓；月以臣輔，則文體缺。及其轉(zhuǎn)注假借之流，指事會意之類，莫不狀范毫端，形呈字表。開篇玩古，則千載共朝；削簡傳今，則萬里對面。記善則惡自削，書賢則過必改。玉歷頒正而化俗，帝載陳言而設(shè)教。變通不極，日用無窮。與圣同功，參神并運(yùn)。

爰洎中葉，舍繁從省，漸失潁川之言，竟逐云陽之字。若乃鳥跡孕于古文，壁書存于科斗。符陳帝璽，鑷蜀漆，署表宮門，銘題禮器。魚游舍鳳，鳥已分蟲。仁義起于麒麟，威形發(fā)于龍虎。云氣時(shí)飄五色，仙人還作兩重。龜若浮溪，蛇若赴穴。流星疑燭，垂露似珠。芝英轉(zhuǎn)車，飛白掩素。

參差倒薤，既思種柳之謠；長短懸針，復(fù)想定情之制。蚊腳傍低，鵠頭仰立。填飄板上，謬起印中。波回墮鏡之鸞，楷顧雕陵之鵲。并以篆籀重復(fù)，見重昔時(shí)。或巧能售酒，或妙令鬼哭。信無味之奇珍，非趨時(shí)之急務(wù)。且具錄前訓(xùn)，今不復(fù)兼論。惟草正疏通專行于世。其或繼之者，雖百代可知。

尋隸體發(fā)源，秦時(shí)隸人下邳程邈所作，始皇見而重之。以奏事繁多，篆字難制，遂作此法，故曰隸書，今時(shí)正書是也。草勢起于漢時(shí)，解散隸法，用以赴急。本以草創(chuàng)之義，故曰草書。建初中，京兆杜操，始以善草知名，今之草書是也。余自少迄長，留心茲業(yè)，敏手謝于臨池，銳意同于削板。而蕺山之扇，竟未增錢；凌云之臺，無因誡子。求諸故跡，或有淺深，輒刪善草隸者一百二十二人。伯英以稱圣居首，法高以追駿處末。推能相越，小例而九；引類相附，大等而三。復(fù)為略論，總名《書品》。

酈善長水經(jīng)注序《易》稱天以一生水，故氣微于北方，而為物之先也?！缎杏洝吩唬禾煜轮嗾咚病８√燧d地，高下無所不至，萬物無所不潤。及其氣流屆石，精薄膚寸，不崇朝而澤合靈宇者，神莫與并矣。是以達(dá)者莫能測其淵沖而盡其鴻深也。

昔大禹記著《山海》，周而不備?！兜乩碇尽菲渌?，簡而不周?！渡袝繁炯o(jì)，與職方俱略。都賦所述，裁不宣意。《水經(jīng)》雖粗綴津緒，又闕傍通。所謂各言其志，而罕能備其宣導(dǎo)者矣。今尋圖訪跡者，極聆川域之說；而涉士游方者，寡能達(dá)其津照?？v仿佛前聞，不能不猶深屏營也。

余少無尋山之趣，長違問津之性。識絕深經(jīng)，道淪要博。進(jìn)無訪一知二之機(jī)；退無觀隅反三之慧。獨(dú)學(xué)無聞，古人傷其孤陋；捐喪辭書，達(dá)士嗟其面墻。默室求深，閉舟問遠(yuǎn)，故亦難矣。然毫管窺天，歷筒時(shí)昭；飲河酌海，從性斯畢。竊以多暇，空傾歲月，輒述《水經(jīng)》，布廣前文?！洞髠鳌吩唬捍蟠ㄏ嚅g，楔相屬，東歸于海。脈其枝流之吐納，診其沿路之所躔，訪瀆搜渠，緝而綴之。經(jīng)有繆誤者，考以附正，文所不載，非經(jīng)水常源者，不在記注之限。但綿古芒昧，華戎代襲，郭邑空傾，川流戕改，殊名異目，世乃不同，川渠隱顯，書圖自負(fù)。或亂流而攝詭號，或直絕而生通稱。枉渚交奇，洄湍決澓，躔絡(luò)枝煩，條貫系夥。十二經(jīng)通，尚或難言。輕流細(xì)漾，固難辨究。

正可自獻(xiàn)徑見之心，備陳輿徒之說。其所不知，蓋闕如也。所以撰證本經(jīng)，附其枝要者，庶備忘誤之衿，求其尋省之易。

徐孝穆玉臺新詠集序陵云概日，由余之所未窺；萬戶千門，張衡之所曾賦。周王璧臺之上，漢帝金屋之中，玉樹以珊瑚作枝，珠簾以玳瑁為柙。其中有麗人焉。其人也，五陵豪族，充選掖庭；四姓良家，馳名永巷。亦有潁川、新市，河間、觀津，本號嬌娥，曾名巧笑。楚王宮內(nèi)，無不推其細(xì)腰；衛(wèi)國佳人，俱言訝其纖手。閱詩明禮，非直東鄰之自媒；婉約風(fēng)流，無異西施之被教。弟兄協(xié)律，自小學(xué)歌；

少長河陽，由來能舞。琵琶新曲，無待石崇；箜篌雜引，非因曹植。傳鼓瑟于楊家，得吹蕭于秦女。以至寵聞長樂，陳后知而不平；畫出天仙，閼氏覽而遙妒。且如東鄰巧笑，唯侍寢于更衣；西子微顰，將橫陳于甲帳。陪游馺娑，騁纖腰于結(jié)風(fēng)；長樂鴛鴦，奏新聲于度曲。妝明蟬之薄鬢，照墜馬之垂鬟。反插金蓮，橫抽寶樹。南都石黛，最發(fā)雙蛾；北地燕支，偏開兩靨。亦有嶺上仙童，分丸魏帝；腰中寶鳳，授歷軒轅。金星與婺女爭華，麝月共妲娥競爽。驚鸞冶袖，時(shí)飄韓掾之香；

飛燕長裾，宜結(jié)陳王之佩。雖非圖畫，入甘泉而不分；言異神仙，戲陽臺而無別。真可謂傾國傾城，無對無雙者也。

加以天晴開朗，逸思雕華，妙解文章，尤工詩賦。琉璃研匣，終日隨身；翡翠筆床，無時(shí)離手。清文滿篋，非唯芍藥之花；新制連篇，寧止葡萄之樹。九日登高，時(shí)有緣情之作；萬年公主，非無誄德之辭。其佳麗也如彼，其才情也如此。既而椒宮宛轉(zhuǎn)，柘館陰岑，絳鶴晨嚴(yán)，銅蠢晝靜。

三星未夕，不事懷衾；五日猶賒，誰能理曲。優(yōu)游少托，寂寞多閑，厭長樂之疏鐘，勞中宮之緩箭。輕身無力，怯南陽之搗衣；生長深宮，笑扶風(fēng)之織錦。雖復(fù)投壺玉女，為歡盡于百驍；爭博齊姬，心賞窮于六著。無怡神于暇景，唯屬意于新詩?？傻么溯嫣K，微蠲愁疾。

但往世名篇，當(dāng)今巧制，分諸麟閣，散在鴻都。不務(wù)連章，無由披覽。于是然脂暝寫，弄筆晨書，選錄艷歌，凡為十卷。曾無參于雅頌，亦靡濫于風(fēng)人，涇渭之間，若斯而已也。麗以金繩，裝之寶軸。三臺妙札，亦龍伸蠖屈之書；五色花箋，皆河北膠東之紙。高樓紅粉，仍定魯魚之文；辟惡生香，聊防羽陵之蠹。靈飛六甲，高擅玉函；鴻烈仙方，長推丹枕。

至如青牛帳里，余曲既終；朱鳥窗前，新妝已竟。方當(dāng)開茲縹帙，散此緗編，永對玩于書帷，長循環(huán)于纖手。豈如鄧學(xué)《春秋》，儒者之功難習(xí)；竇傳黃老，金丹之術(shù)不成。固勝西蜀豪家，托情窮于魯?shù)?；東儲甲館，流詠止于洞簫。孌彼諸姬，聊同棄日。猗與彤管，無或譏焉。

司馬子長史記自序維昔黃帝，法天則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唐堯遜位，虞舜不臺；厥美帝功，萬世載之。作《五帝本紀(jì)》第一。

維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際，德流苗裔；夏桀淫驕，乃放鳴條。作《夏本紀(jì)》第二。

維契作商，爰及成湯；太甲居桐，德盛阿衡；武睹說，乃稱高宗；帝辛湛湎，諸侯不享。作《殷本紀(jì)》第三。

維棄作稷，德盛西伯；武王牧野，實(shí)撫天下；幽、厲昏亂，既喪酆、鎬；陵遲至赧，洛邑不祀。作《周本紀(jì)》第四。

維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義，悼豪之旅；以人為殉，詩歌《黃鳥》；昭襄業(yè)帝。作《秦本紀(jì)》第五。

始皇既立，并兼六國，銷鋒鑄鋸，維偃干革，尊號稱帝，矜武任力；二世受運(yùn)，子?jì)虢堤?。作《始皇本紀(jì)》第六。

秦失其道，豪杰并擾；項(xiàng)梁業(yè)之，子羽接之；殺慶救趙，諸侯立之；誅嬰背懷，天下非之。作《項(xiàng)羽本紀(jì)》第七。

子羽暴虐，漢行功德；憤發(fā)蜀漢，還定三秦；誅籍業(yè)帝，天下惟寧，改制易俗。作《高祖本紀(jì)》第八。

惠之早霣，諸呂不臺；崇強(qiáng)祿、產(chǎn)，諸侯謀之；殺隱幽友，大臣洞疑，遂及宗禍。作《呂太后本紀(jì)》第九。

漢既初興，繼嗣不明，迎王踐祚，天下歸心；蠲除肉刑，開通關(guān)梁，廣恩博施，厥稱太宗。作《孝文本紀(jì)》第十。

諸侯驕恣，吳首為亂，京師行誅，七國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紀(jì)》第十一。

漢興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內(nèi)修法度，建封禪，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紀(jì)》第十二。

維三代尚矣，年紀(jì)不可考，蓋取之譜牒舊聞，本于茲，于是略推，作《三代世表》第一。

幽、厲之后，周室衰微，諸侯專政，《春秋》有所不紀(jì)；而譜牒經(jīng)略，五霸更盛衰，欲睹周世相先后之意，作《十二諸侯年表》第二。

春秋之后，陪臣秉政，強(qiáng)國相王；以至于秦，卒并諸夏，滅封地，擅其號。作《六國年表》第三。

秦既暴虐，楚人發(fā)難，項(xiàng)氏遂亂，漢乃扶義征伐；八年之間，天下三擅，事繁變眾，故詳著《秦楚之際月表》第四。

漢興已來，至于太初百年，諸侯廢立分削，譜紀(jì)不明，有司靡踵，強(qiáng)弱之原云以世。作《漢興已來諸侯年表》第五。

維高祖元功，輔臣股肱，剖符而爵，澤流苗裔，忘其昭穆，或殺身隕國。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惠、景之間，維申功臣宗屬爵邑，作《惠景間侯者年表》第七。

北討強(qiáng)胡，南誅勁越，征伐夷蠻，武功爰列。作《建元以來侯者年表》第八。

諸侯既強(qiáng)，七國為從，子弟眾多，無爵封邑，推恩行義，其勢銷弱，德歸京師。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國有賢相良將，民之師表也。維見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賢者記其治，不賢者彰其事。作《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第十。

維三代之禮，所損益各殊務(wù)，然要以近情性，通王道，故禮因人質(zhì)，為之節(jié)文，略協(xié)古今之變。作《禮書》第一。

樂者，所以移風(fēng)易俗也。自《雅》、《頌》聲興，則已好《鄭》、《衛(wèi)》之音，《鄭》、《衛(wèi)》之音所從來久矣。人情之所感，遠(yuǎn)俗則懷。比《樂書》以述來古，作《樂書》第二。

非兵不強(qiáng)，非德不昌，黃帝、湯、武以興，桀、紂、二世以崩，可不慎歟?！端抉R法》所從來尚矣，大公、孫、吳、王子能紹而明之，切近世，極人變。作《律書》第三。

律居陰而治陽，歷居陽而治陰，律、歷更相治，間不容翲忽。五家之文怫異，維太初之元論。

作《歷書》第四。

星氣之書，多雜禨祥，不經(jīng)；推其文，考其應(yīng)，不殊。比集論其行事，驗(yàn)于軌度以次，作《天官書》第五。

受命而王，封禪之符罕用，用則萬靈罔不禋祀。追本諸神名山大川禮，作《封禪書》第六。

維禹浚川，九州攸寧，爰及宣防，決瀆通溝。作《河渠書》第七。

維幣之行，以通農(nóng)商；其極則玩巧，并兼茲殖，爭于機(jī)利，去本趨末。作《平準(zhǔn)書》以觀事變，第八。

太伯避歷，江蠻是適；文、武攸興，古公王跡；闔廬弒僚，賓服荊楚；夫差克齊，子胥鴟夷；

信嚭親越，吳國既滅。嘉伯之讓，作《吳世家》第一。

申、呂肖矣，尚父側(cè)微，卒歸西伯，文、武是師；功冠群公，繆權(quán)于幽；番番黃發(fā)，爰饗營丘；不背柯盟，桓公以昌，九合諸侯，霸功顯彰。田闞爭寵，姜姓解亡，嘉父之謀，作《齊太公世家》第二。

依之違之，周公綏之，憤發(fā)文德，天下和之，輔翼成王諸侯宗周。隱、桓之際，是獨(dú)何哉。三桓爭強(qiáng)，魯乃不昌。嘉旦《金縢》，作《周公世家》第三。

武王克紂，天下未協(xié)而崩。成王既幼，管、蔡疑之，淮夷叛之。于時(shí)召公率德，安集王室，以寧東土。燕易之禪，乃成禍亂。嘉《甘棠》之詩，作《燕世家》第四。

管、蔡相武庚，將寧舊商；及旦攝政，二叔不饗，殺鮮放度，周公為盟。太任十子，周以宗強(qiáng)。嘉仲悔過，作《管蔡世家》第五。

王后不絕，舜、禹是說；維德休明，苗裔蒙烈。百世享祀，爰周、陳、杞，楚實(shí)滅之。齊田既起，舜何人哉。作《陳杞世家》第六。

牧殷余民，叔封始邑，申以商亂，《酒材》是告。及朔之生，衛(wèi)傾不寧。南子惡蒯聵，子父易名。周德卑微，戰(zhàn)國既強(qiáng)，衛(wèi)以小弱，角獨(dú)后亡。嘉彼《康誥》，作《衛(wèi)世家》第七。

嗟箕子乎！嗟箕子乎！正言不用，乃反為奴。武庚既死，周封微子。襄公傷于泓，君子孰稱。

景公謙德，熒惑退行。剔成暴虐，宋乃滅亡。嘉微子問太師，作《宋世家》第八。

武王既崩，叔虞邑唐。君子譏名，卒滅武公。驪姬之愛，亂者五世。重耳不得意，乃能成霸。

六卿專權(quán)，晉國以耗。嘉文公錫珪鬯，作《晉世家》第九。

重黎業(yè)之，吳回接之，殷之季世，粥子牒之。周用熊繹，熊渠是續(xù)。莊王之賢，乃復(fù)國陳。既赦鄭伯，班師華元。懷王客死，蘭咎屈原，好諛信讒，楚并于秦。嘉莊王之義，作《楚世家》第十。

少康之子，實(shí)賓南海，文身斷發(fā)，黿鱓與處，既守封禺，奉禹之祀。句踐困彼，乃用種、蠡。

嘉句踐夷蠻能修其德，滅強(qiáng)吳以尊周室，作《越王勾踐世家》第十一。

桓公之東，太史是庸。及侵周禾，王人是議。祭仲要盟，鄭久不昌。子產(chǎn)之仁，紹世稱賢。三晉侵伐，鄭納于韓。嘉厲公納惠王，作《鄭世家》第十二。

維驥騄耳，乃章造父。趙夙事獻(xiàn)，衰續(xù)厥緒。佐文尊王，卒為晉輔。襄子困辱，乃禽智伯。主父生縛，餓死探爵。王遷辟淫，良將是斥。嘉鞅討周亂，作《趙世家》第十三。

畢萬爵魏，卜人知之。及絳戮干，戎翟和之。文侯慕義，子夏師之?；萃踝择?，齊、秦攻之。

既疑信陵，諸侯罷之。卒亡大梁，王假廝之。嘉武佐晉文申霸道，作《魏世家》第十四。

韓厥陰德，趙武攸興。紹絕立廢，晉人宗之。昭侯顯列，申子庸之。疑非不信，秦人襲之。嘉厥輔晉匡周，天子之賦，作《韓世家》第十五。

完子避難，適齊為援，陰施五世，齊人歌之。成子得政，田和為侯。王建動心，乃遷于共。嘉威、宣能撥濁世而獨(dú)宗周，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周室既衰，諸侯恣行。仲尼悼禮廢樂崩，追修經(jīng)術(shù)，以達(dá)王道，匡亂世反之于正，見其文辭，為天下制儀法，垂《六藝》之統(tǒng)，紀(jì)于后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

桀、紂失其道而湯、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陳涉發(fā)跡，諸侯作難，風(fēng)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發(fā)難。作《陳涉世家》第十八。

成皋之臺，薄氏始基。詘意適代，厥崇諸竇。栗姬偩貴，王氏乃遂。陳后太驕，卒尊子夫。嘉夫德若斯，作《外戚世家》第十九。

漢既譎謀，禽信于陳；越荊剽輕，乃封弟交為楚王，爰都彭城，以強(qiáng)淮泗，為漢宗藩。戊溺于邪，禮復(fù)紹之。嘉游輔祖，作《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維祖師旅，劉賈是與；為布所襲，喪其荊、吳。營陵激呂，乃王瑯邪；怵午信齊，往而不歸，遂西入關(guān)，遭立孝文，獲復(fù)王燕，天下未集，賈澤以族，為漢藩輔。作《荊燕世家》第二十一。

天下已平，親屬既寡；悼惠先壯，實(shí)鎮(zhèn)東土。哀王擅興，發(fā)怒諸呂，駟鈞暴戾，京師勿許。厲之內(nèi)淫，禍成主父。嘉肥股肱，作《齊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楚人圍我滎陽，相守三年；蕭何填撫山西，推計(jì)踵兵，給糧食不絕，使百姓愛漢，不樂為楚。

作《蕭相國世家》第二十三。

與信定魏，破趙拔齊，遂弱楚人。續(xù)何相國，不變不革，黎庶攸寧。嘉參不伐功矜能，作《曹相國世家》第二十四。

運(yùn)籌帷幄之中，制勝于無形，子房計(jì)謀其事，無知名，無勇功，圖難于易，為大于細(xì)。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六奇既用，諸侯賓從于漢。呂氏之事，平為本謀，終安宗廟，定社稷。作《陳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諸呂為從，謀弱京師，而勃反經(jīng)合于權(quán)。吳、楚之兵，亞夫駐于昌邑，以戹齊、趙，而出委以梁。作《絳侯世家》第二十七。

七國叛逆，蕃屏京師，唯梁為捍；偩愛矜功，幾獲于禍。嘉其能距吳、楚，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五宗既王，親屬洽和，諸侯大小為藩，爰得其宜，僣擬之事稍衰貶矣。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三子之王，文辭可觀。作《三王世家》第三十。

末世爭利，維彼奔義；讓國餓死，天下稱之。作《伯夷列傳》第一。

晏子儉矣，夷吾則奢；齊桓以霸，景公以治。作《管晏列傳》第二。

李耳無為自化，清凈自正。韓非揣事情，循勢理。作《老子韓非列傳》第三。

自古王者而有《司馬法》，穰苴能申明之。作《司馬穰苴列傳》第四。

非信廉仁勇不能傳兵論劍，與道同符，內(nèi)可以治身，外可以應(yīng)變，君子比德焉。作《孫子吳起列傳》第五。

維建遇讒，爰及子奢，尚既匡父，伍員奔吳。作《伍子胥列傳》第六。

孔氏述文，弟子興業(yè)，咸為師傅，崇仁厲義。作《仲尼弟子列傳》第七。

鞅去衛(wèi)適秦，能明其術(shù)，強(qiáng)霸孝公，后世遵其法。作《商君列傳》第八。

天下患衡秦?zé)o饜，而蘇子能存諸侯，約從以抑貪強(qiáng)。作《蘇秦列傳》第九。

六國既從親，而張儀能明其說，復(fù)散解諸侯。作《張儀列傳》第十。

秦所以東攘雄諸侯，樗里、甘茂之策。作《樗里甘茂列傳》第十一。

苞河山，圍大梁，使諸侯斂手而事秦者，魏冉之功。作《穰侯列傳》第十二。

南拔鄢郢，北摧長平，遂圍邯鄲，武安為率；破荊滅趙，王翦之計(jì)。作《白起王翦列傳》第十三。

獵儒墨之遺文，明禮義之統(tǒng)紀(jì)，絕惠王利端，列往世興衰。作《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

好客喜士，士歸于薛，為齊捍楚、魏。作《孟嘗君列傳》第十五。

爭馮亭以權(quán)，如楚以救邯鄲之圍，使其君復(fù)稱于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傳》第十六。

能以富貴下貧賤，賢能詘于不肖，唯信陵君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傳》第十七。

以身徇君，遂脫強(qiáng)秦，使馳說之士南鄉(xiāng)走楚者，黃歇之義。作《春申君列傳》第十八。

能忍訽于魏齊，而信威于強(qiáng)秦，推賢讓位，二子有之。作《范睢蔡澤列傳》第十九。

率行其謀，連五國兵，為弱燕報(bào)強(qiáng)齊之仇，雪其先君之恥。作《樂毅列傳》第二十。

能信意強(qiáng)秦，而屈體廉子，用徇其君，俱重于諸侯。作《廉頗藺相如列傳》第二十一。

湣王既失臨淄而奔莒，唯田單用即墨破走騎劫，遂存齊社稷。作《田單列傳》第二十二。

能設(shè)詭說解患于圍城，輕爵祿，樂肆志。作《魯仲連鄒陽列傳》第二十三。

作辭以諷諫，連類以爭義，離騷有之。作《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

結(jié)子楚親，使諸侯之士斐然爭入事秦。作《呂不韋列傳》第二十五。

曹子匕首，魯獲其田，齊明其信。豫讓義不為二心。作《刺客列傳》第二十六。

能明其畫，因時(shí)推秦，遂得意于海內(nèi)，斯為謀首。作《李斯列傳》第二十七。

為秦開地益眾，北靡匈奴，據(jù)河為塞，因山為固，建榆中。作《蒙恬列傳》第二十八。

填趙塞常山以廣河內(nèi)，弱楚權(quán)，明漢王之信于天下。作《張耳陳馀列傳》第二十九。

收西河、上黨之兵，從至彭城；越之侵掠梁地，以苦項(xiàng)羽。作《魏豹彭越列傳》第三十。

以淮南叛楚歸漢，漢用得大司馬殷，卒破子羽于垓下。作《黥布列傳》第三十一。

楚人迫我京索，而信拔魏、趙，定燕、齊，使?jié)h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滅項(xiàng)籍。作《淮陰侯列傳》第三十二。

楚、漢相距鞏洛，而韓信為填潁川。盧綰絕籍糧餉。作《韓信盧綰列傳》第三十三。

諸侯畔項(xiàng)王，唯齊連子羽城陽，漢得以間，遂入彭城。作《田儋列傳》第三十四。

攻城野戰(zhàn)，獲功歸報(bào)，噲、商有力焉，非獨(dú)鞭策，又與之脫難。作《樊酈列傳》第三十五。

漢既初定，文理未明。蒼為主計(jì)，整齊度量，序律歷。作《張丞相列傳》第三十六。

結(jié)言通使，約懷諸侯，諸侯咸親，歸漢為藩輔。作《酈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

欲詳知秦、楚之事，唯周緤常從高祖，平定諸侯。作《傅靳蒯成列傳》第三十八。

徙強(qiáng)族，都關(guān)中，和約匈奴；明朝廷禮，次宗廟儀法。作《劉敬叔孫通列傳》第三十九。

能摧剛作柔，卒為列臣；欒公不劫于勢而倍死。作《季布欒布列傳》第四十。

敢犯顏色以達(dá)主義，不顧其身，為國家樹長畫。作《袁盎朝錯(cuò)列傳》第四十一。

守法不失大理，言古賢人，增主之明。作《張釋之馮唐列傳》第四十二。

敦厚慈孝，訥于言，敏于行，務(wù)在鞠躬，君子長者。作《萬石張叔列傳》第四十三。

守節(jié)切直，義足以言廉，行足以厲賢，任重權(quán)不可以非理撓。作《田叔列傳》第四十四。

扁鵲言醫(yī)，為方者宗，守?cái)?shù)精明；后世修序，弗能易也，而倉公可謂近之矣。作《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

維仲之省，厥濞王吳，遭漢初定，以填撫江、淮之間。作《吳王濞列傳》第四十六。

吳、楚為亂，宗屬唯嬰賢而喜士，士鄉(xiāng)之，率師抗山東滎陽。作《魏其武安列傳》第四十七。

智足以應(yīng)近世之變，寬足用得人。作《韓長孺列傳》第四十八。

勇于當(dāng)敵，仁愛士卒，號令不煩，師徒鄉(xiāng)之。作《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

自三代以來，匈奴常為中國患害。欲知強(qiáng)弱之時(shí)，設(shè)備征討，作《匈奴列傳》第五十。

直曲塞，廣河南，破祁連，通西國，靡北胡。作《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

大臣宗室以侈靡相高，唯宏用節(jié)衣食為百吏先。作《平津侯列傳》第五十二。

漢既平中國，而佗能集揚(yáng)越以保南藩，納貢職。作《南越列傳》第五十三。

吳之叛逆，甌人斬濞，葆守封禺為臣。作《東越列傳》第五十四。

燕丹散亂遼間，滿收其亡民，厥聚海東，以集真藩，葆塞為外臣。作《朝鮮列傳》第五十五。

唐蒙使略通夜郎，而邛、笮之君請為內(nèi)臣受吏。作《西南夷列傳》第五十六。

《子虛》之事，《大人》賦說，靡麗多夸，然其指風(fēng)諫，歸于無為。作《司馬相如列傳》第五十七。

黥布叛逆，子長國之，以填江淮之南，安剽楚庶民。作《淮南衡山列傳》第五十八。

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無稱，亦無過行。作《循吏列傳》第五十九。

正衣冠，立于朝廷，而群臣莫敢言浮說，長孺矜焉。好薦人，稱長者，壯有溉。作《汲鄭列傳》第六十。

自孔子卒，京師莫崇庠序，唯建元、元狩之間，文辭粲如也。作《儒林列傳》第六十一。

民倍本多巧，奸軌弄法，善人不能化，唯一切嚴(yán)削為能齊之。作《酷吏列傳》第六十二。

漢既通使大夏，而西極遠(yuǎn)蠻，引領(lǐng)內(nèi)鄉(xiāng)，欲觀中國。作《大宛列傳》第六十三。

救人于戹，振人不贍，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義者有取焉。作《游俠列傳》第六十四。

失事人君能說主耳目，和主顏色，而獲親近，非獨(dú)色愛，能亦各有所長。作《佞幸列傳》第六十五。

不流世俗，不爭勢利，上下無所凝滯，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傳》第六十六。

齊、楚、秦、趙為日者，各有俗，所用。欲循觀其大旨，作《日者列傳》第六十七。

三王不同龜，四夷各異卜，然各以決吉兇。略窺其要，作《龜策列傳》第六十八。

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與以時(shí)而息財(cái)富，智者有采焉。作《貨殖列傳》第六十九。

維我漢繼五帝末流，接三代統(tǒng)業(yè)。周道廢，秦?fù)苋ス盼模贉纭对姟贰稌?，故明堂石室金匱玉版，圖籍散亂。于是漢興，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為章程，叔孫通定禮儀，則文學(xué)彬彬稍進(jìn)，《詩》《書》往往間出矣。自曹參薦蓋公言黃老，而賈生、晁錯(cuò)明申、商，公孫宏以儒顯，百年之間，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太史公仍父子相續(xù)，纂其職。曰：“於戲！余維先人嘗掌斯事，顯于唐、虞，至于周，復(fù)典之，故司馬氏世主天官。至于余乎，欽念哉！欽念哉！”罔羅天下放失舊聞，王跡所興，原始察終，見盛觀衰，論考之行事，略推三代，錄秦、漢，上記軒轅，下至于茲，著十二本紀(jì)，既科條之矣。并時(shí)異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禮樂損益，律歷改易，兵權(quán)山川鬼神，天人之際，承敝通變，作八書。二十八宿環(huán)北辰，三十輻共一轂，運(yùn)行無窮，輔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義俶儻，不令己失時(shí)，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傳。凡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為《太史公書》。序略，以拾遺補(bǔ)藝，成一家之言，厥協(xié)《六經(jīng)》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后世圣人君子。第七十。

太史公曰：余述歷黃帝以來至大初而訖，百三十篇。

班孟堅(jiān)漢書敘傳固以為唐、虞、三代，《詩》《書》所及，世有典籍。故雖堯、舜之盛，必有典謨之篇，然后揚(yáng)名于后世，冠德于百王。故曰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也。漢紹堯運(yùn)以建帝業(yè)，至于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紀(jì)，編于百王之末，廁于秦、項(xiàng)之列。太初以后，闕而不錄。故探纂前記，綴輯所聞，以述《漢書》。起元高祖，終于孝平王莽之誅，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綜其行事，旁貫《五經(jīng)》，上下洽通，為春秋考紀(jì)、表、志、傳，凡百篇。其《敘》曰：

皇矣漢祖，纂堯之緒，實(shí)天生德，聰明神武。秦人不綱，罔漏于楚。爰茲發(fā)跡，斷蛇奮旅。神母告符，朱旗乃舉。粵蹈秦郊，嬰來稽首。革命創(chuàng)制，三章是紀(jì)。應(yīng)天順民，五星同晷。項(xiàng)氏畔換，黜我巴、漢，西土宅心，戰(zhàn)士憤怨。乘釁而運(yùn)，席卷三秦，割據(jù)河山，保此懷民。股肱蕭、曹，社稷是經(jīng)，爪牙信、布，腹心良、平。龔行天罰，赫赫明明。述《高紀(jì)》第一。

孝惠短世，高后稱制。罔顧天顯，呂宗以敗。述《惠紀(jì)》第二，《高后紀(jì)》第三。

太宗穆穆，允恭玄默?；褚怨瑤浵乱缘?。農(nóng)不供貢，罪不收孥，宮不新館，陵不崇墓。我德如風(fēng)，民應(yīng)如草，國富刑清，登我漢道。述《文紀(jì)》第四。

孝景蒞政，諸侯方命，克伐七國，王室以定。匪怠匪荒，務(wù)在農(nóng)桑，著于甲令，民用寧康。述《景紀(jì)》第五。

世宗曄曄，思宏祖業(yè)。疇咨熙載，髦俊并作。厥作伊何？百蠻是攘。恢我疆宇，外博四荒。武功既抗，亦迪斯文。憲章六學(xué)，統(tǒng)壹圣真。封禪郊祀，登秩百神，協(xié)律改正，饗茲永年。述《武紀(jì)》第六。

孝昭幼沖，冢宰惟忠。燕蓋诪張，實(shí)睿實(shí)聰。罪人斯得，邦家和同。述《昭紀(jì)》第七。

中宗明明，夤用刑名。時(shí)舉傅納，聽斷惟精。柔遠(yuǎn)能邇，米單耀威靈。龍荒幕朔，莫不來庭。丕顯祖烈，尚于有成。述《宣紀(jì)》第八。

孝元翼翼，高明柔克。賓禮故老，優(yōu)繇亮直。外割禁囿，內(nèi)損御服。離宮不衛(wèi)，山陵不邑。閹尹之呰，穢我明德。述《元紀(jì)》第九。

孝成煌煌，臨朝有光。威儀之盛，如圭如璋。壺闈恣趙，朝政在王。炎炎燎火，亦允不陽。述《成紀(jì)》第十。

孝哀彬彬，克扌監(jiān)威神。雕落洪支，底剭鼎臣。婉孌董公，惟亮天功?！洞筮^》之困，實(shí)撓實(shí)兇。述《哀紀(jì)》第十一。

孝平不造，新都作宰。不周不伊，喪我四海。述《平紀(jì)》第十二。

漢初受命，諸侯并政。制自項(xiàng)氏，十有八姓。述《異姓諸侯王表》第一。

太祖元勛，啟立輔臣，支庶藩屏，侯王并尊。述《諸侯王表》第二。

侯王之祉，祚及宗子。公族蕃滋，支葉碩茂。述《王子侯表》第三。

受命之初，贊功剖符，奕世弘業(yè)，爵土乃昭。述《高惠高后孝文功臣候表》第四。

景征吳、楚，武興師旅。后昆承平，亦有紹土。述《景武昭宣元成哀功臣侯表》第五。

亡德不報(bào)，爰存二代。宰相外戚，昭韙見戒。述《外戚恩澤侯表》第六。

漢迪于秦，有革有因。粗舉僚職，并列其人。述《百官公卿表》第七。

篇章博舉，通于上下。略差名號，九品之?dāng)?。述《古今人表》第八?br />
元元本本，數(shù)始于一。產(chǎn)氣黃鐘，造計(jì)秒忽。八音七始，五聲六律。度量權(quán)衡，歷算逌出。官失學(xué)微，六家分乖。壹彼壹此，庶研其幾。述《律歷志》第一。

上天下澤，春雷奮作。先王觀象，爰制禮樂。厥后崩壞，鄭、衛(wèi)荒淫。風(fēng)流民化，湎湎紛紛。

略存大綱，以統(tǒng)舊文。述《禮樂志》第二。

雷電皆至，天威震耀。五刑之作，是則是效。威實(shí)輔德，刑亦助教。季世不詳，背本爭末。

吳、孫狙詐，申、商酷烈。漢章九法，太宗改作。輕重之差，世有定籍。述《刑法志》第三。

厥初生民，食貨惟先。割制廬井，定爾土田。什一供貢，下富上尊。商以足用，茂遷有無。貨自龜貝，至此五銖。揚(yáng)榷古今，監(jiān)世盈虛。述《食貨志》第四。

昔在上圣，昭事百神。類帝禋宗，望秩山川。明德惟馨，永世豐年。季末淫祀，營信巫史。大夫臚岱，侯伯僣畤。放誕之徒，緣間而起。瞻前顧后，正其終始。述《郊祀志》第五。

炫炫上天，縣象著明。日月周輝，星辰乖精。百官立法，宮室混成。降應(yīng)王政，景以燭形。三季之后，厥事放紛。舉其占應(yīng)，覽故考新。述《天文志》第六。

《河圖》命庖，《洛書》賜禹，八卦成列，九疇逌敘。世代實(shí)寶，光演文武，《春秋》之占，咎征是舉。告往知來，王事之表。述《五行志》第七。

《坤》作地勢，高下九則。自昔黃、唐，經(jīng)略萬國。燮定東西，疆理南北。三代損益，降及秦、漢，革刬五等，制立郡縣。略表山川，彰其剖判。述《地理志》第八。

夏乘四載，百川是導(dǎo)。惟河為囏，災(zāi)及后代。商竭周移，秦決南涯。自茲距漢，北亡八支。文堙棗野，武作《瓠歌》，成有平年，后遂滂沱。爰及溝渠，利我國家。述《溝洫志》第九。

虙羲畫卦，書契后作。虞、夏、商、周，孔纂其業(yè)。纂《書》刪《詩》，綴《禮》正《樂》。

彖系大《易》，因史立法。六學(xué)既登，遭世罔宏，群言紛亂，諸子相騰。秦人是滅，漢修其缺。劉向司籍，九流以別。爰著目錄，略序洪烈。述《藝文志》第十。

上嫚下暴，惟盜是伐。勝、廣熛起，梁、籍煽烈。赫赫炎炎，遂焚咸陽。宰割諸夏，命立侯王。誅嬰放懷，詐虐以亡。述《陳勝項(xiàng)籍傳》第一。

張、陳之交，游如父子。攜手逯秦，拊翼俱起。據(jù)國爭權(quán)，還為豺虎。耳謀甘公，作漢藩輔。

述《張耳陳馀傳》第二。

三枿之起，本根既朽?？輻钌A，曷惟其舊。橫雖雄材，伏于海塢。沐浴尸鄉(xiāng)，北面奉首。旅人慕殉，義過《黃鳥》。述《魏豹田儋韓信傳》第三。

信惟餓隸，布實(shí)黥徒，越亦狗盜，芮尹江湖。云起龍襄，化為侯王，割有齊、楚，跨制淮、梁。綰自同闬，鎮(zhèn)我北疆。德薄位尊，非胙惟殃。吳克忠信，胤嗣乃長。述《韓彭英盧吳傳》第四。

賈廑從旅，為鎮(zhèn)淮、楚。澤王瑯邪，權(quán)激諸呂。濞之受吳，疆土逾矩。雖戒東南，終用齊斧。

述《荊燕吳傳》第五。

太上四子，伯兮早夭，仲氏王代，斿宅于楚，戊實(shí)淫　，平陸乃紹。其在于京，奕世宗正。劬勞王室，用侯陽成。子政博學(xué)，三世成名。述《楚元王傳》第六。

季氏之詘，辱身毀節(jié)，信于上將，議臣震栗。欒公哭梁，田叔殉趙，見危授命，誼動明主。布?xì)v燕、齊，叔亦相魯。民思其政，或金或社。述《季布欒布田叔傳》第七。

高祖八子，二帝六王。三趙不辜，淮厲自亡，燕靈絕嗣，齊悼特昌。掩有東土，自岱徂海，支庶分王，前后九子。六國誅斃，適齊亡祀。城陽濟(jì)北，后承我國。赳赳景王，匡漢社稷。述《高五王傳》第八。

猗與元勛，包漢舉信，鎮(zhèn)守關(guān)中，足食成軍。營都立宮，定制修文。平陽玄默，繼而勿革。民用作歌，化我淳德。漢之宗臣，是謂相國。述《蕭何曹參傳》第九。

留侯襲秦，作漢腹心。圖折武關(guān)，解阸鴻門。推齊銷印，驅(qū)致越信。招賓四老，惟寧嗣君。陳公擾攘，歸漢乃安。斃范亡項(xiàng)，走狄擒韓。六奇既設(shè)，我罔艱難。安國廷爭，致仕杜門。絳侯矯矯，誅呂尊文。亞夫守節(jié)，吳、楚有勛。述《張陳王周傳》第十。

舞陽鼓刀，滕公廄騶，潁陰商販，曲周庸夫。攀龍附鳳，并乘天衢。述《樊酈滕灌傅靳周傳》第十一。

北平志古，司秦柱下。定漢章程、律度之緒。建平質(zhì)直，犯上干色。廣阿之廑，食厥舊德。故安執(zhí)節(jié)，責(zé)通請錯(cuò)。蹇蹇帝臣，匪躬之故。述《張周趙任申屠傳》第十二。

食其監(jiān)門，長揖漢王。畫襲陳留，進(jìn)收敖倉。塞隘杜津，王基以張。賈作行人，百越來賓。從容風(fēng)議，博我以文。敬繇役夫，遷京定都。內(nèi)強(qiáng)關(guān)中，外和匈奴。叔孫奉常，與時(shí)抑揚(yáng)。稅介免胄，禮義是創(chuàng)?；驉喕蛑\，觀國之光。述《酈陸朱婁叔孫傳》第十三。

淮南僣狂，二子受殃。安辯而邪，賜頑以荒。敢行稱亂，窘世薦亡。述《淮南衡山濟(jì)北傳》第十四。

蒯通壹說，三雄是敗，覆酈驕韓，田橫顛沛。被之拘系，乃成患害。充躬罔極，交亂宏大。述《蒯伍江息夫傳》第十五。

萬石溫溫，幼寤圣君。宜爾子孫，夭夭伸伸。慶社于齊，不言動民。衛(wèi)直周張，淑慎其身。述《萬石衛(wèi)直周張傳》第十六。

孝文三王，代孝二梁，懷折亡嗣，孝乃尊光。內(nèi)為母弟，外捍吳、楚，怙寵矜功，僣欲失所。

思心既霿，牛禍告妖。帝庸親親，厥國五分。德不堪寵，四支不傳。述《文三王傳》第十七。

賈生矯矯，弱冠登朝。遭文睿圣，屢抗其疏。暴秦之戒，三代是據(jù)。建設(shè)藩屏，以強(qiáng)守圉。

吳、楚合從，賴誼之慮。述《賈誼傳》第十八。

子絲慷慨，激辭納說，扌監(jiān)轡正席，顯陳成敗。錯(cuò)之瑣材，智小謀大。禍如發(fā)機(jī)，先寇后害。

述《爰盎晁錯(cuò)傳》第十九。

釋之典刑，國憲以平。馮公矯魏，增主之明。長孺剛直，義形于色，下折淮南，上正元服。莊之推賢，于茲為德。述《張馮汲鄭傳》第二十。

榮如辱如，有機(jī)有樞。自下摩上，惟德之隅。賴依忠正，君子采諸。述《賈鄒枚路傳》第二十一。

魏其翩翩，好節(jié)慕聲。灌夫矜勇，武安驕盈。兇德相挻，禍敗用成。安國壯趾，王恢兵首。彼若天命，此近人咎。述《竇田灌韓傳》第二十二。

景十三王，承文之慶。魯恭館室，江都訬輕，趙敬險(xiǎn)诐，中山淫，長沙寂寞，廣川亡聲，膠東不亮，常山驕盈。四國絕祀，河間賢明，禮樂是修，為漢宗英。述《景十三王傳》第二十三。

李廣恂恂，實(shí)獲士心。控弦貫石，威動北鄰。躬戰(zhàn)七十，遂死于軍。敢怨衛(wèi)青，見討去病。陵不引決，忝世滅姓。蘇武信節(jié)，不詘王命。述《李廣蘇建傳》第二十四。

長平桓桓，上將之元。薄伐獫允，恢我朔邊。戎車七征，沖輣閑閑。合圍單于，北登闐顏。票騎冠軍，猋勇紛紜，長驅(qū)六舉，電擊雷震。飲馬翰海，封狼居山。西規(guī)大河，列郡祁連。述《衛(wèi)青霍去病傳》第二十五。

抑抑仲舒，再相諸侯。身修國治，致仕縣車。下帷螓思，論道屬書，讜言訪對，為世純?nèi)濉Ｊ觥抖偈鎮(zhèn)鳌返诙?br />
文艷用寡，子虛烏有。寓言淫麗，托風(fēng)終始。多識博物，有可觀采。蔚為辭宗，賦頌之首。述《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

平津斤斤，晚躋金門。既登爵位，祿賜頤賢。布衾疏食，用儉飭身。卜式耕牧，以求其志。忠寤明君，乃爵乃試。皃生亹亹，束發(fā)修學(xué)，偕列名臣，從政輔治。述《公孫弘卜式皃寬傳》第二十八。

張湯遂達(dá)，用事任職。媚茲一人，日旰忘食。既成寵祿，亦罹咎慝。安世溫良，塞淵其德。子孫遵業(yè)，全祚保國。述《張湯傳》第二十九。

杜周治文，唯上淺深。用取世資，幸而免身。延年寬和，列于名臣。欽用材謀，有異厥倫。述《杜周傳》第三十。

博望杖節(jié)，收功大夏。貳師秉鉞，身釁胡社。致死為福，每生作禍。述《張騫李廣利傳》第三十一。

嗚呼史遷，薰胥以刑，幽而發(fā)憤，乃思乃精。錯(cuò)綜群言，古今是經(jīng)，勒成一家，大略孔明。述《司馬遷傳》第三十二。

孝武六子，昭、齊亡嗣，燕刺謀逆，廣陵祝詛，昌邑短命，昏賀失據(jù)，戾園不幸，宣承天序。

述《武五子傳》第三十三。

六世耽耽，其欲浟浟。文武方作，是庸四克。助偃淮南，數(shù)子之德。不忠其身，善謀于國。述《嚴(yán)朱吾丘主父徐嚴(yán)終王賈傳》第三十四。東方贍辭，詼諧倡優(yōu)。譏苑捍偃，正諫舉郵。懷肉污殿，弛張沉浮。述《東方朔傳》第三十五。

葛繹內(nèi)寵，屈氂王子。千秋時(shí)發(fā)，宜春舊仕。敞義依霍，庶幾云已。弘唯政事，萬年容已。咸垂厥誨，孰為不予。述《公孫劉田楊王蔡陳鄭傳》第三十六。

王孫贏葬，建乃斬將，云廷訐禹，福逾刺鳳。是謂狂狷，敞近其衷。述《楊胡朱梅云傳》第三十七。

博陸堂堂，受遺武皇。擁毓孝昭，末命導(dǎo)揚(yáng)。遭家不造，立帝廢王。權(quán)定社稷，配忠阿衡。懷祿耽寵，漸化不詳。陰妻之逆，至子而亡。禾它侯狄孥，虔恭忠信。奕世載德，貤于子孫。述《霍光金日磾傳》第三十八。

兵家之策，惟在不戰(zhàn)。營平皤皤，立功立論。以不濟(jì)可，上諭其信。武賢父子，虎臣之俊。述《趙充國辛慶忌傳》第三十九。

義陽樓蘭，長羅昆彌，安遠(yuǎn)日逐，義成郅支。陳湯誕節(jié)，救在三哲。會宗勤事，疆外之桀。述《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

不疑膚敏，應(yīng)變當(dāng)理，辭霍不婚，逡遁致仕。疏克有終，散金娛老，定國之祚，于其仁考。廣德當(dāng)宣，近于知恥。述《雋疏于薛平彭傳》第四十一。

四皓遁秦，古之逸民。不營不拔，嚴(yán)平鄭真。吉困于賀，涅而不緇。禹既黃發(fā)，以德來仕。舍惟正身，勝死善道。郭欽、蔣詡，近遁之好。述《王貢兩龔鮑傳》第四十二。

扶陽濟(jì)濟(jì)，聞詩聞禮。玄成退讓，仍世作相。漢之宗廟，叔孫是謨。革自孝元，諸儒變度。國之誕章，博載其路。述《韋賢傳》第四十三。

高平師師，惟辟作威。圖黜兇害，天子是毗。博陽不伐，含弘光大。天誘其衷，慶流苗裔。述《魏相丙吉傳》第四十四。

占往知來，幽贊神明。茍非其人，道不虛行。學(xué)微術(shù)昧，或見仿佛。疑殆匪闕，違眾忤世。淺為尤悔，深作敦害。述《眭兩夏侯京翼李傳》第四十五。

廣漢尹京，克聰克明。延壽作翊，既和且平。矜能訐上，俱陷極刑。翁歸承風(fēng)，帝揚(yáng)厥聲。敞亦平平，文雅自贊。尊實(shí)赳赳，邦家之彥。章死非罪，士民所嘆。述《趙尹韓張兩王傳》第四十六。

寬饒正色，國之司直。豐繄好剛，輔亦慕直。皆陷狂狷，不典不式。崇執(zhí)言責(zé)，隆持官守。寶曲定陵，并有立志。述《蓋諸葛劉鄭毋將孫何傳》第四十七。長倩情懙懙，覿霍不舉。遇宣乃拔，傅元作輔。不圖不慮，見躓石、許。述《蕭望之傳》第四十八。

子明光光，發(fā)跡西疆。列于御侮，厥子亦良。述《馮奉世傳》第四十九。

宣之四子，淮陽聰敏。舅氏蘧蒢，幾陷大理。楚孝惡疾，東平失軌，中山兇短，母歸戎里。元之二王，孫后大宗，昭而不穆，大命更登。述《宣元六王傳》第五十。樂安裒裒，古之文學(xué)，民具爾瞻，困于二司。安昌貨殖，朱云作娸，博山敦慎，受莽之疚。述《匡張孔馬傳》第五十一。

樂昌篤實(shí)，不撓不詘。遘閔既多，是用廢黜。武陽殷勤，輔導(dǎo)副君，既忠且謀，饗茲舊勛。高武守正，因用濟(jì)身。述《王商史丹傅喜傳》第五十二。

高陽文法，揚(yáng)鄉(xiāng)武略，政事之才，道德惟薄。位過厥任，鮮終其祿。博之翰音，鼓妖先作。述《薛宣朱博傳》第五十三。

高陵修儒，任刑養(yǎng)威。用合時(shí)宜，器周世資。義得其勇，如虎如貔。進(jìn)不跬步，宗為鯨鯢。述《翟方進(jìn)傳》第五十四。

統(tǒng)微政缺，災(zāi)眚?qū)野l(fā)。永陳厥咎，戒在三七。鄴指丁傅，略窺占術(shù)。述《谷永杜鄴傳》第五十五。

哀平之恤，丁傅莽賢。武嘉戚之，乃喪厥身。高樂廢黜，成列貞臣。述《何武王嘉師丹傳》第五十六。

淵哉若人，實(shí)好斯文。初擬相如，獻(xiàn)賦黃門。輟而覃思，草《法》纂《玄》。斟酌《六經(jīng)》，放《易》象《論》。潛于篇籍，以章厥身。述《揚(yáng)雄傳》第五十七。

獷獷亡秦，滅我圣文。漢存其業(yè)，六學(xué)析分。是綜是理，是綱是紀(jì)。師徒彌散，著其終始。述《儒林傳》第五十八。

誰毀誰譽(yù)，譽(yù)其有試。泯泯群黎，化成良吏。淑人君子，時(shí)同功異。沒世遺愛，民有余思。述《循吏傳》第五十九。

上替下陵，奸軌不勝。猛政橫作，刑罰用興。曾是強(qiáng)圉，掊克為雄。報(bào)虐以威，殃亦兇終。述《酷吏傳》第六十。

四民食力，罔有兼業(yè)，大不淫侈，細(xì)不匱乏。蓋均無貧，遵王之法。靡法靡度，民肆其詐，逼上并下，荒殖其貨。侯服玉食，敗俗傷化。述《貨殖傳》第六十一。

開國承家，有法有制，家不藏甲，國不專殺。矧乃齊民，作威作惠。如臺不匡，禮法是謂。述《游俠傳》第六十二。

彼何人斯？竊此富貴。營損高明，作戒后世。述《佞幸傳》第六十三。

于惟帝典，戎夷猾夏。周宣攘之，亦列《風(fēng)》《雅》。宗幽既昏，淫于褒女。戎?jǐn)∥殷P，遂亡豐、鄗。大漢初定，匈奴強(qiáng)盛，圍我平城，寇侵邊境。至于孝武，爰赫斯怒，王師雷起，霆擊朔野。宣承其末，乃施洪德，震我威靈，五世來服。王莽竊命，是傾是覆。備其變理，為世典式。述《匈奴傳》第六十四。

西南外夷，種別域殊。南越尉佗，自王番禺。攸攸外寓，閩越東甌，爰洎朝鮮，燕之外區(qū)。漢興柔遠(yuǎn)，與爾剖符，皆恃其岨，乍臣乍驕。孝武行師，誅滅海隅。述《西南夷兩越朝鮮傳》第六十五。

西戎即序，夏后是表。周穆觀兵，荒服不旅。漢武勞神，圖遠(yuǎn)甚勤。王師驒驒，致誅大宛。姼姼公主，乃女烏孫。使命乃通，條支之瀕。昭、宣承業(yè)，都護(hù)是立，總督城郭，三十有六。修奉朝貢，各以其職。述《西域傳》第六十六。

詭矣禍福，刑于外戚。高后首命，呂宗顛覆。薄姬石人魏，宗文產(chǎn)德。竇后違意，考盤于代。王氏仄微，世武作嗣。子夫既興，扇而不終。鉤戈憂傷，孝昭以登。上官幼尊，類祃厥宗。史娣王悼，身遇不祥。及宣饗國，二族后光。恭哀產(chǎn)元，夭而不遂。邛成乘序，履尊三世。飛燕之妖，禍成厥妹。丁傅僣恣，自求兇害。中山無辜，乃喪馮、衛(wèi)。惠張、景薄、武陳、宣霍、成許、哀傅、平王之作，事雖歆羨，非天所度。怨咎若茲，如何不恪？述《外戚傳》第六十七。

元后娠母，月精見表。遭成之逸，政自諸舅。陽平作威，誅加卿宰。成都煌煌，假我明光。曲陽歊歊，亦朱其堂。新都亢極，作亂以亡。述《元后傳》第六十八。

咨爾賊臣，篡漢滔天！行驕夏癸，虐烈商辛。偽稽黃、虞，繆稱典文。眾怨神怒，惡復(fù)誅臻。

百王之極，究其奸昏。述《王莽傳》第六十九。

凡《漢書》敘帝皇，列官司，建侯王，準(zhǔn)天地，統(tǒng)陰陽，闡元極，步三光，分州域，物土疆，窮人理，該萬方，緯《六經(jīng)》，綴道綱，總百氏，贊篇章，函雅故，通古今，正文字，惟學(xué)林。述《敘傳》第七十。

卷二十二 雜頌贊箴銘類董仲舒山川頌山則巃嵸{山畾}摧，鬼崔罪巍。久不崩阤，似夫仁人志士?？鬃釉唬荷酱ㄉ竦o立，寶藏殖，器用資，曲直合。大者可以為宮室臺榭，小者可以為舟輿浮灄。大者無不中，小者無不入。持斧則斫，折鐮則艾。生人立，禽獸伏，死人入。多其功而不言，是以君子取譬也。且積土成山，無損也；成其高，無害也；成其大，無虧也。小其上，泰其下，久長安后，世無有去就。儼然獨(dú)處，惟山之意?！对姟吩疲骸肮?jié)彼南山，惟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贝酥^也。

水則源泉混混沄沄，晝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后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遺小間，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萬里而必至，既似智者。鄣防山而能清凈，既似知命者。不清而入，潔清而出，既似善化者。赴千仞之壑而不疑，既似勇者。物皆困于火而水獨(dú)勝之，既似武者。咸得之而生，失之而死，既似有德者?？鬃釉诖ㄉ显唬骸笆耪呷缢狗?，不舍晝夜?！贝酥^也。

王稚紀(jì)司隸校尉楊孟文石門頌（并序）

（以質(zhì)得古，出于凡將滂喜者也。）

惟巛靈定位，川澤股躬，澤有所注，川有所通。余谷之川，其澤南隆，八方所達(dá)，益域?yàn)槌洹?br />
高祖受命，興于漢中，道由子午，出散入秦，建定帝位，以漢詆焉。后以子午，涂路澀難，更隨圍谷，復(fù)通堂先。凡此四道，垓鬲尤艱。至于永平，其有四年，詔書開余，鑿?fù)ㄊT。中遭元二，西夷虐殘，橋梁斷絕，子午復(fù)循。上則縣峻，屈曲流顛；下則入冥，庼寫輸淵。平阿泉泥，常蔭鮮晏。木石相距，利磨確盤。臨危槍碭，履尾心寒?？蛰涊p騎，遰┦弗前。惡蟲狩{蔽巾}，蛇蛭毒蟃。未秋截霜，稼苗天殘，終年不登，匱餒之患。卑者{林足}惡，尊者弗安。愁苦之難，焉可具言。于是明知故司隸校尉楗為武陽楊君，厥字孟文，深執(zhí)忠伉，數(shù)上奏請。有司議駁，君遂執(zhí)爭。

百遼咸從，帝用是聽。廢子由斯，得其度經(jīng)。功飭爾要，敞而晏平，清涼調(diào)和，烝烝艾寧。至建和二年仲冬上旬，漢中太守楗為武陽王升，字稚紀(jì)，涉歷山道，推序本原，嘉君明知，美其仁賢，勒石頌德，以明厥勛。其辭曰：

君德明明，焫煥彌光，刾過拾遺，厲清八荒。奉鬿承杓，綏億衙強(qiáng)。春宣圣日，秋貶若霜。無偏蕩蕩，真雅以方。寧靜烝庶，政與乾通。輔主匡君，循禮有常。咸曉地理，知世紀(jì)綱。言必忠義，匪石厥章?；趾甏蠊?jié)，讜而益明。揆往卓今，謀合朝情，醳艱即安，有勛有榮。禹鑿龍門，君執(zhí)繼縱，上順斗極，下答巛皇。自南自北，四海攸通。君子安樂，庶土悅雍。商人咸忄熹，農(nóng)夫永同?！洞呵铩酚洰?，今而紀(jì)功。垂流億載，世世嘆誦。

序曰：明哉仁智，豫識難易，原夫天道，安危所歸，勤勤竭誠，榮名休麗。

漢故穀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并序）

君諱遷，字公方，陳留己吾人也。君之先出自有周。周宣王中興，有張仲以孝友為行。披覽《詩》《雅》，煥知其祖。高帝龍興，有張良善用籌策，在帷幕之內(nèi)，決勝負(fù)千里之外。析珪于留。文景之間，有張釋之建忠弼之謨。帝游上林，問禽狩所有，苑令不對。更問嗇夫，嗇夫事對。

于是進(jìn)嗇夫?yàn)榱睿钔藶閱莘?。釋之議為不可：苑令有公卿之才，嗇夫喋喋小吏，非社稷之重。上從言。孝武時(shí)，有張騫廣通風(fēng)俗，開定畿寓，南苞八蠻，西羈六戎，北震五狄，東勤九夷?；倪h(yuǎn)既賓，各貢所有。張是輔漢，世載其德。

爰暨于君，蓋其繵縺，纘戎鴻緒，牧守相系，不殞高問，孝弟于家，中謇于朝。治京氏《易》，聰麗權(quán)略，藝于從政。少為郡吏，隱練職位，常在股肱。數(shù)為從事，聲無細(xì)聞。征拜郎中，除穀城長。蠶月之務(wù)，不閉四門。臘正之際，休囚歸賀。八月算民，不煩于鄉(xiāng)。隨就虛落，存恤高年。路無拾遺，犁種宿墅。黃巾初起，燒平城市，斯縣獨(dú)全。子賤孔蔑，其道區(qū)別。《尚書》五教，君崇其寬。《詩》云愷悌，君隆其恩。東里潤色，君垂其仁。邵伯分陜，君懿于棠。晉陽珮瑋，西門帶弦，君之體素，能雙其勛。流化八基，遷蕩陰令，吏民頡蟒，隨送如云。周公東征，西人怨思。奚斯贊魯，考父頌殷，前哲遺芳。有功不書，后無述焉。于是刊石豎表，銘勒萬載。三代以來，雖遠(yuǎn)猶近?！对姟吩婆f國，其命惟新。

於穆我君，既敦既純。雪白之性，孝友之仁。紀(jì)行來本，蘭生有芬?？酸姓?，綏御有勛。利器不覿，魚不出淵。國之良干，垂愛在民。蔽芾棠樹，溫溫恭人。乾道不繆，唯淑是親。既多受祉，永享南山。千祿無疆，子子孫孫。

蔡伯喈祖德頌（有序）

昔文王始受命，武王定禍亂，至于成王，太平乃治，祥瑞畢降。夫豈后德熙隆漸浸之所通也。

是以《易》嘉“積善有余慶”，《詩》稱“子孫保之”，非特王道然也，賢人君子，修仁履德者，亦其有焉。昔我烈祖，暨于予考，世載孝友。重以明德，率禮莫違。是以靈祇降之休瑞，兔擾馴以昭其仁，木連理以象其義。斯乃祖禰之遺靈，盛德之所貺也，豈我童蒙孤稚所克任哉。乃為《頌》曰：

穆穆我祖，世篤其仁。其德克明，惟懿惟醇。宣慈惠和，無競伊人。巖巖我考，蒞之以莊。增崇丕顯，克構(gòu)其堂。是用祚之，休征惟光。厥征伊何？於昭于今。園有甘棠，別干同心；墳有擾兔，宅我柏林。神不可誣，偽不可加，析薪之業(yè)，畏不克荷；矧貪靈貺，以為己華。惟予小子，豈不是欲，千有先功，匪榮伊辱。

蔡伯喈京兆樊惠渠頌《洪范》八政一曰食，《周禮》九職一曰農(nóng)。有生之本，于是乎出；貨殖財(cái)用，于是乎在。九土上沃為大田，多稔，然而地有埆塉，川有墊下，溉灌之便，行趍不至。明哲君子，創(chuàng)業(yè)農(nóng)事，因高卑之宜，驅(qū)自行之勢，以盡水利而富國饒人，自古有焉。若夫西門起鄴，鄭國行秦，李冰在蜀，信臣治穰，皆此道也。

陽陵縣東，其地衍隩，土氣辛螫，嘉谷不植，草萊焦枯；而涇水長流，溉灌維首。編戶齊氓，庸力不供。牧人之吏，謀不假給。蓋常興役，猶不克成。光和五年，京兆尹樊君諱陵，寧德云，勤恤人隱，悉心政事，茍有可以惠斯人者，無聞而不行焉。遂咨之郡吏，申于政府。僉以為因其所利之事者，不可已者也。乃命方略大吏曲遂、令伍瓊，揣度計(jì)慮，揆程經(jīng)用，以事上聞，副在三府。

司農(nóng)遂取財(cái)于豪富，借力于黎元，樹柱累石，委薪積土，基跂工堅(jiān)，體勢強(qiáng)壯。折湍流，款曠陂，會之于新渠；疏水門，通窬瀆，灑之于畎畝。清流浸潤，泥潦浮游。昔日鹵田，化為甘壤，粳黍稼穡之所入，不可勝算。農(nóng)民熙怡悅豫，相與謳談疆畔，斐然成章，謂之樊惠渠云。其歌曰：

我有長流，莫或遏之；我有溝澮，莫或達(dá)之。田疇斥鹵，莫修莫厘；饑饉困悴，莫恤莫思。乃有樊君，作人父母，立我畎畝。黃潦膏凝，多稼茂止?；菽藷o疆，如何勿喜。我壤既營，我疆斯成，泯泯我人，既富且盈。為酒為釀，蒸彼祖靈。貽?；菥?，壽考且寧。

劉伯倫酒德頌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止則操卮執(zhí)觚，動則挈榼提壺，惟酒是務(wù)，焉知其余？有貴介公子，搢紳處士，聞吾風(fēng)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攘衿，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鋒起。先生于是方捧罌承槽，銜杯漱醪，奮髯箕踞，枕曲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河之載浮萍。二豪侍側(cè)焉，如蜾蠃之與螟蛉。

陸士衡漢高祖功臣頌（此士衡所謂文繁理富，意必指適者也。優(yōu)游彬蔚，精微朗暢，兩者兼之。）

相國酂文終侯沛蕭何、相國平陽懿侯沛曹參、太子少傅留文成侯韓張良、丞相曲逆獻(xiàn)侯陽武陳平、楚王淮陰韓信、梁王昌邑彭越、淮南王六黥布、趙景王大梁張耳、韓王韓信、燕王豐盧綰、長沙文王吳芮、荊王沛劉賈、太傅安國懿侯王陵、左丞相絳武侯沛周勃、相國舞陽侯沛樊噲、右丞相曲周景侯高陽酈商、太仆汝陰文侯沛夏侯嬰、丞相潁陰懿侯睢陽灌嬰、代丞相陽陵景侯魏傅寬、車騎將軍信武肅侯靳歙、大行廣野君高陽酈食其、中郎建信侯齊劉敬、太中大夫楚陸賈、太子太傅稷嗣君薛叔孫通、魏無知、護(hù)軍中尉隨何、新城三老董公、轅生、將軍紀(jì)信、御史大夫沛周苛、平國君侯公，右三十一人，與定天下安社稷者也。頌曰：

茫茫宇宙，上墋下黷，波振四海，坐飛五岳，九服徘徊，三靈改卜。赫矣高祖，肇載天祿。沈跡中鄉(xiāng)，飛名帝錄。慶云應(yīng)輝，皇階授木。龍興泗濱，虎嘯豐谷。彤云晝聚，素靈夜哭。金精仍頹，朱光以渥。萬邦宅心，駿民效足。

堂堂蕭公，王跡是因，綢緞?lì)：?，無競惟人。外濟(jì)六師，內(nèi)撫三秦。拔奇夷難，邁德振民。體國垂制，上穆下親。名蓋群后，是謂宗臣。

平陽樂道，在變則通，爰淵爰嘿，有此武功。長驅(qū)河朔，電擊壤東。協(xié)策淮陰，亞跡蕭公。

文成作師，通幽洞冥。永言配命，因心則靈。窮神觀化，望影揣情，鬼無隱謀，物無遁形。武關(guān)是辟，鴻門是寧。隨難滎陽，即謀下邑。銷印惎廢，推齊勸立。運(yùn)籌固陵，定策東襲。三王從風(fēng)，五侯允集。霸楚實(shí)喪，皇漢凱入。怡顏高覽，彌翼鳳戢，托跡黃老，辭世卻粒。

曲逆宏達(dá)，好謀能深。游精杳漠，神跡是尋。重玄匪奧，九地匪沉。伐謀先兆，擠響于音。奇謀六奮，嘉慮四回。規(guī)主于足，離項(xiàng)于懷，格人乃謝，楚翼實(shí)摧。韓王窘執(zhí)，胡馬洞開。迎文以謀，哭高以哀。

灼灼淮陰，靈武冠世，策出無方，思入神契。奮臂云興，騰跡虎噬，凌險(xiǎn)必夷，摧剛則脆。肇謀漢濱，還定渭表。京索既扼，引師北討。濟(jì)河夷魏，登山滅趙。威亮火烈，勢逾風(fēng)掃。拾代如遺，偃齊猶草。二州肅清，四邦咸舉。乃眷北燕，遂表東海?？藴琮埱?，爰取其旅。劉項(xiàng)懸命，人謀是與。念功惟德，辭通絕楚。彭越觀時(shí)，弢跡匿光，民具爾瞻，翼爾鷹揚(yáng)。威凌楚域，質(zhì)委漢王。靖難河濟(jì)，即宮舊梁。烈烈黥布，耽耽其眄。名冠強(qiáng)楚，鋒猶駭電。睹幾蟬蛻，悟主革面。肇彼梟風(fēng)，翻為我扇。天命方輯，王在東夏。矯矯三雄，至于垓下。元兇既夷，寵祿來假。保大全祚，非德孰可？謀之不臧，舍福取禍。

張耳之賢，有聲梁、魏。士也罔極，自貽伊愧。俯思舊恩，仰察五緯。脫跡違難，披榛來洎。

改策西秦，報(bào)辱北冀。悴葉更輝，枯條以肆。

王信韓孽，宅土開疆。我圖爾才，越遷晉陽。盧綰自微，婉孌我皇?？绻τ獾拢駹栞x章。人之貪禍，寧為亂亡。

吳芮之王，祚由梅鋗，功微勢弱，世載忠賢。

肅肅荊王，董我三軍。我圖四方，殷薦其勛。庸親作勞，舊楚是分。往踐厥宇，大啟淮濆。

安國違親，悠悠我思。依依哲母，既明且慈。引身伏劍，永言固之。淑人君子，實(shí)邦之基。義形于色，憤發(fā)于辭。主亡與亡，末命是期。

絳侯質(zhì)木，多略寡言。曾是忠勇，惟帝攸嘆。云騖靈丘，景逸上蘭。平代禽豨，奄有燕、韓。

寧亂以武，斃呂以權(quán)。滌穢紫宮，征帝太原。實(shí)惟太尉，劉宗以安。挾功震主，自古所難。勛耀上代，身終下藩。

舞陽道迎，延帝幽藪。宣力王室，匪惟厥武?？偢渗欓T，披關(guān)帝宇。聳顏誚項(xiàng)，掩淚寤主。

曲周之進(jìn)，于其哲兄。俾率爾徒，從王于征。振威龍蛻，攄武庸城。六師實(shí)因，克荼禽黥。

猗歟汝陰，綽綽有裕。戎軒肇跡，荷策來附。馬煩轡殆，不釋擁樹?；蕛r(shí)乂，平城有謀。

潁陰銳敏，屢為軍鋒。奮戈東城，禽項(xiàng)定功。乘風(fēng)藉響，高步長江。收吳引淮，光啟于東。

陽陵之勛，元帥是承。信武薄伐，揚(yáng)節(jié)江陵，夷王殄國，俾亂作懲。

恢恢廣野，誕節(jié)今圖。進(jìn)謁嘉謀，退守名都。東規(guī)白馬，北距飛狐。即倉敖庾，據(jù)險(xiǎn)三涂。輶軒東踐，漢風(fēng)載徂。身死于齊，非說之辜。我皇實(shí)念，言祚爾孤。

建信委輅，被褐獻(xiàn)寶。指明周、漢，銓時(shí)論道。移帝伊、洛，定都酆、鎬。柔遠(yuǎn)鎮(zhèn)邇，實(shí)敬攸考。

抑抑陸生，知言之貫。往制勁越，來訪皇漢。附會平、勃，夷兇剪亂。所謂伊人，邦家之彥。

百王之極，舊章靡存。漢德雖朗，朝儀則昏。稷嗣制禮，下肅上尊。穆穆帝典，煥其盈門。風(fēng)晞三代，憲流后昆。

無知睿敏，獨(dú)昭奇跡。察侔蕭相，貺同師錫。隨何辯達(dá)，因資于敵。紓漢披楚，唯生之績。

皤皤董叟，謀我平陰，三軍縞素，天下歸心。

袁生秀朗，沈心善照。漢旆南振，楚威自撓。大略淵回，元功晌效。邈哉惟人，何識之妙？

紀(jì)信誑項(xiàng)，軺軒是乘。攝齊赴節(jié)，用死孰懲。身與煙消，名與風(fēng)興。周苛慷愾，心若懷冰。形可以暴，志不可凌。貞軌偕沒，亮跡雙升。帝疇爾庸，后嗣是膺。

天地雖順，王心有違。懷親望楚，永言長悲。侯公伏軾，皇媼來歸。是謂平國，寵命有輝。

震風(fēng)過物，清濁效響。大人于興，利在攸往。宏海者川，崇山惟壤。韶、頀錯(cuò)音，袞龍比象。

明明眾哲，同濟(jì)天網(wǎng)。劍宣其利，鑒獻(xiàn)其朗。文武四充，漢祚克廣。悠悠遐風(fēng)，千載是仰。

陸士龍盛德頌（風(fēng)骨不逮《功臣頌》，而織詞甚縟。）

余行經(jīng)泗水，高帝昔為亭長于此。瞻望山川，意有慨然。遂奏章以通情焉，并為之頌云爾。

晉太子舍人糞上臣云，稽首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云頓首，死罪。

伏惟陛下紹軒轅之睿哲，越三代之高蹤，膺有圣之玄景，蘊(yùn)生民之上略。秦政肆虐，漸　生民。在昔上帝，乃眷多方，肅雍寶命，鑒民顧天，思文睿圣，以宅神器。六合焱駕，八荒星錯(cuò)。企皇居于阿房，掎逸鹿于九野。謀猷回遹，天人匪祚。乃薾斯國，授漢于西京。是以先紹五緯，章太素，神母哀號，底命丹野。九垓辟授命之符，鈞天清建皇之鑒。

陛下螭蟠泗水，龍躍下亭，慶云徘徊，紫塵熠爍?；释赜跀嗌?，神武基于豐沛。掩四緱以蓋天，廓玄謨以辟宇。華宮山藏，玉堂海 ，云蓋景陰，金門林蔚。拔足崇長揖之賓，吐飧納獻(xiàn)規(guī)之客。玄猷上通，德輝下濟(jì)，仰翰云禽，俯躍魚魴。是以四海之內(nèi)，莫不企景岳以接群，望廣川而鱗集，乘山涉水，視險(xiǎn)若夷，奔波闕廷，思效死節(jié)。乃鳴鸞在衡，奔驥服輅，良平鳳棲，信布虎據(jù)，豪雄凌暴于外，奇謨補(bǔ)闕乎內(nèi)，威謀兼陳，智勇畢效。乃凌河海，河海無梁；乃仆高山，岳華不重。三秦席卷，項(xiàng)籍灰分，逋虜霧散，遺寇云徹。泛時(shí)雨以清天，灑狂塵以肅地，□□□轡于舟輿，竦峻蓋于蒼昊。功濟(jì)宇宙，德被群生，天人允嘉，民神協(xié)愛。歷數(shù)在身，有命將集；而陛下猶復(fù)允執(zhí)高讓，成功靡有。普天歸德，群后固清，然后謨天皇于圓丘，延萬乘于帝室。率土離暴秦之亂，臣妾蒙有道之惠，戎、羌、蠻、夷之墟，雕趾、肅慎之國，莫非帝臣。巍巍蕩蕩，蓋天臨地。

自啟辟以來，有皇之美，未有若圣功之著盛者也。

臣云頓首頓首，死罪死罪。臣以鄙倍，文武無施，忝寵本朝，承乏下位。而臣遘愍，自西徂東，行邁攸止，路經(jīng)泗水。伏見史臣班固撰錄圣功，竊承陛下扶桑始照，天暉未融之日，嘗臨御此川。于是即命舟人，弭楫水沚。瞻仰山川，舊物不替，永惟圣輝，罔識所憑。遠(yuǎn)眺邇企，感物興哀，終懷靡及，拊心遐慕。臣命違千載之運(yùn)，身生四百之外，恨不得役力圣明之鑒，寓目風(fēng)塵之會，揮戈前隊(duì)，待罪下軍，抽鋒咸陽之關(guān)，提鉞項(xiàng)籍之領(lǐng)。痛心自悼，不知所裁。行役之臣，牽制朝憲，雖懷彷徨，王事靡盬，肅將言邁，實(shí)御罔極。

臣聞游魂變化，神道無方。雖圣靈登遐，降陟在天，連光五精，流輝太一；或冀神輿降觀，薄狩五服，時(shí)邁玉輅，言巡茲邑。是以下臣仰瞻紫宮，俯要恍惚，愚情振蕩，靡審所如。不勝延頸紫微，結(jié)心閶闔之情。謹(jǐn)住水濱，拜章陳愚。

臣云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稽首以聞。臣云言：臣聞歌詠所以宣成功之烈，《詩 頌》所以美盛德之容。是以聞其聲，則重華之道彌新；存其操，則文王之容可睹。永惟陛下圣德豐化，比隆前代；元勛茂功，超蹤在昔。故詩歌之所依詠，金石之所揄揚(yáng)者也。臣謹(jǐn)上《盛德頌》一篇，雖不足以仰度天高，伏測地厚，貴獻(xiàn)狂夫區(qū)區(qū)之情。臣云云云。晉太子舍人臣陸云上。

於皇漢祖，纂胄有唐，平章在昔，文思百王。丹輝棲列，火精幽光。爰茲圣緒，頹維弛綱。靈曜熠爍，隮景扶桑。則天未墜，重規(guī)昊蒼。其規(guī)伊何？橫乾作峻。厥德不回，矩地能順。憑河招景，襄岳殷韻。龍章炯偉，虎質(zhì)碩變。有秦不競，罔極黔首。震驚予師，思虔神主。上帝曰咨，天鑒有赫。乃眷伊漢，此惟予宅。

明明圣皇，既受帝祉，云騰下邑，風(fēng)駭泗水。仰鏡天文，五緯同晷；俯察云符，神母爰止。思文圣王，克廣克遐，威凌群桀，德潤諸華。爰祀天人，天人攸嘉；爰輯蒸徒，蒸徒既和。既和既順，乃矢德音。豐沛之旅，其會如林。朱旗虹超，彤旆電尋。推師蕭、曹，撫劍高吟。元戎薄伐，時(shí)罔不龕。凌波川潰，肆野陸沉。咸陽克殄，既系秦后；峨峨阿房，乃清帝宇。

穆穆圣皇，天保攸定。有項(xiàng)畔換，不式王命。王命既愆，黜我西土。于鑠王師，遵時(shí)匪怒。爰赫乘　，席卷三夏。啴啴戎軒，矯矯乘馬，燮伐強(qiáng)楚，至于垓下。天誅薄曜，暴籍授首。

乂夏既混，宇宙蒙乂。肅肅帝居，巍巍神器。有皇于登，是臨天位。繡文于裳，組華于黻。明明天子，有穆其容。至止鏘鏘，相維辟公。宣聲路寢，發(fā)號紫宮。頒此愷悌，以畜萬邦。思樂皇慶，協(xié)于時(shí)雍。琴瑟在御，大予舞功。越裳委贄，肅慎來王。明明圣皇，開國乘制。分圭祚勞，河山命誓。禮律克彰，典文垂藝。有漢恢恢，疏罔不替。圣功克明，九方孔安，良宰內(nèi)干，武臣外閑。漸澤冀域，沾被戎蠻。連光大素，萬載不刊。

陸士龍登遐頌夫死生存亡，二理之已然者也。而世有神仙登遐之言，千歲不死之壽，其詳固難得而精矣。列仙之道，作者既集，而登遐未有焉。莊周有言：我試妄言之，子試妄聽之。彼之有無，蓋難以理求；我之妄聽，顧可以言寄之。遂為頌云爾：郊間人〓王子喬〓元洛〓孔仲尼〓九疑仙人〓大勝山上女〓李少君〓梅福〓張招〓左元放〓劉根〓黃伯嚴(yán)〓費(fèi)長房〓何女子〓焦生〓鮮卑務(wù)塵〓韓眾〓夷門子〓林陽子〓任化子〓鬼谷子淵哉郊間，懷寶采薪。媚茲伯陽，常道是夤。俯翼游周，攜手入秦。遺物執(zhí)一，妙世頤神。思我玄流，浩若無津。

王喬淵嘿，遂志潛輝。遺形靈岳，顧景亡歸。孌彼有傅，與爾翻飛。承云倏忽，飄飖紫微。玄洛妙識，饑餌神穎。在陰倏逝，即陽無景。逍遙北岳，凌霄引領(lǐng)。揮霧昊天，合神自靖。

孔某大圣，配天弘道。風(fēng)扇玄流，思探神寶。明發(fā)懷周，興言謨老。靈魄有行，言觀蒼昊。清歌先試，丹書有造。

茫茫九疑，登暉太素。有漢登聞，神具爾顧。登彼靈丘，聿來載步。貽我則歌，永揚(yáng)遐祚。

大勝之娥，厥猶翼翼。降宮有和，納符帝側(cè)。揮杖指辰，絕音頹息。苕苕玄右，在彼峻極。

少君善祠，怡爾豐顏。俯覲劉漢，仰接姜桓。式宴安期，巨棗為餐。神光攸往，后來其嘆。在漢之衰，頹火炎精。

梅公指景，有皇遺形。逝彼文辭，胥此洞庭。神輝絕景，豈外北冥。

張招澄精，妙思玄芒。則是神物，錯(cuò)綜徽章。乃幽乃顯，若存若亡。因形則變，倏忽無方。

左生清純，放情玄昧。在物淵沉，溯虛攸遂。清酒一壺，百朋具醉。有命集止，乘龍來萃。載見君子，言觀其蔚。

劉根登嵩，遺世盤桓。形委服容，口厭瓊蘭。挹彼呼翕，為爾朝餐。景絕巖穴，光茂云端。

伯嚴(yán)志道，翻飛自南。北食中岳，練形嵩岑。奔星凌顏，朱光垂陰。云精九口，握耀盈襟。

長房有懷，承師問道。蒙險(xiǎn)洪海，晞心玄浩。將登蓬萊，祚爾難老。嘉命既錫，如何勿考。

逝矣何女，芳靈既凋。安寢曾丘，逝魂清霄。喪魄載營，大墓崇朝。玉趾再步，于焉逍遙。

焦生卜居，在河之東。皓襟解帶，嘉卉結(jié)容。頤神太素，淑思玄沖。在彼黃堂，明道固窮。

北狄務(wù)塵，在彼沙漠。含神自頤，靜居有恪。自彼王庭，聿來伊洛。天子命之，載見紫閣。

衛(wèi)眾終化，靈毛揚(yáng)葩。慎爾貞心，神祉來荷。靡靡夷門，體道含真。飧茹靈卉，凌云頤神。

林陽餌車，明視聰耳。壯子既飡，步晞千里。

任化凱入，輕云揮止。移形善變，載坐載起。

悠悠鬼谷，永言潛止。要終有集，資生無始。綢繆方平，在彼二子。芬響蘭揮，有來盈耳。

孫興公聘士徐君墓頌（有序）

晉南昌相太原縣君，白漢故聘士徐君之靈：

惟君風(fēng)軌英邃，音徽遠(yuǎn)播，餐仰芳流，宗揖在昔。古人有言：“聞伯夷之風(fēng)者，懦夫有立志。”仰先生之道，豈無青云之懷哉。余以不才，忝宰茲邑，遐宗有道，思揖遠(yuǎn)風(fēng)。乃與友人殷浩等，束帶靈墳，奉瞻祠宇。雖玉質(zhì)幽潛，而目想令儀；雅音永寂，而心存高范。徘徊墟垅，仰眄松林，哀有形之短化，悼令德之長泯，憮然有感，凄然增傷。夫諷謠生于情托，《雅》《頌》興乎所欽。匪于詠述，孰寄斯懷？頌曰：

巖巖先生，邁此英風(fēng)，含真獨(dú)暢，心夷體沖，高蹈域表，淑問顯融。昂昂五賢，赫赫八俊，雖曰休明，或嬰險(xiǎn){乂厷}。豈若先生，保茲玉潤，超世作范，流光遐振。墳塋磊落，松竹蕭森，薈叢蔚蔚，虛宇愔愔。游獸戲阿，嚶鳥鳴林。嗟乎徐君，不聞其音。徘徊丘側(cè)，凄焉流襟。何以舒蘊(yùn)，援翰托心。

江文通閩中草木頌十五首（有序）

仆一命之微，遭萬代之幸，不能鐫心礪骨，以報(bào)所事，擢翼驤首，自致丹梯，爰乃恭承嘉惠，守職閩中。且仆生人之樂，久已盡矣。所愛兩株樹十莖草之間耳。今所鑿處，前峻山以蔽日，后幽晦以多阻。饑猿搜索，石瀨戔戔。庭下有故池，水常決。雖無魚梁釣臺，處處可坐；而葉饒冬榮，花有夏色。茲赤縣之東南乎？何其奇異也？結(jié)莖吐秀，數(shù)千余類；心所憐者，十有五族焉。各為一頌，以寫勞魂。

江南之山，連障造天，既抱紫霞，亦漱絳煙。金荊嘉樹，涵云宅仙，姱節(jié)詎及，幽意誰傳？

（金荊）

竦枝碧澗，臥根石林，日月斷色，霧雨恒陰。綠秀八照，丹實(shí)四臨。公子不至，山客徒尋。

（相思）

伊南有材，匪桂匪椒，下貫全壤，上籠赤霄。盤薄廣結(jié)，捎瑟曾喬。七年乃識，非曰終朝。

（豫章）

異木之生，疑竹疑草。攢叢石徑，森蓯山道。煙岫相珍，云壑共寶。不華不縟，何避工巧。

（栟櫚）

桐梓舊麗，松栝稱奇；焉如茲品，獨(dú)秀青崖。群木斂望，雜草不窺。長入煙氣，永參鸞螭。

（杉）